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彻底暗下来了。过度茂盛的树冠遮住所有光。
“……”欧德在原地僵了一秒,默默向后退了一步,后背撞上卡文迪许。
“?”卡文迪许微微转身,看向身后,“你在害怕?”
“这么说吧,我……不那么欣赏鬼片这种题材。”欧德拐弯抹角地说着,左手向后摸索了一下,紧紧箍住卡文迪许的手臂,拽住人重新向树根下的焦尸靠近。
卡文迪许表现得相当配合,大概是觉得颇为有趣:“你怕痛,怕鬼……好像并不像我一开始以为的无所畏惧。你很奇怪,怕痛但仍然主动进入危机重重的密林,怕鬼但一点没打算打道回府,你的行动好像总与生命的本能背道而驰。”
“你非得在这种环境下跟我聊哲学吗?”欧德蹲在焦尸边,声音都不自觉地压低了,嗓子发紧,“看这儿……这个人都被烧成这样了,但他的相机还是完好无损。”
欧德小心地抬手绕过焦尸高举的手臂,捏住挂在死者脖颈上的照相机包,将它摘下——
“呼啦……”
猝不及防间,焦尸就像脆弱松散的灰堆一样,因欧德施加的这点外力彻底崩塌飞散了。
“……”捏着相机包的欧德顿卡了一秒,一时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说声抱歉。但正事当前,他很快重新活动起来,迅速翻开包囊:“怪了。这具尸体脆弱成这样,相机是怎么挂到他脖子上的?”
总不可能在火烧起来的时候,死者就挂着相机吧?那这相机怎么一点焦痕都没有,难道……这火只对活物生效,不伤害死物?
包囊里除了相机,还塞着一沓照片。
欧德拿出来逐一查看,第一张就让他愣了一下:“……见鬼。他好像拍下了侍应说的那个倒霉蛋被怪物袭击的样子!”
画片中,一个瘦高个正形容狼狈地逃向密林,看打扮风格,和旅馆那群学者十分相似。
欧德眯起眼睛,试图在照片中找到怪物的踪迹,然而连根毛也没瞧见。
第二张,拍摄的是一个穿着黑裘、手上戴满宝石戒指的宽额头男人。一看这服装打扮和明显的外貌特征,欧德就敢断言这一定是之前旅馆里那位黑裘女士的丈夫。
“你在想什么?”卡文迪许讲究地理着之前被欧德抓皱的领口,拒绝和欧德一起没有形象地蹲着,哪怕他们正身处于没人的森林。
欧德无声翻了个白眼,心里腹诽着装腔作势:“我在想为什么这个怪物没有掉过头来吃摄影师?”
他快速翻了一下剩余的照片,都是没有意义的风景,于是从灰堆边站起身:“这些照片很清晰,说明拍摄时摄影师没有移动,就杵在原地。画面底部没有稻穗杂草,说明他不是藏在稻草间拍的,就是站在没有遮挡的地方拍的。而且,看画面,他应该离追逐战很近……一个唾手可得的猎物就杵在手边上,怪物为什么还是追逐更难得到的猎物?”
“你觉得为什么?”卡文迪许饶有兴致。
“……”考虑到卡文迪许是目前嫌疑最大的幕后黑手,欧德总觉得对方的提问就像“我完成了一份杰作,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完全理解”。
他有很多优点,但其中并不包括让敌人心满意足:“我觉得这些照片应该和寻找萝拉没有任何关系。一个天天杵在这儿拍照的人怎么可能从学校掳走萝拉?所以——”
欧德状似诚恳地拍拍卡文迪许的肩膀,在上等的毛呢布料上蹭掉手上的尸灰:“走吧。去之前听见树折断声的方向,怪物应该就在那里——这些相片只是路途中偶遇的岔路,不重要。”
他抓着卡文迪许的手腕转身,大步向密林深处走去——
他没走动。
感觉自己扥着个秤砣的欧德:“……”
……又怎么了呢,我金贵的豌豆王子。
卡文迪许磐石一样定在原处:“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我还想马上找到萝拉呢!”欧德猛地回头瞪卡文迪许,在对方你不配合我就不合作的表情下不得不平复了一下呼吸,磨着牙微笑,“我觉得,要么那个野兽就是肥皂公司放出来的实验体,要么是摄影师有躲避野兽感知的手段。现在,我们能走了吗?”
