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芷目送林敏山走进学校。日落时分的金色阳光洒满了街道，让人一时分不清是朝阳还是日暮。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对身边不动弹的人道：“我们谈谈吧。”
这是一场早就该进行的、似乎是推心置腹的谈话。
柏苑坐在后座，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才转过头来问：“枝枝姐，我们就这样，不好吗？”
他轻笑一声：“是我这几天做的还不够好吗？换一个人，可未必这么听话。”
“你是我的未婚夫，不是仆……下属，”秦芷听了这话反而有些莫名其妙，“你听话如何，不听话又如何？”
柏苑：“一个听话的未婚夫，会为你剩下很多事。”
秦芷摇头：“那么他也一定不会做成大事。”
大丈夫当怀大志、走四方，她一开始的确满意于柏苑的乖顺，这会让她省下很多心力。更别提柏苑皮相优越。懂事又听话，还只能依靠自己的美人，谁能不爱？
但这对柏苑不公平。
毫无疑问，柏苑并不是真如表现出来的那般体贴——一个人倘若真的能够在脾气、性格和行动等方都顺你的心意，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在刻意的逢迎你。
秦芷很清楚，除了用心侍奉的奴婢，没有人会如此的懂另一个人的心意。
但是能做到这一点的奴婢也不多，用现在的话来说，这也需要一定的情商与智商，以及一定的判断力与情绪感染力。
放在古代，这样的人最多是一个得力的奴婢，但是放在现代，他可以成为他想成为的任何人！
秦芷很喜欢这个时代，她在这里第一次尝到了作为真正的“人”的滋味，不是旁人的依附，不是父母的所有物，只是作为自己的存在。
所以她希望所有人都能体会到这种感觉。
秦芷说：“你是个很聪明的人，不应该看不出来我当时选你只是权宜之计。但这样的关系难以长久，我们应该说清楚。”
柏苑把空调关上，打开窗户，鸣笛声、车流声，还有学生和小商贩的交谈声传进来，此方天地也不再逼仄，柏苑在这样的氛围中继续逃避秦芷的问题：“枝枝姐，你太较真了。别忘了你和柏家本来就是商业联姻。”
“商业联姻唯一可以商谈的就是利益，而显然我做不了柏家公司的主，所以你就算要谈，也应该跟我爸去说。”
秦芷听到这，突然放弃了原本打好的腹稿：“那你想做主吗？”
柏苑一愣：“什么？”
秦芷耐心的又问了一遍：“你想做柏家的主吗？”
秦芷没有等到回答，但是她越想越觉得可以：“你在柏家的情况也算不上轻松，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反抗呢？大丈夫岂能久居于人下，况且你那个哥哥显然脑子不太好使，你为什么不试着把他换下来？”
柏苑下意识道：“不不不，柏辰的商业头脑还是很好使的。”
这点是系统认证的，秦芷不怀疑，但她还是斩钉截铁的告诉柏苑：“他都不愿意跟我联姻，他的眼光好到哪里去？”
秦芷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自然，眼神坚定，她的语气并不骄傲，可是有些人，坐在那里就是骄傲的代名词。
柏苑鬼使神差的说：“你说得对。”
他看上去很想点头，但是又生生遏制住了：“说远了……枝枝姐，柏家的情况有点特殊，不是我不，呃，不上进。”
他沉默了良久：“我争取过的。”
“我想过让他们都付出代价，但是我发现很多事情跟我想的根本不一样……我做再多似乎也只是像个笑话。”
“那你现在还想让他们低头吗？”秦芷不认同柏苑的”认命”：“你若是还这么想，说明你的道是如一的，你本心不变，只是所用之术不如人罢了。但须知这世上不如意之事本就是十有八九，霸王自刎才是常态，谁能尽做汉王呢？”
“真的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你还活着，”秦芷是真的不理解，“你师长好友具在，四肢健全，可览群书，可走四方，天地都在你手里。你却因为一次的失败就此放弃？”
这番话说的大极了，仿佛世间一切的苦难和失败都不足为惧，柏苑呆呆的看着秦芷，遵循着本能问出了一句话：“你难道就没有做错过事吗？”
秦芷看着他，没有说话。
她其实很想说，她做的最错误的一件事就是从她娘的肚子里面钻出来，使她父母本就岌岌可危的感情雪上加霜。
