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书妍一眨眼，再看去时，江怀予眼神又恢复了清明。
她想着是自己眼花了吗？适度和江怀予拉开了点距离。
江怀予解释着，“我看你头发快碰到地面了，所以……”
“没事。鞋子现在干净点了。”许书妍拍了拍手，起身时眼前黑了一瞬。
她慌忙闭上眼，单手手背贴上额头，站着不敢动。
不等江怀予出声询问，她闭眼笑着说：“起身太快了，有些头晕。”
“过会儿就好了。”
江怀予“嗯”了一声，静静地站在她身边，没有再说话。
前面巷子口传来机动车呼啸而过的声音，旁边小区的低楼层住户家里传出打孩子鸡飞狗跳的声音。
许书妍头顶的灯泡荧荧亮着光，几只飞蛾不知死活拼命扑上去，围着夺目的光点振动着翅膀。
江怀予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眼神缱绻眷恋。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她时，是三年前寒假前夕。
在湖大的毕业生返校分享会上。
他和大刘都是湖大的，不同专业。
大刘高他两届，那年大刘临毕业，他是被硬拉着去作陪的，其实一点都不感兴趣。
江怀予全程低头玩着手机，前面几名毕业的学姐学长说了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他们说了好久，让他有些烦躁。
终于等到最后一名毕业生时，现场突然一阵骚动，有人惊呼一声“小心”。
江怀予抬头看去，就看到了台上站着一道纤细的身影。
黑色的长发，不大不小的丹凤眼，笑起来露出两个梨涡。
她的皮肤很白，透着点粉，远远看去好像上好的羊脂玉。
她拿着话筒，抱歉地朝台下的同学鞠了个躬，“不好意思，刚才起身太快了，有点头晕，吓到大家了。”
再抬眼时，她的笑容敛去，带着一股清冷疏离的气质。
只朝台下扫了一眼，江怀予便觉得四肢百骸一阵阵发麻。
他听见她声音平静温和，仿佛能抚慰他一颗烦躁的心。
“大家好，我叫许书妍。湖大法学毕业生，目前在阳和地产做法务。”
*
许书妍揉了揉眉心缓缓睁开眼，方才的喧嚣声突然都停了下来。
四周有些安静，她看向江怀予，笑道：“我没事了，走吧。”
两人继续隔着安全的距离向前走着。
走到巷子口时，江怀予停下了脚步，“姐姐就送到这吧，再走出去就是主路了。”
其实只是见她方才起身时头晕，有些担心。
许书妍探出身子看了看，主路不黑，两旁的霓虹招牌，闪烁着五彩的光。
车水马龙。
九庐云庭就在过一条街的对面，确实不需要再送了。
她站直身子点点头，“行，那就把你送到这。到家后给我发个消息。”
江怀予点点头，朝她挥了挥手，“那……明天见。”
许书妍却莞尔一笑，露出深陷的梨涡，有些狡黠地偏过头，“明天早上我开庭，大概是见不到了。”
不仅仅是明天，后天，大后天，之后的每一天，他们也许都不会再碰面了。
这周他就高考了，毕业后再也不用坐87路公交车了。
在这座城市，能和公交车上的陌生人，有这样一段奇妙的人生交集。
对许书妍来说，以后的日子里回忆起来，大约都会是带着笑意的。
她朝他挥挥手告别，“总之，今天谢谢你。祝你高考发挥超常，考出理想的成绩。再见。”
江怀予却没有和她说再见，他愣愣看着许书妍，问道:“开庭？”
许书妍“嗯”了一声，解释道：“就是去法院打官司，我就职公司的案子。多亏了你和你朋友帮我找回身份证，否则明天这法院的门我怕是都进不去了。”
说罢，她轻轻拍了拍江怀予的肩膀，“快回去吧。”
可他站在原地没动，低垂着头。
片刻后，微微抬起，问道：“麻烦吗？”
许书妍愣愣地抬头“啊”了一声，“什么？”
江怀予：“我说明天的案子麻烦吗？”
她认真想了想，工作嘛，哪儿有不麻烦的。
脑力和体力的麻烦其实都能承受，打工人挣的不就是这个钱？
只是最近，总觉得越发心累了。
也许是因为江怀予于她而言，不过是个在公交上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反而生出了许多的倾诉欲。
她叹了口气，说了句“麻烦”，指了指前头的路，“我还是送你到小区门口吧。我们边走边说。”
一路上，她打开了话匣，语气间带着鲜活，说到激动的地方手舞足蹈。
江怀予静静听着，两人脚步都慢了下来。
不过短短的一段路，似乎走了很久很久。
终于到九庐云庭小区门口时，许书妍才察觉自己今天话有些多了。
她见江怀予从始至终都没怎么说话，只是顺着自己“嗯”、“哦”、“然后呢”。
惊觉不该和个小孩儿说这些的，礼貌地道歉，“不好意思啊，一下子没收住，向你倒了这么多负面情绪。很无聊吧？大人的世界。”
江怀予笑道：“不无聊。我很喜欢听姐姐说这些。”
这次是真的要再见了，她朝他挥挥手，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却不知道江怀予悄悄跟在身后，把她安全目送到单元楼门口，才离开。
江怀予离开后，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到云山居公交站台。
