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说出这句话的五秒钟后，江易春就后悔了。
一男一女共度生日这种事情……
也太言情小说了点吧？
理智爬上她的大脑，警告她不准再越过自己划定的安全范围。
可她看见何尹昕通红的眼睛时，她终究收回那句后悔的话，沉默等待着他的回复。
“嗯，好。我、我该怎么付你加班费？”
他人机般的言语在她耳边炸开。
江易春忍不住翻个白眼，她身体里的那头小倔驴再次占上风。
这人真是被他的奇葩父母荼毒太久了吧？
她蹦跳起来，叉着腰：“你你你！老何，我不收钱，我们是朋友啊！”
“那个合同也快到期了吧？A大的夏令营我材料也提交了、你教我的那些知识我也已经会了。”
“所以，合同就当它到期了，好吗？”
“你就是我一个朋友，我请朋友吃饭、给朋友过生日，可以吗？”
何尹昕再次直直立在原地：“朋友吗……”
“对啊，朋友，我们不早就是朋友了吗？”江易春红着脸，身体里的倔驴之魂依旧在燃烧，“你还说我们是特殊的朋友呢！”
“走走走，别在这里磨叽了，等一下你爸妈追上来，我不能保证再带着你逃一次。”
她大步朝前走去。
何尹昕望着她的背影，像条她养的小土狗一般跟在她身后。
两人终于来到回转寿司店。
正值饭点，但因为是工作日，双人桌并不需要排队。
两人跟着服务员的步伐在餐桌边落座。
何尹昕打量起四周。
两人的座位边摆着一个传送带，上面一盘盘精致的寿司罩着一个塑料盖，一个个缓缓从两人身边飘过。
传送带的对面坐着一家三口，那个小男孩坐在中间，笑呵呵地与妈妈说着话。
他的爸爸捧起一个大蛋糕，在上头插上蜡烛，点起火焰。
“鑫鑫，生日快乐！”
何尹昕捏着杯子的手一颤，目光落在那男孩身上。
男孩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双手合十，许下愿望。
而十余年前，自己也还是个少男的时候，父母就把自己的生日当做“交友会”。
宾客云集，却从不是为了他的诞生，只是为了父母口中的“生意”和所谓的“利益”。
大人们觥筹交错，自己却连一个蛋糕都没有，只能在相机前强颜欢笑，扮演他们口中“最优秀”的小孩。
自己在相片上的假笑与面前小男孩真挚的笑容相辉映，何尹昕轻轻敲动桌面。
羡慕、遗憾，或是期待？
他不知道，心中唯一的一句话只剩：祝你生日快乐。
他也想将这句话传递给曾经那个小小的自己。
“老何？怎么了？”江易春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何尹昕摇摇头，放下手中的茶杯：“没怎么，只是看到一个和我一样过生日的小孩子而已。”
“挺好的，据我分析，他应该很快乐。”
江易春朝他伸出手：“都过生日了，就别分析分析了，开心最重要。”
何尹昕目光落在她的手心上。
她的手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手，手心肥厚，手指粗粗的，中指和大拇指上还有经年累月写字留下的茧。
他看着看着，却觉得那双手温暖。
心动对象的手就在眼前，好像摸摸。
会不会很软呢？会不会热乎乎的，像个小火炉？
何尹昕伸出手，在即将接近她手掌的那刻骤然停住。
理智战胜他脑中汹涌的情欲。
他推推眼镜，侧过脸去：“小春，你要和我握手吗，还是……”
“谁、谁要和你握手了？我又不是地下偶像办什么握手会！”江易春再次炸毛，她的手却依旧停在半空，“我是……要你把杯子给我。”
“我给你泡抹茶水喝。”
“哦，这样啊，抱歉。”何尹昕赶忙拿起杯子塞进她手中。
江易春接过他递来的杯子，拿起抹茶罐，舀起抹茶，再往里面加热水。
她总觉得自己和何尹昕间的氛围再也不是疏离和尴尬，反而变成一种奇怪的默契与温情。
她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自从那夜宿醉后，借着这种轻松的氛围，对待何尹昕越发嚣张起来。
奇怪，他不是我尊敬的优秀学长吗？我应该尊敬他的，怎么现在老是下意识对他炸毛？
难不成是自己的超烂酒品延续到现在？
杯中的抹茶水晃晃荡荡，她将它推到何尹昕面前。
“老何，你喝吧，你不是经常喝茶么？”
她眼前的男生抬起头，那张脸红彤彤的，他点点头：“谢谢你，小春，我、我们点餐吧。”
“别这么客气了，又是道歉又是谢谢的，朋友之间没必要说这些。”
“嗯。”何尹昕避开她的目光，继续四周打量着。
“所以……这家店点餐要找服务员吗？”
江易春转过身，拿起桌上的平板：“不用，直接在平板上点就好，当然——”
江易春指指一边的传送带：“你想吃什么也可以直接拿，对了。”
她再指指一边放盘子的口：“吃完的盘子可以塞到这个里面，我们吃完五个盘子就能抽一次奖。”
何尹昕镜片下的那双眼瞪得老大，他嘴唇微微颤抖。
“听起来，很像在游乐园里面。”
“是呀，这就是回转寿司，虽然味道肯定比不上那些高级x料店，但一定比那些店要有趣。”江易春拍拍手，“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随便挑！”
语罢，她将那平板塞进何尹昕手中：“老何，今天是你的生日，你想吃什么，随便选啦。”
“等一下寿司就会坐着小车过来了。”
