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心莹知道傅徽之既有决断,劝也无用。她能做的只有让傅徽之来去路上不至加重伤势。
傅徽之肋骨伤折,坐车要比徒步好熬得多。况京城道路平坦,也不会太过颠簸。
她正欲去雇车时,晋王却说他可与傅徽之同坐一车。
晋王是乘车来的,自然是好。言心莹便一同下楼看了晋王的车。
出乎意料,很平常。与寻常马车并无太大分别。或许是怕太过招摇。车厢中坐处皆有软褥垫着,不知是不是刻意备下的。
如此,言心莹稍稍安心了些。
庞家众人被关在皇城大理狱。从顺义门进最近。
马车在顺义门前缓缓停下。
晋王抢先下车,最后亲自扶着傅徽之下车。惹得傅徽之连连道谢。
便在此时,不知从何处窜出一个人来。
傅徽之下意识挡在晋王身前。晋王随从也迅速拔刀以对。
来人口中高呼“殿下”,在五步外跪了。
因傅徽之挡在晋王身前,这一跪便是对着傅徽之的。傅徽之忙往侧边避了避。
那人拜道:“求殿下准我入大理狱。”
晋王步上前,问:“你是何人?”
那人抬了头。傅徽之看见他的脸便觉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曾在何处见过。
“我只是京兆府一捕吏,想必殿下没听过我的名字。但求殿下准我进去片刻。”
这样一说,傅徽之便想起来了。此人便是年初在客船上设计欲擒他的捕吏田瑾,是田金的弟子。
已过数月,且今日田瑾一身缟素,加上他自己精神不济,故一时未能认出。
田瑾是流外捕吏,自进不得皇城。不知他是如何认得晋王,又怎知晋王今日会来此。或许庞家出事后,他一直在门外守着。到处求人放他进去。
“大理狱中皆是重犯,怎可随意入内?”晋王道。
晋王身侧随从会意,立刻要上前赶人。
傅徽之忙转身对晋王一礼:“殿下,我识得他。请殿下准他与我一同入内。”
晋王略一思索,微微颔首,看着田瑾道:“既是先生开口,你便一同进去罢。”
田瑾再拜道:“多谢殿下。”
“你该谢先生。”
田瑾一时不知如何称呼这数月前还是逃犯的人,便跟着晋王唤道:“先生,多谢先生。”
晋王同顺义门守将说过后还须开门放傅徽之出去,而后一行人进门走至大理狱前。
晋王转对傅徽之道:“我还有些事,不能陪先生。我已与狱丞说过了,先生可自行入内。”
傅徽之向晋王一礼:“多谢殿下。殿下请便。”
晋王留下两个随从听从傅徽之调遣,便带着余下的人离去了。
狱丞匆匆出迎,引着傅徽之进了大门。
未至狱门时,傅徽之想起田瑾曾说他师傅有冤,此来怕是怀疑到庞家人头上了,要来质问。
“你是去见庞家人?”
“先生也是?”
“嗯。你先去罢。”
“不,先生先去。我随后。”
傅徽之侧首见田瑾低着头,很拘谨,完全不似当初在客船那般模样。说来他与田瑾也只是一面之缘,也不愿再多说什么。
走到狱门前时,傅徽之却忽然站定了。
他家族中人也曾被关押在此处。傅徽之也说不清面对此处,自己心底生出了些怎样的情绪。似乎有一丝莫名的恐惧。他有些不愿踏入。
“先生?”