他刚准备联系张叔，旁边小巷里开出一辆纯黑奥迪A8。
那是江怀予家少见的一辆低调轿车，专门用来接送他的。
但他也不常坐，还是喜欢清晨摇晃的公交车。
能慢慢透过窗户看到玉湖市的一年四季和人间百态。
江怀予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前头张叔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问道：“少爷，回家吗？”
他点点头，“嗯。回家。”
他打开了一点车窗，任由潮湿的风吹进来，吹得头发黏腻发涩。
张叔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点关切，“少爷还没吃东西吧？刘姨给你做了吃的，到家了吃点？”
江怀予点点头，“好。”
车里放着缓慢的轻音乐，一路上都很安静，没有人再说话。
五分钟后，车子驶入云山居别墅。
云山居别墅群背靠绵延的云山，山顶蜿蜒下一条溪水，绕着云山居别墅外围流淌。
这里依山傍水，虽然离市区远了些，但胜在环境清幽。
车灯划破黑色夜空，车轮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碾过，别墅大门缓缓打开，又在车辆驶离后缓缓关上。
车道一旁是修剪得当的树荫，另一旁便是一栋栋的独栋别墅。
张叔在其中一栋别墅前停车，很快，大门被人推开，李管家恭敬地朝江怀予鞠了个躬，“少爷回来了。”
这里是江氏集团置办的众多宅子中的一处。
其实买来有几年了，但一直空着没人住。
还是江怀予从他亲姐江媛那儿挑来当新年礼物，这才收拾出来的。
江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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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的时候，问他想要什么新年礼物。
原以为他会说想要一把新的电吉他，或者些和乐队有关的礼物。
没想到的是，他却选中了这栋远离市区的别墅。
虽然问起理由，江怀予说的是，“想要一个安静的、远离闹市区的、没有人打扰的环境。”
“这样就可以安心创作、安心练琴。”
直觉告诉江媛，不是这样的。
但她也没闲到去深入探究。
*
许书妍刚回到家，就接到了妈妈蒋芳的电话。
接起后，电话那头的声音温柔。
蒋芳：“妍妍，下班到家了吧？”
许书妍：“妈，在家了已经。”
蒋芳：“在干嘛呢？”
许书妍：“没干嘛。刚洗好澡，准备上床看会儿剧就睡了。”
蒋芳“哦”了一声，问道：“诶，对了，上周小何的微信你加了吗？”
许书妍:“加了。”
蒋芳:“你们聊得还好吗？”
许书妍靠在沙发上想了想，“聊得还行吧？”
蒋芳口中的小何是许书妍小时候住在同一个大院上下楼的哥哥何云森。
蒋芳给她介绍的时候用青梅竹马来形容两人。
[你小时候总是云森哥哥云森哥哥跟在他后面叫。]
可是她已经全都不记得了。
在加上微信之前，这人于她来说，和千千万万个陌生人没有任何区别。
加上微信后，两人忙，其实聊得不算多。
蒋芳：“还行是什么意思啊？你们要多聊天，多联络联络感情，小何条件很不错的。”
许书妍叹了口气，“我这不是正在聊吗？妈，你别着急啊。”
蒋芳：“妈不急，妈不急。妈只是觉得你二十几岁大好年华，九点多就要上床睡觉了，比我这个老年人睡得还要早，浪费啊。”
许书妍：“我明天一早还要开庭呢，得早点睡。”
蒋芳一听，马上停止了唠叨，“哦开庭啊。那你早点休息。”
挂电话前不忘啰哩啰嗦又叮嘱几句，“你多和小何聊聊，约出来见见面吃吃饭，外头走一走。别忘了妈妈说的话啊。”
许书妍：“知道啦，妈妈。”
她其实不抵触婚姻，爸妈这么多年感情都很好，她骨子里是向往家庭的。
但她的性子太冷又过于慢热，很难对某个人突然上头。
等察觉到对对方似乎有那么点意思的时候，人家已经抽身离开了。
所以这么些年，一次恋爱都没谈过。
当母亲来关心相亲进度，又催促着见面时，许书妍心里还是会有一丝烦躁。
觉得不够顺其自然，像是走一个流程。
近乎陌生的两个人不需要多了解对方，也不需要朝夕相处培养感情，条件合适就能结婚，喜不喜欢的，不重要。
第二天，许书妍起了个早。
到法院时，看到对方公司老板苏总和代理律师陈律师走在前头，她想到那个59秒的语音，偷偷放慢了脚步。
开庭流程还算顺畅，结束后，又到了极力促成调解的环节。
当听说阳和给的方案依旧没有退让后，就连法官都摇了摇头。
苏总抓起陈律师摔包就走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还不忘把阳和高层骂了一圈，连带着许书妍也遭了殃。
一个上午过得算不上愉快，许书妍此时急需精神支柱，打了辆车，往“独雾”酒吧去了。
她自然不是去喝酒的，而是去找她的好朋友周薇，薇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