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后，莫怿神态自若地和她打招呼，仿佛上一回的不欢而散根本不存在。
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叶秋回以微笑。
她故作镇定，但自己也察觉到其实动作不自然，拉安全带的手太用力，拽了两下，愣是没把安全带拽出来。
粗糙的聚酯纤维与尼龙卡在出口，涩涩的。
莫怿好声提醒她：“轻点拽。”
实在是尴尬，可他似乎并不觉得。
一路上，莫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扯着闲篇。
他并没有提起让彼此都尴尬的事，毫不在意的模样，让叶秋悄悄松了口气。
莫怿的父母家在城南，开车过去需要半小时。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尴尬导致，叶秋竟有些晕车。
车子驶上临江桥时，她闷得憋不住，打开了车窗，温吞的江风扑扑灌进来，让她神思清明，也吹乱了她的头发。
秋高气爽，午后的阳光像细碎的金箔，毫不吝惜地洒在江面上，化作万千片粼粼的波光。
远处有轮渡的鸣笛，闷闷的，夹在车速带起的呼啸风声里并不真切。
莫怿迅速侧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默默地打开了车里的循环风。
跨过江，属于江城市的新城地带，虽然新，但市里价格稍贵的楼盘几乎都集中在这一片。
稀疏的楼宇之间隔着大片大片的开阔绿地与树木，在这里显得穷奢极欲。
叶秋还是陪同事看房时才来过这边一回。
不过不在莫怿家的小区，而是在隔壁推出的新楼盘，所谓的第四代居民住房，巨大的挑空露台上种植着许多许多灌木，力求打造空中庭院。
当时同事还和叶秋偷偷吐槽，说夏季一定会招虫子。
莫怿家的小区建了有些年头，周围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商圈，比叶秋想象的要富有生活气息。
同样的，她也低估了莫怿的家境。
进门处有一道玄关墙，隔绝了室内的一切，相当有隐私性。
叶秋换拖鞋的间隙，莫恬从玄关墙的背后探出身。
她今天打扮得很漂亮，像个精致的公主。墨绿色的丝绸连衣裙衬得她肌肤胜雪，漆黑的长发盘起，只余几缕碎发弯曲，乖巧地垂在脸颊旁。
见着叶秋，她颊上的酒窝忽现，像只快乐的小鸟飞扑过来：“叶秋，你来啦！”
叶秋冲她笑，递上礼物道贺：“生日快乐。”
莫恬笑嘻嘻道谢，抛下跟在身后的莫怿，挽着叶秋的手臂转进客厅，给她介绍自己的父母。
叶秋拘谨地打招呼：“阿姨好，叔叔好。”
吴舒乔正认真和阿姨交代着什么，见到叶秋时，换上温婉笑容：“小叶你好呀，常常听恬恬提起你，说你很照顾她。”
叶秋维持着得体自然的表情，微笑说：“莫恬也一直很照顾我。”
莫父微微颔首，态度不算热情也不算疏离：“听莫恬说，小叶你做特殊教育的？”
叶秋答：“是的，叔叔。”
“很有意义的工作，能坚持下来的人并不多。”莫父点点头，“辛苦。”
叶秋抿唇，视线落在莫父的脸上，她稍稍一怔，觉着眼前的人看着很眼熟，可一下子却想不起来。
莫恬打断她的思绪，冲自己的父亲娇嗔道：“上来就问人家工作！老古板！”
她皱着鼻子扮了个鬼脸，又挽着叶秋说带她参观自己的家。
叶秋跟着莫恬草草转了一圈。
他们家的房子在顶层，虽说不是奢华豪宅，但格局好，面积大。
宽敞明亮的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可以远眺长江，还有个大露台，露台的尽头伫立个独立茶室。
虽说是露台，但做了一半的玻璃顶棚，倒像是个阳光房。
深秋的阳光并不刺眼，更何况已近日落时分。
夕阳隔着道干净的玻璃顶倾泻而下，在温润的莱姆石地面上投下一片光斑，像柔软的锦缎。
生日派对的场地便设在这里。
布置一早就做好。
玻璃顶上吊挂着成串成串的星星灯，栏杆上系着闪闪发光的气球，间隔一段便摆上一盆芬芳的鲜花。
阳光房中间一条铺就洁白桌布的长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精致的茶歇糕点。
空气里漂浮着气泡酒与甜点交织的香气。
来给莫恬庆生的人不少。
他们三三两两地围簇在一堆聊天拍照，叶秋一眼就看见了莫怿站在其中。
叶秋想，或许是因为他个子高，才这样引人注意。
但顿了顿，才看见莫怿不远处站着比他还要稍高几厘米的邵青山。
叶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了半晌，才想起来垂眸掩饰。
她低声说：“今天好多人呀。”
莫恬在一旁点头：“都是我的朋友。”
但其实这么多人里，除了莫怿，还有和她有过几面之缘的邵青山与阿周，余下的人，叶秋都不认识。
莫恬热情地拉着她说：“来啊，我给你介绍介绍。”
叶秋硬着头皮跟上去。
莫恬一一向她介绍来，这几个是小学同学，那几个是初中同学，那几个又是高中同学。
一圈下来，叶秋谁也没记住，只傻乎乎地跟在后面笑。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莫恬被人拉到一边。
笑语喧哗像一层温暖的潮水，包裹着衣香鬓影的陌生面孔。
