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班的课程接近尾声,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离愁。程覃一看着前座闻弋的背影,心里盘算着该送她一件什么样的礼物,才能恰当地表达自己的感谢。
那本《追风筝的人》已经送出去了,书页间甚至还留着他阅读时偶尔划下的、不甚美观的痕迹。一本看过的旧书,总觉得分量太轻,承载不住那个夏天她带给他的所有善意和光亮。
他思前想后,最终决定送她一个最新款的MP3。
他记得很清楚,那次在剧院后门,闻弋提过,她母亲对她管教极严,认为听歌会分心,从不允许。他还记得说这话时,她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向往。
他想,如果能送她一个装满音乐的、小巧到可以轻易藏匿的MP3,她会不会很开心?至少,能让她在那些被严格规划的时光缝隙里,偷得片刻属于自己的欢愉。
他特意挑了一个通体哑光黑的款式,小巧不惹眼。他用电脑下了很多时下流行的歌曲,古典、轻音乐也选了一些。操作到最后,鬼使神差地,他把几首自己平时循环播放的音乐也拖进了文件夹。
这算不算夹带私货?他脸上有点发烫。
随即他又想,闻弋那样温和的人,大概也不会介意吧?万一……万一她也恰好喜欢呢?这个念头让他心底生出一点期待。
书法班的最后一天。下课铃响前,程覃一终于鼓足勇气,将那个小小的、沉甸甸的盒子递了过去。
“你已经送过我一本书了,我不能再收你这么贵重的礼物了。”闻弋不好意思地说。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花了那么多时间教我练字,我这个学生要是没有一点表示,那才叫不好意思呢。就当是……课时费?”
最后,闻弋还是收下了那个礼物。
看着她收下礼物,程覃一的心刚落下半分,更大的失落汹涌而来。今天之后,这个充斥着墨香、孩童喧闹的教室,这个他整个夏天最期待的避风港,就将与他无关了。他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打算给闻弋要一个□□号,留一个联系方式。
她应该有自己的□□吧。
但是她摇了摇头。
“我妈不允许我和别人在网上聊天,我没有自己的□□号,也没有其他的联系方式。”她居然连一个自己的□□号都没有。
她妈妈为什么管得这么严呢?明明她已经这么优秀了。
程覃一感到一阵失落。
他不甘心,撕下一张练习纸的边角,飞快地写下一串数字,塞到她手里。“这是我的□□号,”他语气急切,“等你以后……等你以后有自己的号了,一定要加我。”
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束缚她的绳索会松开一角。也许那时,她还能记得这个夏天,记得这个字写得歪歪扭扭的男孩,记得这串号码。那么,他们或许就能在虚拟的世界里重新连接,聊起这个闷热的青少年宫里发生的事,属于十五岁的夏天。
程覃一成绩不是不好,恰恰相反,是很好。
影响他成绩的是他的字。
他的数学和英语成绩特别好,但是语文成绩很糟糕。
他写的英文和中文简直是天壤之别。
初中的老师都认识他,了解他的“特殊情况”。阅卷时,遇到辨认不清的字,几位老师甚至会凑在一起,像破译密码一样,结合上下文语境,连蒙带猜地研究他写的到底是什么。鉴于他答案的核心内容往往精准无比,老师们也愿意多费这份心。
整个初三下学期,他的模拟考成绩一路高歌猛进,稳居年级前列。
然而,中考的阅卷老师可没有这份耐心和闲情。几万份试卷,看不清就是看不清,绝不会多给一分情面。
结果毫无悬念。程覃一的中考成绩一落千丈。
原本目标是冲击市前十,最终却只排在了全市七百一十七名。这个分数,仅仅比市一中的录取分数线高出了几分。
班主任找他谈话,语重心长地建议:“程覃一,你这个分数,去一中只能去普通班,压力会非常大。不如考虑十中,以你的成绩,进去就是实验班的苗子。俗话说,‘宁当鸡头,不做凤尾’啊。”
程覃一沉默地听着,但志愿表上,第一志愿那一栏,他依旧固执地填上了“市一中”。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他有些忐忑不安。
前不久,他从闻弋和书法老师的对话中得知,闻弋报的志愿是市一中,而且有很大的概率进重点班。
万一他真去了市一中,那岂不是就能和闻弋做同学了?
