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芷的心立时提到了嗓子眼。
工号是什么？数字？还是加上了那些夷人字母？
她怎么没有一点印象？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季莲坐在桌子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中说不上是调笑还是打量，而秦芷毫无头绪——寻常的语气还能从绿泡泡上面窥见一二，但涉及到这种私下的买卖，谁知道两人怎么相处！
秦芷面上看不出变化，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不会吧不会吧，某某人这么不把我放在心里啊？”
季莲语气愈发的柔和，传到秦芷耳中便如同催命铃一般，她顶着巨大压力，缓缓伸手。
0806……她在备注栏里面敲下了八位数字。
随后，她直视着季莲的眼睛，将全款转过去。
季莲手机一震，她低头看了一眼，这才满意的笑了出来。
秦芷没有多说，将那一沓资料装进随身背的包里，按照来时的路线离开了。
她走的很端正，也很自然，任谁都看不出她背影中下小心谨慎。
直到电梯门缓缓阖上，季莲才长长出了一口气：“……真像啊。”
“你说啥？”
同样穿着红马甲的女人走过来，要是秦芷在这里，一定会认出这也是个老熟人。
季苒拿胳膊肘杵季莲那清晰可见的胯骨轴子，嘴里还叼着根棒棒糖：“咕哝啥呢，让我也听听？”
“我说，她们还真是相像。”季莲摸着下巴有些好奇了，“哎姐，那他们本质上算不算一个人啊？”
“你管那些有的没有的呢，一天天的就知道瞎想，怎么，你也想试试那玩意儿？”
季苒说这话的时候带着笑，但是眼神冰冷，季莲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点下头就会被一巴掌扇到楼顶去。她赶紧一耸肩，转移话题道：“你别成天想着往我头上扣帽子。我只是在想，她从哪里猜出来的我的工号。”
“毕竟……我可从来没有告诉过‘秦芷’，我的工号到底是什么啊。”
*
秦芷回到家时，客厅还亮着灯。
秦父打着哈欠坐在沙发上，和手机那头的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秦芷想要上去打招呼，又怕打扰了秦父谈话，便拎着包站在门口。不想秦父余光瞄见她，大声喊道：“枝枝快来！你妈妈正说你呢！”
秦芷这才看过去，发现视频通话那头是徐筝。秦父把手机摄像头对准了秦芷：“我跟你说闺女一会儿就回来你还不信，行了，赶紧去休息吧，看你的黑眼圈。”
“还不是你不靠谱，这么晚了闺女不回来你也不知道接，”徐筝贴着面膜不能大声说话，但是语气里面的不满可是一点都没少。秦芷赶紧上前解释：“是我想着太晚了，不好让爸爸……”
“枝枝你别说话，”徐筝一摆手，“打小你就会和你爸打配合，我不相信你们了，哼。”
秦芷这才反应过来徐筝不是真的生气，只是在和父女两个开玩笑。她在一旁蹲下，对着手机简单说了这几天的行程：“……送柏苑和林敏山回学校之后，我又去买了些物件，所以回来晚了。”
她一脸愧疚：“我下一次一定早些。”
“跟你有什么关系，大了就得有自己的生活，是妈妈不放心你才想着等一会儿的，”徐筝安慰她，“出门记得多带几个人就行了。”
“好。”秦芷表示记下了。
“哦，还有，听你的意思刘念那小姑娘这次帮你很多，你记得回头去他们家道个谢。”
秦芷就蹲在那里这么听着徐筝的嘱咐，不断应是。徐筝看着她一直点头的模样心都要化了，碍于面膜束缚住了面部肌肉，她只好遗憾的先让亲亲闺女先去洗漱：“好了好了，实在太晚了，妈妈不唠叨了，早点休息好吗？”
这语气太温柔，秦芷一直到坐到床上还在回想。被人关心、尤其是被最亲近的家人关心的滋味，就像是陷入了蜜水的温床之中，令人着迷不已。
她从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从前读书，看书中讲到明帝思念父母导致夜不能寐，她简直嗤之以鼻——天潢贵胄，仆从成群，怎么会对父母有那样深切的情感呢？
人无法想象自己没有见过的事物。尤其当她的母亲再一次训斥她念书是“不务正业”后，她对于大家族之间的亲情更是不屑一顾：势利之家，刻薄寡恩，尚不如蝼蚁会报团取暖，彼此存着三份真心。
这导致她的性格一度非常偏激，带着一身尖刺长大，恨不得怀揣三尺青锋，与刺秦的荆轲一般，舍生忘死的戳破那些虚伪的假象。