狱丞见人没跟上来,疑惑地望着他。田瑾自也是。
傅徽之无声一叹,还是踏了进去。
门并未合,可踏进去还是有一股难言的气味扑面而来。傅徽之本能地蹙了蹙眉。
狱中阴暗,纵是白日,每间囚室外墙上的油灯还都燃着。
傅徽之经狱丞引路,一步步走到大理狱的最深处。
他先看见了庞伯达。或许庞伯达知道来的是他,早早起身,负手立在近木栅处。
傅徽之再一转头便在西面看见了庞仲隐。庞重隐手握着木栅,正从栅间看着他。似乎希望他能带来赦免庞家的敕令。
傅徽之又向前走了几步,看见了低着头支起一条腿坐在囚室一角的庞世承。
庞重厚在庞世承对面,同样坐着,却是盘坐在囚室正中。
庞重厚抬着头正恶狠狠地瞪着他,眼中不无恨怒之意。
傅徽之只作没看见。
他没有要落井下石的意思,也不想再与这些人多说些什么。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走出这两步,看一眼这二人。
傅徽之仍走到庞伯达囚室前站定。
三日前,他还被庞伯达禁于室中。如今虽不是同一囚室,但室内室外二人俨然易地而居。翻覆只在一夜之间。
傅徽之静静看着庞伯达,并无高傲神色。庞伯达也在看着他,面色亦极淡。
“寻我何事?”
庞伯达自背后拿出一物。“此是伏罪书,是我供述庞家当年是如何陷害你傅家的。至于凭据。时隔多年,很难寻到。但我供出了当年仿你爹笔迹伪作密信之人。只要拿住他一问便知。有了这个,你家族冤屈当可洗雪。”
傅徽之淡淡瞥了一眼他手中的伏罪书,问:“为何如此?”
“有求于人。”庞伯达口中说着求的话,却无半分卑微姿态。
傅徽之并不在意,只问:“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救他。”庞伯达将目光投向对面。
傅徽之下意识要回头去看,又生生止住。
他的身后是庞仲隐,他方才看过的。
庞仲隐却在背后说道:“兄长,不要求他!”
流亡多年傅徽之对暗处的窥伺极为警惕。知道背后有一双眼正注视着他,傅徽之颇有几分不适,下意识便往腰间摸。可他今日没佩剑。
庞伯达厉声道:“你住口!”庞仲隐立刻没了声。
“放过仲隐,在府中我说过多回,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若说他做错了事,他唯一做错的便是与你爱上了同一个女子。”
“当年我连我父兄都救不了,你凭什么以为我能救他?”傅徽之神色终于有一丝起伏,“又凭什么以为我会救他!凭你手上的伏罪书么?当年定罪凭借的匿名书、死士、玉佩我皆有证见推翻。只余密信,可有可无。”
庞伯达只知傅徽之从何处得知了事情是他庞家所为,却没想到他竟已做到这种地步了,终于有些慌乱。“我知道你恨我。你拿刀来,在我身上割千刀万刀,我绝不闪避。只求你放过仲隐。”
傅徽之不言,沉默地看他片刻,转身便走。
“傅徽之!”
傅徽之停了停,正欲不再理会他继续往前时听到庞仲隐痛呼:“兄长不要!”
回头看时,庞伯达已正对着他跪了下来。傅徽之微微皱眉,朝旁避了避。“你起来!”
庞伯达跪着,背却挺直。“是我害你傅家,我死有余辜,甘愿受戮。可仲隐是无辜的……”
“无辜?”傅徽之又近前咬牙质问他,“我父兄不无辜吗?傅家上下百余口人不无辜吗?你欲陷害他们时有没有想过有多少无辜之人会被你所累?不说我能不能救他,纵我能救,我父兄会答应吗?救下他,要我如何面对我父兄、府中上下已死去之人的在天之灵!”
傅徽之慢慢压下翻涌的心绪。“庞伯达,我今日来是念你禁我在府中时没有过多为难我、为难阿莹。你若要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我可以应你,但你要我救庞仲隐……”傅徽之微微摇首,“我做不到。”
庞伯达一直低着头,不言语。
傅徽之也不欲再多言,再次转身欲去,却听得庞伯达说道:“我曾命人拔了你两片指甲,我还你两根手指。”
傅徽之第一念头是囚室中并无利器,纵是庞伯达想还,也还不了。
可不待他想更多,庞伯达便张口咬上了自己的右手,顿时鲜血横流。
傅徽之瞬间头皮发麻。身后暴起一声惨呼:“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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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傅徽之立时抓上栅栏,喝道:“庞伯达,你给我住手!”
