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泠彻底的奔溃了，他泪如雨下，他狼狈不堪。
眼前的这一幕也让慕魔大为惊骇。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仇泠，可能是痛苦埋在心里太久，他已经接近奔溃的边缘，他甚至看不清此刻站在他对面的是谁，歇斯底里，毫不掩饰几近癫狂的脆弱。
好像放任不管，他就真的彻底疯癫跌落。
被困在梦境里一复一日。
被困在悔恨里彻底疯癫。
自己走江湖偷来的法子并没有完全的把握，慕魔此刻却是豁出去了一般，拦住他大喊道——“尊上！我有办法！！”
仇泠骤然停下，布满血丝的眼睛盛出希望，就像是枯萎中点燃了一缕星火。
慕魔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道：“我...我能帮你找到她...”
...
仿佛做了很长一个梦。
黑暗像浓稠的墨汁，伸手拨弄时竟泛起粘稠的波纹。没有光，却诡异地能看见自己的手掌。
寂静之中，少女缓慢向前，踩下去化作粼粼水光，每一步都漾开涟漪。
一位妙龄少女背对着她。
“你是谁？”
伸手去捞，搅碎一池星月。
那少女转过身来，面容却模糊如隔着磨砂玻璃。
“你是谁，这是哪里...？”
“阿芙，我就是你啊。”
少女的面容逐渐清晰，那是另一个自己，真正的宣灵珑。
阿芙眼睫微垂：“...云舒在等你回去。”
“不，我不回去。”
“为什么？”
“娘亲对我很失望，爹爹也对我很失望，婶婶舅舅对我也很失望，我太差劲了，我无论多么努力也没有办法像哥哥们一样....”
“不...他们都很爱你。”
少女眼中一片寂然，辩驳道：“不，他们并不爱我，我愚钝，不聪明，懦弱，他们会失望，会厌弃，甚至会祈祷我性情大变，开化，可是，我原本便是这样懦弱的啊，所以，他们从未爱过我，爱的只是希望中的我。还有我的师兄，他待我那般好，我以为他会爱我，可是，他也不爱我...这世间的感情，亲情...没有什么是我真正拥有的....”
阿芙无言，只道：“可云舒在等你。”
“她等我又如何，她只是一个丫鬟...”
黑暗中，万物都是倒映在水中的虚无幻影，阿芙倏的苦笑两声，在寂静之中显得万般突兀。
有些人随手丢弃的，确实有些人求而不得的。
“宣灵珑，至少有人在等你。”
“可能你不知道，我多么羡慕你...”
阿芙抬头，望着对面的宣灵珑：“这世间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你二哥喜爱机关雕件，被认为不务正业，被束缚在家，却总会拿小玩意逗你开心，和你分享...”
“你大哥在外游历，压力重重，却每年都记得给你准备生辰之礼...你可曾看见他的压力与艰难，你可曾看见他的有家难回，在世家大族面前又承受了多少白眼...”
“你不知道，我这辈子，从未有过生辰，更未有过家人。”
“你应该珍惜他们。”
少女眼中泛泪。
“对不起...”
少女踏着涟漪而来，她抱住了她，寂静之中，彼此相拥。
“幸好，他们很认可你。”
“真好。”
“死前，我向神明祈祷，能变成父母爹娘喜爱的样子，这样爹爹娘亲就能开心一些。神明果然没骗我。”
“你？”
阿芙的眼中，倒印着宣灵珑寂然的模样，如崖顶孤松。她扯出一个苍白的笑，说：“我是自杀的，还魂符对我无用。”
阿芙反驳：“不，你不是自杀的。”
宣灵珑转身，单薄的身影在一圈圈涟漪中渐渐飘远：“没有人害死我。只是我不想来了。”
“若没人害死你，你为何会死在浅水池中，若没人害死你，你脖上的淤青和身上伤口又作何解释？”
阿芙握起她的手臂，一道一道的淤青触目惊心。
可转瞬之间，宣灵珑身影飘逸到百丈之外。
浓雾乍起，苍白的雾气里，阿芙追逐奔跑。
“喂——”
呼喊被黑暗吸收，没有方向。
“阿芙，谢谢你能来。”
远处的声音道。
“替我，好好活下去。”
黑暗突然有了重量，如湿棉被压住口鼻。挣扎着醒来时，天光乍破，全身被汗水浸透。
还魂符自燃了。
“小姐！小姐！你不要走！”
云舒分明听见了小姐的声音，却看不见小姐的身影，直到还魂符自燃，化作缕缕青烟，黑暗中有个声音渐行渐远——
“云舒，再见了。”
“小姐？！小姐！！”
她向着虚空奔足，却一个踉跄跌倒了黑暗之中，伸出手去，夜深雾重，廖无人迹。
泪水湿透了脸庞，她又疏的冲了回来，抓住床上之人的衣裳，愤懑道：“你还我小姐！！”
“你清醒一点，若是我夺舍，符咒为何会无火自燃？”
阿芙躲开了她的袭击，云舒失控，扑在床榻上，却没有再继续撕扯，而是呜呜的哭了起来。
符咒是她想尽办法才弄到的，也是她唯一和最后的机会。
她很明白。
符咒自燃证明阿芙根本不是夺舍，她的小姐是自己放弃了生命，也证明她再也找不到她的小姐了。
云舒拔起发上的发簪，正要奋力刺向自己的喉咙，哐当一声，发簪被打落在地。
“你小姐是被人杀死的！”
此话如珠玉落地，云舒呆愣在原地。
“....她万念俱灰，根本不愿意重回世间。”
以前只是猜测，现在她已经确定。
苏醒的时候便发现脖子很不舒服，但自己当时刚重生情绪不稳定并未太关注这个，伤恢复得很快，后来痕迹也看不清了。可现在在宣灵珑身上看得分明，那是勒痕，她被人勒住脖颈丢入潭水中。
“...是谁？”
“是谁啊？你说啊！”
泪水凝结在眼角，云舒奔溃哭泣，喃喃：“....到底是谁....小姐那么好....呜呜....”
