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卯时一刻，祈福仪式便开始了。
柳氏起得倒是早，她怀着孕，昨夜的床板太硬睡得不是很舒服，腰酸背痛，早膳也没兴致吃，只喝了碗清粥。
江晚榆早就领着小丫鬟凑到人堆里去了，梁太后在最高的位置，身后依次是太妃，太嫔等人，随后便是浩浩荡荡的宫婢太监。
她跟在队伍后面，前面的人拜，她也顺势跪下扣头，接着就开始由寺庙方丈主持祈福大典，台前数百名的僧人长老齐齐诵经，整个万福寺都充斥着威严雄厚的天籁之音，如晨钟般圆润高亢连绵不绝，浑厚的梵音在宝殿内游荡盘旋。
接下来的仪式更加繁琐，宫里的贵人果真不是普通人，从仪式开始无论是坐或者跪仪态堪称完美，江晚榆偷偷看了看后面那些年轻的贵族姑娘，都是皱着眉头，苦不堪言。
家族里的老太君，老封君，只略略露了面就不再出席，全都是年轻一辈的太太夫人和姑娘们跟着仪式念咒，燃香，献花。
仪式结束时又是一天过去了，江晚榆去给老夫人请安时发现，门外堵了不少夫人姑娘，阵阵欢笑声传了出来。
“老夫人真是让人羡慕，有这么乖巧懂事的孙女，听说昨夜还被太后娘娘传召，还赏了东西，真是可喜可贺！”
“要我说，这四姑娘实乃盛京女子典范，侯夫人教女有方，不像我这小女，性子顽劣得很，整日惹是生非。”
话虽是批评，但语气里是遮不住的宠溺，蒋韵撅着嘴，很不耐烦听自己母亲夸别人，甚至还是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程淑兰笑着道：“蒋夫人过誉了，蒋三姑娘天真烂漫，谁看了不喜欢？倒是我这个女儿自小身体便差些，我倒是希望她能爬个树让我乐呵乐呵呢！”
这么一说，几个夫人都捂着帕子笑了。
老夫人也眉眼舒展，看到江晚榆赶紧招手让她过来，几位夫人也同时看过去，有探究有惊讶不过更多的却是惊艳。
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侯府这个刚回来的嫡姑娘，其他几个姑娘在各府筵席上多多少少见过几面，这个年纪的少女都生得模样不错，可生得如此漂亮的却少见。
“这是我家五丫头。”老夫人拉着江晚榆的手介绍，笑得合不拢嘴。
昨天夜里寺里就传遍了，满盛京的贵女里只有两位得了太后青眼，今日祈福仪式刚落幕蒋夫人就来了老夫人香房，听闻太妃娘娘极喜欢那位五姑娘，蒋夫人不禁感叹，“这五姑娘模样生得真好，可有婚配？”
老夫人笑容一僵，侯府几人面色皆有些不自在，蒋夫人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这才想起前段时间侯府姑娘和国公府的那件秘闻，随后一拍腿，爽快道：“瞧瞧我，当真是上了年纪，这五姑娘才回府，老夫人估计还舍不得这宝贝孙女呢！五姑娘生得这般水灵，将来媒人怕是要踏破侯府门槛了吧？”
尴尬这才缓解，江晚榆上前给几位夫人行了礼，乖巧地坐在了老夫人身边。
几位太太的注意力又转向江明瑶，这位四姑娘毕竟是宁王世子的未婚妻，直说的江明瑶满脸通红。
蒋韵被她母亲按在这里，哪里也去不了又无聊的很，她才不过十三岁，比江晚榆还要小两岁，是个无拘无束的性子，看起来虽然顽皮跋扈却也不失可爱。
她今日梳的飞仙髻，看起来比平日端庄了几分，可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上带着不耐烦，大眼睛滴溜溜转来转去，烦极了这种场合。
身为家里的嫡次女，她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长姐，她算是蒋夫人老来得女，还生得分外可爱，平日对她纵容了几分，谁知竟然惯了个无法无天的性子。
