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很快赶来，江易春和安经理跟着救护人员上了救护车。
急救医生问了旁人几句情况后，便坐到一边。
何尹昕躺在急救床上，身上被贴上各种小圆片，他指尖颤动几下，徐徐睁开眼。
熟悉的一张脸模模糊糊出现在他眼前。
江易春正拿着他滑落的眼镜，坐在另一侧。
“小春？你在啊。”他干涩的唇瓣颤抖。
“我是不是快死了？”
江易春眼眶通红，语气发抖：“别乱说，你不会死的啦！”
“少、少看点狗血剧。”
坐在一边的安经理附和：“是啊，小何，你别太紧张了，上救护车又不一定是快那啥了。”
“和我坐救护车的人都会没事的，放心啊。”
“安、安姐，那你的展位生意怎么办……”
“哦，没事，有几个工作人员在那边，我的下属和同事也会替我的。”
安经理笑笑：“还是你的身体比较重要一点，我看不得年轻人受太多苦。”
“嗯，那就好。”何尹昕重新闭上双眼。
他脑子昏昏沉沉，意识再次恍惚起来。
“好冷，妈妈……为什么不要我了？”
“爸爸，因为我没有做到最好吗？”
“可是我真的生病了。”
“我去不了学校了。”
他咿咿呀呀着，那些呓语一句句往外蹦。
“我不讨厌你们，我只是想走了。”
“让我休息一下吧。”
“好冷，真的好冷。”他牙齿打起架，过高的体温招来阵阵寒气，将他吞噬。
一双温热的手握住他的手心，带着那人身上淡淡的玫瑰沐浴露香气。
“嗯。你、你先好好休息吧，傻瓜。”
“也别想这些让你痛苦的人了，好吗？”
江易春垂眼看向他眼角滑落的泪，她不假思索握住他发冷的手心，试图用自己的体温给他一丝慰藉。
“嗯。谢谢你，小春。”
“谢什么啊，应该的，我……也算是你比较熟的人了。”
“总不能见死不救，你也别跟我客套了。”
江易春边说边将他的手握得更紧。她那双带着薄茧的手热乎乎的，像个火炉。
何尹昕闷哼一声，闭上眼，继续躺着。
几人终于来到医院。
何尹昕被推进急诊病房，再被推到其他科室做检查，江易春和安经理则是帮他缴费和配药。
他躺在病床上，望着白茫茫的天花板。
与他一并躺着的大多是迈入中老年的病人。
他听着病房里回荡的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思绪慢慢倒回自己的童年。
或许在脆弱之时，泛上来的都是那些昏暗苦涩的回忆。
他想到自己过世许久的阿婆，想到自己蹦蹦跳跳的表妹。
小时候父母总是为了生意四处跑，他一直住在阿公家。
阿公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头儿，总是拄着拐杖追在自己后头，骂着自己不读书只会乱跑。
他总说不上进就会死，和他的爹妈一样被虐待致死；和他那个没长大的妹妹一样饿死；和他断亲多年的弟弟一样被打死。
历代而来的创伤，随着血缘逐渐传递到他这个小孩身上。
阿婆去外边儿买菜的时候，自己和表妹便要在阿公的注视下读书写字。
表妹爱动爱闹，像个猫儿似的上下乱窜，阿公显然管不动这个混世小魔王。
而他一直很安静、很听话，像只水豚一样埋头写着作业，看着书。
因为妈妈说，要做一个听话的小孩。
因为爸爸说，要努力、要优秀，要按他们说的做。
因为他们从来不会出错。
“呸，老头子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昕昕和曦曦就是两个小孩子，干什么这么吓唬他们？”
阿婆买菜归来，总是瞪阿公，一把将自己和表妹拽出门外，骑着她那辆小三轮带着两个孩子四处游玩。
阿婆的模样在他的脑海里模糊不清，他只依稀记得她是个喜欢做饭、喜欢笑的高个子老太太。
那时他能在阳光下笑呵呵地追着广场上扑着翅膀的白鸽。
阿婆抱着表妹，站在一边拿着个大话筒唱着歌。
直到阿婆被抬上救护车，躺在他正躺着的床上。
他没再见过她。
阿公住进了爸妈家，三个人开始努力将自己往精英的方向推。
他像那广场上消失的白鸽一样，被关进鸽子笼中，再也见不到天空。
他一如既往听话，一如既往好好学习，一如既往按照他们铺设的路往前走。
可是，他却觉得自己的灵魂从来不得解放，他从未知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他是由父母打造的一尊完美木雕，外表精致，内在却被一只生长许久的寄生虫啃食殆尽。
何尹昕昏昏沉沉，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何尹昕，你现在好点了吗？”
何尹昕微微睁开眼，那条浅蓝色连衣裙依旧在他眼前晃动。
她那双手拿着病例单。
看见她，那些痛苦的回忆瞬间消散。