她顶着世家大小姐的名头长大，表面上风光无限，实际上爹不见娘不理，对，字面意思上的，一直到八岁之前，她就没见过亲爹。直到八岁那年弟弟出生，她父母皆是喜笑颜开，她才终于有了实际上的家庭。
而在这中间，她犯过数不清的错。
好在每一个错误都让她对局势多一分了解，对爹娘少一分期待，也让她更加坚定自己要走的路。
她知道在错误中向前走不是一件易事，不是所有人都有决心能反复爬起来的。但她希望柏苑可以。
“万千千事，只分来去，不分错对。”秦芷轻声说。
下雨了。
秦芷将车门边上的伞递给柏苑：“好好想一想吧，下周三我生日，我等你的答案。”
柏苑的眼睛跟雨滴中的灯光一样，他迎着那光离开了。
司机上车：“大小姐，我送您回家吗？”
秦芷还在看窗外，摇头：“不，我们去趟中心广场。”
*
城市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夜晚，秦芷看着依旧灯火辉煌的大楼，临下车还是忍不住问司机：“这里的员工一天工作多久？”
“按情况，”司机之前也坐过办公室，“遇上大项目了熬几天也是有的，当然加班有补贴。”
看来在什么时代都有日夜伺候的人形牛马，秦芷叹了口气，绕到其中一栋大楼的背后，那里有家便利店。
她进去，按照家里书房里面日历后面列出的清单，买了十罐红牛、三袋猫条，还有两斤雪糕，五个一次性床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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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包的时候没用塑料袋，而是用一次性床单兜住。
收银员扫码：“一共八百六，需要带路加二十。”
秦芷扫过去八百八。
收银员把“暂停营业”的牌子挂到门上，也不锁门，带着秦芷就往商店里面走。最里面是库房，一排立式冰箱靠在墙边，收银员打了个哈欠：“你这身待会儿可能有点冷哦，用不用我给你找件衣服穿上？”
秦芷说不用，收银员便打开了最里面的冰箱，里面居然是一架电梯，泛黄的灯光照的收银员一脸菜色。
秦芷走上去，原本应该是按键的地方只有几个用米黄色胶布贴住的窟窿，收银员掏出手机点了几下，电梯便缓缓下行。一动降就是三分钟。
三分钟后电梯门打开，收银员一抬下巴：“诺，你随便找个红衣服的就行。”
秦芷还没说话，就见一个红马甲走过来：“枝枝，怎么这么晚过来？”
秦芷一愣，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原身的好友之一，前几天才见过的季莲。
她没想过季莲是这里的人——这里是原身记载的一个买卖情报的地下工作室，只要有钱，没有什么情报是这里买不到的。季莲看上去柔弱妩媚，没想到是干这一行。
不过这样一来秦芷就得小心了，原身肯定和季莲不是第一次在这里交易，她不能显得对这里太过陌生。
好在季莲很热情，上前挽住她的手臂，拉着她就往里面走，嘴里还调笑着：“我可是听说你刚刚从S省回来，当了好厉害的救人英雄呢！”
带着香气的女孩子到底是让人开心的，秦芷忍不住微笑：“怎么能传的这么离谱？赶鸭子上架罢了，那些村民也是见人下菜碟，不敢对我怎么样。”
“所以你和柏苑就留在那里，当着牵制的园丁？”
秦芷没听懂这个梗，好在季莲也不用她回答。两人来到季莲的办公室，一沓新打印好的纸质资料已经在桌面上降温了。季莲拍拍封面：“我猜你是为了这个来的，对吧？”
那上面写着“林家瞳村志和人口来源分析”，下面还有日期和调查负责人，以及一些很长的数字编号，看上去非常的唬人。秦芷也不绕弯子：“怎么支付？”
季莲比了个手势，随即按住想要扫码付款的秦芷：“着什么急啊，老规矩，你要是能补充这份资料里面没有的东西，可以打八折。你确定不先看看？”
秦芷心底一惊，立刻找补：“不了，我跟我爸爸说过今晚回去住，怕他等我太晚。”
“……”
季莲上下扫视她一圈，把手松开：“行吧……差点忘了你在父母面前是个乖乖女的，你愿意冤大头我可不管。”
“不过，”秦芷确认支付之前，季莲又到，“记得备注我的员工编号，我这可是算绩效的。”
秦芷赶紧不动声色的按返回键，却迟迟没有进行下一步，季莲注意到了，眯起眼睛，退后几步：“不是吧，大小姐。”
“你都来了这么多次了，连我的工号都记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