说不定他可能会在走廊的转角遇见她,可能在操场边看到她奔跑的身影,可能在图书馆的书架间与她擦肩而过……
他还没有拆开那个决定命运的牛皮纸信封。所有的期待与幻想,都建立在“录取”这个脆弱的前提之上。如果里面是另一所学校的名字,那么一切不过是他的痴心妄想。
他第一次如此地懊悔,中考时为什么不能再认真一点,把字写得工整些。哪怕多一分,或许就能离她更近一步,甚至有可能,和她分到同一个重点班……
当然,现在的事实已经无法改变。
他深吸一口气,用微微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封。
当“s市第一中学”几个烫金的大字映入眼帘时,他胸腔里那颗狂跳不止的心,奇异地、缓缓地平静了下来。
还好。
是市一中。
只要和她在同一个校园,就够了。至于在哪个班,已经不重要了。
他开始无比虔诚地相信缘分。只要在同一个地方,总会有相遇的时刻。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哪怕无法上前说一句话,也足以慰藉他整个灰暗青春期里的贫瘠时光。
从书法班结课到开学的那段日子,变得异常漫长而煎熬。程覃一在等待中,数着日历上的日期,第一次对“开学”充满了如此强烈的期待。
报到那天,奶奶执意要陪他去学校。校门口人声鼎沸,挤满了新生和家长。巨大的公告栏前更是水泄不通,上面贴满了密密麻麻的分班名单。
他从第一个公告栏开始找自己的名字,还有她的名字。
第一个公告栏,没有。
第二个公告栏,没有。
第三个公告栏,没有。
第四个公告栏,有。
直到第四个公告栏,“闻弋”两个字,清晰地跳入了他的眼帘。
她在292班。
奶奶来之前,特意和他在公园里遛弯时遇到的一位市一中退休老教师打听过情况。老人如数家珍地告诉他,今年高一,292班到295班,是四个重点班。
闻弋在292班。不仅是重点班,按照往年的惯例,数字靠前的班级,往往汇聚着成绩更为拔尖的学生。
他想过闻弋很优秀,但是没想到居然这么优秀。
他定了定神,继续在拥挤的人群中挪动,终于在最后一个公告栏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自己是在普通班——299班。
市一中的普通班的学生,不是踩线生就是找关系进来的。
他就是踩线生之一。
原本,如果父亲还在家,他或许会选择住校,以求清静。但在开学前一周,父亲带着那对母子,如同他们突然出现时一样,又突然地离开了。家里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但程覃一却提出了新的想法。为了上学方便,他希望在学校附近租一间房子。奶奶几乎没有犹豫就同意了,她念叨着:“住校好是好,但要是有舍友打呼噜,你一晚上都睡不好,肯定影响学习。”
置身于陌生的校园,周围是熙攘的人群,程覃一却感到一种熟悉的孤独。初中同学考到一中的本就不多,分散到各个班级,更是难见踪影。
他们班考上来的女生居多,也有四五个男生,但是那几个男生自成一个小团体,和他不熟,甚至现在,说不定聚在学校哪里,议论着他的成绩,议论着他的班级……
在初中,他就一直是独来独往的。他并非没有机会结交朋友,而是本能地抗拒。
他固执地认为,朋友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那些曾经围绕在他身边的人,要么是看中他家的条件前来巴结,要么是因为他成绩好,被父母叮嘱着要多“接触优等生”。那些女生投来的目光,也多聚焦在他这张还算不错的脸上。
人际交往,不过是利益的交换,是“向上社交”的功利选择。一旦你从高处跌落,那些曾经的热情便会瞬间冷却,化作背后的指指点点。他中考失利后,那些关于他“成绩造假”、“平时考试作弊”的流言,就是最好的证明。
甚至他父母的婚姻破裂,在他看来,也与他们各自那些所谓的“朋友”脱不开干系。是那些外在的诱惑和交际,最终导致了家庭的分崩离析,让他成了被弃之不顾的累赘。
起初,他也曾怀疑,闻弋对他的好,是否也带着某种目的。但他很快发现,她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同样温和友善。他喜欢她的善良,心底却又卑劣地希望,这份善良能只对他一个人绽放。
父亲总骂他自私。
他曾经嗤之以鼻。
可现在,他忽然觉得,这或许是父亲对他说过的,唯一一句实话。
他对闻弋,确实产生了不该有的、强烈的占有欲。
这些“变态”的念头如同藤蔓,在他脑海里疯狂滋生,驱之不散。或许,这才是他潜意识里最真实的想法。
他得承认,他就是很自私。
他挣脱了人群,开始在偌大的校园里漫无目的地闲逛。开学日的热闹是别人的,与他无关。天气也配合着他的心情,阴沉沉的,不见阳光。明明是下午,却沉闷得像黄昏。
当他从篮球场旁一条栽满香樟树的小路穿出,准备走向前方另一片更茂密的树林时,脚步顿住了。
他看见了闻弋。
她穿着他们初次见面时那件淡蓝色的防晒衣,正和一个比她稍矮些的女生并肩走着,言笑晏晏。
程覃一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是慌乱的疾鼓。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加快脚步,近乎狼狈地钻进了前方的树林里,让自己的身影迅速被浓密的树荫吞没。
躲进去之后,他才开始懊恼。
为什么要躲?