对，至少遇见了她。
没有她，自己才不会迈出逃离的第一步。
而此时，她就在自己身边。
他闭上眼睛，嘴角扬起：“嘿嘿，小春。”
“我好多了，谢谢你，嘿嘿。”
“我嘞个老何，你像个痴汉，还好我们导员儿还没来，他在给你拿报告单，顺便跟你上司了解情况。”
“不然你真的要社死了。”
另一道熟悉的吐槽声在他耳边响起。
“老贾？”何尹昕再次睁开眼，看向一边的男生。
贾书贵摸摸自己的寸头：“嗯，是我。曦曦的男朋友。”
“哎，毕竟‘曦曦’生病了我不能不来，对吧？”
“啊，你……”何尹昕瞬间僵住，他立马转头去看江易春的表情。
江易春摸摸自己垂在肩头的两条辫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垂眸看着他。
她的眼眶通红。
“小春，对不起，我……”
江易春轻哼一声：“我问过他了，你室友刚刚都告诉我了。”
“你果然是骗子，骗术这么高明。”
“连找室友办油腻男这种馊主意都想得出来。”
在何尹昕躺在急诊室、被推到其他地方检查时，江易春拿着医院开的临时卡跟在安经理身后跑西跑东。
安经理转身问她：“小妹，你是他校友对吧，你知道他辅导员联系方式吗？”
“我也知道小何他情况特殊，他和他爸妈已经……”
江易春摸摸下巴：“嗯……我找找吧，他们辅导员我好像加过他的联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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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点开微信，翻找半天终于找到他辅导员的联系方式，她发出消息，得到回复后继续跟在安经理身后。
开药、付钱一套下来行云流水，安经理不禁瞪大双眼：“小妹，你很熟练啊。”
江易春只是笑笑，捋捋自己杂乱的发尾：“习惯了，以前我阿婆老生病，我妈妈又很忙，所以都是我经常陪我阿婆去医院的。”
“挺好的，小妹，独立生活嘛。”
安经理拍拍她的肩，表示赞赏。
何尹昕的辅导员很快带着何尹昕的室友贾书贵赶来。
在与贾书贵对上视线的那一秒，江易春就觉得这人长得极其眼熟。
可鉴于何尹昕的病情，她那时并没有戳破。
等到她和贾书贵弄完一切手续，准备去急诊室看望何尹昕时，她走在贾书贵身边，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的五官、说话的语调都似曾相识。
贾书贵被她盯得浑身发毛：“江同学，你、你老看我干什么？”
“我、我可没老何帅啊。”
江易春摸摸下巴：“我知道，我只是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曦曦姐的油腻男友。”
在江易春的步步紧逼下，贾书贵很快就招，说出实话，于是关于曦曦的最后一道谜题也被解开。
“对不起……”何尹昕浑身虚脱，嘴里只能蹦出这一句话。
“好了，骗子，这是药，还有你那些化验报告单。”江易春将一叠纸张和药片往他桌上一摆。
“没什么大碍，身体累虚脱了，发烧而已。”
“谁叫你骗我说有两把伞，自己淋雨回去的啊？”
她眼眶里的泪水在打转。
“你就那么喜欢骗我吗？混蛋何尹昕。”她说着，缓缓半跪在床边，轻轻摸着他的额头，她的一滴泪水砸在他的脸颊上。
“都把你烧糊涂了，这个检查费还不便宜，你说你该怎么办啊，傻瓜！”
“忙活一天工作白干这种事情真的很难受啊！”
何尹昕迷迷瞪瞪，闻到她身上浓浓的啤酒味。
……这么激动，果然是喝酒了。
他挣扎着开口：“没、没事的，小春。”
“大学生医保……我有大学生医保，我交了的。不用付那么多钱。”
“嘿嘿，不会白干的。”他挤出一个笑容，伸出手轻轻碰她的指尖。
“牛，妹子心疼你，你一本正经给她解释医保用途。”贾书贵吐槽。
何尹昕将目光转到一边插科打诨的贾书贵身上，他抬手招呼：“老贾，你、你把我手机打开，帮我看一下，咳咳，我这一周的计划。”
“我生病了，可能有些家教和兼职没办法去。”
他强撑着身子从床上爬起，将手机打开递进贾书贵手中。
“你的计划在哪？”
“备忘录。”
眩晕感重新袭来，何尹昕捂住双眼，躺回床上。
江易春走到贾书贵身边，探头探脑看他的手机屏幕。
她眨巴着眼睛，想要看清何尹昕的努力成果，顺带八卦几句。
她的目光在备忘录上一撇。
备忘录表格被他排得整整齐齐，最上头还有个置顶。
江易春定睛一瞧，眸光骤暗。
置顶的标题是：
【与江易春相关的小事】。
“贾学长，等一下，先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