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羽林卫各举火把,照亮庞仲隐身侧、身后跪着的男女老幼数十人。其中不少人也反应过来自家犯的是谋反大罪,低低哭了起来。
言心莹察觉到傅徽之的手倏地握紧,抬头看时,傅徽之已将头偏了过去。或许是想起了他的家人也曾如此被缚,不忍心看了。言心莹便抽出手,轻抚他的背脊,轻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庞重厚看见至亲皆被缚也不管不顾,低喝:“闻儿,还不动手!”
庞伯达却忽然下跪求道:“祖父,降了罢……”
庞重厚还未及说些什么,便听晋王说道:“殿外这些人罪不至死,郡公若再一意孤行,怕是难保他们的性命了。”
庞世承也跪下求道:“爹,降了罢。”
庞重厚拔出庞伯达腰间剑,怒道:“此岂是顾全妻子之时!”
庞伯达扑上前抱住庞重厚双腿:“祖父!祖父真欲我庞家后嗣断绝吗!”
瞠目沉默许久,庞重厚终是长叹一声,松了剑。
“拿下!”
羽林军立刻上前将庞家一干人等连同太子全都捉了。
“带走。”
“慢。”庞重厚忽道。
“你还有何话?”晋王问。
“当然有话。”庞重厚摆脱身后制他的二人,理了理衣襟,“事已至此,我认了。只是我方才所说当年的谋反是我庞家做的,确实是骗了陛下。陛下没有冤了傅家。而今我将傅修捉了,送于陛下面前。还望陛下日后定我庞家罪时,能减轻刑罚啊。”
卑鄙。言心莹气愤不已,原本庞重厚自己在皇帝面前承认当年的事是他做的,她还十分欣喜。没想到事不成,庞重厚临死还要再咬傅家一口。
皇帝没有开口。
晋王一挥手,庞重厚身后二人立刻又拿住他。
庞重厚迅速说道:“陛下,你以为你面前这个儿子便干净么?他恨不得借你的手除了太子,那便再无人与他争了!还有邱家,这么多年陛下捉不到傅修,都是他们有意藏匿啊!他们欺君啊!”
话到一半,晋王双眉便深深皱了起来,但他父皇既没有出声,他也不好强行打断。
“他们既敢欺君,还有什么事不敢做!陛下若要立晋王,可要早些逊位,不然今日之事怕是还会有第二回!”庞重厚说罢狂笑起来。
皇帝终于怒道:“拖下去!”
庞重厚被人强行扭过身去,一面被人推着往前走,还一面看着两侧羽林军大呼道:“还有你们!你们的好皇帝明知将有反事,却不告诉殿外守卫。为了诱我深入,不惜牺牲数千人的性命。他们的今日,便是尔等的明日!”
晋王眼神黯下去,只有他自己知道要他父皇在殿内藏兵是多么艰辛。他数回求请都被斥退。最后一回求请是在言心莹传消息的次日,他在君前起誓在密道伏兵三夜,三夜庞重厚不至,他自绝于君前,他父皇才答应了。今夜正是最后一夜。伏在密道的羽林军皆是皇帝亲自择选。他知道但凡他有异动,羽林军的刀将毫不留情。他连自己的性命都能舍弃,自然也能舍弃他人的。
他说服李绩后,仍教李绩假意顺从庞重厚。他原本还欲教李绩与手下人通气,到时与殿前守卫厮杀只做做样子。可一想难保殿前和李绩手下没有依附庞重厚的人,若打草惊蛇,将功亏一篑,那些话再也说不出口了。有些事不得已为之,有些人也不得不舍弃。
太子被押在庞家人后方,将出殿时,他忽然挣脱束缚,大叫着转身向皇帝冲过去:“父皇!父皇!”又在距未散的羽林军三步外跪了,膝行过去。
晋王、邱良与众多羽林军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最终只各自戒备以防太子出手伤了皇帝。。
太子推开所有挡在身前的人,挤到皇帝身侧,抱住他的腿,哭道:“父皇!父皇我错了……你饶了我这一回罢父皇……”
皇帝阖目蹙眉,任他摇晃不为所动,片刻忽终是怒睁眼,猛蹬他一脚,喝道:“都拖下去!”
