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月元君是天亮前赶回来的。
没有人收尸,万籁的身体横在山林之间。毕月元君回到烛照台的地界、稍稍感知一下,就知道他倒在哪里。
万籁死不瞑目。他十年前出去游历,毕月元君再也未曾见到过他,再见已是阴阳两隔。
她低头看着那具尸身,脑海中回忆翻涌。万籁尚在襁褓中,毕月元君就把她带回了仙宫。她记得他第一次发声,第一次蹒跚着站起来,第一次在晨光中仰着脸朝她笑,话还说不清时的第一次握木剑。他的体质与仙法无比契合,天赋无人能及,为了保护他,她以前限制他的行动,不让他出烛照台。
直到他十八岁成人。
毕月元君蹲下身仔细检查。沈念和玉明盏的赤羽金雀向她呈报过来龙去脉,因此她早有心理准备。她看了看熟悉又陌生的青年面容,手指捻了一点灵力轻轻点在万籁胸前化开。
温和的金色灵力自万籁身上荡开,蔓延至周围的几里。这是只有毕月元君看得见的显像:浓浓的黑影聚在她和万籁的身上。相似的黑色在四周他踏足过的地方,张牙舞爪地淋了一团又一团。
毕月元君面容沉肃,不知心绪。
黑影是妖力留下的怨气。妖修多多少少都会带有这样的怨气,若是以妖道成仙,也无法完全剥去血性。与厉鬼不同,妖的怨气带有野性,因为上古大妖便是山海野兽。
万籁被这样侵蚀,踏入仙道的初心,已经不知所踪。
毕月元君看清他的死因是神魂飞散,蹲下身阖住他的眼。她起身时,所有的怨气都被荡去,万籁的尸身也无影无踪。
她的眼神黯了黯,放出一只赤羽金雀。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树林窸窣,一名烛照台侍从乘风而来。毕月元君没有从万籁躺过的地方转开目光。
“天亮后递帖出去。我的大弟子渡生死劫,未及破境,不幸殒命,请十二仙及贺家、唐家、苍梧家七日后出席其白席。递得越多越好。”
-
烛照台常有异象,峰顶的大风只是其中之一。
分明在夏末,玉明盏练功的小院里,有一棵柳树结了絮。玉明盏的伤还有大半未愈,就已经起身练习剑招,试图把基础打得更稳。
她不擅长仙法的一切。在外门时每日要上仙家心学、五行八卦基础、卜算、观星、剑道基础。柳映星以为她适应得不错,实际上她是白天听一遍,晚上熬夜再学一遍,才勉勉强强掌握了别的弟子一眼记住的东西。
玉明盏闭上双目,拆解、回想着万籁那日的剑招。剑道浩瀚,专精者也是屈指可数。她在心里过了好几遍,得出结论,万籁不仅灵力深厚,对玄烛剑法的领悟深,并且似乎融合妖力自创了一套新的剑法。沈念拆了他不少的招,那是因为沈念亦是稀世之才。
她养伤时也不曾耽误修炼,手掌手指都磨得粗糙,到现在对剑道基础只是半熟不熟而已。
玉明盏伸手,接住一片飞扬的柳絮。
她抬眼,细细密密的阳光洒下来,穿过柳叶的缝隙。她的眼睛被这光抚触得有些痒,却还是迎着光眨了眨眼,手中的柳絮淋着太阳,透出若有似无的温度。
如此瑰丽,如此易碎。
她的心里,莫名生出了几分酸楚,亦或是……嫉妒。
玉明盏几乎嫉妒沈念与万籁。若是巫山祸乱那时,她在巫山传承上也有他们的天赋与领悟,是不是可以让姐姐活得久一点。
只是她回来后本就没有找到姐姐。玉佩的样子,还有一种微妙却明显的直觉,让她知道姐姐再不可能存在了。就好像她此时此刻很清楚,万籁再不可能存在一样。
玉明盏感受着阳光的温度,渐渐带回自己的思绪,重又集中在手中的木剑上。
她刚要试着以玄烛剑法的二式带出剑气,就被一个嘹亮的声音打断。
“诶!明师妹啊,你怎么起身了啊,我以为要进屋才能见到你呢。”
玉明盏收了剑看过去,压了压烦躁之意。
来人顶着笑脸,正跨过小院的门槛,如初见时那般双手背在身后:“明师妹这边有没有茶喝啊?”
