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地的冰冷空气似乎还附着在皮肤上,带着虞雪鳞沉睡时微弱的呼吸和清冷香气。
沈砚跟着顾满穿过那层水波般荡漾的光幕。
来到了顾满的书房。
那黑王蛇妖走到那张宽大的红木书桌后,并未立刻坐下,而是转身。
目光落在沈砚身上,那双深邃的黑眸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的戏谑。
顾满唇角微勾:“感受到你自己的无能了吗?”
“是的。”
“作为人类的我,什么都做不到,确实很无能。”
“是啊,人类就是这样的无能。”
他无法反驳。
在虞雪鳞力量失控、被秽物觊觎、甚至需要被彻底隔绝封存时,什么也做不了。
他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如此无能,如此无力。
“我只是个被排除在外的旁观者,甚至成了危险的源头。”
“所以?”
顾满语调微扬,带着询问。
“顾总。”
“您之前给的第二个选择,‘不再成为人类’,还作数吗?”
顾满挑眉:“我还以为你要仗着虞雪鳞的喜欢,继续当一个无知无畏的人类呢。”
沈砚笑笑:“那也太欺负他了。”
大老板踱步到窗边,看着窗外,背影显得莫测高深。
“不再成为人类,意味着你将彻底告别过往二十多年所认知的一切。”
“你的身体、你的感知、甚至你的灵魂……都可能经历无法想象的改变。
“你可能不再是你熟悉的那个‘沈砚’。你确定要为了他,踏入这条无法回头的路?”
“我确定。”
“我不想再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我需要能够真正站在他身边的资格,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很好。”
顾满转过身,脸上那丝戏谑似乎淡了些。
“记住你今天的选择,以及你即将付出的代价。”
他并未见任何夸张的动作,只是缓缓抬起右手。
指尖悄然萦绕起一丝极淡、肉眼难以捕捉的黑色雾气。
他没有触碰到沈砚,只是隔空对着他的心脏位置,轻轻一点。
“呃——!”
沈砚猛地瞪大了眼睛,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冲出口腔。
沈砚整个人像是被无数根钢钉从四面八方穿住。
仿佛一股绝对零度的寒冰洪流毫无预兆地冲入他的四肢百骸。
我靠……痛啊。
每一个细胞都在瞬间被粗暴地撕裂、碾碎,又在下一秒被那股冰冷强大的力量强行粘合、重塑。
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成冰刺,又在血管里疯狂奔流灼烧。
视野彻底被扭曲的黑白噪点占据,耳边是尖锐到极致的嗡鸣,几乎要刺穿鼓膜。
我—滴—妈,痛死了。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硬生生拽出了躯壳,又在下一秒被塞进一个完全陌生、正在剧烈翻腾的容器里。
沈砚好像看到了有关顾满的记忆,只是没等他看清什么,脑子里的印象便变得无影无踪了。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膝盖一软。
“砰”地一声重重跪倒在地毯上。
额头上青筋暴起,大颗大颗的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的后背,跪在地上的男人脸色苍白如纸。
不受控制的流出泪来。
顾满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指尖那缕黑气源源不断地输出。
“真是脆弱的人类。”
不知过了多久。
那汹涌狂暴的力量终于开始减弱。
留下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极致虚弱和难以言喻的陌生感。
世界在他眼中变得截然不同。
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人累了吗?
光线更加刺眼,色彩更加鲜明浓烈,远处的声响、楼下管家轻不可闻的脚步声。
体内多了一股冰冷而强大的能量流,虽然细微,却如同活物般静静蛰伏,与他自身的生命气息缓慢而艰难地融合着。
源自顾满,黑王蛇血脉中微不足道的一丝,脱胎换骨的根基。
他试图喘口气,却发现连呼吸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轻微痉挛。
沈砚想要挣扎着想凭借自己的力气站起来,至少不要显得太狼狈。
然而,刚刚获得新生的躯体和灵魂似乎还无法协调。
他刚用手撑起一点身体,一股强烈的眩晕和脱力感就如海啸般猛地袭来,瞬间吞没了他残存的意识。
眼前彻底一黑。
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身体就像断了线的木偶般,软软地向前一倒,彻底失去了知觉,瘫倒在地毯上一动不动。
书房里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窗外细微的风声。
顾满垂眸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沈砚,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无意外,也无担忧。
他静静等了几秒,然后才微微侧头,对着空气般吩咐道。
“谢景。”
如同影子般,谢景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书房门口,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等待着。
他依旧是那身一丝不苟的西装,表情淡漠。
“先生。”谢景微微躬身。
“去看看。”
“死了没有。”
“是。”谢景没有任何疑问,迈步走到沈砚身边,单膝蹲下。
他伸出两根手指,精准地按在沈砚颈侧的动脉上,感受了片刻。
然后又翻开沈砚的眼皮查看了一下瞳孔。
完成检查后,谢景站起身,回到顾满面前,恭敬地汇报。
“生命体征平稳,脉搏有力,远胜普通人类。只是身体和精神过度负荷,暂时性昏迷。应无大碍。”
顾满似乎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淡淡地“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地上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带着痛苦吸气的呻吟。
“……呃……”
沈砚的眼睫颤抖了几下,极其艰难地,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沉重的眼皮掀开一条缝隙。
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到天花板上那盏吊灯。
剧烈的脱力感和肌肉酸痛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他连动一根手指都觉得困难无比。
他模糊的视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顾满和谢景,大脑昏沉沉的,一时无法思考自己为何躺在地上。
谢景察觉到他醒来,目光重新落回他身上,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沈砚的嘴唇动了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谢景微微皱眉,稍微靠近了些。
只见沈砚极其缓慢地、颤巍巍地……举起了一只沉重无比的手。
手腕软软地垂着,只勉强将手掌抬离了地面几厘米,做了一个虚弱到极致的“举手”动作。
然后,他用尽刚刚恢复的一丝气力,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微弱的三个字:
“……还……活着……”
“没……死。”
说完这几个字,仿佛耗光了他所有的能量,举起的手“啪嗒”一声软软地落回地毯上。
顾满看着地上那滩“烂泥”,嘴角似乎几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
顾满:“你说虞雪鳞是怎么看上他的呢?”