蒋夫人出身高贵，和宁王妃薛氏乃是表姐妹，蒋太傅如今在朝分量不轻，家里的哥儿都很争气，姐儿也嫁的不错，令蒋夫人头疼的便是她生的嫡长子还未婚配，所以她才着急，看到人家的好姑娘就想问一嘴是否婚配。
身为蒋太傅的嫡长孙，生得又是芝兰玉树连中三元的新科状元，多少名门贵女的梦中佳婿，可惜人家状元郎无心婚事，直接到下面州府任职去了，气的蒋夫人好几天没吃饭。
先娶妻生子也行啊！！
蒋韵本就讨厌江明瑶腻腻歪歪的性子，说话半天都听不明白，风一吹就倒，声音大点就哭，以前没少在宴席上碰见她，经常缠着世子哥哥，捕捉到江明瑶探究的眼光后，她更烦躁了，随口便道：“你看什么看？”
说话声音倒是不大，就是凶了几分，连带着江晚榆都多看了她几眼，蒋夫人拽了拽她，斥责道：“韵儿，不许无礼！”
老夫人倒是喜欢她这性子，“孩子们难得出来，在这里也是拘了性子，你们陪着蒋三姑娘出去逛逛。”
江明瑶犹豫片刻，立即摇头，她可不愿意和蒋韵出去，哪次都讨不了好，她靠着程淑兰乖巧道：“女儿近来没什么力气怕是要扫兴，想着陪母亲祖母和各位夫人多说会话，如今只盼着五妹妹能替我多陪陪蒋三姑娘了。”
几位夫人嘘寒问暖的时候，江晚榆和蒋韵已经出去了，山上的风景的确很好，如今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风吹来都无比舒服，蒋韵虽然嘴巴厉害点，但好在没什么心眼，有话都是直说。
果然下一秒，蒋韵道：“听说你喜欢世子哥哥很久了？”
江晚榆无语，怎么还有这种传言，她刚想辩解，蒋韵又道：“你长成这样还没抢过江明瑶，也挺没用的。”
江晚榆：“……”
她算是明白为什么没几个女子愿意和蒋韵交好了，这张嘴真没几个脸皮薄的人能承受得住，除非是……
傅宁宵！！
两人简直是绝配，他们两个碰到也不知谁会占上风。
江晚榆心虚：“你从哪儿听说的，我可不喜欢陆怀辞，”虽然她当初是喜欢过，但她不想承认，这简直是她光辉人生中的污点，“盛京这么多好儿郎，难道都要非他不可？”
“我还听说你相中了常远章那个败家子，没想到你眼光如此差！”蒋韵斜眼看她，小小年纪竟然让江晚榆看出点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蒋三姑娘，我不知道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谣言，但我和常小公爷半分关系都没有，这话你同我说一次，我能原谅你不知者无罪，但若是再说，我可要去太傅面前分辨分辨。”
她和蒋韵并不熟识，无论这话是开玩笑还是真心话对她来说，都是有害无利，当日的情形，裴长璟应当是封锁了消息，常远章吃了大亏定然不会传出这种谣言，所以，这话只能是从平阳侯府传出来的。
至于是谁，她倒是没了主意，首先不会是程淑兰夫妇，毕竟女眷的名声扫地于侯府脸面无光，那就只能往恨她的人身上找了。
江明瑶，柳氏甚至是竹芯都有可能。
蒋韵听到她把自己祖父都搬了出来，瞬间就怂了，“你别和我祖父说，这话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但你喜欢世子哥哥这事可是我亲眼看到的，你别想抵赖！”
江晚榆回忆了下，她刚回来那会儿确实喜欢陆怀辞，至于怎么个喜欢法，她第一次落水后就差不多都忘了那些混账事，只隐隐约约记得有次参加什么集会，有个女子和陆怀辞多说了两句话，她就把人家头上的珠钗全扯了。
“大理寺苏大人家的二姐姐，就是因为你扯了人家的头发，回家病了好一阵呢，见到人就落泪。”