“随便选吗，小春，你……”他皱起眉，拿着平板的手不停颤。
江易春笑笑：“我无所谓的呀，这是你的生日啊。”
“你的生日吃什么当然要听寿星的咯。”
“全、全部听我的吗？”
何尹昕看着她，眼神像是被主人递来罐头却不知道要不要吃的小土狗。
江易春再次点点头：“嗯，反正我什么都吃的，你点好了。”
“好了，不准纠结了，男人，你现在已经无路可逃！”
“必须按我说的来。”
她模仿起电视剧霸总的腔调，一手轮指，摸摸自己的下巴。
何尹昕一边在平板上戳戳点点，一边透过镜框偷偷打量她，他小声嘟囔一句：“小春……你刚刚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命令我啊。”
他语气夹杂着些许委屈。
江易春皱眉：“我没有，我的意思是让你快点点餐，不是命令你。”
何尹昕语气依旧委屈：“哦，知道了。”
江易春盯着他垂落的双眼，那眼角因为刚刚哭过还泛着红。
乔麦子真没说错，自己想必确实遇上绝世绿茶男了。
表面人机，没想到说他几句还委屈巴巴。
这人铁皮外表下居然是一颗会委屈、会撒娇的心。
“绿茶铁皮人”在平板上戳戳点点半天，他先看中的是一块黑巧蛋糕。
蛋糕，会不会不太……
算了，不想了！
他不假思索摁下“点餐”键，又点了几个炸物还有拉面。
他再摁下“选好了”键，便将平板递给江易春。
“小春，你点，我只点了我要吃的。”
“我想，你也应该有选择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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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移开视线。
江易春轻笑一声：“我当然有选择的权利啦。除非你要把餐厅的平板抢走，放心，我要点自己会点的。”
她也拿起平板，随手在上面敲几下便下单成功。
她放下平板，对上眼前人的视线。
何尹昕也对上她的眼。
那双杏仁眼依旧明亮，却夹杂着更多不一样的情愫。
“您好，你的可尔必思。”
一杯饮料被塞进她的手中。
江易春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她慌忙埋头喝下一口。
她的眼神却依旧没从他身上移开。
他朝她露出一个笑容。
温柔，和善，像极服务员刚刚端上来的可尔必思饮。
微甜微酸，撩拨她心底最少女的一部分。
何尹昕……他到底怎么了？
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变质了。
江易春开始东张西望：“诶，老何，我、我拿个金枪鱼寿司，哈哈。”
“我、我要做海鲜饭。”
“你、你也尝尝？”
何尹昕拿着筷子的手一抖：“不是吃、吃寿司吗？怎么还可以做饭？”
江易春几乎差点把“人机”二字脱口而出，她咳嗽一声咽下：“当然可以啦，没必要太规矩。”
“把饭吃好就OK。”
她如此说着，手上的动作没停。
两片金枪鱼腩、一块鹅肝、一片紫菜，再加上寿司米，最后倒上一个生鸡蛋。
江易春拿起一边的酱油和鳗鱼酱汁往上一淋。
“好了，海鲜饭大功告成！”
江易春扬起手，伸个懒腰，将那碗饭推到何尹昕面前。
“老何，你要吃吗？”她眨眨眼。
何尹昕盯着碗里那一块块生鱼片，皱起眉：“小春，我、我不太能吃生的。”
江易春拿起碗，就往自己方向拉：“那好吧，我自己吃了哦。”
何尹昕点点头，但也学着她的模样从一边的传送带上拿下几盘寿司。
他将烤牛肉片、玉米粒、鸡肉丸子、鹅肝一股脑儿地倒进碗里，也倒入米饭，最后浇上甜酱油和鳗鱼酱汁。
一如既往地有样学样，一如既往地笨拙，只是现在他的脸上洋溢着幸福。
他抬起头，朝她笑笑：“看，我这是举一反三，做了新式拌饭。”
“我的是春式拌饭，我的春；你的是昕式拌饭，你的昕。”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江易春也笑起来，舀起一勺饭：“昕式拌饭看着就很好吃呢。”
江易春嚼着嘴里的海鲜饭，鱼片的鲜美、鹅肝的油润、酱汁的甜蜜在她舌尖交织。
网上的攻略有时确实可信。
她的目光落在何尹昕身上。
曾经那个人机般吃着饭的男生此时眼里发光，大口大口吃着碗里的“昕式拌饭”。
两人相识之日起，从未与对方透露过自己的过去、自己的家庭，可最后两人的影子依旧在餐厅的灯光下交织。
没谈过去、没谈家庭，只有美食。
两人就算隔着一层氤氲，却依旧能相视而笑。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原因，只知道自己在与他的安全距离中贪婪地享受着他的温柔。
“滴嘟滴嘟。”
一辆小车载着一块黑巧蛋糕来到两人面前。
何尹昕放下碗，盯着那辆小车。
他像是个第一次进游乐园的孩子。
江易春心领神会般端下那盘子，摆在他面前。
她笑着说：“老何，我现在以朋友的身份祝福你，而不是合同对象。”
江易春深吸一口气，她看向他的眼眸：“何尹昕，祝你生日快乐。”
“希望你以后的每一个生日都是容易的、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