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观逍指着她,你你我我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等等等等,你别说话,让我想想。”
云昭见他嘴巴惊讶得能塞下个鸡蛋,颇有些好笑,抱着双臂,好整以暇等他脑子回过劲来。
“我明白了,你该不会是——!”奉观逍手里的扇子不住地颤抖,“云!昭!吧?”
云昭讶然:“原来你知道?”
“当然知道,化成灰我都记得!”奉观逍激动道。
云昭是两兄弟书信来往里出现次数最多的名字。有时多到奉观逍怀疑其实自己是在给云昭写信。
不论奉观遥写给他的信主题的什么,生活琐事也好生意往来也罢,总逃不脱云昭二字,而且往往天女散花,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奉观逍想过很多次,这叫云昭的人到底有什么魔力,但实在没想过,自己会和云昭以这种方式见面。
他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在厢房里不断踱步,内心震撼无以言表:“京城和江南,果然还是太小了……”
他说完,又想起什么,突然一拍折扇。
“你用过饭了吗?我们这么有缘,晚膳我请你吃吧!是我脾气不好,把你弄生气了。你爱吃什么?随便点,我最不缺的就是钱。”
虽然眼前的云昭和他通过信件想象出来的云昭完全就是两个人,但奉观逍天生缺点心眼,只要弟弟说好,他就觉得没问题。
“你扬州来的,吃不吃淮扬菜?我看看,西湖醋鱼,糖醋里脊,臭鳜鱼……”
奉观逍自说自话,一个人滔滔不绝起来,已把刚刚在布坊吹眉瞪眼的不愉快忘到了西边。
云昭没拦他,只是想起自己印象里的奉观遥,感慨道:“你……跟你弟弟脾气相差还挺大的。”
“是啊,因为我们从小不在一个地方长大。”奉观逍对着小厮耳语了几句,见云昭也没有跟他斤斤计较那点不愉快的意思,便坐回她对面,放开嗓子往外倒话匣,“之前有段时间在同个府上住,我嫌他太过谨慎磨叽,他嫌我太过不会看人脸色,每天见面都要绕道走。但自从他搬去江南,和我只有书信往来后,我们的人生都轻松多了,感情也变得好了。”
“……”云昭想起他刚刚突然指着掌柜说他眼睛进沙的神秘举动,哑然失笑,“看得出来。”
“所以我见你和你哥关系不好,深有同感。兄弟就是债主,债主就是冤家啊!”奉观逍摇了摇扇子,一副看透红尘的高深莫测形象,只是没撑过一秒钟,就忍不住问道,“对了,你为什么讨厌你哥?”
虽说做哥哥的从始至终都在被嫌弃,但看最后的状态,更像身边这位小姐落荒而逃。
奉观逍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这对兄妹肯定有故事。
云昭不愿提起这件事,不过看奉观逍这样,大约并非有意打听别人隐私,纯属嘴巴和脑子都不过弯。
想到他是奉观遥的弟弟,云昭迟疑片刻,挑了能说的部分简单解释:“他以前很讨厌我,现在不知道因为什么,又想和我玩兄友妹恭的把戏。我不乐意陪他。”
“这样啊,那确实有点奇怪。”
“不说这些。”云昭适时掐断奉观逍的八卦之心,指指桌上锦缎,“你买这布,是不是为了阿遥?”