卡文迪许一动不动:“我不相信这是你的全部想法。”
“你是不是有毛——”欧德开始觉得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是什么好相处方式了,如果不是他没有必胜的把握,萝拉又在等着人救,他真想先跟卡文迪许分出个你死我活,“……行。我的确还有另一个想法——我认为也许是因为被追逐的猎物身上有某种特质,让野兽更倾向于猎捕他们,而不是杵在旁边不动的摄影师。”
他顿了一下,恼火地问:“现在能走了吗?”
卡文迪许施施然迈动脚步:“我真诚地希望下一次我有类似的疑问,欧德先生能慷慨地回复我。您知道我目不能视,所以冷暴力会让我非常不安。”
“……”欧德倒吸了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上帝知道他有多想拿□□抽一棍子这玩意儿。
他实在没忍住:“也许在卡文迪许先生眼中,我还是太完美了。冷暴力会让您不安,但□□子弹不会让我不安。”
卡文迪许又倏地停了下来,语气诚恳:“请叫我卡文迪许就好。我不希望我们之间还要用‘先生’这样生疏的称呼。”
“…………”欧德简直头晕目眩,怄到浑身像有蚂蚁在爬,“算我求你行吗,少说话。我不觉得这样一段对话应该发生在1888年的两个英国成年男性之间。”
卡文迪许:“为——”
“咚!”
欧德用手臂抵着卡文迪许的咽喉,一下将人抵撞在近旁的巨树上。
“我发誓……”他咬牙切齿地压着声音,“你要是再这么找茬,我现在就松手。我不在乎你找上我是为了什么。杀我?还是有什么其他的目的。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在我松开手后,你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找到我。”
卡文迪许闭上嘴:“……”
欧德:“我说清楚了?”
卡文迪许沉吟了一下,点点头。
“很好。”欧德退后一步,松开手臂,语气恢复冷静,“现在,如果我们达成了各退一步的协议,抬起你的右手。”
“为什么我觉得这动作像驯——”卡文迪许险险想起自己刚惹恼了欧德,及时刹车,将后半个犬字咽了回去。他又一次思索了一下,配合地抬起右臂。
“做得不错。”欧德重新抓住卡文迪许的手臂,领着人大步往之前传来树木折断声的方向走,“只要你别再故意拖后腿,我可以回答——”
“轰……”
树木倾折的声音在不远方响起。
“在北方!”欧德立即敏锐地抬头,拽着卡文迪许在树根盘综错节的林中跑起来,“听起来力道没之前那次大,树没撞断几——!”
大概是一天下来运动量超了负荷,欧德双腿有些使不上劲。走得飞快没让某个“目不能视”的残疾人摔跤,他自己倒是一脚踢在树根上,往前一栽。
欧德反应迅速地收紧抓着卡文迪许手腕的左手,愣是把自己又扥站直了,一路拖着又一次被当成吊环、有些无言以对的卡文迪许赶到声源处,一个蹲滑躲到某处粗壮严密的树根后,微微探头向外看。
“……”
卡文迪许安静了几秒,小声问:“只要我别再故意拖后腿,你可以回答什么?”
“别说话!”欧德同样小声呵斥,“现在是掰扯这个的时候吗?”
他将霰.弹枪从背后摘下,上膛时忽然产生一种本能的危机感,转头就见卡文迪许的身体冉冉在树根后站起:“——!你做什……蹲回来!——好吧,好吧!只要你别再故意拖后腿,我可以回答你的十万个为什么!”
