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笼的暖意与松仁的清香交织成一种催人欲睡的安宁,崔明禾眼皮沉重,神思已坠入混沌,最后残存的意识里只余下爆珠忽高忽低的声浪,和窗纸上明灭的火光。
她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待到意识再度回笼,已是天光大亮。
锦被裹得严实,寝衣规整,蜜合色软缎褙子被妥帖地解下叠放在床头。昨宵那人坐过的矮榻处唯余空盏,松仁小山也早被收拾利落。
好在那人好歹还要点脸,未当真在她榻上跟她一道歇下。
她动了动手指,只觉浑身骨头都透着一股懒怠劲儿。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松软的枕头里,深深吸了一口气。若非还残存着一丝极淡的龙涎香,几乎要疑那场逾矩的守岁不过是南柯梦一场了。
“姑娘醒了?”
门帘被掀起,原是流萤听见动静,端着铜盆巾帕从外头进来,面上绽开飞红笑意。身后跟着一串叽叽喳喳的莺声燕语。
众人个个穿得簇新鲜亮,挤在门口探头探脑。见崔明禾转醒,便呼啦啦涌进来,乌泱泱跪满一片,齐声贺道:“奴婢奴才给姑娘贺新禧!祝姑娘新年万事顺遂,平安喜乐!”
满屋子吉祥话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崔明禾被这热闹劲儿吵得脑仁发疼,挥了挥手,示意都起来。
“行了行了,知道你们惦记着我的压岁钱。”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轻罗胆子大了些,凑趣道:“姑娘这话说的,奴婢们更惦记姑娘的身子。昨儿夜里姑娘睡得晚,可把流萤姐姐急坏了。”
崔明禾懒懒瞥她一眼:“就你话多。”
流萤手脚麻利地绞了热帕子递上前,崔明禾任由她伺候着净了面,又漱了口,这才觉得清爽了些。
“去把那几匣子金银锞子拿来,一人分两个,都沾沾喜气。”
众人欢呼,又是一阵千恩万谢。扶摇宫许久不曾这般热闹,连带着空气都轻快两分。
她任流萤扶着坐到妆台前,垂着眼睫一扫,见那镜中人眉目尚存慵懒,颊边却罕见浮着两团薄红,比涂脂抹粉更显活气。
“雪停了,日头亮堂,正好祛祛昨夜的酒气。”流萤取过一把云纹檀木梳,沾了桂花头油,细细替她通着长发。青丝拢起盘作高髻,簪入一只海棠红宝金步摇。而后手下动作渐慢了些,从镜中瞟她两眼,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
“姑娘......”流萤犹豫半晌,没忍住问,“陛下是何时走的?奴婢们后半夜在外头守着,竟一点动静都没听见呢。”
崔明禾执盏的手微微一顿。
“谁知道他,兴许长了翅膀自己飞走的。”她低头呷了口茶。
流萤噗嗤一笑,不再多言。
早膳后便将早就备好的红封一一赏了下去,连带平日里洒扫庭院、打理花木的粗使太监宫女都人人有份。
日头高悬,昨夜剪好的窗花在晨光里红得剔透,蝙蝠翼、莲叶盏、梅蕊尖,映在明瓦亮雪上错落生姿。院落积雪清扫得干净,只角落几枝寒梅顶着一簇白兀自开得精神。
窗外宫女太监们得了闲,三五成群聚在廊下阶前说笑。院中青石地上已用炭条歪歪扭扭画起了大格子,几对年纪小些的正凑在一处跳房子,笑闹声不绝于耳。小扇子并几相熟的小太监围着个半旧的铜炉烤年糕,烤至两面金黄微焦便用小钳子夹起,抹上厚厚一层蜜渍的红豆沙,焦香气味随风四溢。
窗内崔明禾随手拣来本志异小说,正斜倚在暖榻软枕上。膝头搭了条薄毯,一手抱手炉,一手执卷。
故事是讲前朝一个书生夜遇狐女,情节曲折离奇,倒也引人入胜。只院子里的吵嚷声总是不时将她的思绪拉扯开去。
“哎哎,年糕焦了!谁手那么慢?”
“赖子!说好一人一口,你小子吃了俩个!”
“小邓子你耍赖!你踩着线了!”
“我没有!是你眼花了!”
“就是踩了!小扇子哥哥都看见了!”
被点到名的小扇子含含糊糊充当公证人:“唔......好像是踩了那么一点点。”
崔明禾听得忍俊不禁,索性倚着窗格子看了会儿热闹。正瞧见小邓子又跌了跤,额头蹭破了皮,被几个小太监围着哄。
“小邓子,疼不疼?”
“不疼。一点都不疼。”
“可是流血了诶,流好多血!”
“他们胡说!我皮厚!”