可惜她没有那个力量，好在她没有那个力量。
大一点之后，她渐渐明白了自己家中的情况复杂到皇家都自愧弗如，父母各有难处，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能从血肉之躯里面抠出半分真心。这半分慈爱父母心自然轮不到她，全部一股脑的塞给了弟弟。但没关系，她又不图那些东西。
她已经长大了。
直到千年之后，直到来到这个家，她忽然发现原来长不长大不是由自己决定的，是由长辈决定：有人真心疼爱你，你就能当一辈子的稚子幼童，没人疼，那就是钢筋铁骨了。
她半躺在柔软的床上，就感觉自己正在退化成孩童，一点正事都不想干，只想在满得能溢出来的爱意里回味着、享受着。
再等一刻钟吧，就一刻钟。
指针闪现三格，没有闹钟，秦芷也准确无误的睁开了眼。
她要上属于她的战场了。
那一沓资料看着多，把老大一个水桶包都装满了，翻阅起来却没有用多长时间。饶是秦芷不习惯简体字，也只花了不到两个小时就看完了。
里面大多数都是某些档案、记录的复印件：林家瞳是个很古老的村子，村志是一百年前的一个老秀才编撰的，实物在某个省属档案馆保存，调查的人拍照打印下来，右起竖版的页面秦芷读起来很舒服。
上面记载着林家瞳大致的面积、人口。村中大多数姓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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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止到战争之前基本是男多女少。
战争到来之后，大部分下山的青壮年都没有回来，村子里面男女比最极端的时候能够到达三比七，于是生男孩成了头等大事。
村志只记录到五十年代，老秀才去世之后没有人干这个活，记录就断了。好在镇里走访人员的工作日志和当时村长后代的口述连上了这一段历史：男少女多的局面渐渐平衡，但是求男的势头没有。
男孩们逐渐长大，到了七十年代，村里男女比已经反过来了。
八十年代，村子开始大量的购买外来媳妇。一开始只是明面上，后来被政府调查，就改为私下里偷偷买。
买来的媳妇很好用，生几个都行，因为没有娘家做靠山，死了也不用担心被找上门；赶上高考开放，甚至买到几个女大学生回来！
大学生很好用，有的会教村里人用高科技，有的做过赤脚医生，还有的学过病虫害防治，村里面的生活改善了不少。
林家瞳的改变引起了山上附近几个村子的注意，他们发现了大学生的好，于是也开始买女学生，大学生买不到就买高中生，生出来的孩子都比寻常的聪明。
但是她们自己也很聪明，往外跑的法子千奇百怪，有好多还真的跑了出去。村里人于是定下了个规矩，不怀上孩子的女人不能见光，可没想到，怀上孩子的也会往出跑，这头一个就是林敏山的母亲。
她在林家瞳附近很出名，有关她的资料甚至比林敏山还要多。村里人时说她狠心，把两个孩子扔下自己出去享福；她回到家之后邻居说她不要脸，生了娃还回娘家住，估计被赶出来了。
她一开始懒得理会，但是生活受到影响之后就换了地方住，原来的学校去不了，就自学考夜大，打工自费出国留学，现在在一个研究所当领导。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的脸经常出现在报纸网站上，志愿者团队找上了她，自作主张的给了她一个“惊喜”，险些让她再次万劫不复。
而林敏山因为自幼没有母亲，在听到母亲的消息之后第一时间赶回了家。她是个很执着的人，还是一个很不错的心理学者，用了几天把事实真相还原了出来。
这让她难以接受——零几年之后交通发达起来，就算是山路，也不过就是几小时的事情，更别提日渐完善的天眼，被绑来的大学生白天进了山，晚上警察和警犬就追过来了。那之后村里便很少买女大学生了。所以她并不知道这些带着血腥落后的旧事。
这也是村里不允许修路的真实原因：以后买不成了，之前的可不能跑掉！省道国道一修，来往的车辆就多了，要是哪个女人想跑了，随便拦下来一个就行，那还得了？所以死也不能让路修起来。
这样的情况下，林敏山的母亲想要再走就很难了。
而昨天晚上，秦芷她们往家走，林父害怕她们发现林母的存在，让林重山紧急从后门把林母装进麻袋送到村长家，让村长暂时看着。
毕竟他们家比较有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