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规的饭量正常也就一碗米粉一个煎蛋，但龙不是。
他坐在清规面前，手执筷子的样子看上去很入俗风雅，加上他眼前覆着雾纱，仙衣飘飘，筷子倒更像是毛笔。
陈清规的眼珠子滴溜溜地从灶台转到餐桌，如果能除开他手边那几个空碗空碟以及一口空锅的话，这简直就是一张古色古香的画作。
渊泺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清规把抽纸推了过去，渊泺侧目片刻，随即抽出一张纸对折再对折，轻轻擦了擦嘴角，不过稍有一顿，便精准投至垃圾桶里。
看来他并不喜欢纸张的触感。
陈清规开始想，她该怎么跟妈妈解释今天的空盘行动呢？
她抬起脸，面泛愁色，“你是妖精还是神仙？神仙也要吃东西吗？”
当然她问这话没有别的意思，因为多个人不过多双筷子，何况是一条龙嘛。
“可以吃，虽然食物中的灵气微乎其微，但进食本意也不是为了修炼。”
“那是为了什么？”
“喜好罢了。”
龙居然喜欢吃人间的食物！
“那你以前怎么吃的？去人间买吗？”
渊泺回忆了下，“从前人们求雨祈福会往河中上贡祭品，吃过几次，味道不好。”
“吃的什么？”
“开水烫猪头。”
“……那应该不能直接吃吧。”
“他们给什么我就吃什么。”渊泺回答的十分老实乖巧。
陈清规想起来老家祭神祭祖的那些菜品多是简单焯水，不放任何调味品，很难想象一条龙会因为这样的原滋原味的食物而喜欢上吃这件事，可他自己也说了不好吃的。
“你觉得今天的米粉咸吗？”
“比海水淡。”
……差点忘了，这还不是一条简单的淡水龙，重口味什么的，不在话下。
“那你吃了贡品就会给人们下雨？”
下雨？
渊泺默然片刻，浅浅一笑，“有段时间这样，后来的人间不能再轻易布雨，他们也渐渐不再供奉我。”
“哦，为什么？”陈清规顿时起了好奇心。
渊泺敛睫，看到坐在对面的她一脸新奇样，双眸明亮如镜，“因为有了天庭。”
话音落下，清规一眨巴眼，机灵地猜测到这件事的不简单。
渊泺看她的目光仿佛这段过往深深地伤透了他的心，她站起身收齐碗放到碗槽里，“居然真的有天庭？”
渊泺也端起自己的碗跟在清规身后，“是啊，那的酒不错。”
陈清规对酒没有兴趣，她拿起抹布在水龙头下洗了洗再拧干转身，正直面撞上渊泺，她错身路过他去擦桌子，渊泺把碗同样放进碗槽里，顺带研究起了洗洁精。
这么看，多一条龙在家里，除了得多做点饭、多备点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
“那你们还要上厕所吗？”
“……”
这话问完，陈清规久久没有听到渊泺的回答，她擦完桌子直起身来，渊泺正抱着那瓶洗洁精，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用。”
这话题转的着实生硬，陈清规讪讪一笑，“啊，我就是问问，问问，冒昧了冒昧了。”
她上前两步，接下那瓶洗洁精，态度十分恭敬，“您休息，您继续打坐，小的来洗碗。”
“你洗不干净？”
“谁说的，我洗的很干净哒。”
“你母亲说的。”
“她只是不想我洗碗瞎说的。”
“我可以学着洗，你可以去忙你的事情。”
这话说的，陈清规哪能真让他洗，要洗也不是现在，“来者是客，第一顿，还是我来吧。”
不过很快，陈清规认为这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其实还是挺大的。
客厅里，林妈妈先是给女儿称了体重，又是量了身高，最后看看家里米缸的米，再看看空了的电饭煲和碗柜里干净透亮但原本应该装着可乐鸡翅和凉拌嫩姜的碟子，陷入了沉思。
陈清规心虚的小眼神满屋子乱扫，就说不要他洗碗吧，他洗过的碟子都在发光诶。
“陈清规，你最近养什么小动物了吗？”
“啊？妈妈，没有呀。”
“那我中午电饭煲里煮多的饭呢？”
“肚子饿，炒饭吃掉了。”
林妈妈打开冰箱，巡视一圈，里边看似没有丢少什么，正想关上门，结果扭头一看，侧边架里面储存的鸡蛋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了。
“炒的蛋饭。”
陈清规主动补充道。
林妈妈关上冰箱，双手叉腰，“那昨天早上剩的两斤饺子呢？”
“妈妈，你包的太好吃了，我都吃完了！”
“那大前天晚上剩的半只烤鸭？”
“看电视剧当零食啃完了。”
林妈妈：“……”
陈清规对着妈妈乖巧一笑，“嘿嘿。”
林妈妈放弃了，养宠物有什么不能说的？不过这宠物的胃口也太大了点，难道不是一只而是一群？所以才不敢说吗？
