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靖安侯沈恕战场重伤,翰林医官倶都摇头道时日无多。沈老夫人病急乱投医,信了游方道士的话,非要娶个八字相和的女子来冲喜。
林知微就这么被选中了。从一个八品武官之女嫁入一品侯爵之家。
腊月十八,宜嫁娶,忌动土。
这是年前最后一个吉日,用来冲喜正正合适。
靖安侯府位于里城东部的通济坊,朱门紫巷,邻里皆权贵。林家住在外城城门靠西的景明坊,毗邻喧嚣码头,多是升斗小民与末流官吏的居所。
迎亲队伍算的上体面,浩浩汤汤的仪仗队一路喧锣,热热闹闹的从城东来到了城西,从富贵地来到了平民巷。
景明坊内围满了跑来观礼的百姓,人们踮着脚,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桩汴京奇谈。
“噫!这是哪家贵人取娘子,怎么只有仪仗,没有新郎官?”
“这你都不知道?林家那小娘子,要嫁去靖安侯府冲喜呢!”
“冲喜?就是那个在战场上杀得只剩一口气的靖安侯?听说如今床都下不来,脾气还暴戾得紧,这不是把好好一个女儿往火坑里推吗?”
“嘘,小声些!靖安侯府军功立府,百年簪缨,也是你我能妄议的?只是可惜了……”
百姓们不敢大声议论,只是三五成群,跟着队伍一路行走,一路嘀咕。
临街茶馆二楼,宋明昀斜倚在栏杆上,一身云纹襕袍金腰带,在这素净的茶楼雅室显得格外突兀。
他盯着底下那顶刺眼的花轿,脸色沉了下来。
边上小厮凑近低语:“沈家真是慌了,这样的门第也不嫌磕碜。说好听了是冲喜,这往难听了说,不就是找个命硬的去填坑罢了。”
“怎么,你替林小娘子委屈?”宋明昀嗤笑,目光追着花轿,“当初若早跟了我,何至于把她父兄的前程折腾到这般田地,最后竟自甘堕落,上赶着去守活寡。”
“罢了,且看她能在那个活死人身边熬多久。”说罢,将玉佩一攥,转身下楼。
林家门前,爆竹声噼啪作响,礼官主持迎亲。
林知微身着大红嫁衣,拜别父亲,对着母亲牌位上了香,便被哥哥林知珩背着上了花轿。
新郎官没来,接亲仪式草草了事。
林府门前的热闹持续不到半刻钟,又恢复了往日的萧条,只余满地残余火药烟硝的红纸碎屑和几瓣吃剩的瓜果皮。
接上了新娘子,队伍吹着唢呐,朝着侯府的方向折返。
林知微安静的坐在娇中,眉眼低垂。她的指尖反复摩挲着袖中的铜制汤勺,勺柄上刻着的“微”字只剩浅浅的印记。
这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嘱咐她“只要有手艺在,到哪都能讨口热饭。咱们林家,一定要好好的。”
汴京居,大不易。好好生活远比想象中难得多。尤其是在父亲戍边伤残之后。
半月前,父亲拄着那根磨得发亮的拐杖,当着侯府苏妈妈与喜婆的面,把侯府的聘书扫落在地。
他咳得胸口起伏,却字字铿锵:“我林文安再穷,也不能让自己的亲闺女去受那份罪!冲喜?他靖安侯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你往后可怎么活?”
喜婆瞧着苏妈妈面色不虞,连忙站出来打圆场:“林老爷怕是对侯府有误解……”
她当时蹲在地上捡起婚书,只轻声道:“爹,药肆掌柜说再赊账就不给抓药了。哥哥仕途遭受打压,前些日子的秋闱因无人作保,连考场都没能进去。侯府不仅能帮我们还清欠款,给您治病,还能让大哥仕途坦顺。这不是受苦,是咱们家的活路。”
郑重收好婚书,送走来人后,她垂着头前往厨房。
斑驳的夯土墙面有些脱落,露出内里的稻草。正中是座土灶,灶面是混着碎麦壳的黄泥,上面架着个缺口的陶罐。
陶罐中,圆润的栗米已熬至开花,表面泛起稀薄的米油,粥底一片淡黄。
摆在角落的米缸内壁挂着圈干硬的米糠,缸底只剩下薄薄的一层栗米。
林知微无奈叹气,反复数了数泡菜罐子里仅剩的一贯钱,心中愈发坚定。
她取出仅剩的小半根淮山药,洗净泥土,用竹刀小心刮去外皮,露出莹白的内里。以刀背耐心拍散,磨成细绒后,倒入滚烫的米粥中缓缓搅动。
白色的山药茸与栗米粥迅速交融,一股糅合谷物与山药的独特香气从陶罐中袅袅生起。
小火慢煨片刻,山药的药性充分释放,等待与栗米的甘平完全融合。
栗米山药羹温养脾胃、滋虚润燥,拿来缓解父亲近来脾胃失调、失眠多梦的症状最好不过。
她小心翼翼将粥装入粗瓷碗中,抬步去了书房。
父亲依然红着眼眶:“我是个废人,可也不能靠卖女儿过活,大不了我出去找份差事,就算给人修鞋帮工,总能挣些草药钱。”
“爹!”她打断他,把熬好的山药羹端到他面前,“您腿脚不便,不能受凉,出去帮工哪里扛得住?我在宋记帮工时,主厨教我做药膳,连掌柜都夸我做的食物好吃又养人。那侯府老夫人没准儿是冲我这手艺来的。我去了也不是当摆设,凭着一手好厨艺,我定能在侯府站稳脚跟,成为您和哥哥在京中的倚仗!”