他应该大大方方地走上前,打个招呼。“嗨,闻弋,好久不见。”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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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是他期待已久的重逢。
如果她刚才眼角余光瞥见了他,却看到他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仓皇逃开,她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他懦弱、可笑?
可是,她正和朋友聊得开心,自己贸然上前打断,会不会让她觉得尴尬?会不会给她带来困扰?
更重要的是,她还愿意和他打招呼吗?
如果她只是出于礼貌回应,心里却觉得厌烦,那该怎么办?
他不想让她有任何一丝一毫的不快。
他宁愿像现在这样,做一个躲在阴影里的窥视者。
他在心里对自己发誓:如果下次,下次遇到她是一个人的时候,他一定鼓起勇气,走到她面前,坦然地向她问好。
他要问问她,还适应高中的学习节奏吗?
这样的偶遇,在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日来临了。
市一中有规矩,住校生周六晚上放学可以离校,周日晚自习前必须返校。程覃一这样的走读生,原则上周日可以不去,但他还是提前回到了学校。
周日的校园比平时安静许多。就在那条环绕操场的红色塑胶跑道上,他竟然真的看见了闻弋。
她独自一人,手里提着一个看上去很沉的大袋子,正慢悠悠地走在他的前方。
她是住校生吗?
闻弋转过头来朝他这边瞟了一眼,他们的目光在空中停留了一瞬。
但她没有更多的表示,只是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她……没认出他来?
这个认知让程覃一心里一紧,同时也燃起了一股莫名的勇气。
他不再犹豫,快步走到她身边,轻声唤道:“闻弋。”
女孩停下脚步,转过头,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看向他。
她真的不记得了?一股凉意从心底升起。
“啊!程覃一?”她眼中的疑惑瞬间化为了惊讶和笑意,“你居然也在一中!”
是啊,他也没想到,自己那手烂字,竟然真的把他送进了这里。劫后余生般的庆幸感再次涌上心头。
她问他:“你在哪个班?”
他的脸颊有些发烫,声音也低了几分,带着点难以启齿的羞涩:“299班。”紧接着,他像是要挽回什么似的,急忙补充道:“你在292班,对吧?”
“咦?你怎么知道?”闻弋眨了眨眼,有些好奇。
“292班是重点班啊,大家都关注的。”他含糊地解释。
是啊,那些闪耀的名字,总是被人反复提及和瞻仰。一个月后的月考,年级第一或许就会从那里诞生;三年后的高考,京大、南大的录取通知书,也大概率会飞向那里。
“你想来292吗?”闻弋忽然问,语气很自然,仿佛在问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程覃一一怔。
她继续说:“听说高二分文理科的时候,会根据成绩重新分班。如果理科成绩好,普通班的同学也有机会进理科重点班的。”她看着他,眼神清澈而真诚,“我觉得你没问题。”
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冲进程覃一的心田,让他几乎有些手足无措。
闻弋真好。
她居然看得起他。
她居然真的认为,他有能力进入那个她所在的、光芒万丈的地方。
当然,他也想。这个念头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和强烈。
闻弋又鼓励了他几句,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练字上。“我觉得你成绩可能受字的影响挺大的。卷面不清爽,阅卷老师看着费劲,无形中就会扣掉一些分数。你要是把字练好,成绩肯定能上去,进重点班绝对没问题。”
她的话语像温柔的雨水,滴落在他干涸的心田上。
最后,闻弋提了提手里那个看起来颇重的袋子,说:“我先去宿舍放东西了。”
“宿舍?你住宿了?”程覃一有些意外,想不到她真的住宿。
“嗯,一中离我家太远了,爸妈工作忙,没空接送。本来我也想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但我妈不同意,她觉得住宿更能锻炼人,也省心,”闻弋的语气里带着点认命般的无奈,“你呢?没有住宿吗?”
“没有。我在附近租了间房。”他顿了顿,找了个听起来更合理的借口,“我不太习惯和别人住在一起。”
“真羡慕你,”闻弋由衷地说,眼里闪过一丝他看不懂的向往,“好自由。”
程覃一愣住了。
他有什么好羡慕的?
成绩吊车尾,家庭支离破碎,字写得不堪入目……他拥有的,似乎只有一团糟的生活。
或许,她羡慕的,仅仅是他无人管束的、那一点点可怜的自由吧。
那次短暂的相遇之后,“和她在同一个学校”这个原本足以让他心满意足的愿望,瞬间变得渺小起来。
一种更强大的渴望在他心底破土而出,疯狂生长。
他要好好学习。
他要拼命练字。
他要争取在高二分班时,考进292班,走到她身边去。
他要和她成为真正的同学,甚至一起走向更远的未来。
他期待着。
无比坚定地,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