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芸在那件事以后,出现了非常严重的抑郁症状,她经常走神,夜里失眠,也吃不下饭。”乔老师注视着墓碑上李芸芸的笑脸,恍然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下雨天,李芸芸站在雨幕里,用那小小的、易折的一把伞替她遮挡风雨。
“我知道她在自我欺骗,或许我冷眼旁观比较好,等时间一长,这件事过去,芸芸也就会好起来了。……但我又想,凭什么呢?凭什么受害者胆战心惊、郁郁寡欢,而加害者不会得到任何惩罚呢?”
“所以……我想着,只要能把张景程绳之以法,芸芸的心结也能解开的。”
乔欣荣放下手,转而望向闻允,轻声道:“可是我没有证据啊……”
“芸芸被侵犯的当天就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他们的辅导又都是一对一,唯一算得上证据的只有走廊里的监控。”
“但等我找到监控室的时候,才知道连那段监控我都得不到……张景程找陈芳歌删了它,他的犯罪是完美的。”
“我简直……恨出血来了。”乔欣荣应该很少说情绪这么外放的重话,她说得不激昂,咬字却很重,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任谁都听得出她想对这两个人饮其血、啖其肉。
“我不知道恨的是他们恶心的人性,还是一切的不公平,或者是我自己的无能为力……在我最该陪伴芸芸、最该疏导她的时候,我却盲目地想要通过法律制裁他们,一心扑在找线索上,半点都没有关注到芸芸。”
“所以她跳了。”
乔欣荣摘下眼镜,用衣角反复地擦拭。
闻允见过她这个动作,在上次问话的时候,乔老师悲伤到极点,却因为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只好摘下眼镜。
“而在她死了以后,我才知道……最困扰她的竟然不是畸形的爱恋,也不是失序的公平正义,而是……嫉妒。”
李芸芸坐在天台边,静静地向下看。
和很多跳楼跳得大张旗鼓的人不一样,她非常安静,没穿校服,而是特地换上了一身裙子。她的两腿搭在高楼外,风一吹过,裙摆膨起来,她就像坐在一阵风里。
那是上课的点,校园里没有什么行人,李芸芸特地挑了这个时候,她怕自己一跃而下的时候,不小心再砸到什么无辜的人。
那天风和日丽,是很好的天气。坐在那么高的地方,向远处望时,能看到万里无云的碧空,远山曲折地描出天空的边界,再往下,就是层层叠叠的高楼。高楼的每个窗口里都装着那么多人,那些窗户像展示人间万象的一幅画,不同的人生生动地在画卷里展出。
她想起那一天的活动室,窗帘没有拉上,她被压在钢琴上,也成了一幅画。
她的观众是残阳和粉霞、飞鸟与长风。
她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话想说了,但对知晓一切的乔老师,她还能剖白自己的心迹。
手机屏幕上是她编辑好的遗书。和她的所有作文一样,那封遗书一气呵成,没有修改,每一字每一句都从她的笔尖淌出,而那支笔连着她的心,于是,那黑色的字体,其实每一个都染着血。
她说,无望的爱恋并不痛苦,爱恋被辜负也不令人绝望。
令她难以再面对自己的是,当她知道张景程盯上下一个女生的瞬间,她感到了嫉妒。
她明知一切是错的,明知那女生也许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明知先前所有的欢愉都来自人渣的自我包装,可她竟然深深爱着那张假面,当他向新的人微笑时,她嫉妒。
她甚至不敢憎恨张景程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只是嫉妒着能得到张景程青睐的女同学。
她的嫉妒后来变成了愧疚,这是最折磨人的情绪。
这两种情绪把她冲垮了,也将她的人生变成一片混沌,为了摆脱已经发生的、永远不会过去的事情,为了摆脱那不应该有的情绪,她决定结束这一切。
在遗书的最后,她只留下朴素的六个字。
谢谢你,乔老师。
随后,她发送短信、删除痕迹,而后展开双臂,拥抱了风。
“我女儿去世的时候,说的也差不多是这样的话,”乔老师淡淡道,“她对我说,‘我爱你,妈妈’……她所有力气就足够支撑她说这些。”
乔老师抬起眼睛,朝他们说:“我没有女儿了。……这是第二次。”
二人沉默着。
乔老师接着说:“我应该早点告诉她的,爱情没那么重要,只要还有人关心疼爱,那些情感都足以支撑她走出困境。我甚至想,如果她不看那么多书,不看那么多高尚的爱情,不向往这种情感,会不会……会不会就不会喜欢上张景程呢?”