是谁杀死了她。
而她就算死了也不愿说出这个人的名字。
宣灵珑性格虽然敏感且懦弱，但这个人一定是她很在乎的人，对方伤害了她之后，她并不是憎恨和复仇，而是万念俱灰。
这个人也是对她很重要的人。
就算万念俱灰之后也希望对方能过得好。
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云舒胡乱抹掉泪水，抓住阿芙仿佛抓住救命稻草：“无论是谁...我一定要给小姐报仇。”
阿芙抬眼，俯身微微靠近，月光下，眼中闪过微光：“宣灵珑生前最亲近的人是谁？最后接触的人是谁？”
云舒沉默半晌，气息都因为紧张而颤抖：“....欧阳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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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钦，是宣灵珑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伙伴，欧阳无父无母，是被宗主捡回来的孩子，努力上进，修为佼佼，却也温柔备至，处处提点宣灵珑，弥补了宣灵珑精神上的缺憾。
宣灵珑对欧阳钦甚至比和自己家人更为亲近。
会是他吗？
“不，怎么会...欧阳师兄和小姐感情那么好...”
云舒又摇摇头。
阿芙追问：“你小姐为何午夜去静幽池。”
“那边空寂无人，且有野兽出没，到底是谁让她过去的。”
“是奚夫人！！”
云舒骤然抬头，打了个了寒战。
“小姐和我说过，母亲让她午夜过去的。”
冷汗已经湿透了后背。
最亲近的人，却宁死也不愿意伤害的人。
会是她吗...
***
清晨，阳光正好。
推门是一扇紫檀屏风，绕过屏风，沉香木的暗香突然浓郁。美丽的妇人正斜倚在黄花梨榻上，指尖轻轻拨弄着香灰。
“娘，你尝尝我做的杏花酥。”
阿芙端着一碟精致的点心推门而入，奚夫人捏了一块点心，稍作品尝。
点心入口即化，清甜而不腻，杏花的香味弥漫了整个口腔，奚夫人赞赏的点头。
“真好吃。”
面前的妇人，面容慈祥可亲，举手投足间皆是贵气，神色间又尽是对自己的爱护关心。
说完，她摸了摸阿芙的头：“我的小丫头越发厉害了。”
“娘亲，再吃一块嘛。”
阿芙撒着娇道，奚夫人并不喜吃甜食，见女儿如此，依旧拿了一块，她放在唇边小口咬了一块，淡淡咀嚼着。
这块她偷放了十倍的糖，若是一个正常人都被她甜的齁死，而奚夫人却是面不改色的吃完了一整块。
若奚夫人有意加害自己，那定然是善于人前伪装，现在四下无人，自己再三试探，她居然依旧如此淡然。
自己试探的不对？
仇泠说过，想要了解一个人，就要了解对方的目的。奚夫人若是要加害自己，目的是什么。
目光落在了香上。
案台上鎏金香匙斜插入残香，在阿芙进来后，奚夫人便灭了香，甚至让丫鬟打开窗子，微风拂过，只一缕余香在屋中。
但这缕余香却被阿芙敏锐的捕捉到了。
净幽池里有很多，是一种紫色小花，此花生于水中，也是这个味道。
阿芙试探问：“娘亲，这香真好闻，干嘛熄了它。”
“没什么，不过是普通的香。”
奚夫人说完，很快岔开话题：“珑儿，听说你在院子里种了一大片菜园子来研究美食。这个想法倒很是不错，若你喜欢，我让你父亲为你建上一座酒楼，让你师兄师弟师伯们都去帮手。”
阿芙欢喜雀跃道：“我能开在芸州城里开吗？”
这的确是件很诱人的事儿，曾经阿芙就幻想能开一间属于自己的酒楼，甚至如今攒金子也想怎么干。
奚夫人抛出这个引子，阿芙眼睛都亮了，还没等自己继续发问，奚夫人斩钉截铁道：“不行，绝对不能离开飘渺山。”
此话掷地有声，不留丝毫转圜余地。
眼前的奚夫人面容冷峻严肃，与记忆里面容温柔和善的女人形成强烈的对比。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绝对不行。”
奚夫人语气温和却不留丝毫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