匆忙从太学赶回的兄长正巧碰见父女二人争执。
他疾步踏入书房,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阿微!太学的补贴下月就能发下,我又寻了抄书的活计,再坚持坚持,这日子总能过下去。这亲事咱拒了,行不行?哥哥便是一辈子无人举荐,也不能眼睁睁见你去跳火坑!”
父亲的傲骨、兄长的疼惜,她都知道。正因为她知道,所以她才同意嫁入侯府,为了家人,更是为了自己。
轿辇拐入通济坊,靖安侯府的朱漆大门终于出现在眼前。
高祖亲自提笔,御赐匾额。“靖安侯府”四个烫金大字虽然有些剥落,却更加彰显百年簪缨世家的底蕴。
她耳边响起下聘时,苏妈妈说的话:“老夫人知道姑娘孝顺,也知道林老爷是个有骨气的退伍士兵,承诺绝不会让姑娘受委屈——侯府虽不比家中自在随心,却能保你们一家安稳无虞。”
清晨,靖安侯府知著院内。
沈恕平卧在榻,肩背薄得见骨,呼吸轻浅。
一道黑影悄然落下,垂首低语:“侯爷,林家娘子已安然上娇,另有一事……”
沈恕眼皮微掀,瞳孔似乎淬了冷光,射向来人。
拂尘将头埋得更低:“永宁伯府的宋明昀,今日曾在景明坊的茶馆露过面,远远看了迎亲的仪仗。”
沈恕闭了眼:“知道了,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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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脚步声临近,沈老夫人带着苏妈妈进入内室。
压抑的咳嗽骤然响起,沈恕苍白的脸迅速泛起潮红。
“恕儿,”沈老夫人急忙上前,为他顺气,“迎亲的队伍已经回来了。你若实在撑不住,拜堂让二房的子侄代劳也是一样的。”
“祖母,”咳嗽稍平,沈恕哑着声音回应,“林家娘子是您亲自挑选。我若连堂都不拜,外人将如何议论侯府?她又如何在侯府自处?靖安侯府,丢不起这个体面。”
他缓了口气,继续道:“孙儿的身子还撑得住。您为侯府操劳半生,府中添个知根底、能掌事的人是好事,多少也能替您分担些庶务。”
老夫人眼圈微红,苏妈妈也在一旁劝道:“老夫人您看,侯爷都这么说了。您昨日不还夸林家姑娘稳重懂事,是个能持家的?万不能让她刚进门就没了脸面。”
沈恕目光转向檐下高悬的红灯笼:“让福伯把我那枚平安玉找出来,用温水浸着,稍后送过去。林家娘子初来乍到,难免慌,有个暖物镇着,总能安心些。”
“新娘子到——”
喜轿稳稳地从侧门抬入候府。
轿帘被喜婆掀开,一股裹挟着松针寒气的风钻进来,林知微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顶着繁重的头饰,由着喜婆和丫鬟搀扶,踩着红毡,小心翼翼地跨过火盆。
府内庭院深阔,脚下水磨青砖铺的严丝合缝,飞檐斗拱积着未扫的薄雪。
沈老夫人被苏妈妈扶着迎上来,将一块温润玉牌塞进她手中:“知微,恕儿他身子实在不好,让老身来替他接你。这是他的平安玉,昨晚特意温了半宿,说给你压惊。”
沈老夫人的手很暖,玉牌贴在掌心,驱散些许寒意。
管家福伯在旁补充:“侯爷今日醒了三次,一直问新娘子到哪了,还让老把堂前的炭火添足,怕您进门受寒。”
林知微刚要道谢,就听见院内一阵轻响,两个小厮抬着张铺了厚毯的软榻走出来。
靖安侯沈恕躺在上面,裹着厚重的大红喜服,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探究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
沈老夫人叹气,轻声道:“他非要来,说拜堂不能少。”
龙凤呈祥的红盖头很好的隔绝了四处打量的视线,林知微顺从地点头,在宾客的目光中步入正堂。
“一拜天地。”喜婆高声唱喏。
福伯托着沈恕微微欠身,林知微独自躬身。
沈恕隐忍的咳嗽声从身侧传来,她想起父亲咳得厉害时的样子,竟莫名泛起一丝怜惜。
“二拜高堂。”
沈老夫人端坐在上首,身侧的案几上摆着沈恕已逝父母的排位。
“好好好!乖孩子快起来。”
“夫妻对拜。”
小厮把软榻又往前挪了挪,不过三尺的距离,林知微垂下的视线能看清他攥着锦袍的指节,正泛着病态的青白。她刚要屈膝,就听见对方沙哑的声音:“委屈你了。”
话音刚落,他又剧烈地咳嗽起来,陷在软塌上的身子晃了晃。
“礼毕!”
林知微下意识伸手想扶,却又猛地收回。按规矩,没掀盖头前,她不能碰他。
沈恕却不在意,对福伯说:“送夫人回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