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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小人国(一)

作者:三红又七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从镜前破窗斜射入室内的颓阳,斑驳地照在秦采蘩惨白的脸上。


    空寂的四壁之间,除了她的自言自语,便只剩下风穿过窗纸破洞的幽咽。


    十八娘站在秦采蘩身边,看她与镜中的自己吵架。


    女子的声音,虚弱无力又怯懦。


    男子的声音,狂妄自大又低沉。


    从激烈的争吵中,十八娘猜测男子正在胁迫女子杀死知情的张夫人,而女子死活不肯。


    女子:“姨母不会出卖我。”


    男子:“她和张惠娘一样坏,为了计修竹的仕途,肯定会出卖你。蠢妇,等她招来官差,我看你往哪里跑!”


    秦采蘩一拳砸向铜镜,嘶吼道:“姨母是好人,只有她念着我!只有她喜欢我!你闭嘴!闭嘴!”


    这一拳,积攒了十足的怒气,铜镜应声碎裂。


    光影晃动间,镜中女子的脸歪七扭八,仿若疯魔。


    十八娘默默飘出去:“她疯了……”


    在无休止的凌辱与摧残中,秦采蘩被生生撕裂成两半。


    一半是懦弱的秦采蘩自己,一半是折磨她的阴鸷道士。


    秦采蘩学得很像,从喉间滚出的男声到那副目空一切的神态,甚至甩拂尘的动作,俨然一个自负到骨子里的中年男子。


    她疯了,被亲生爹娘活活逼疯。


    最后她挥刀砍向将她推入地狱的始作俑者,只为结束自己一分为二的痛苦。


    房中男女的争吵声停下,房外众人沉默不语。


    内外安静良久,徐寄春忽地望向秦采蘩所在的房间,抚掌道好:“疯了好,越疯越好。明也,你快去找武大人,说秦娘子藏在此处。”


    苏映棠厉声阻止:“不行,我答应过张夫人,一定得保下她的命。只要将她送进莲花尼寺,主持自会庇护她。”


    徐寄春:“依大周律,‘诸道士、女冠、僧、尼……犯奸、盗、诈伪、杀伤者,各以凡人法论’。莲花尼寺虽是佛门之地,刑部依律入寺抓人,住持亦不敢抗辩。落发为尼难逃死罪,除非她是个疯子。”[1]


    “我记得律法中有一条,‘笃疾犯杀人应死者,上请’。”十八娘恍然大悟,又忧心忡忡,“可她杀的是亲生爹娘,犯的是恶逆之罪,皇帝会赦免她吗?”


    徐寄春并无把握,愁得来回踱步。


    陆修晏苦思冥想燕平帝往年开恩特赦人犯之例,结果无迹可循,只得作罢。


    眼见两人愁眉苦脸,苏映棠赶忙站出来:“我有办法让皇帝赦免她!”


    “你有什么办法?”


    “哈哈哈,我才想起来,黄衫客的供奉人是韩太后。”


    浮山楼内,若论巧舌如簧,当推黄衫客为首。


    由他出面装神弄鬼,再请韩太后劝诫亲儿子燕平帝,想来不是难事。


    既已想好后路,徐寄春一边推陆修晏出门,一边在他耳边低语:“我会设法让秦娘子当街发疯,若我被她挟持,你记得救我。”


    陆修晏握紧腰侧的剑,一脸正色道:“我定保你平安。”


    他翻墙离开,苏映棠飘去坊口望风。


    十八娘与徐寄春躲在角落,静候时机。


    男女的吵闹声再次响起,十八娘低着头闷声闷气:“子安,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地上卧着一只残破的纸鸢,骨架全散。


    独独素绢上的交颈鸳鸯,与两句字迹完全不同的情诗,尚能辨得清。


    目光像被黏住了似的,徐寄春失神地盯着纸鸢,半晌才抬眼,不咸不淡应她:“我说了,我喜欢行善积德。”


    他回得漫不经心,十八娘却更加难受:“万一有人借此构陷你,断送了你的功名前程,如何是好?”


    “我今日无意路过此处而已。”


    “可……”


    十八娘的话还未完全脱口,苏映棠已匆匆飘过来:“他们来了。”


    闻言,徐寄春大步走过去,一脚踹开房门:“孽障,怪不得秦大人将你送走。看你这污秽之气,害得家宅不宁,就是你克得全家病痛缠身!”


    话音未落,镜中与镜前的秦采蘩同时回头,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杀意升腾。


    下一刻,她握紧掌中银簪,身形如电,直扑徐寄春面门。


    秦采蘩身法之快,远超徐寄春所料。他不及多想,慌不择路夺门而逃。


    苏映棠在前面引路,十八娘在后面盯紧秦采蘩,指挥徐寄春闪躲她的攻击。


    不远处出现武飞玦的身影,徐寄春特意放慢脚步,惊慌大叫:“救命,疯子杀人了!”


