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靖元帝命张问安入御史台的旨意便到了张问安家中。
此事正如霍凌秋与裴今尘两人昨日所想,可他们没有想到,这道旨意竟会来得如此快。
张问安拒不接旨,直接称病卧床,将小黄门与靖元帝亲笔写下的圣旨拒之门外。
可圣旨未到,小黄门也不敢离开,只好等在门外,命他接旨。
两人赶到张问安家外时,便看见几位小黄门整齐站在门外,额头也急出汗来。
他们等不住,为首的人扬声朝里喊:“此乃圣旨,圣旨到,如陛下到,你若再不出来接旨,便是不尊君王!”
张问安终于开门,一见到他,众人纷纷屏息。他憔悴得不成样子,发丝渐白,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裳。
他跪在地上,咬着牙,“小人命已将绝,不配陛下所托。”
他衣冠不整,不知礼数,如今又要抗旨,那小黄门皱起眉头,颇为气愤。
“张问安,你敢抗旨?!”
“小人不敢。”
“陛下肯看中你,提拔你入御史台,这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还不快快谢恩?”
张问安轻笑,却在自嘲:“小人命贱,受不起这滔天福气。”
“你!”他脸气得涨红,“抗旨不尊,我这就将你的罪过上报陛下!”
说罢,他抱着圣旨,转身作势离开。
裴今尘忙上前拦住他,“公公莫急,我同他说。”
“裴翰林若是要劝我接旨,便不必开口,我张问安死也不会接这道旨意。”
他话被堵了回去,左右为难,他知晓他心中痛苦,便不知该用怎样的话来劝他。
他更是说不出口。
“一个时辰,你若再不领旨谢恩,便该治罪。”
裴今尘心里暗自气愤,这些人,竟还真是带着逼张问安接旨的心来的,一点儿颜面都不留。
可毕竟是靖元帝派来的人,他也不好得罪。
他压声唤霍凌秋,又使几个眼色。
三人入内,将那些小黄门隔在门外。
霍凌秋不迂回,径直开口:“我们今日来,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请你和徐老先生一样,入御史台。”
张问安梗着脖子,嘴角颤抖,“我还是那句话,就算是死,我张问安都绝不可能领这道血旨!”
“老师是为何而死我不会忘,我又怎能踩着老师的尸骨进御史台?”
“我若是领这道旨,便不配为老师的学生,更不配为人!”
他重咳起来,背脊上一下一下凸起的骨头刺目。
裴今尘不忍开口:“张问安,陛下有意空废台谏,徐老先生要用自己的死来阻止陛下心思,他死了,便只有你能承他所愿。”
他想得明白,继续开口:“如今陛下肯再立台谏,不废置御史台,这不正说明徐老先生没有白死?”
张问安咳得眼睛发红,血丝恐怖。
“老师凌迟而死,凌迟啊,一百二十刀。”
他再度提起,几人的心猝不及防被揪得生疼。
混浊的泪划过他脸颊,“老师七十,功名无数,本该安享晚年。可他死后却要被羞辱,两月了,陛下才舍得赐他一个‘文’字。他无儿无女,更无亲人,我们这些做学生的除了为他敛尸,竟无一事能做,实在耻辱。”
他说得激动,一时双腿发软,重跪下来,眼皮一翻,差点晕过去。
裴今尘扶住他,眼眶已然通红,“霍世卿,这样的事,我做不了。”
他不能再开口了,即便他真的很想再劝,可他再也不能开口。
逼人行不愿之事,和亲手施下凌迟重刑有什么分别?
来前他以为自己能和他好好说,可方才那一番话,已耗尽了他所有的气血。
“张问安,难道你这一生都要和今日一样吗?”
霍凌秋垂首凝视他面容之上的泪痕,见他眼底乌青,发丝银白,不似君子,如同废人。
他曾见过军中断臂瘸腿的将士,即便再不能举刀驾马,他们仍想往后再上疆场,亲斩胡人头颅。他厌恶张问安此刻的样子,心有痛恨,却只甘日渐消沉。
“你不去,自有人去,而如今的御史台,不会和从前一样了。”
他终于肯镇定下来,却不开口。
“你且想想岳安书院里那些只能放声叫唤的书生,以为自己叫得越大声,便能越有用处。可事实呢?他们此刻被围困书院,如同生囚。难道你也要如此吗?”
霍凌秋半蹲下来,直直盯着他那双混浊的眼睛。
“身如鱼肉,任人宰割?”