“对,我知道他在江南有自己的谋划,想着买点好东西给他送去。”奉观逍想起来了,“对哦,你是他的……”
奉观逍自己不做生意,想不起那个词叫什么。
云昭接上后半段,手抚在雨丝锦上,唇边压抑不住闪烁的笑意:“我是他的大东家。”
奉观逍一拍扇子:“对,就是那个。”
两个人不打不相识,在茶楼里聊到太阳将尽,用过晚膳才走。
奉观逍最后把整匹布都送给了云昭。
一是为了赔罪,二是因为这东西就算送到奉观遥手里,最后也还是要回到京城,落到云昭手中,与其那样折腾,干脆直接送给本人。
云昭回到府中时,文画正拿着国公府的回信在等。
展信一看,信中还是熟悉的魏元泠笔迹,上书翘首以盼四个大字。
还特意交代,明天魏谨之要参加大朝会,一整日都不在家。
云昭自小成长在官宦世家,自然清楚大朝会的规矩。
每逢初一十五举行,商议重要的国事与人事任免,百官都需得入宫觐见朝拜。
以魏谨之摄政王的身份,就算不去也无人敢置喙,但身处权力中心的人,怎么会将玩弄王权的场合拱手相让?定然是从不缺席的。
云昭略一思索,喜从心来。
以后只要挑大朝会的时候拜访国公府,就能稳定避开再也不想见到的人。
和魏谨之偶遇的厄运可算到头了。
拿到想要的布匹、结交友人的兄长、还得到了完美避过魏谨之去国公府的办法,一天之内竟然能收到如此之多的好消息,云昭的心情好到沐浴时还在哼评弹的小曲。
与万事顺意的少女不同,未央宫麒麟殿内,博山炉透出的龙涎香烟静静升起,宫婢扶扇,神情肃穆。
金麟椅上的男人须发皆染风霜,只是脸宽体胖,将松垮的皮肤褶皱撑得饱足,透出些许油光。
肥硕的龙主眉头紧拧,透出不悦:“魏爱卿,我已如你所愿,将历阳伯宣回京中,只是云爱卿年事已高,又历经旅途疲乏,他的去处,还是容后再议。”
他下首处站着的男子身影挺拔昂然,容颜灼目冠世,如松傲立。只是眉目中隐隐透出的森冷压迫,叫他拂去了如玉容颜给人的暖意,只余骇人的冰冷。
他虽在皇帝下首,却悠闲背手而立,不敬不拜不跪,叫人恍然看去,分不清谁才是这座宫殿的主人。慢悠悠开口的腔调也随性恣意,含着笑音。
“这一拖就不知拖到猴年马月去了。云胥外放多年,政绩斐然,此次回京述职,若不往上提拔,岂不是凉了诸位州牧的心。陛下也不想才平定的益州之乱又起祸端吧。”
皇帝正欲多言,台下青年却一拱手:“中书侍郎前日告老还乡,云胥为人清正,学识广博,依臣之见,正适合做替补人选。臣与贺将军还有约,便先告辞。若陛下还有更合适的打算,明日大朝会,还能再议。”
说罢自己的决定,没等皇帝同意或不同意,男人悠然离开麒麟殿。
一双苍老的浊眼死死盯着那道远去的背影,殿内死寂。
许久,突兀响起砚台轰然坠地声。
破碎石块溅了一地,扶扇侍女齐刷刷下跪,颤若筛糠,唯恐大难临头。
正德殿又归于寂静,只有皇帝急促剧烈的呼吸声与怨恨毒了的咒骂。
“畜生!!”
麒麟殿内的事与云昭无关。翌日,她精心打扮了一番才出门,以示对这次与魏元泠重逢的看重。
去往国公府之前,她还特意绕远路,去了附近的书铺一趟,打算给魏元泠买些礼物。
魏元泠家世优渥,寻常金银送了太俗,又显得生分,云昭知道她喜欢看书,特意在书铺里把新出的热门书籍全部买下,这才启程往国公府。
下了马车,云昭面露惊异。
国公府门还是记忆里的模样,匾额写的却不再是魏府,而是遒劲有力的靖北王府。
门牌都换了,难道说,这个家里如今真正当家做主的人,竟然是魏谨之?
云昭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只好安慰自己,以前的国公府可没现在的王府位高权重,改换门庭,也是理所应当。
“表小姐,您来了!”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云昭收回看向牌匾的视线,才发现已有人在门口等着她。
定睛一瞧,是魏元泠身边的贴身侍女,名唤流晖。往日对她有诸多照顾。
五年不见,流晖气质越发端正沉稳,但见到云昭的那刻,肃正的脸上还是浮现笑意,引她往府内取:“表小姐,我家小姐自打知道您回京,已经焦急等待好几日了,那天早上收到您拜帖,兴奋得一天没打盹。”
云昭听她这么说,知道魏元泠的身体还是不太好,心中微紧:“泠阿姐最近怎么样?”
