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也柠发现许翊年走了神。
他视线落在项目管理表上，瞳孔却没有聚焦，下颌线也比平时绷得紧了些。
“哈喽？”她略微偏头看完全没有反应的许翊年，“许翊年？”
许翊年回神，眼底那点冰冷的恍惚瞬间散去。
陈也柠视线看向许翊年面前那杯水平面仅下降了几厘米的奶茶，觉得神奇：“这么快就晕碳了？”
“……”许翊年：“不至于，听着呢。”
“是嘛？”陈也柠：“那你跟我说说，下一个工作节点是什么？”
许翊年轻松地瞥了一眼屏幕，配合陈也柠临时发起的师生游戏，懒散地回答：“公司内部预审。”
“视力挺好。”陈也柠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很快又转入专注模式，甚至比提到之前的几个节点时，更多了几分认真与投入。
许翊年察觉到，问：“这应该就是走个流程吧？”
“是也不是。”陈也柠将视线落在评审委员会名单上，表情有不到半秒的凝滞。
见陈也柠反应总体来说有些许奇怪，许翊年问：“怎么说？”
陈也柠：“你知道这个内部预审是怎么回事吧？”
许翊年：“向FDA正式提交材料之前，公司内部帮忙检查的一个审核机制。”
陈也柠：“错！”
许翊年：“……”
陈也柠发现许翊年对这个节点看得太轻了，发觉有必要好好地重塑下许翊年对这项工作的认知，以转变他的态度，于是看着他的眼睛说：“公司内部预审，才不是什么帮忙检查的机制，而是公司为了确保FDA成功率的一个风险管控。如果预审核没通过，公司根本就不会同意我们继续向FDA提交材料。”
许翊年明白了，这不是什么好心帮忙的机制，而是卡脖子的机制。
“……好吧。那也没什么，就按正式向FDA提交材料的态度来对待就行了。”许翊年：“是这样吧？”
对于许翊年来说是这样，对于陈也柠来说就复杂了点……
陈也柠向许翊年点了点头，不扰乱他：“嗯。”
当晚，许翊年恢复了去南京前的常规工作状态，凌晨一点继续留在公司。只不过，电脑屏幕上在跑的，并不是再立项目相关的代码内容。
许翊年指尖在键盘上敲下一连串命令，界面跳转，进入了公司内部的代码仓库系统。
几分钟后，一个利用底层系统漏洞临时生成的、拥有短暂全域读取权限的幽灵账户悄然上线。
在这之前，也就是和陈也柠开完会回到工位以后，许翊年快速地写了一个智能扫描程序，此刻，这个程序正在终端窗口里沉默地奔跑。
许翊年将在南京记下来的那段攻击代码碎片作为“饵料”抛入公司代码库，不过十分钟，程序便发出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在数以百万计的代码提交中，精准地叼回了三份风格高度匹配的代码片段。
许翊年查看代码提交的详细资料，显示三份片段都来自同一个项目——灵犀。
提交人也是同一个，之前还曾是灵犀项目组一员的周舟。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许翊年还是看着结果沉吟许久。
片刻后，许翊年切换战场，潜入公司的资源调度管理系统。
许翊年的目光锁定在陈也柠让王平弘提供的事件报告上，精确到分钟的时间线，为他提供了关键的坐标。
许翊年根据报告中的攻击时间窗口，编写了一个精准的过滤脚本，像一把手术刀，直接切向那个可能存在的异常点。
海量的性能数据在屏幕上如瀑布般滚落，又被脚本迅速过滤剥离。
突然，所有的数据流戛然而止。
脚本锁定了一个孤立的、尖锐的峰值。
就在外部攻击发起的同一时间，公司内部，一台被灵犀项目组登记借用的服务器，其所有GPU核心利用率瞬间飙升至98%，持续了整整十二分钟，然后突兀地归零。
日志记录的操作理由是：路径规划算法压力测试。
许翊年看着，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可笑地冷哼。
凌晨？压力测试？
这个组什么时候突然这么勤快了，许翊年心想，我这凌晨常驻选手平时从来就没遇见过你们。
……
一条证据，或许是巧合。
但几条独立的线索，都无可辩驳地交汇于同一点时，答案便已不再是推测。
许翊年向后靠在椅背上，机房冰冷的白光落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没有从赵聿明口中得到的真相，许翊年亲自落实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在内心缓冲了一会。再次睁开眼时，许翊年关掉所有溯源窗口，清除一切痕迹。原本还有些晃动的眸子里只剩下了冷静。