蒋韵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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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理直气壮，江晚榆这下也不否认了，因为她真的有点印象，而且依她以前的性子，也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她俩在这争论着，也没听到有人走近的声音，直到那人声音响起：
“小五，你这么厉害呢？”声线冷淡却好听柔和，但江晚榆太熟悉这个语调了，分明就是威胁和震慑。
他每次发怒前都温柔得可怕。
裴长璟目光淡淡看向她，她有点心虚并不敢直视那双眸子，这才往旁边一瞥，看到了她和蒋韵争论的主人公陆怀辞。
今日两人穿的都是素色锦衣华服，可裴长璟仿佛极为惹眼，带着温柔谦和的笑容，脊背挺拔，那双眸子似笑非笑，衬得眼尾那颗痣愈发鲜红，比起身边人的少年感，他更多的是带着几分捉摸不透的神秘感，浑身气场强大而威严，令人不敢直视。
仿佛那双眸子要把你层层剥开！
她稳了稳心神，优雅地行了礼。
“见过裴大人，世子。”
蒋韵跑到陆怀辞身边，焦急求证：“世子哥哥，你有没有听到我刚才说的话，这都是真事，对吧？”
陆怀辞点头，眼睛却看向江晚榆，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点别的情绪，很可惜，对面女子一脸淡然，仿佛并不在意这些。
他心里突然就生出别的情绪，一种焦急却怎么也抓不住的无力感，明明当初她那么喜欢自己，怎么转瞬就变了？他承认自己当时觉得很烦，也觉得江晚榆太粘人，无论什么大小筵席，只要他参加，都能看到她的身影，怎么都甩不掉。
他觉得娶回家的妻子需温柔贤淑，端庄有礼，能替他孝敬父母长辈，生儿育女便够了，江明瑶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才华出众，性格温柔善良，关键是心悦于他，身份地位都配的上他，当时突然冒出个性格粗蛮的女子，让他不甚其烦。
可不知什么时候，这女子不再缠着他，甚至对他熟视无睹，他以为她是故意拿乔，使着欲擒故纵的把戏，没想到她仿佛是真的不在意了，无论他去哪个宴会，都再也碰不到她的身影，他有点慌了。
江晚榆无视陆怀辞那灼热的视线。
“裴大人今日怎么来了？”她不自觉走到裴长璟身边，抬眸问她，眼里带着好奇，甚至没察觉到她一个女子问这些有多不合适，好像在他身边，这些礼仪规矩都不用拘着。
裴长璟也察觉到这点，这小丫头在她身边确实比以前更放松了，他自然乐意看到这点。
“近来山中盗匪肆虐，边疆的流民有少数已逃窜到万福寺附近。”
原来是来保护太后太妃娘娘安危的。
“那裴大人可要小心些。”
看着她面上的关心，裴长璟忽然觉得心情不错，刚才听到她和蒋韵争论的那番是否喜欢陆怀辞的言论让他很心烦，不过看这丫头如今的表现，估计对陆怀辞是三分钟热度。
不过还是要和陆怀辞断的干净些才好。
裴长璟收敛嘴角的笑容：“你扯了人家苏二娘子的珠钗，可有道歉？”
江晚榆下意识收了心思，“没有。”
“那你该如何？”
她小脸都皱巴到了一块，为难道：“可我不记得苏二姑娘的模样了，再说，我现在过去道歉，万一再把人家吓到了怎么办？”
裴长璟轻笑了声，江晚榆觉得她似乎在嘲笑自己，可她没证据，只能不甘心问：
“你笑什么？”
他看着远处淡声道：“没什么，有些事须得断干净，清了某些人不该有的念头。”
江晚榆还在纳闷他在说什么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接着就听他说：“走吧，去给苏二娘子道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