林妈妈越想越有道理，她只好嘱咐道，“有些东西小猫小狗是不能吃的，比如你藏在背后的葡萄。”
！
被发现了，陈清规一脸诧异，她还以为自己藏得天衣无缝呢。
下一秒，她火速从背后掏出一串葡萄，摘了一颗放在嘴里，囫囵道：“能吃的能吃的，是我自己吃。”
林妈妈半信半疑地又看了两眼清规，“不许浪费粮食。”
“我保证！”
林妈妈摇了摇头，一副不管她的样子，陈清规目送妈妈的背影进了厨房，一溜烟跑回到卧室里，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书桌前，渊泺正在埋头苦读，不过对他来说，好像不太苦，毕竟书本上满满的都是清规的笔记，深入浅出。
不过对于他一周学完从小学到高中的教科书，清规对他的学习质量产生了严重的质疑，尤其是他顶着那一条雾纱，仿佛在说，瞧，老子不用眼睛也比你学得快，你的十二年，我的七天。
……
更生气了，陈清规决定不给他这串葡萄，没有他这条藏在米缸里的龙，她和妈妈之间才不会有小秘密呢。
渊泺本来的注意力并不在清规身上，只不过她看自己的眼神似乎不太和善，视线里的温度仿佛要把他的背影烫出一个洞来。
“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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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清规登时摆手，“没事没事，你看你的书。”
顺带着，凶狠地一口咬下两颗葡萄。
但这样没事吃葡萄吐葡萄皮的日子太过普通了，连带着看见渊泺在窗台、在半空中，太阳底下、月亮底下打坐练功，她都已经看惯了。
话说，他不是想找回自己的真身碎片，重新变回龙吗？那他最近怎么一句话不提？
陈清规马上摇了摇脑袋，勒令自己不许再想了。
算了算了，不要想不要想，他都不急她急什么，每次都这样，想到什么——
“嗒”的一声，渊泺翻完地理图册的最后一页，明明清规已经把参考答案搬到了空白处，但渊泺还是很认真地看完了标准答案。
陈清规的思绪一断，渊泺把书本摞齐，收回到书架上。
清规踢了一脚垃圾桶，把手心里的葡萄皮都扔进去，拍了拍巴掌，黏糊糊的，想着还是得洗一下。
“清规，我们该出发了。”渊泺就是这么说的。
“啊？去哪？”陈清规脑瓜子嗡嗡的，不是吧，哥们。
渊泺侧过身来，窗外乌云蹿过，遮住太阳，天色忽的一下暗了下来，他的面容还是那样温蔼，声线像往常一样平和，“龙井溪，我们还得再去一趟。”
……
“砰”的一声，陈清规摔门而去，有一阵来势汹汹的门风呼过渊泺的脸上，林妈妈批评她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陈清规，再摔门，就把你门拆了啊。”
渊泺垂头，静静听着，那天晚上，他没饭吃了。
晚上，陈清规在客厅里待到很晚，明明是她答应好渊泺的，也许是自己下午那个时候不合时宜的疑问，想什么来什么，倒霉催的，不想不就没事了么。
她一会儿挤眉毛挤眼睛的，一会儿在沙发上上团成个球滚来滚去。
然后不知道哪根筋搭上了，她忽的坐起来，把电视一关，踩上拖鞋，顶着一头毛躁躁的头发，打开卧室门，“对不起，我刚才不应该摔门。”
生硬的，像是从她过往说过的话中挑字拼成一起的。
渊泺微微一笑，现在人类很聪明，他们有这样的能力和技术。
“没关系，我给你的门框上加了一层阵法，这样你下次再摔的时候便不会再有声音了。”
……
要她夸他很贴心吗？
陈清规双手抱臂，别扭地扭过头去，“我答应你了，我会做到的。”
渊泺嘴角微扬，两手抱拳作高，身体略弯，向她作揖道谢，“谢谢你。”
这么客气干什么，搞得陈清规浑身不自在，“现在就去吗？那我的爸爸妈妈发现我不在了怎么办？”
“是，现在就去。”渊泺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答，“我们会在他们醒来之前回来的。”
陈清规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间，已经过零点了，爸爸妈妈六点就会起床了。
而这里到龙井溪起码来回要两个小时，她很惊讶，“这么快，六个小时就能干完？我们去干什么？”
渊泺缓步踱到清规面前，细长的手指虚点在她的眼角，那种隔着一点距离似触非触的感觉让清规觉得有些痒痒的。
他说，“找回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