庞伯达却没有要停的意思。傅徽之甚至听见了牙齿挤压在血肉中的声音。
抓着木栅的手骤然收紧,傅徽之怒喝:“再不住手,你永远别想我救他!”
庞伯达终于停了,唇口离开手还有些微张,似有些震惊。鲜血自他口中流出拖出一道殷红的线最终挂在下颔,将落未落。
傅徽之怒视着他不发一言,最终拂袖转身,走了两步又侧首问:“你还有何言?”
庞伯达无话,只对着傅徽之深深拜了下去。
这一回傅徽之没有避。他对跪着的人说了最后一句:“庞伯达,你为人如何我不作评……但你是个好哥哥。”
此言非虚。与庞仲隐一同关着的还有他爹、他祖父。可也只有庞伯达这个兄长在此刻还在想办法救他这个无辜的弟弟,甚至不惜放下尊严。反观庞重厚端坐囚室正中,丝毫不愿放低姿态。
而当庞伯达费尽心思求他时,他们也不发一言。
庞伯达不作声,直到傅徽之向外走了几步,方起身道一声:“别哭。”这话自是对庞仲隐说的。
傅徽之与田瑾擦肩,田瑾走上前,而后傅徽之便停在暗处。他听见庞伯达问:“你是何人?”
田瑾没答,只问:“田金案是怎么回事?”
庞伯达本不想回此人。他虽沦落至此,也不至何人问话都会答复。
田瑾并未留意傅徽之仍立在不远处,自也不知其用心。可庞伯达知道,不由看了一眼暗影中的人。大理狱不是寻常人想进就进的。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傅徽之带进来的。他与傅徽之是何关系?
思及此处,不论是何关系,庞伯达都不得不答。“田、金?田金是谁?”
“他是八年前负责追捕傅修的京兆府捕吏!”
“捕吏?”
“七年前他被诬泄露追捕事于傅修,致罪人逃亡,被叛流放二千五百里。是不是你们诬陷的?”
庞伯达皱着眉思索半晌,方道:“好像是有这回事。似是祖父觉着他追捕不力,怀疑他与赵国公有什么干系,徇私了,才迟迟捉不到人。便想办法处置了他,换了新的捕吏。祖父便在隔壁,何不问他?”
田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是他们。而陷害的缘由仅仅是因为怀疑,可笑又荒唐。他们随随便便一个怀疑,便能害人一生。到头来连这个人的姓名都不知道。甚至对于自己犯下的罪孽也要想很久才能想起来。对于他们来说,这是再小不过的一件事。
“怀疑?”田瑾身处崩溃边缘,甚至笑了笑,“仅仅因为怀疑?我师傅流放后终日郁郁,于数月前不幸亡故!只因你们的怀疑,便害了我师傅的性命。你们凭什么!”
庞伯达轻飘飘一句:“我再写认罪书为你师傅平反便是了。”
田瑾恨恨地瞪他一眼,又扑到隔壁囚室质问庞重厚。
庞重厚却闭上了双眼,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施舍给他。
“师傅,你好冤啊!”田瑾崩溃地跪地痛哭,“公道、公道何在!公道何在啊——”
田瑾撕心裂肺的哭喊荡在偌大的狱中,使得黑暗的牢狱更显阴森,令人脊背发寒。
傅徽之不忍再听,缓缓步去。
公道何在?他不能答。他也想问。
他如今追寻的是迟来的公道。可他常常问自己为何要追寻?迟来的公道有什么意义呢?他只希望死者复生。能吗?不能了。
他不想要公道,只想回到最初一切尚未发生的时候。
在这炎热的夏月,他的心中一片冰寒。因自己听了庞伯达三言两语便内心动摇,因自己事到如今还能对仇家动恻隐之心,也因田瑾的那句“公道何在”。
眼前渐渐明亮起来,落日余晖洒落大地。傅徽之步子未停,一直走出了顺义门方停步。
已有人在前方等他。见到她,寒冷的心渐渐温热起来。
远远望去夕阳仿佛落在她肩上。而她是独属于他的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