严崇山无法解答她,只好说:“不是你的错。”
乔老师苦笑起来:“……谢谢你。”
参与完李芸芸的葬礼后,乔老师曾有一段时间万念俱灰,而后她突然想起,还有人等着她去保护——那个被张景程盯上的新女生。
于是,她开始搜集证据,频繁地接触张景程,甚至是尾随张景程。
听到这里,闻允颤抖着问:“他发现你了,所以把你杀了?”
乔老师摇了摇头:“如果是他杀了我,或许我报复他的时候……会更没有心理负担吧?”
“他没有杀我,人是很难坏到这个程度的,尤其是张景程这种人,他有体面的工作,有社会地位,有未婚妻,没必要因为我而铤而走险。发现我跟踪他以后,他只是刻意开到了一个很偏僻的路段,把我甩掉了。”
而人生里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机缘巧合,命运总是转折在猝不及防间。
“那天雨特别大,市里停工停学,有些片区干脆停了电,积水特别深。”
的确是的。
闻允失神地想:市里连下了半个月的雨。
“我的车在积水里抛锚了。”说起回忆,乔老师的眼神变得很悠远,她望回过去,看到自己被淋得透湿的夜晚,路灯没有亮,她站在路边,想向路过的车辆求援。
一辆大货车疾驰而过,不仅将她撞倒了,也从她的身上开过,将她拦腰碾成了两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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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实在是……太意外了,”乔老师喃喃道,“我还有好多事没有做啊,我还没有举报张景程,还没来得及保护那个姑娘,我后来还想到了你呢,我想,我都还没看小允长大成家。”
闻允克制不住地微微发抖,严崇山揽住他的肩,低声叫道:“……小允。”
濒死之际,时间被无限放慢,乔欣荣的思维漫无目的地发散,她一会儿想,死了说不定就能和念念重聚了,也许芸芸也等着我呢。一会儿又想,闻允这孩子怎么不来看看我呢?毕业以后再也没见过他了,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像我期盼的那样前途无量?
兴许是上天垂怜,她在死前那一刻,竟真的看到一辆车停在路边,她许久不见的学生踉跄着下了车,惊愕地叫她“乔老师”。
“我见过你?”闻允的呼吸急促起来,“怎么可能呢?我没有,我这四年来从来没有见过你!”
乔老师说:“你最开始好像没有发现我死了……直到我们都听见了一阵锁链声。”
严崇山询问:“黑白无常?”
乔老师点点头:“那声音很远,我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小允先反应过来了。”
他问乔欣荣,你死了吗?
乔欣荣积攒的所有委屈、不甘和恐惧都在此时被激发了,她摇着头,不断不断地重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还有事情没完成……
“你好像就……做了什么决定。”乔老师时至今日也不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以讲述中也带着疑惑,“你突然跪倒下来,而我觉得有一种看不见的东西把我包裹了,那锁链声停顿了一会儿,竟然又远远地离开了……”
“我……跪倒下来?”闻允茫然地重复,“……可是我什么也不记得。”
“我试图问你怎么了,但你表现得像既听不见,也看不见,一直跪在地上,紧紧地捂着胸口。”乔老师停顿片刻,补充道,“我还听见了若有似无的男人声音,远远的,阴冷冷的,说的是‘又是魂魄失踪,回去报告阎王大人吧’。”
说完,乔老师自己也感慨起来:“……这个剧情要是出现在电视剧里,我都不一定会信。可它真实地发生在我身上,什么死亡、魂魄、黑白无常,我不得不信了。”
这段信息捋顺了,单仍有疑问亟待解答,严崇山提醒她:“即便这样,你也应该是鬼魂形态,为什么还能回到肉身里?”
乔老师犹豫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要不要将这件事也一并说出来。
严崇山看出她的迟疑,在心中盘算:乔欣荣承认犯罪事实很痛快,甚至把前因后果也交代得很清楚,却对这件事闭口不谈,难道说出这件事对她有损害?
不,她已经是死人了,再损又能损到哪里去。
又或者……有人要求她保密?她一个普通人,是谁帮她画了符、谁替她缝合尸体,又为什么要为她做这些?
果然,在短暂的摇摆后,乔欣荣承认道:“小允看不见也听不见,我也不知如何是好,这个时候……有一个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