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玥和周扬最终还是被陆齐修以“需要静养”为由，劝回去休息了。他们离开时，眼中那毫无保留的信赖，依旧像温暖的烙铁，烫得他坐立难安。
病房（或者说他的宿舍）里重新只剩下他一个人，安静得能听到自己有些紊乱的心跳和窗外那只陌生鸟雀持续的啼鸣。
那份过于沉重的宁静，反而放大了他内心的喧嚣——那些自我谴责、那些矛盾纠结、那些对恨意求而不得的痛苦，依旧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
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再这样下去，他怕自己会被这无声的愧疚和温暖彻底压垮，或者……再次滑向那片被业力污染的疯狂深渊。
他需要做点什么。需要抓住点什么实实在在的东西，来证明自己并非全然无用，证明自己那扭曲的、源自绝望的“守护”，并非全无意义。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丝微光，突兀地闪现——那个小女孩。
那个在近两年前，他第一次独立面对高危灾兽烬尾玄豹时，从兽爪下救下来的、素不相识的小女孩。
‘不知道那个在烬尾玄豹手底下救下来的小女孩怎么样了……’
昨夜梦境中模糊的念头，此刻变得清晰而迫切。他想去看看她。不是以救世主或恩人的姿态，只是……只是想亲眼确认，那个因为他当时“死了也无所谓”的冲动而得以存活的生命，如今是否安好。
他想看到她的笑脸，想从那或许已经遗忘他的笑容里，汲取一丝……存在的证明。
他挣扎着从床上起身，身体依旧虚弱，灵源枯竭带来的空乏感如同潮水般阵阵涌来，但他强行支撑着。
他换下了那身沾染了葬礼肃穆与医院消毒水气味的黑色制服，穿上了一套普通的、便于活动的便服，将自己重新伪装成一个看似普通的、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的年轻人。
他离开了宿舍区，走向分部的情报管理与档案中心。这是一栋独立的、外观朴素的建筑，内部却连接着庞大的数据库和监控网络。
接待他的是一个年轻的技术员，认出陆齐修后显得有些紧张和恭敬。“陆队长，您需要查询什么？”
“帮我调取大约两年前，代号‘烬尾玄豹’事件的处理记录。”陆齐修的声音有些沙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公事公办，“重点是……当时现场被救助的一名平民小女孩的后续安置和现状信息。”
技术员的手指在光屏上飞快操作，很快调出了那份档案。光屏上显示出当时战斗报告的摘要，以及后勤与民政部门对接的安置记录。
“找到了，陆队长。”技术员指着一条信息，“根据记录，当时现场由后勤部队救助的一名女童，名为左小棠，当时五岁。
其父母在事件中并未受伤，家庭住址登记在……C-12区，梧桐街，晨曦小区，7栋302室。后续由社区定期跟进，记录显示家庭状况稳定，无异常。”
左小棠……晨曦小区……
陆齐修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和地址。道了声谢，他转身离开了档案中心。
C-12区位于天海市的东南侧，是一个以居民区为主、相对老旧的城区，距离分部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他没有选择调用分部的车辆，也没有使用便捷的公共悬浮交通。他只是想……走过去。
他需要时间，需要感受。
走出戒备森严的特防部分部大门，踏入真正意义上的“市区”，一股截然不同的、鲜活而生动的气息扑面而来。
午后阳光正好，温暖地洒在街道上。街道两旁，各种店铺早已在灾后重建中恢复了营业。售卖着各种奇形怪状、但色泽鲜艳的本地水果的摊贩在高声叫卖；散发着合成油脂和古怪香料味道的快餐店门口排着队；挂着全息招牌、展示着最新款通讯器或家用机器人的商店里客流不断。
悬浮车流在低空轨道上无声而有序地穿梭，带起微弱的气流。人行道上，人们步履匆匆，或是与同伴谈笑，或是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终端。
有背着书包、打闹着跑过的学生；有提着购物袋、讨论着晚上吃什么的主妇；有坐在街边长椅上晒太阳、下着一种陆齐修看不懂的棋盘游戏的老人……
喧嚣。嘈杂。充满了烟火气。
这是陆齐修来到这个世界两年多，第一次如此刻意地、不带任何任务目的地，行走在普通人的生活区域。
他像一个幽灵，穿行在这片鲜活的生命之河中，感受着那与他内心死寂截然相反的、蓬勃的活力。
他听着那些他早已掌握、却依旧觉得隔阂的通用语在耳边响起，看着那些陌生的面孔上洋溢着各种情绪——喜悦、烦恼、平静、期待。
这一切……是如此的真实。
而他，与这一切，似乎格格不入，却又……无法分割。
他的脚步不快，穿过了几条主干道，拐进了更加生活化的街区。这里的建筑矮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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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窄了一些，绿化却多了起来。他看到小区的公共活动区里，有孩子在追逐玩耍，有老人在健身器材上活动身体，有宠物犬在欢快地奔跑。
按照地址，他找到了晨曦小区。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居民区，楼体外表不算新，但维护得还算整洁。
他站在7栋楼下，仰头望着302室的窗户。窗帘是淡黄色的，窗台上摆着几盆绿植，在阳光下显得生机勃勃。
他犹豫了。上去吗？以什么身份？说什么？难道要说“你好，我是两年前差点死掉才救了你女儿的那个人”吗？
太可笑了。
他最终没有上楼。他只是默默地站在楼下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的阴影里，像一个偶然路过的、无所事事的闲人，静静地等待着，目光时不时地瞟向单元楼的出口。
时间一点点过去。阳光的角度开始倾斜，将建筑物的影子拉长。
就在陆齐修几乎要放弃，觉得自己这个举动愚蠢透顶时，单元楼的门打开了。
一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可爱连衣裙、看起来大约六七岁的小女孩，像一只快乐的蝴蝶，蹦蹦跳跳地从里面跑了出来。她的手里拿着一个彩色的风车，迎着下午的微风，风车呼呼地转动着。她的脸上，洋溢着无比灿烂、毫无阴霾的、属于孩童的纯真笑容。
在她身后，跟着一对看起来温和普通的年轻夫妇，女人手里提着购物袋，男人正弯腰对小女孩说着什么，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容。
是左小棠和她的父母。
陆齐修的心脏，在那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然后……又缓缓地松开。
他看着那个小女孩。那个因为他当初一个近乎自毁的决定，而如今能无忧无虑地奔跑、欢笑的生命。她的笑脸，在午后的阳光下，像一朵骤然绽放的向日葵，明亮、温暖，充满了生机勃勃的希望。
他没有现身，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要将这一幕深深地刻入脑海。
这一刻，与他脑海中闪过的其他画面，开始不由自主地交织、重叠——
他想起了秦虎在食堂里大快朵颐、嚷嚷着“老陆以后你就负责做饭”时满足的脸；
想起了路怀柔在训练场偷偷看他时，那依赖而带着一丝羞涩的眼神；
想起了赵乾刚成为队长时，那坚毅的眼神与严肃的面庞。
林玥，周扬，苏小婉，陈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