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的裙裾脏了。”
程令仪犹如被当头浇了一桶冷水,如梦初醒,方觉出此刻的真实。
是了,此处并不是前世幽暗的宫殿,她还不是皇帝之人,只是个刚逃出土匪窝的无籍娘子。陆缙也不是昔日政敌,还是一个未得官职的布客。
他二人如今的关系,只是有着几面之缘的普通人罢了。
一念至此,程令仪心绪恢复平静,她低头看了看,顷刻蹙起眉,青色衣摆沾了湿泥,衣衫淋湿,浅青暗沉。
浑身湿腻腻的并不好受,她同时觉察到一股如有实质的目光也黏在身上,手腕处的冰凉渗入肌肤。
她仰头与之对视,陆缙眼睫半垂,鸦羽睫毛在眼睑处投落一小片阴影,目光幽幽。
见她目光已恢复清明,陆缙缓缓松手,退后两步,为方才的失礼致歉:“是某冒犯了。”
程令仪却惊觉此人手心之凉,简直死人一般,她抬眼打量他,郎君眉眼温和,发丝却耸拉着,墨蓝衣袍紧贴肌肤,腰间衣带紧锢,勾勒出劲瘦腰线,他此刻也似个落汤孔雀。
她便道:“郎君衣衫尽湿,应快些回去换衣,以免染上风寒。”
陆缙闻言唇角微勾,眼含笑意:“劳娘子关心,不妨事,某身体没那么差。”
程令仪对上他含笑的目光,眉头轻皱,只觉分外诡异,她可没在关心他。
夜色凉如水,淡月朦胧,风带动发丝轻扬缠绕。
妇人的声音渐渐地低了,取之而来的是婴儿清脆的哭声,于寂静的夜里伴唧唧虫声。
程令仪正专注盯那间屋子,身边人却有了细微动作。
她侧身疑惑看向陆缙,陆缙伸手抚平衣上褶皱,俯眼与她对视:“看来一切都很顺利,事情既已结束,某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他朝她拱手,转身迈过门槛离开。
程令仪蹙眉望着他消失的袍角,陆缙的突然离开,有些奇怪。还未等她细想,又听到门开的声音。
扉内烛影晃动,门从里面拉开,又立刻合上。
裴熙走出门外,手上还有未洗净的血,但难掩疲惫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喜色,她向院子另一边焦急等待的父子宣布喜讯:“母女平安。
钱大哥和钱家小子都急急开门进去。门迅速打开又关上,裴熙忙隔着门嘱咐:“莫要穿着寒衣近身。”
屋内烛火幽幽,隔窗隐约见一家人温馨的剪影。
裴熙回过头看了眼简陋的屋子,她此刻冷极了,屋内虽破天荒地烧了回炭,但说到底炭少,仍不是很暖和,但她嘴角挂了一抹笑,觉今夜有了很大收获。
她走到院子里,见只有程令仪一人,目有询问。
程令仪适时解释:“陆先生言家中有事,方离开。”
裴熙点点头,“今夜真是多麻烦你二人了,若不是你二人及时赶到,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程令仪另有注意,发觉她身体轻颤,便暂时打断她的话:“此时此地这情形实在不宜聊天,你我二人衣衫都是湿的,还是尽早回去,有什么话明日再谈。”
左右不过是一些感谢的话,早听晚听不碍事,还是先寻个暖和的地方要紧。
两人便一同走出,裴熙嘴角笑意在看见门外之人时僵住。
裴拱站在门外巷子里,身旁跟着几个护卫,不知是刚到,还是已在此处等了很久。
程令仪见状顿时了然,识趣地远离几步。
“父亲,您怎么亲自来了?夜里这样冷,又刚下了雨,道路湿滑,您不该出来的,受了风寒或是不小心滑倒可如何是好。”
裴熙向前一步,语气尤为担忧。
裴拱此时狐裘大氅,手中揣着暖炉,况且相爷出门不管按理说还是按情讲也不会没个马车吧。
而她二人相比之下却实在狼狈,衣裳不仅湿了,还沾了泥,湿哒哒的衣料黏在皮肤上,冷意直渗到心里,两人此刻脸色一个赛一个苍白。
程令仪旁观这一幅父慈女孝的场面,风一吹,她打了个颤,心想:裴娘子,年轻人也受不住啊。
此时此地的确不是个叙旧谈情的好时候加好地方,裴拱让人拿了两件斗篷,一人一件罩在二人身上,随即一同带回了客栈。
甫一到客栈,程令仪便与父女二人分开,回了房。
至于父女二人之后的谈话她一个外人自然不好参与,只是隐隐觉出今夜恐怕就是了断之时,是否会有好结果也……尚未可知。
房内烧了炭,程令仪叫人先准备热水,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洗净身体,绞了头发,又喝了碗姜汤,方觉身上回暖,一天的倦怠随之也涌了上来。
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换了中衣,盘腿坐在床榻上,微撩衣袖,俯身剪灯烛。
烛火摇曳在女子清丽的面容,她略微垂眸,今夜情景跃然脑中,程令仪手微顿,若有所思。
今生与前世是彻底不同了,前世本该死去的人如今活了下来,本不该在此时相遇的人却遇见了好几次,如此,今世她所认识之人的轨迹也许都会有变化。
她不可避免地想到陆缙,他呢,还会维持前世的抉择吗?