“我不会泡茶。”玉明盏不大高兴,还是请侍女去备茶,自己带贺明朝在青石圆桌边上坐下。
烛照台各弟子住所里,起居所需,包括茶水都是随时备着的。刚一沾凳,茶呈了上来,是当季步云轻。贺明朝给自己和玉明盏各斟上一杯:“可是有在好好养伤?”
“师兄有事直言,我很忙。”
贺明朝听了也不绕弯子:“我一个时辰前看望你沈师兄,他说几日后有你们大师兄万籁的白席。毕月元君她老人家遣了你沈师兄筹备,此事应该很快就会通知你们了。”
为什么要为万籁办席?以毕月元君的修为,应该很容易看出他与妖融合了。妖道向来与仙道不对付,连带着柳映星一个修仙的人,在仙宫都受了不少排挤。
玉明盏疑惑,但从旁打探:“师兄他也伤得很重,白席是在人走后七日办的吧?让他筹备,不会太过劳累吗?”
“你沈师兄他不是常人,他没事的。明师妹啊,倒是你可不能像这般不把身体当回事,修炼呢不求一蹴而就,但求细水长流。虽是白席,也是你进内门后第一次见这么多人吧?毕月元君她老对徒弟向来关爱,一定是会让你也去的。”
“我师父她不老。其次,你可知道师兄与我是为何受的伤吗?”
贺明朝左看右看,再凑近她神秘兮兮地道:“对外啊,要说是你大师兄生死劫波及了你们两个倒霉鬼。”
“那么对内呢?”
“对内?哪有什么对内。”贺明朝向后一仰,抓出把扇子摇来摇去,给玉明盏递了个眼色。
正跨过门槛的,脚底沾了不少尘土的侍女捧着一个木盘过来。
那木盘上明晃晃地叠着一条白绢,是仙宫报丧用的白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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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明盏不习惯仙宫的丧服服制。素麻制衣,衣摆垂地。毕月元君只吩咐徒弟们穿一天,她提着衣摆顺着石阶上山,想着一天忍忍就过了。她不太愿意为万籁着丧服,但今日听说仙宫权贵尽皆参加,做戏也要做全套。
万籁的白席在毕月元君所居太阴宫,坐于山阳,常年层云缭绕,自远处辨不出真身。玉明盏自弟子居所出发,与前来看望她的柳映星一起,汇入上山的人流。没有人用风诀赶路,都是脚踏实地地走,以示敬重。
偏生下了雨,大雾一起,更是看不清路。玉明盏走得还不是很稳,低着头紧盯着脚下的路,以免滑倒。
忽有一声“姐姐——!”自上方飞来,是清脆的少年音。无形的剑气擦过玉明盏身边。
有人逆着人流独自下山,两条腿跑出了残影。
玉明盏刚想避一避,身体的反应却有点迟钝,没有来得及移开。那人的眼里,玉明盏是一道几乎融进雾里的、又瘦又小的白影,等到他察觉到她、反应过来时已来不及刹住脚步,两人的头撞了个响。
“哎哟哟,这位姑娘,没事吧?失敬失敬。”
玉明盏险些仰倒,幸而走在后面的柳映星扶住了她。她稍稍站稳,捂着头看向那个撞她的人。对方穿着和她类似的丧衣,墨发黑瞳,炯炯有神的双眼上下将她打量一番,试探性地开口道:“是…明…师妹?”