卡文迪许于是又施施然降回去了,在欧德刀子似的瞪视中微微侧脸:“听起来我们找到的不是怪物,是打过照面的老熟人。”
林地中央,原本不正常密布的巨树折倒了五六棵,地面似乎刚被什么强腐蚀性的东西灌溉过,委顿下去一个将近2米深,10米直径的坑。
“嘶……”有沙子在坑底像烟雾一样慢慢萦绕,毒蛇般温顺又阴湿地缠绕在之前在旅馆碰过面的学者们足踝边,他们正缓缓放下双手,动作规整而沉默。
“咳……!”坑底,满身尘土,面上带血的黑裘女士呕出一口鲜血,单手撑地跌撞着站起,“你们怎么敢……我宽恕了你们的性命!”
“像疯狗一样不依不饶,特地追到密林里来攻击的人,是我们吗?”
带头的灰发学者冷声道。
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手背上刻着一道复杂的血痕,鲜血正顺着瘦长的手指一滴滴砸落坠地。但他好像丝毫不觉痛楚,也不担心失血过多。
“那是不是……沙尘之子教会的标识?”欧德有些吃惊,“这帮学者,就是被夸切·乌陶斯召唤来的沙尘之子?这倒是能解释他们怎么一点也不怕密林的异变了……”
根据之前在地下室找到的那本日记,完全可以推论出沙尘之子是一群研究神秘学知识,并且会利用神秘学知识为自己谋取力量和永生的魔法师,有在密林中自保的能力很正常。
唯一奇怪的是:“他们为什么一天到晚在密林里泡着?他们想在这儿完成夸切·乌陶斯交给他们的什么工作?”
更让欧德犹豫的是,他要插手吗?
“这已经不是你们第一次阻挠我们的任务了,卑劣的混血。我们不会一直那么仁慈。”灰发学者的语气带着不耐,“我已经澄清了无数次,你丈夫的死与我们无关——”
“我不相信你。”黑裘女士咧开了嘴,她的牙齿居然是尖的,食人鱼一样交错参差,血液和唾液一道顺着牙缝间流下嘴角,“我只相信我自己的推测……而且,即便我猜错了又如何?就拿你们的血为我的丈夫做祭奠吧……必须有人为此而死!!”
高大的女人仰头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嚎,下一瞬单凭强悍的□□力量,反扑向对面的人群,咆哮声如雷:“你们……都要死!!”
“Yar……ahor ah''ehye fahf ehye!”
所有的沙尘之子齐齐抬手,以一种古怪的韵律呼喝出相同的音节。
盘亘在他们足踝边的沙尘倏然如眼镜蛇般挺身,激射向扑来的敌人,两条沙蛇被黑裘女士硬生生扯断,剩余的沙尘极为灵活地缠绕住黑裘女士的双腿和左臂,将她狠狠向下一甩。
“嘭……”
尘土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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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德甚至感觉自己身下的地面都震了一下。
他吞咽了下口水,反倒将才卸下来的枪抱回怀里,推了推旁边的卡文迪许催促:“快走。”
“?”卡文迪许显得十分意外,“我以为你会插手。”
“什么?为什么?”欧德真不知道自己在卡文迪许心目中是个什么形象,“我是什么很喜欢管闲事的人吗?”
