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辙在泥地里压出深沉的痕迹，马蹄踩过将硬朗的线条化作点点星辰。
姚黄从云镜中捞出一朵白色小花，放在鼻尖轻嗅，她桃色娇嫩的唇边绽出明媚的笑意。
“洛拔陵如今当了西镇镇将，已是万人之上。”她眼中风情万千，挑眉瞧向司命，“这还得多谢那位将军，要不是他铁了心压下西镇之乱，我的洛拔陵怕是要耗到头发都白了才有机会了。”
她轻笑声从手绢中溢出，衬得司命的脸像块木桩。
这一轮赌局中，各家都拿到了想要的东西，要说最大的赢家，却还是洛拔陵。
他们在云镜里看得真切，梁荣中毒的当晚，洛拔陵便求了侯莫陈景，要他支持自己。转头就开了府库，悄悄抬出几箱珍宝交给了陈铎。
姿态谦卑入骨，嘴里还喊话要以大司马马首是瞻。只有神仙们知道，他又将自己卖去了大司马麾下。
“原先洛拔陵只是狠厉的愣头青，经过黎山一战，他也是长进了不少。”司命看过太多凡人命格，那些权臣，往往都特别懂得审时度势，知道什么该妥协什么要牢牢握住。
洛拔陵面上瞧着是被侯莫陈景掌握，又受制于大司马。可仔细看去，却能发现他握住的是实实在在的整个西镇。
“可颜生的棋我却是看不懂。”两人目光转向季姜，她摆弄着云镜，正专注的在一块田地里捉蚂蚱。
姚黄嗤笑着将手里的花扔进云镜，吓得蚂蚱跳脚离开。
季姜无奈看向姚黄，“仙子若想掷骰，随时可以，不用同我打机锋。”
姚黄拔下骨钗，指尖划过骨钗上尖利的一角，泛着淡淡青黑色的骨钗，透着一股凌冽的寒光，瞧着叫人背脊发凉。
“颜生将自己的人改头换面送进军营，我原以为她是想要做将军。可她将剩下的人早早伪装送去了南镇，甚至已经有人混进了萧梁帐下，若说她只想当将军，我是不信的。”
司命皱着眉头盯着云镜，颜生正骑着马跟在侯莫陈景的马车后面。一行人已经出了它离，穿过青要山顺沔河而下，五日就能到南镇了。
他看着躺在马车里闭眼小憩的侯莫陈景满脸担忧，看向季姜的眼神也凌厉了起来，“这颜生到底是什么来路？”
司命抬手隔空转动云镜，那云镜背后流光浮动，隐约可见人影穿梭。
幽暗的宫殿内，太监疾步穿过，他停驻在一座华丽的宫殿门外。
贴脸透过门缝朝层层叠叠的纱帐里瞧去，一片旖旎之色。他探头张望，没注意到身后的鸾驾。
黄色的衣袍立到他身边，他才仓惶跪地，满头大汗如雨而下，“良妃娘娘和太子殿下……”
皇帝斜眼看了屋内，抽过守卫的剑一剑结果了太监。
云镜中的画面戛然而止，季姜施法打断了司命。
“总问过往没什么意思，人还是要活在眼下。司命仙君不如多看看侯莫陈景，我瞧着大司马已经看他很不顺眼了。”
司命收起选在空中尴尬的手，转头拿了茶盏遮掩，“我记得三百年前，季姜仙子去过沔河。”
季姜喝茶的手一抖，不慎洒下两滴茶，云镜里突然狂风大作，大雨将行军的队伍浇了个猝不及防。
她淡定擦了手，“司命仙君被抽了记忆，记得不真切了。我只是路过而已，沔河边有种葡萄叫醉流霞，味道甚好，司命有空可以去尝尝。”
司命觉得醉流霞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叨在嘴里反复咀嚼。
引来姚黄好奇，“有点意思，这沔河到底是什么地方，竟然让两位仙子都念念不忘。”
季姜同司命交换一番眼神，默契不答她的话。
“既然二位想不起来，不如将他们都拦在这里且看看沔河有什么好东西。”
她含笑唤起骰子，指尖轻触骰子便凌空飞起，闪转腾挪几个来回，终于缓缓悬停在空中，露出“承”字。
“天道曰‘承’当是在告诉仙子，顺承天意莫要逆天而行。”司命冷声的劝诫，姚黄撩开眼前碎发压根不在意。
她手上的骨钗在指尖绕出流光，轻轻一用力，那锋利的尖角就划破她的手指。
季姜与司命瞬间紧绷了身体，警惕的朝她看去。
司命率先开口，“以神仙精元搅动骰子，姚黄仙子是要亲自下场了？”
季姜扫过姚黄轻笑的脸，揣测着她的想法，压下惊愕沉声道：“仙子这轮以骨钗入局，是下了血本要将侯莫陈景和颜生留在沔河了。”
姚黄笑得随意又真诚，“如若真的能这样顺利，那当然是最好。”
她指尖捏诀，那骨钗幻化成一座大山，斜插进环形的山巅。
云镜中天崩地裂，滚落的泥石从山巅呼啸而下，瞬间将农田倾覆。
她满意收手，朝着季姜和司命狡黠一笑，“沔河改道，侯莫陈景和颜生五日里到不了南镇，他们不反也得反。”她忍不住捂嘴轻笑，“若他们没命走出这幻境，说这些也都是白搭。”
司命狠狠拍了桌子，“你拉上无辜性命做这局，不是神仙所为！”