顾满:“好吧,仔细想想,虞雪鳞那么傻的蛇,看上他好像也不无道理。”
顾满:“看来是死不了。”
顾满:“真没意思。”
顾满:“带他下去,找个房间让他休息。醒来后,告诉他该做什么。”
谢景:“是,先生。”
谢景颔首,俯身轻松地将浑身瘫软、意识模糊的沈砚扛到肩上。
像扛一袋米一样随意的离开了书房。
顾满的目光重新落回桌面的文件上,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小插曲。
“…哼。”
谢景抱着浑身瘫软,意识模糊的沈砚,迅速地穿过庄园寂静的回廊。
沈砚的头无力地垂着,每一次颠簸都让他发出痛苦的呻吟。
身体内部被彻底搅碎又勉强粘合,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头都在抗议着那场粗暴的改造。
“谢景……颠……”
“呃……谢……”
“呃……”
沈砚累了,这小子是故意的吧!
谢景毫不费力地将他放在柔软的大床上。
“水……”
沈砚陷在枕头里,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嘶哑的气音。
喉咙里像是着了火,烧灼感一路蔓延到胃里。
谢景动作顿了顿,转身倒了一杯温水,放在了他的旁边。
沈砚动不了又喝不了。
谢景只好捏开他的嘴,把水往里面灌。
呛着喝下几口水后,沈砚才有了一丝睁眼的力气,模糊的视线里是谢景那张万年不变的淡漠面孔。
“谢…谢景先生……”
他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
“沈先生。”
谢景放下水杯,语气平稳无波。
“先生吩咐,您在此休息。身体有任何不适或异常,按床头的呼叫铃。我会过来。”
“我……我怎么了?”
沈砚的大脑依旧一片混沌,记忆停留在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和顾满冰冷的目光上。
“您接受了先生的力量馈赠,身体需要时间适应。”
谢景解释得言简意赅。
“请安心休息,勿要强行调动力量。”
说完,他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沈砚瘫在床上,连转动眼珠都觉得费力。
他尝试着去感知体内那丝新获得的力量,那冰冷而强大的存在感无比清晰,如同一条沉睡的蛇盘踞在他的心口深处。
仅仅是意识稍微触碰,就引来一阵细微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和排斥感。
身体在抗议这个外来户的强行入驻。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
他赶紧停止尝试,大口呼吸着,额头上又渗出冷汗。
极度的疲惫如同黑色的潮水,很快再次淹没了他。
他甚至没力气思考,便陷入了昏睡之中。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再次醒来时,窗外已是夕阳西下,橙红色的暖光透过窗纱,在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影。
沈砚眨了眨眼,意识逐渐回笼。
首先感受到的不再是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和虚弱。
虽然身体依旧酸痛沉重,像是被重型卡车反复碾压过,但至少恢复了基本的掌控力。
喉咙也不再干渴冒火。
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然后是手臂,虽然肌肉酸痛,但动作无碍。
他的目光落在床头柜的一杯水上。
喝了大半杯水后,他感觉好了很多。
体内那丝冰冷的力量似乎也安静了下来,不再那么躁动排斥,开始缓慢地、真正地与他自身的生机融合。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请进。”
沈砚下意识地应道,声音还是有些沙哑。
进来的是谢景。
他手上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并非食物,而是几枚剔透的、颜色各异的水晶。
“沈先生,您醒了。”
谢景将托盘放在桌上。
“感觉如何?”