叶秋站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感觉自己像个误入豪华片场的临时演员，在此刻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也不能怪莫恬。
今天的人很多，她顾不过来很正常。
下一秒，莫恬隔着两张桌子的距离，冲莫怿喊了声：“哥！你快去招呼招呼叶秋呀！我这边走不开。”
喧闹声里，莫恬清亮的嗓音清晰地传入耳中，叶秋更加不知所措。
因为莫怿朝她走了过来。
同时，四下的目光也都随着莫怿的靠近向她看过来。
不知是谁笑着调侃莫怿：“这位是？还需要你照顾？你不介绍一下？”
莫怿侧头看瞥那人一眼，眼底情绪不明，再抬眼时，却语气平淡：“恬恬的室友，之前一起吃过几次饭，也算朋友，我照顾一下不是很正常嘛。”
他在叶秋面前停下脚步。
想了想，指着露台的茶室，低声问：“要不要去喝个茶？”
她稍怔。
莫怿又说：“之前跟你提过的，在禹杭茶园里自己采的茶。”
她答应了。
于是，莫怿带着她，不动声色地移到相对安静的一隅，转角进了茶室。
茶室里，除了一张茶桌稍显宽敞，几架通高的书架被塞的满满当当，墙壁上挂着的全是各种裱框的画作。
莫怿笑说：“恬恬那些朋友太闹腾了，吵得我脑仁疼，还是这里清净。”
叶秋抿唇笑了笑，没说话。
莫怿在茶海前坐下，开始烧水。
这茶室统共就三把椅子，一张莫怿坐着，另外两张在他对面。叶秋踌躇了一会儿，在他对面坐下。
他开口说：“喜欢什么书的话，可以自己拿着看，别拘谨。”
叶秋囫囵答应着，仰头看着墙上的画作。
说实在的，她对门外的欢声笑意并不热切，反而是这些东西更能让她沉静下来。
莫怿随着她的目光看去，解释说：“墙上这些画都是我爸自己瞎琢磨画的。”
叶秋有些惊讶：“叔叔这么厉害呢？画的很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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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爱好罢了。”
她不禁起身凑近了看。
画作的落款章刻着莫常林三个字。
叶秋这才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莫怿的父亲眼熟。
疫情防控的三年，学校与省卫生厅加强信息通报。
收到的文件上常常有这么个名字，类似“莫常林作为省卫生厅的重要领导如何如何之类的云云”。
学校的屏幕上也常常滚动式播放着相关的宣传片，莫常林作为代表发言。
那段时间，她听学校的老师提起过。
莫常林其人，曾是医学院的校长，后任职于省卫生厅。
叶秋哂然，从未想过平日里看起来低调的莫怿与莫恬，竟然有这样的家庭背景。
比她猜测的中产阶级家境还要高上几分。
她眨了眨眼，坐回座位上看莫怿泡茶。
“你生日在什么时候？”莫怿冷不丁开口。
叶秋下意识答：“十月二十三。”
顿了顿，才反应过来：“已经过了。”
莫怿说：“可惜了，没给你过个生日。”
她笑：“没关系，我也不过生日的。”
茶香袅袅蔓延开。
叶秋闻这茶香，要比自己买来做奶茶的便宜茶叶好太多。
不由夸赞道：“这是你们自己采的茶吗？味道很不错呢。”
“不是，这是西湖龙井。”他挑眉说，“本来想泡自己采的茶叶，但突然想起来，我答应过你，自采的茶叶要给你做奶绿用。”
叶秋失笑，还是那套说辞：“那么有纪念意义的茶叶，给我煮奶茶太浪费了。”
他照样不以为意：“不浪费，反正每年的春秋季，我爸妈基本都会去一趟禹杭，到时候再采呗。”
她惊讶：“这还是你们家的传统活动吗？”
他笑说：“我妈的娘家在禹杭，说起来，我也算半个禹杭人。那座茶园是我舅舅的，虽然我就采过那么一次茶，但每年的采茶季，舅舅都会邀我们去禹杭玩，每次都属恬恬最开心，因为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很热闹。”
顿了顿，他看着叶秋说：“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带你一起去。”
叶秋静静地听着，忽然听到这么一句，神经绷紧了。
他接着又慢慢说：“到时候恬恬一定更开心，她人来疯，人越多越兴奋，最好把她外面的朋友一起叫上大闹茶园。”
叶秋松懈下来，垂首轻声说：“我对茶叶可没什么研究。”
他说：“我也一样，但重在体验。”
又指着她背后的书架说：“我爸还专门买过一本陆羽的《茶经》想要研究研究，结果上了茶园后，一样什么也不懂。”
她嗤地一笑，回头望向书架：“书在哪儿呢？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可以。”他说，“但我爸不常看，应该放在上面几排。”
叶秋饶有兴致地站起身找书。
仰首看了许久，才看见那薄薄的一册书脊上写着《茶经》二字，正夹在书架最上面一层。
她踮脚去够，发现够不着。
脚跟回落时，惯性使她后退了两步。
熟悉的那丝清冽海洋气息笼罩在身后。
叶秋蓦然回首，撞进莫怿深邃的眼眸里。
他并没有看她，而是看着书架上的书，接着笑了笑，取下那本她没够着的《茶经》。
他低下头，呼吸无意地拂过她的耳廓：“还是你眼神好，一下就找到了。”
离得很近，像是在背后拥抱她，是放在电视剧里都觉得俗套的剧情。
但莫怿并没有出格的举动。
叶秋稍稍一滞，没有躲开他。
她想，他都若无其事了，自己也不能太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