灯花落,室内骤然暗下来。
——
一室之中,熏香袅袅。
裴拱坐在桌旁,手执茶杯,缓缓饮下。
裴熙换了衣服前来,无视父亲让其坐下的示意,在他面前直直跪下。
裴拱叹了口气,并不强拉她起来,只道:“熙儿,经此一遭,你还是不愿和为父回家吗?”
裴熙梗着脖子没说话。
裴拱便又叹气:“你知道当听闻你险些……”,他似乎不忍说出类似丧命、死亡那等晦词,
“为父很是担心啊,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你在天之灵的母亲交代,我就是死也无颜见她!”
听他谈及去世的母亲,裴熙红了眼眶,“父亲,你别这样说,是女儿不孝。”
今夜发生的事情至今仍使她惊魂未定,不回忆还好,一回忆便觉浑身胆寒,此刻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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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父亲哀哀戚戚的话,眼泪便开始不要钱地往下掉。
裴拱也红着眼眶,秉持着一把年纪不能在儿女面前掉泪的原则,生生憋住,望着跪的笔直、正在抹泪的女儿,问:“熙儿,我只问你一句,你悔吗?”
裴熙抹着眼泪,闻言一顿,她低着头,似乎真的在仔细思考。
后悔吗?放弃富贵生活离家出走,做个乡野女医,不仅常受人质疑,今夜还有了性命之忧,这一切的一切可以不用承受的,所以后悔吗?要回去吗?
“不。”地上人低声道,而后她抬头,一字一句透着坚定,“父亲,女儿不悔。
今夜遇险之时,我是害怕,怕自己即将死去,世上再无我,怕父亲您知道后会难过而伤身体。女儿知道自己不孝,但当我双手染血接生下一个生命后,我又不怕了,我所求不过如此。”
她不断啜泣,说出的话带着哽咽,却不服输。裴拱不明白,她这愈来愈瘦的身躯是如何承担起那么多的劳累的。
他自己在宦海中沉浮数年,耍过数不清的阴谋诡计,被人拉下又踩着人上去,却不知道自己的女儿竟有如此赤诚心肠。
但他好像又有些明白了,因为他突然回想起三年前相似的场景,女郎跪地,她好似也是这般。
他望着裴熙,眼神恍惚,似是透过她看到另一个人。
红衣女郎满是倔强,她说:“我定会有一番作为,向你证明,你是错的。”
满室寂静,就当裴熙以为要和父亲再次不欢而散时,座位上的人缓缓出声:“我原以为你会与你阿姐不同,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
裴熙听到他提阿姐,有一瞬间的怔然,“父亲……”张口却不知要如何劝慰。
“罢了,罢了,是为父老了,你们姐妹俩都是有主意的,便随你们去吧。”
裴熙又惊又喜,内心同时泛起阵阵酸楚,她仰望着曾经高大如今却有些佝偻的父亲,竟觉得有些难过。
“为父虽然同意了,但在外行医于女子而言总归多有不便,况且这般穷乡僻壤之地多出刁民,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他略微沉吟,
“你身边只有那个小子是不行的,我会再挑几个会武的婢女随时在你左右供你差遣,也好保护你的安全。”
裴熙嗫嚅着嘴,插不上话,她其实不想那么多人在身旁的,但思及今夜之事,她又咽下那些话,转而问:“父亲,今夜那两人如何了?可审出结果?”
裴拱摆摆手,明显不想她再置身其中:“此事你不必再管,我会安排妥当。”
既然父亲不说,那肯定有自己的安排,裴熙也不打算再问,只点点头。
见他闭眼揉捏太阳穴,裴熙忙起身,一脸忧心,伸手帮他按揉,还道:“父亲也要早些休息,多注意自己身体。”
裴拱不知内心是何滋味,女儿虽有时不听话,但还是很关心自己的,他又想到仍在边关的长女,太阳穴又突突地疼。
简直一个两个都不省心,索性不管了,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