    他呼救的间隙,给了秦采蘩可乘之机。


    她飞身往前一刺,银簪寒光乍现。


    十八娘吓得大喊 :“子安,往左躲。”


    徐寄春连回头的念头都不敢有,只凭本能向左一晃,才堪堪避开致命的一击。


    后背衣袍“嗤啦” 一声,被簪尖划开三寸长的口子。他打了个寒颤,脚下却不敢有丝毫停顿,拼尽全力朝着武飞玦的方向跑去。


    万幸,就在秦采蘩即将再次出手的一刹,陆修晏腾身而起,一脚踢飞她手中的银簪。


    银簪落地,徐寄春跑到武飞玦面前:“武大人,学生回家途径此地,这个疯子突然跑出来杀我。”


    “你与她无冤无仇,她怎会杀你?”武飞玦困惑地指指秦采蘩。


    “学生不知其故,只观其言行疯傻,怕是有癫狂之症。”徐寄春累得气喘吁吁。


    武飞玦不信他的说辞,高声吩咐身后的官差拿人。


    几个官差听令走向秦采蘩,徐寄春清咳一声,随即大声叫嚷起来:“武大人,她就是疯子。”


    “疯子”二字如针般扎在秦采蘩耳畔。


    她抬手捂住双耳,喉间先滚出几声女子的呜咽,转瞬又变作男子的粗吼。


    女子:“我不是疯子!”


    男子:“蠢妇,全怪你!让你杀人你不杀,活该被抓住。”


    因徐寄春一路叫喊,引来不少百姓围观。


    这般男女声交替的诡异呓语,吓得百姓与官差连连后退。


    有人高呼:“疯子啊……”


    徐寄春勾起唇角,兀自诉苦:“武大人,学生并非妄言,她的确是疯子!”


    武飞玦朝身后递眼色,周遭的官差涌向秦采蘩。


    沉重的镣铐锁上她的手足,两个官差架着她往外拖。拖拽间,她口中男女声仍在撕扯不休,时而尖啸时而粗吼,吵得人毛骨悚然。


    武飞玦走前,探究的眼神在徐寄春与陆修晏身上来回打转。


    最终,他笑着喊走陆修晏:“明也,舅父想你了,你今日随舅父回府。”


    陆修晏原想拒绝,但架不住武飞玦生拉硬拽,只能随他回武家。


    “子安,我明日再来找你!”


    “……”


    徐寄春在心里默默翻了一个白眼,盼着武飞玦多留陆修晏几日。


    等围观的百姓散去,他双腿一软瘫坐在冰凉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苏映棠早已跑去找张夫人,独留十八娘守在徐寄春身边,随他坐在地上。


    闭门鼓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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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敲,徐寄春扭头催她回家:“城门快关了,你还不走吗?”


    十八娘背过身去,只留给他一道单薄的背影,肩头微微耸动。


    徐寄春扶着墙起身,无奈道:“你哭什么……”


    “子安,谢谢你。”


    她今日帮苏映棠破了案,不日还能去地府闲逛。


    可是,徐寄春方才却因帮她,差点死在秦采蘩的银簪之下。


    其他鬼的供奉人,无灾无虞。


    只有她的供奉人,劫数不断。


    十八娘:“子安,要不你把我的牌位撤走,别供奉我了。”


    徐寄春绕到她的面前,蹲下身:“撤迁生母牌位,乃不孝之举。大周以孝治天下,若让有心人得知此事,我不光做不成承奉郎,还会被赶出京城,身败名裂。”


    十八娘抬起头:“又没人知道你在供奉我……”


    徐寄春面露难色:“迟了。有一日你没来寻我,我邀了几位同科进士到宅中吟诗。他们都瞧见了你的牌位,还赞我是个孝子。”


    “你……你别撤了。”十八娘一时也有些后怕,赶紧阻止。


    “你快回家。”


    “蛮奴让我先随你回家,等她一起走。”


    “那我们走吧,回家。”


    说好来接十八娘的苏映棠,等至子时,仍不见鬼影。今日虽是双日,但已过子时,贺兰妄早不在城中。


    十八娘气得牙痒痒:“这蛮奴,定是忘了我。”


    徐寄春躺在地上,旁观一团虚影坐在床上捶床生闷气,一声低笑猝不及防地从喉间滚了出来。


    十八娘听见笑声,唉声叹息地倒回床上。


    “儿笑母,也是不孝之举。”


    “我今日笑,往后不笑了。”


    “哼。”


    “子安,你说秦娘子能活下来吗?”


    “我们已拼尽全力,剩下的事,交给她自己吧。”


    如徐寄春所料,一个月后的朝堂交锋。


    先是顺王一派的言官称:秦采蘩残忍弑亲,悖逆人伦,罪不容诛。


    刑部与大理寺则依律查证,将秦融常年禁锢亲女、以邪术杀女取血之确凿罪证、并秦采蘩六年受虐之实情、以及其罹患癫狂之医案诊状,一并具本上奏,奏请依律免其死罪。


    这场朝堂之争,持续三日。


    最后因燕平帝的一句话盖棺定论:“今逢太后万寿之期,宜布宽大之泽。朕感念苍生,特降恩旨赦其死罪,以彰仁德。”


    不过,据陆修晏从亲娘处得来的小道消息:燕平帝赦免秦采蘩,压根与韩太后无关。


    十八娘:“黄衫客找韩太后哭了几日呢。”


    陆修晏:“凡大赦天下,十恶之罪皆不在赦免之列。韩太后哭也没用,不过……”


    十八娘:“不过什么?”


    陆修晏:“不过秦娘子运气不错。今年端阳龙舟赛上,顺王府使阴招赢了圣上的龙舟,龙颜沉了好几日。偏偏前日顺王自己不长记性,又在御前提起龙舟之事。圣上正愁没由头敲打顺王府,便借此案给顺王府添堵。”


    秦融这一生,起也顺王府,败也顺王府。


    倒真应了那句话: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秦采蘩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张夫人亲自将她送往许州老宅,名为静养,实则看管。


    而老宅之中,早有几位与她同父异母的女子正耐心等着她。


    所有事尘埃落定,唯独那个道士,秦采蘩始终不肯透露他的姓名。


    只说死了,被她毒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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