他拿起手机，连接到一个加密的网络。
是时候，给赵聿明也制造点麻烦了。
……
风平浪静过了几天。
陈也柠指尖刚划过鼠标滚轮，一封新邮件的提示框就猝不及防地弹了出来，标题赫然写着【公司内部评审结果通知】
陈也柠心头莫名一跳，点开。
邮件内容简洁，甚至堪称冰冷……
关于“再立”项目的内部预审结论：
暂不予通过。
请根据附件内容点对点整改后，重新提交审核。
陈也柠看着加粗的【暂不予通过】五个字，瞪大瞳孔，愣了好半晌。
稍微消化以后，陈也柠重新移动鼠标，点击查看详细的驳回理由附件。
附件加载出来，满屏充斥着技术术语和统计质疑，措辞严谨，虽说字里行间是有些吹毛求疵了，但又确实很难反向挑出毛病。
陈也柠盯着密密麻麻爬着蚂蚁一样的字，跟论文差不多的文档，唇线紧抿。
很快，陈也柠就觉得脑壳疼，打开了和许翊年的对话框，把邮件内容截图丢给了他……
虽然没在对话框内进行回复，但许翊年马上转过头来看向她。
陈也柠隔空对他做了个耸肩叹气的动作。
两个人同时起身。
在许翊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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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陈也柠工位的过程中，陈也柠径直走向了打印机，将附件内容一式两份打出来后，回到工位，递了一份给许翊年。
许翊年接过，快速扫了几眼驳回理由上那些关于动物实验数据的挑剔，很快拧起眉头，“我不懂，我这数据有什么问题？”
“走吧。”陈也柠也回答不了许翊年的问题，说：“一起去找张炜。”
许翊年还想问张炜是谁，紧接着就扫到最后一行，上面写着审核意见人：张炜。
……
陈也柠和许翊年来到隔壁栋楼的上层，这里环境安静，采光良好。
陈也柠抬手敲了敲深色的实木门，里面传来一声沉稳的“请进”。
推开门，办公室不算宽敞，但干净舒适，窗外是郁郁葱葱的园区景观。
内部，红木办公桌宽大厚实，擦拭得一尘不染。靠墙的书柜里，各种专业典籍排列得一丝不苟。
陈也柠和许翊年要找的人，此刻就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
只见他穿着熨帖的白色研究员制服，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边眼镜，染黑的头发梳得整齐。
“张委员。”陈也柠虽然面带笑容，但眼眸深处平静无波。
见到他们，张炜并没有起身，只是将目光从眼前的电脑屏幕上移开，落在他们身上，镜片后的眼神有一种带着权威的疏离感。
“柠总。”张炜十分刻意地叫出这两个字后，唇角带笑，转眸看向许翊年，“没猜错的话，这位应该是负责再立项目FDA的技术人员，许翊年？”
能猜得这么准，说明张炜知道他们来的目的。甚至有可能，他早已料到他们会来，根本就在等，所以脸上才会隐隐袒露着一股早有准备的淡然。
既然如此，陈也柠就省去寒暄，开门见山了，“是。我们是为了预审意见来的。有几个疑问想要请教你。”
说完，陈也柠将视线落向许翊年。
彼时，许翊年刚刚将目光从办公室陈列柜上的几张荣誉证书、专利证书等无声诉说着潜台词的奖状上收回。
“张委员。”许翊年迎着张炜游刃有余的目光，沿用陈也柠的叫法，“我不太明白，我提交的动物实验数据有什么问题？”
许翊年的语气虽然礼貌，但带着对自己数据的自信与暗藏的对张炜的反质疑。安静的办公室里，无形的压力开始悄然弥漫。
张炜收起悬在键盘上的双手，指尖相对，架在身前，镜片后的眼神带着玩味与锐利。
“小许，你的数据本身，从统计学的角度看，确实非常漂亮，甚至可以说是……完美。”他刻意在“完美”二字上稍稍停顿，像是在品味一个久违的词语。
“各组数据方差极小，趋势清晰，在理论上，是非常理想的模型输出。”
说到这里，张炜停顿了下来，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缅怀的神情看向陈也柠。那种呼之欲出的真切感，让陈也柠觉得，他似乎下一秒就想开口问她——
看到这份数据，你难道没有和我一样似曾相识的感觉？
陈也柠的指尖微微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