柳映星不怀好气地道:“什么明师妹?你是谁啊,毕月元君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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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白席当前,在太阴宫门口横冲直撞,险些伤到人家,的确是万分失敬!”
玉明盏也疑惑地扫他一眼:“是我。这位师兄是……胡墨师兄?”
算上万籁,毕月元君拢共只收了五位弟子,三男二女。万籁、沈念她见过了,这内门能知道她名字的陌生人,也就只有同门师兄师姐了。
更何况,方才的剑气不似受人控制,更像是宝剑脱手飞驰而过。她听说毕月元君有一位弟子的剑出自太阳真火,天生神魂,以至于剑灵有自己的意识。
胡墨向她颔首:“正是。师妹拜入师门多日,我不曾拜访,想不到初见竟是这般状况……”
玉明盏想尽一切可能,接着道:“师兄可是有姐姐在前面?”说着,还往旁边一让,“要去追吗?”
胡墨愣了一瞬,旋即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明师妹有所不知,姐姐是我的剑灵。”
玉明盏与柳映星:“?。”
谁会把自己的剑灵叫做姐姐啊!
“姐姐不太喜欢万师兄,刚才我没能拦住她。那么我先去追她了。”胡墨朝她拱手一礼道别,正要离开时,上方传来一道女声。
“胡墨!你这小子又干什么去了!”
三人于是又朝上看去,一名同样着丧服的女子三两步便轻盈地落到胡墨身边,嘴里不轻不响地抱怨着:“都多大人了还管不住自己的剑灵,这样师尊怎么好给你派活干,丢人!”
未及多言,那女子偏过身子看一眼玉明盏与柳映星,顿时意识到了什么,揪住胡墨的耳朵道:“又撞了人了是不是?”然后变了脸,一脸和善地对两位姑娘道:“两位莫要怪罪,我这师弟废物点心一个,他可是和你们赔礼道歉过了?”
还捂着头、有些眼冒金星的玉明盏无奈道:“这位是花师姐吧?我是明盏。”
“原来是明师妹!胡墨你小子怎么也不介绍一声。别惦记着你那剑灵了,她不都会自己回来的吗?师妹啊,那咱们几个一起上去吧?师尊她随性,办席除了十二仙和世家高位以外,自己的徒弟都随便坐的。”
胡墨张张嘴欲说“我哪有机会介绍”,想了想又咽了回去。
玉明盏揉着头上的伤道了句“好”,刚要带着柳映星和他们一起上去,四人又同时听到了一道传音。
慵懒而潇洒的,玉明盏无比熟悉的:“啧啧啧,胡兄花姐,明师妹柳师妹,怎么都聚在这儿呢?”
四人一听,觉得堵着路的确不好,便在周围找了块落脚处,总算宽敞不少。
贺明朝一手把玩着一把白扇,一手搭在沈念肩上与他并肩走来。他似乎兴致极好,笑眯眯的,只是这般兴致在别人的白事上显得不妥。
玉明盏无所谓,不知万籁去世真相的柳映星默默皱了眉,倒也没说什么。
玉明盏好几日没有见到沈念,他较之上次见面没有什么变化,唯一的异状是手上端着一盘糕点,像是备席到一半被贺明朝拉出来的。
六人多多少少有些关系,贺明朝又与所有人都相熟,一行人寒暄了几句,看了看时辰就要往太阴宫去。
贺明朝说个不停:“这烛照台啊,平日里饮食茶水皆是上等,听说毕月元君好酒,藏了不少的好酒。今日的菜品我都与沈兄对过了,可谓是集各地之佳肴,醋烧赤鱬、螃蟹酿橙、红烧何罗……”
玉明盏左耳进右耳出,只听进了今天的菜品,对柳映星耳语:“怎么办,我不习惯吃海物。”
柳映星便从三千界卷里拿出几颗荔枝,说让她垫垫肚子便递了过去。与此同时,另一边伸过来一只修长的手,掌中托着几块绿豆糕,小小的挨在一起。
是沈念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