此情此景,都被傅徽之看在眼里。他默默收了目光,又微微摇首。太子完全不能与晋王相较。难怪皇帝总欲另立太子。
太子被人拖出殿,口中还不住地喊父皇。
言心莹握紧了傅徽之的手,她又紧张起来。处置好庞家,接下来该傅徽之了吧。
晋王究竟是如何劝说皇帝的?有没有将傅家被冤的事详细与皇帝说过?皇帝如今是什么态度?方才那句“一派胡言”是为了迷惑庞重厚还是内心真实所想?皇帝会如何处置傅徽之呢?
若皇帝真要将傅徽之也关起来,她也没法带傅徽之出宫,能做的怕是只有陪他一起了。
没想到皇帝却说:“都退下。”似乎不记得傅徽之还在此地一般。
羽林卫慢慢退开。皇帝一人在案后扶额,烛火照着他花白的须发,仿佛瞬间衰老了十岁。
威势褪去,他不再像一个帝王,而是一个因儿子做错了事而伤心的父亲。
言心莹不想再看,她发觉傅徽之已快熬不住了,便扶着他往殿外去。
晋王却自身后追上来,轻声问:“先生伤势如何?须请太医么?”
傅徽之慢慢摇了摇头。
言心莹对晋王说道:“殿下,我会治好他。放心。”
晋王颔首,又道:“先生不要出城了,便宿在城内。回去之后,先生宜作陈情辞牒。过几日我会去先生处取,再将辞牒适时呈奏父皇。”
“多谢……”傅徽之艰难道。
“二郎留下。”皇帝忽然出声。
“所有证见一齐带到城内……”留下这一句晋王便匆忙转身。
邱瑞一直等在殿外,见到出殿的二人便低声道:“阿莹,带着云卿去我府上。”
傅徽之摇头。言心莹懂他是事未定不想连累邱家,便道:“阿舅,我与他便去最近一家酒楼宿下,放心。”
邱瑞也没再说什么,教邱良一路送二人出了宫。
各坊大火早已灭了。坊门紧闭,金吾卫巡街。
邱良又叫开邻近坊的大门,保着二人进坊。又怕二人身上无钱,将自己的钱袋给了他们,才安心地回了。
傅徽之步子非常沉重。言心莹知道他方才怕耽误邱良的事,虽走得不快,但未曾停过。眼下邱良已走,她看着傅徽之满头的汗,轻声问:“歇一歇罢?”
“快到了,进屋再歇罢……”
可进屋后,傅徽之还是不愿歇。他摊开在楼下时问主人买来的纸,便要去磨墨。
言心莹忍不住道:“何必急于一时,明日再写。”
“我怕我一躺下,便再难起了……”
言心莹不禁皱眉:“说什么呢?”
傅徽之微愣,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言心莹不想深究,只能拿过墨来自己磨。“你坐下歇歇罢。”
傅徽之慢慢挪至绳床边,扶案欲坐。
言心莹又丢了墨,扶着他慢慢坐下。看着他面无异样,慢慢提笔,才又去磨墨。
她一面磨一面道:“我明日托人将信送进村中,教潏露带张安、春松与匿名书进城来。”
傅徽之却道:“别教春松来了……”
“为何?”
“她改易证词怕是会被重惩。”
“那也是她自作自受。”
傅徽之轻轻摇头:“罢了……”
言心莹想不明白:“你知不知道这谋反案本就难翻案,再少一证见岂非难上加难?”
“我知。我还知道若圣上不想翻案,纵有再多证见也翻不过来。”
言心莹还待说什么,傅徽之已蘸了墨下笔了。又瞥见他额上的细汗,便也不欲再与他争,转身去取了巾帛来,轻轻为他拭汗。而后又拿了他闲暇的左手摸脉。
傅徽之下笔一气呵成,辞牒很快作好。可言心莹还未及感叹写得真快时,傅徽之又开始对着辞牒深思,似在斟酌措辞。渐渐下笔改字。
很快言心莹便想明白了他为何如此谨慎。辞牒毕竟是呈给皇帝看的,他是担心一个用词不当,触怒了皇帝,反而弄巧成拙。不得不慎之又慎。
很快酒保敲了门,送来在楼下曾要的两碗粥。
傅徽之一面看辞牒一面将粥吃了下去。
言心莹又下楼在坊内寻了医铺,买了些药回来,借酒楼厨下煎药。
傅徽之改得油灯都暗了。言心莹心下焦急,却也不想扰他。期间傅徽之教她先去睡,她自然不肯。
一纸辞牒改了又改。最后傅徽之在新纸上将改得面目全非的辞牒誊了一份,又前后看了几回,方才作罢。
言心莹将煎好的药喂他服下,方扶他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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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
次日城内城外便张贴了告书。
告书前聚了很多人,有两个青衣女子站在后方。听人慢慢念道:“襄阳郡公、庞恽、罪大恶极,起兵叛乱,全府上下已尽数捉拿……”
两个青衣女子闻言大惊,互看一眼,慢慢离了人群。
“怎么会这样?”