“哦哦,皮厚的人不怕流血!”
“小邓子最勇敢了!”
烟火人间最寻常不过的热闹喧阗,暖得几乎能将冰棱子融化。
她收回视线,翻过一页书,恰巧看到那书生被狐女迷了心窍,甘愿抛妻弃子,随她去深山老林里过神仙日子。
她撇了撇嘴,心下点评:蠢货。
这世上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好。狐女也好,神仙也罢,但凡有所求,便皆是镜花水月,一戳就破的幻象。
正闹着,外头传来两声熟稔的干咳,帘子一挑,王喜那张堆笑的脸探进来,身后跟了一溜手捧锦盒的小太监。
“哟,姑娘这儿好热闹!”他一甩拂尘,打了个千儿,“奴才给崔姑娘拜年!陛下亲赐年礼,贺姑娘新春祥瑞。”
锦盒次第开了,细颈玉瓶、琼瑶细软、翡翠珍珠、绫罗锦缎,吃的穿的用的赏玩的,各式各样琳琅满目,分量压得沉甸甸,挨件挨件拎出来展示过。
崔明禾眼皮都未抬,捻书页翻过一页,淡声截断:“劳烦公公替我问陛下一句,是觉得扶摇宫像乞丐窝,缺吃少穿,要劳驾他月月开仓赈济不成?”
王喜脸上的笑纹僵了瞬,旋即更深:“姑娘说笑,这是陛下对姑娘的体恤心意,都是时新花样儿,姑娘瞧着玩玩也好。”
“有劳公公。”
“姑娘客气。”他身子侧了侧,露出身后小太监手里最末一只螺钿雕漆的方盒,“陛下另有一份心意。”
“嗯。”她只扫过一眼,对这“心意”没什么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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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王喜忙道:“您打开瞧瞧便知。”
盒盖揭开,里头并无金玉,也无珠宝,只整齐码着素缎、丝线、金银彩绣及各色零碎绣片。绛紫、石青、月白、秋香、鸦青一应俱全,光泽温润。配以绷子、各号绣花针、银顶针,是绣活所用上品。
她眉梢一挑,王喜面上笑意更深:“姑娘有所不知,按着老例儿,年下各宫娘娘小主总要亲手为陛下缝些贴身的针线,荷包、扇套、抹额一类,讨个‘心有千千结’的彩头。德妃娘娘绣了双云纹朝靴,贵妃娘娘做了个万字福纹的荷包,还有昭仪娘娘的云龙纹剑穗,郑才人的岁寒三友香囊......”
崔明禾心中冷笑,来了,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果不其然。“陛下想着,姑娘素来......”王喜觑她脸色,见人面无表情,于是将那“手巧”二字含糊咽下,“咳,总也该......不能落下。便叫奴才送些材料来,请姑娘随意做个小玩意儿,不拘什么,哪怕是个帕子,一个扇坠儿,都成。就当是......就当是应个景儿,全了陛下的一点体己念想。”
“体己?”
这是公然下旨,腆着脸朝她讨要“定情信物”?半晌,崔明禾终于嗤笑出声。将手中书卷往旁一扔,缓缓坐直了身子,一双眼似笑非笑地盯过去。
“缝几针又成了心意?这份心意既廉价又易得,倒真是物美价廉。”
“姑娘玩笑了......”
“况且我竟不知,我与陛下何时到了这般‘体己’的地步?”
“姑娘息怒,姑娘息怒,”王喜忙躬身,“这是陛下的原话,奴才不敢擅改一字啊!”
“他的原话?”崔明禾冷笑更甚,“他倒是有脸说。他也不想想,我如今什么身份?一个御前宫婢,也配给他做什么‘体己’的物件?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说他堂堂九五之尊,连个针线活儿都要从奴婢手里讨?”
一番夹枪带棒,王喜一个劲儿地告罪。
“行了,回去告诉你们陛下,我手笨,做不来这些精细活儿。让他别痴心妄想了。”
王喜冷汗都快下来:“陛下说了,若是姑娘觉得琐碎,不做也使得。只是......只是这东西送来了,便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姑娘留着赏玩也好,搁着蒙尘也罢,全凭姑娘心意。”
崔明禾冷哼一声,不再言语,却也到底没再让将东西原封不动完璧归赵回去。
王喜如蒙大赦,忙陪着笑脸又道了几句吉祥话,这才行礼告退:“东西既已送到,奴才便不扰姑娘清静了。”
一干人退得干净,流萤最是心知肚明她那脾性,小心翼翼上前,欲收拾起那匣子。
“搁着。”
“哎?”
“都出去。”
流萤不敢多问,领着轻罗等人悄声退出,合拢殿门。
熏笼炭火复燃,毕剥轻响衬得满室寂然。她重新拿起那本闲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王喜那句“体己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