几人在抄手游廊穿行,靖北王府内与旧日国公府大致相仿,仍旧是熟悉的模样。
流晖摇摇头,叹:“还是如以前那样。大夫说此病极难养好,能至今日,已是不错。”
云昭心里也难受得紧,不由得庆幸自己没有因为魏谨之的事同魏元泠耍小脾气。如果因为那些往事,丢失了陪伴魏元泠的机会,她大概会后悔一辈子。
还未踏进怀梨苑门,空气中淡淡药香便窜进云昭鼻中。
云昭再也等不及,高喊一声“泠阿姐!”,便提裙在院中小跑起来。
清脆的嗓音和脚步声冲淡了院里笼罩的郁气,她推门而入,看见一张苍白的秀脸望着她笑。
国公府子女都生得俊美非常,魏元泠随意地躺在床上,便如古画中的仕女,美丽婉约。只是她常年带病,容色苍白单薄,比旧画更易碎。
她有些费劲地招呼云昭坐下,慢慢道:“阿昭变得这么好看了,阿姐看了真高兴。”
云昭来之前本是高高兴兴的,见魏元泠这副模样,心里的酸意再止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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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一时心口像被刺得麻麻的,声音也低了些。
“泠阿姐,我好想你。”
“阿姐也是。”魏元泠答话也慢,许是说得太急会引动病气。但她病弱却极有气韵,即使半卧在床,也没有死气,像一团雾云,纤细又柔软。
魏元泠示意流晖去桌上拿东西,流晖取来,是绣花锦囊,魏元泠把它放到云昭的手里:“看看。”
云昭打开,发现是一颗象牙鬼工球。做工极精致,花纹繁复细密,里外九层,层层筑楼砌榭,各自转动,像稍一碰就会碎裂,惊得她呼吸也小心起来。
魏元泠一直看着她,见她面上掩饰不住的惊喜,也露出苍白的自得笑容:“我总记得你喜欢这些小玩意,于是特意准备来给你。见你果真喜欢,我就放心了。”
“我以往都没见过这么精致的鬼工球,阿姐是从哪里弄来的,肯定很贵重罢。”云昭爱不释手,但又不想阿姐破费,心情沉重而复杂。
因为魏谨之的事情,她多少有些迁怒国公府,自去中州后再没有往国公府递过书信。
魏元泠没收到过她的消息,却还记得她喜欢这些小玩意,显然经常惦念着她。
这不禁让她更加难过。
魏元泠轻拍云昭的手,浅浅摇头:“如今大哥已是靖北王,他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这些金贵的东西,现在国公府并不缺,你不要担忧。”
魏谨之现在大权在握,只手遮天,外界都羡慕他位高权重,只是云昭听魏元泠话里意思,并不为如今的魏谨之高兴。
放在十岁以前,她肯定要多说多问,只是现在,她也不想再提魏谨之,于是避开话头,说:“阿姐,我也给你带了礼物。知道你喜欢看书,我把好看的都买来了。”
云昭使了个眼色,挽剑和长歌每人手提两大筐半人高的书箱子,丁零当啷地从门外进来,阵仗之大,把魏元泠和流晖都吓一跳。
“这样重的箱子,怎么不叫侍卫抬进来,压坏了她们可怎么办?”
“阿姐别担心,她们两个是我在江南新招的侍卫,腿脚功夫厉害着呢,就是比寻常男子,力气还大许多。”云昭对自己的惜才能力很是自信,有些得意地介绍道,“左边绿衣服的是挽剑,右边蓝衣服的是长歌。”
本以为能叫魏元泠放心,谁知她听完,非但不放心,反倒面露担忧:“怎么会招有武艺的侍女,你的日子……”
“阿姐果然聪慧过人。”云昭轻叹,对自己的艰辛事业不愿多提,怕徒惹魏元泠担心,转而道,“都是过去的事了。阿姐的病呢,有没有找人来看过?”
“自是有的,都说无力回天。”魏元泠并不颓丧,平静地说出结果,“其实能活到今日,已是出乎意料,我不难过。”
魏元泠看得开,云昭为她伤怀,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多陪陪她,聊表安慰。
两个人在床边谈起天来,魏元泠不能多说,于是都是云昭讲自己过去五年里在中州和江南的事。
听客安静,只是脸上从不消退的笑容叫云昭知道她内心喜悦。
也许这样的时光对魏元泠来说很是难得,因为旁边的流晖悄悄抹了数次眼泪。
两姐妹好久不见,说起话来滔滔不绝。直到日暮西山,云昭才回过神,惊觉自己早该起身告辞的。
现在时候这么晚,再不走,大朝会就结束了。
“阿姐,我该走了,下个十五再来看你。”
云昭仓促起身,魏元泠想拦,见她落荒而逃的狼狈样子,也不知是想起什么,摇头轻笑,随她去了。
走到游廊,云昭听见大门外一阵骚动。
糟了,这个时候府外有动静,想也不用想,肯定是……
云昭心里直呼糟透了,左右环顾游廊,寻找能躲避的地方。
游廊两边皆是墙与池塘,怎会有容人的蔽处。
云昭迟疑片刻,转身往怀梨苑的方向走。
只要能避开不愿见到的那人,等下偷偷溜走就好。
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响,然而事情总是不按预想的轨迹发生。
不知是那人天生克她,还是她实在倒霉,男人的到达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云昭走了没两步,已感觉身后有人。她还没能避让,一切都已来不及。
流星步音回响,玄色窄袖蟒袍翻飞,熟悉的蜀锦皂靴出现在视野里,耳边传来似熟悉又陌生的男子冷音。
平静、平和的低沉男音,却如惊雷贯耳,惊得云昭一动也不能动。
“绾绾。”
云昭的躲避计划,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次成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