“若那郎君不说那话,我们不单是终生为奴,怕是轻则流放,重则被杀啊。”
“是啊,他是我们的大恩人啊。”
“今后要请人为恩人画像,供奉起来,早晚参拜。”
另一青衣女子早赶到襄阳郡公府前,大门外聚了许多人在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府中的人呢?”春松问一人。
那人道:“你不知道么?昨夜都被捉走了。”
“府上奴婢呢?”
“肯定也被捉了啊。”
春松一下瘫软在地。是她陷害了傅家,令傅家上下长流在外。如今她的妹妹也要受苦了。这是她的报应。
可为何不报应在她的身上?
…………
很快言心莹便明白傅徽之所说一躺下难再起的意思了。
傅徽之一直恹恹的,睡下后再难醒过来。唤一两声根本叫不起。
别的时候言心莹便也放纵了,但喂水喂食喂药时不得不强行叫起他。
他醒了之后说不了几句话又会昏睡。仿佛疲倦至极,又像是不愿苏醒。
直到第三日,有人叩响了屋门。
虽说知道傅徽之不会轻易醒来,但言心莹还是怕惊了他。想轻手轻脚又不得不加快步子去开门。
好在屋外的人只叩了三声后便耐心地等着。
“殿下?”言心莹看见晋王后,又走远了些。
晋王瞥了眼屋内,跟上言心莹,问:“先生如何了?”
“伤无碍,只是这几日没什么精神,还在昏睡。”
“那先生可曾写好辞牒?”
“当夜便写好了,我去拿。”言心莹又蹑足进屋,取牒而出,双手交与晋王。
晋王展开辞牒细细看了之后,点点头:“还有证人证物……”
“都在邻屋。”言心莹引着晋王去见了张安,也将匿名书给晋王看了。
晋王思忖片刻,道:“我记得娘子曾说还有一奴婢可证玉佩并非赵国公所有?”
眼见白潏露便要上前,言心莹向她使了个眼色,白潏露便没再动。
晋王自然注意到白潏露的异动,不由望过去。
言心莹忙道:“不是她,她是傅徽之认的妹妹,殿下该知道的。”
“是,只是……”
这几日傅徽之虽总在昏睡,但言心莹不想违背他的意愿,便没教春松来。“原先所说那奴婢暂时来不了。殿下看眼下的证见可足?”
晋王沉吟片刻,道:“其实足矣。这匿名书与辞牒我便带走了……”他望向张安,“这位张郎也随我走罢。”
经过傅徽之屋外时,晋王忍不住又向内瞥了一眼。
言心莹见他如此不由问:“殿下是否还有话与他说?不妨与我说。他醒后,我转告。”
晋王正待开口,屋内却传来微弱的一声:“是殿下么……”
晋王看了言心莹一眼,方踏进屋去。见傅徽之欲起身,晋王忙几步上前,按住他:“先生勿动。”
晋王坐在榻边,缓缓道:“这几日父皇甚是伤心,罢朝多日。奏章皆命我阅览。我也是今日方有闲暇出宫。先生写的辞牒与证见我便都带走了。待父皇愿意理事了,我会将辞牒呈上。”
傅徽之注视着晋王诚恳地说道:“殿下大恩,无以为报……”
晋王轻轻拍了拍傅徽之的手背。“是先生有大恩于我。先生家族冤屈我定要请父皇昭雪。”
“如此,虽死无憾……”
“先生休说‘死’字。”晋王侧首看了言心莹一眼,笑道,“况良人在侧,先生可要善保身体。”
傅徽之轻轻颔首。
“还有一事……庞伯达想见你。”见傅徽之垂眸不应,晋王道,“你若不想见,不理会便是……”
傅徽之终是抬眼:“殿下带我去见他罢……”
言心莹想说什么,最终没有开口,轻叹着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