姚黄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捏了袖口无辜睁大眼问司命：“骰子赌局从未有过规则。谁能活到最后谁就是赢家。司命仙君若真的看重凡人性命，何苦要等乱世三百年？”
司命被说得哑口无言，只能任由她笑得肆意。
“我还是那句话，凡人都丑陋，活着就是浪费粮食。”她盯着云镜指尖在桌面画下一个圈，轻轻投入。
雨越下越大，侯莫陈景的队伍停在一处山坳里避雨。
侯莫陈景在马车里斜靠着小憩，马车里各式枕头堆了一地，庄肆撩了门帘跪在他面前，“将军您之前让查探的人，有消息了。”
他缓缓睁眼，庄肆掏出书信呈上。
“颜生，七岁时拜堪舆师颜博印为师，此后跟随颜博印学习堪舆术。”
侯莫陈景将信放在小几上，转头看向窗外，颜生正带人扎营生火，“说点我不知道的。”
庄肆吞了吞口水，悄悄抬眼看他，“颜生父母是谁都没查到。”
窗外颜生正跟卢毅打闹，她笑得很开心，侯莫陈景没见过她如此轻松的模样，忍不住嘴角也染上了笑意，“她总不能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再去查。”
庄肆揖手领命，“颜博印那里倒是查了点新鲜事出来。”
侯莫陈景放下窗帘，扭头看向他有些不悦，“你现在说话吞吞吐吐是跟谁学的？”
庄肆低头咋舌，清了清嗓子开口，“颜家世袭掌管太史局，颜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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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灵台郎。他在进太史局之前，是在崇吾书院求学。”
“崇吾书院？”侯莫陈景微微蹙眉，这书院他太熟悉了。
侯莫陈家为了后嗣教育，特意延请天下名师建了这所私塾。后来偶有同侯莫陈家关系不错的世家，将自己家的孩子也送进书院，他自己也是在这所书院中学习武艺，兵法。
此说来，颜家同侯莫陈家关系慎笃，可他怎么从未听说过？
庄肆继续说到：“将军还记得姑奶奶吗？”
侯莫陈景有些没头绪，他的姑姑们有五六位，有些在他小的时候就被嫁去了边疆从未见过面，有些早早就被送进了宫里，也没什么印象。
“侯莫陈悦，您的小姑姑，做了先帝良妃那位。”
他想起来了，那位姑姑小时候很疼他，总给他买精巧的小玩意。人也活泼貌美，听说年轻的时候有许多公子，借着下学的时候刻意绕路来偷看姑姑。
可惜这位姑姑早早嫁进了皇家，再没见过。
庄肆挤眉弄眼，“那颜博印同姑奶奶是青梅竹马，早年间好像还定过亲。”
家中长辈都已去世，这位姑姑也早香消玉殒。记得当初她去世的时候，爷爷连着月余没有出门，甚是悲痛。
如今这些家族旧事也无从知晓了。
侯莫陈景咂摸着这些消息，混杂着理不出头绪。
世人皆知颜家堪舆术从不外传，颜生要么出自颜家嫡系，要么就是同颜家颇有渊源，否则也不可能成为颜博印的唯一嫡传弟子。
侯莫陈景吩咐庄肆，“继续查颜生，务必要知道她父母是谁。”
庄肆领了命刚要起身，被侯莫陈景唤住，“叫颜生过来。”
颜生正同卢毅，何源围在篝火旁，三人看着摸来的小鱼兴奋的讨论要烤还是煮。
“颜校尉，将军有请。”
颜生将剖了一半的鱼递给卢毅，随手在何渊身上擦了擦手，引得何渊一阵嫌弃，这才抬脚往马车里走。
上了马车，看见侯莫陈景斜靠在枕头上，支着脑袋小憩，也不知道该不该开口，便拉开枕头腾出一块地方坐了过去。
侯莫陈景缓缓睁眼，盯着她将枕头挪开，“你倒是会找舒服。”
颜生歪头看着他脖子上绕着一条白色丝巾，配了一身天青色长袍，借着窗外雨后含烟的山景，竟然瞧出了一分出尘谪仙的感觉。
侯莫陈景被她盯的有些不自在，伸手扯松了丝巾，“我脖子上的伤还没好，这些天得麻烦地师替我换药了。”
颜生皱眉眨巴眼，“将军就破了个皮外伤，至于天天换药吗？”
侯莫陈景被她噎了一下，只得咳嗽两声缓解尴尬，“我一个北镇镇将，脖子这种地方被人伤了，定会引起军心不稳。”
颜生点点头，旋即又觉得不对，“溪禾不能替你换药吗？”
侯莫陈景咳嗽更甚，灌下一大口水才堪堪止住，“你是说，你想让第三个人知道你弑杀主将吗？”
颜生摸了摸鼻子讪笑，差点忘了这事是她干的，“你看这事闹的，放心我肯定负责。”
马车内，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颜生想端茶杯被侯莫陈景一眼瞪了回去。
外忽然响起一片嘈杂，军营遭袭的战鼓突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