裴今尘:“你的那些师弟们还被关在书院,不知何时能被放出来。即便有周涯在,可晦灵司的事我不能干涉,更不能过问,只有你能帮他们,也只有你能劝住他们,让他们能好好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
霍凌秋垂眸,忆起那日书生不顾命似地要上书的样子。那时,是裴兰瑛救了他们,告诉他们要好好活下去。
那抹柳色立于黑白间,站得端直,声音掷地。
他仍记得她当时的一番话。
霍凌秋:“生时尚有一息可待,可若是死了,便什么也做不了。”
裴今尘愣住,只觉他这句话太过熟悉,再深想,终于想起这是裴兰瑛亲口说下的劝诫之言。
他颇为欣慰,庆幸那日裴兰瑛在,也庆幸此刻,这“不通人情的疯子”终于肯说一句带着温情的人话。
张问安终于扶着裴今尘起身,抹一把泪,而后步履维艰地走入房中。
两人在外候着,等待许久。
他发被束起,面容虽依旧苍白,却总算有了一点儿活人的血色。他穿着自己为官时的青衣,亲手打开那扇门。
门外的小黄门皆身正定立,视线落在他身上。
他撩袍跪下,背脊弯曲,手却伸得直。
“臣,领旨。”
—
这几日,霍凌秋常待在裴府,裴今尘入宫时,他便和裴义庆待在一块儿闲谈。
裴兰瑛多待后院,见霍凌秋在,她更不常去前屋。
她总闷在后院,裴义庆也不通透她的心思,几天过去,他早已消气,更何况这是他的掌上明珠,视若珍宝,自然舍不得生气。
他捧着裴兰瑛最喜爱的糖糕,敲了敲她的门。
见是爹爹,她有些发愣,又将门敞开让他进来,“爹爹怎么来了?”
裴义庆俯身含笑,“还生爹爹的气呢?”
他不提倒好,可这一提,裴兰瑛还是不可避免地失落。
“哪有,女儿怎会怨爹爹?”
“唉,”他抿唇,将糖糕放下,又坐了下来,“你们都大了。”
“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做爹爹的,自然希望儿女幸福。”
她垂眸不说话,他便抬眸瞧她神色,“你娘若是在,定也如此想。”
“爹。”提起母亲,她情绪终于有了波澜,每次想起母亲,她总要伤心难过。
记忆里,母亲是个温柔的女子,说话也总是轻轻柔柔的,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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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瑛从未见过母亲动怒,更不曾见她哭过,即便是裴今尘闯祸,她也没有苛责过他。
她是大家闺秀,看过许多书,会作画,也会写诗,许多夜里,裴兰瑛都求她为自己讲话本里的故事。
“爹爹为何不让女儿嫁魏希远?”
思虑许久,她终于心平气和地去问他。
“因为他配不上你。”
“那年他入京参试我看过他的文章,他确实是有才之人,可爹爹怎能光凭此就同意他娶你?”
裴兰瑛扭头,“可是女儿喜欢他,难道门当户对就算好?更何况魏希远高中进士,大有可为。”
他笑了笑,又叹气,“喜欢又有何用?你年纪尚小,爹爹和你哥哥将你护得太好,让你看不清人心,你对魏希远又知晓多少?”
“若是成婚,便是要相伴一生,你当真能肯定他会和爹爹哥哥一样护着你,你对他真心,他就一定会待你如此?”
“那你告诉爹爹,除了喜欢,你又为何要嫁给他?”
裴兰瑛张口哑然,如今她想要嫁他,更多的,是不想和上一世一样。
她不要重蹈覆辙,不要再度枉死于一杯毒酒。
他不求她能回答,主动岔开话题,“爹爹给你带了糖糕,趁热吃吧。”
“你哥哥还有凌秋正在前厅,怎么不去见他们,你幼时,可是最喜欢和他们待在一块儿了。”
裴兰瑛拿起一块糖糕,“我哪有喜欢和他们待在一起?他们最讨厌了,我不喜欢。”
她终于不难过,裴义庆放下心来,轻松地笑了笑。
“凌秋这十年总在边疆,你与他生疏了许多,幼时的事你恐怕也记不清了。你小的时候,总拽着他为你上树摘果子,有次他还摔了一跤,又忍痛不说,你可还记得?”
父亲此次提,裴兰瑛终于想起这样一段模糊的记忆,那时他怀里护着果子,走起路来又一瘸一拐,咬牙忍痛,若不是裴今尘碰他,他不知要憋到什么时候。
她撅了撅嘴,晃了晃脑袋,模样俏丽,“那么久了,女儿哪里还记得?他若是还肯为我上树摘果子,或许我能想起。”
裴义庆哈哈笑起来,“凌秋他定是愿意的,我看上刀山下火海,他都心甘情愿。果子又算什么?天上的星星月亮他都肯给。”
裴兰瑛怔住,挤出笑,“女儿不要他的,女儿只要爹爹摘的星星月亮。”
明星伴月,霍凌秋已陪裴今尘喝了不少酒。今日见张问安,又劝他接旨,着实将裴今尘伤了一遭。
他有些醉,撑着下巴又咽一杯酒。
幸好裴兰瑛不在,否则她又要生他的气,甚至在宋玉音跟前揭短。
裴义庆走了许久,不知何时再来,霍凌秋总念着,更无心喝酒。
“你又是怎了,心神不宁的?”
他终于回神,闷下一杯酒。
“裴拂之,有件事我不能瞒着你。”
“神神秘秘的,说吧。”
他一鼓作气,“我向陛下求赐婚了。”
裴今尘睁眼,一瞬清醒,激动得差点忘记说话。
“哪家的姑娘,如此隆重,还要陛下赐婚?”
他佯装气恼,“你何时有了喜欢的姑娘,竟一直憋着不说,把不把我当兄弟?”
霍凌秋终于害怕,甚至生起暗骂自己不是人的念头,此事他昨日便告诉了裴义庆,可现在要同裴今尘讲,他竟有些不敢。
“你的妹妹。”
裴今尘笑僵在脸上,“谁?”
“裴兰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