“我以为你会认为放任他们自相残杀是一件……违背人性的事。”卡文迪许一边顺着欧德的力气向后撤,一边字斟句酌地说。
“我这人道德有限,好吗?”欧德将身子压得更低了点,以免被后面混战的双方看到,“邪.教、杀人犯,都不在我的共情名单里。绕开他们,他们的争执和萝拉无关,我们接着找怪——”
“咚——”
土坑中,一名沙尘之子被发狂的黑裘女士反手拽住,像投铅饼那样狠狠甩出。他瘦削的身躯顺着惯性硬是撞断了两三棵树,滚落在地时呕出一口黑血,撑着地抬起头时,刚好和还蹲着的欧德对上视线:“……”
欧德:“…………”
好硬实的身板!欧德当机立断,一枪杆挥上此人的额头,一把拽住卡文迪许半站起身奔跑。
“呃……”那名沙尘之子额头都被打塌了一小块,居然还能呻吟着捂住头,翻滚着一把抓住欧德的足踝,“这里有——”
他没能说完。
接下来的一切异变,都只发生在一瞬间。
先是卡文迪许在这样紧要的关头忽地抬头,望向林子北边:“有东西来了。”
而后是欧德感受到一阵热风扑面。
“呼啦……”
火焰。
似乎散发着斑斓的光泽,又好像具有的并不是颜色的火焰,在短短半秒内,从密林的北端吞没向南端,眨眼将欧德等人所在的地区淹没在色泽奇异的火海中。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包括沙尘之子的叫喊。
欧德依稀只来得及分辨远方黑裘女士尖声大叫着什么“星之彩[注]!!怎么会有这么多星之彩?!”,那尖锐的叫声就淹没于寂静。
温度变得难以捉摸,滚烫和冰冷同时烙在皮肤上。
欧德感到力气在从身体中迅速流逝。
他看见攥住他足踝的沙尘之子在火焰中发出痛苦的嚎叫,直到他的五官扭曲,皮肉干瘪萎缩,在一眨眼间变成一具和密林边的摄影师、和浮士德给欧德看的受害者照片一模一样的焦枯尸体。
——是它!
欧德本能地意识到,造成6月2日小镇覆灭的火焰就是他眼前这片被黑裘女士称为“星之彩”的东西。但——为什么来的这么早?
还有——卡文迪许呢?
这什么“星之彩”是他弄的吗?
火焰中,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攀缠上他的小腿,一路蜿蜒向上,紧跟着强行将他托飞而起,迅速带向密布的巨树歪倒所指的方向。
“等……唔!”欧德挣扎着,嘴刚张开,那灼烫的无形之物就迫不及待地挤进他的口中,迫使他仰起头。咽喉被挤压的作呕感令他难受地闭了下眼,眼角泛出生理性的泪水。
但与此同时,他脱力地垂在身侧的手却痉挛了一下。
手指抽搐着勾起,直到某一刻,他的指尖触上冷硬的扳机。
“——乒!”
烫在枪膛上的炼金术阵,自扳机到枪口,迅速亮了一遍。
生命被凝取成子弹,在枪响中脱膛而出,像狂风驱散浓雾般在火海中撕开一条甬道。
紧缚着欧德的东西像被惊吓到了,当即就要抽身退开,但欧德却趁着力气回流,猛地一把攥住那团烫如炙铁的星之彩,无视皮肉的滋滋作响:“跑什么?”
“不烧死我,又拼命往我嘴里挤……这不是很喜欢我吗?”
他的声音有点含糊,挤进他口中的那截无形之物被他硬生生咬断了。
他的感性在疯狂尖叫着恶心、决不能吃它、万一畸变怎么办,理性却冷静地问:
你的力气被抽走了。不吃掉它,你想死在这里吗?
别忘了萝拉。
别忘了该被狗.日的命运。
别忘了祖父的遗体,还在太平间的石格中腐烂,等待你接回墓地。
“……”欧德不禁哂笑了一声。心想死得畸形一点就畸形一点了,该办的事他总得办完。
他缓缓咀嚼起嘴里那团无形之物——其实一点不难,甚至享受极了。
他感到自己的味蕾正像干枯的草叶初逢甘霖般跃动,饱足的、令人战栗的欢愉从他被填满的胃部炸开,顺着血液奔流向四肢百骸,力量从被滋润的每一个细胞中涌出来。
等到咀嚼停止,他环视了一圈周围似乎在猛烈燃烧,又像在簌簌抖动的火海,多了几分血色的唇角勾起似有似无的弧度:“你们在怕啊。”
“怕什么?怕我也是怪物?”
“我也挺怕的。”
“来吧,来说说,我的这副皮囊有多吸引你们?”
欧德绿色的眸子在火光中呈现出醉人的蜜金绿色,眸光从机械瞄具后流转出来,他架着枪膛上的金纹彻底亮起的霰.弹枪:
“够不够让你们为它去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