“好多了,谢谢。”
沈砚顿了顿,问道:“谢景先生,我睡了多久?”
“大约十四个小时。”
谢景语气平淡:“看来您适应得比预期要快一些。既然先生赋予了你新生,下一步便是了解你这具身体所能承载的‘可能性’。”
他示意了一下托盘上的水晶。
“妖类的修行之路迥异于人类,能力也千奇百怪。触碰它们,集中你刚刚获得的那丝力量去感应。”
沈砚依言,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指,逐一触碰那些水晶。
然而,预想中某种水晶大放光彩的景象并未出现。
它们只是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光芒混沌不清,颜色变幻不定,仿佛接触不良的灯泡。
“……这代表的是什么意思呢?”
沈砚的心沉了下去。
难道即便经历了那样的身体改造,他依旧一无所长?
谢景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起。
这种反应异常罕见。
他沉吟片刻,忽然出手,他指尖凝聚起一缕精纯的红色妖力,直接点向沈砚的眉心。
“别动!”
沈砚下意识地想躲,却根本快不过谢景。
那缕属于黑翅鸢妖的妖力强行涌入他体内。
“呃啊——!”
沈砚痛哼一声,感觉身体像被再次撕裂。
但与此同时,他体内那个沉寂的、陌生的“核心”仿佛被瞬间激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起来,贪婪地捕捉、分析、摹拟着这股外来的力量。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手下触摸着的水晶,骤然爆发出稳定而清晰的光。
谢景立刻撤回自己的力量,那枚水晶的光芒也随之迅速衰减。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谢景看着沈砚,眼神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惊讶,随即恢复了古井无波。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啊,跟我说一下啊。
沈砚喘着气:“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先生,你的能力并非生成固定的妖力属性。”
“你的核心是‘空’的。它唯一的能力,是借用与转化。”
“吸收并复制你所接触到的外部力量,将其转化为属于你自身的可供驱使的能力。刚才,你短暂复制了我的部分力量。”
他指了指那盘水晶:“它们没有反应,是因为你自身缺乏固有属性去共鸣。”
借用并转化?复制他人的力量?
沈砚傻眼儿了。
“也就是说,我力量的上限,取决于我能从别人那得到多少,是吗?”
“是的,简洁来说,您现在就是一个容器。”
沈砚服了。
接下来的日子,沈砚开始了对妖力的练习。
谢景并未立刻让沈砚再次尝试吸收他的妖力,而是让他先专注于感知体内那丝已被转化的、属于顾满的妖力。
“闭上眼睛,摒弃杂念。”
“用你的意识去‘看’你体内的核心,找到那股力量。不要试图控制它,先感受它的存在和轨迹。”
沈砚盘膝坐下,努力集中精神。
起初,他只能感受到一片混沌和那无处不在的冰冷。
但渐渐地,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如同细沙般的能量流,正在缓慢地、近乎停滞地移动。
“找到了……”他喃喃道。
“很好。”
“现在,尝试用你的意志,轻轻地推动它,让它沿着你的手臂经脉流动。”
这个过程极其艰难。
那丝力量沉重而滞涩。
沈砚全神贯注,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才勉强让它移动了微不足道的一小段距离,随即就因为精神不济而溃散。
“继续。”
谢景的命令毫无波澜:“直到你能让它顺畅地完成一个小周天循环。这是控制一切力量的基础。”
数天后,当沈砚终于能勉强引导那丝黑色妖力完成循环时,谢景再次将手指点在他的眉心。
“准备好,这次仔细感受力量涌入的瞬间,你核心的运转。尝试去理解‘摹印’的过程,而非被动承受。”
红色的妖力再次涌入,撕裂般的痛楚依旧,但有了准备的沈砚强忍下来,将大部分意识沉入核心。
他“看”到那个空白核心如同精密而饥饿的仪器再次疯狂运转。
无数细微的意念触须探出,捕捉着红色妖力的特性,打上属于沈砚自身的烙印。
这个过程比单纯承受痛苦更加耗神,结束后他几乎虚脱,但脑海中却多了一份对这股红色力量的模糊“印象”。
“现在。”
谢景收回手:“尝试调用你刚刚转化的力量。”
沈砚喘息着,再次内视。
他发现核心旁,除了那缕黑色,多了一缕极其细微、跃动不定的红色能量。
他集中精神引导这缕红色能量。
与深黑的沉重冰冷不同,这股力量更显轻盈躁动,在他指尖凝聚时,带起细微的气流。
他成功地在指尖逼出了一点微弱的红芒,但闪烁了几下就熄灭了。
“不同的力量,特性截然不同。你需要分别熟悉它们。”
“你转化的不仅仅是力量本身,还包括对其特性的理解和应用方式。”
“我的力量偏向‘锐利’,而先生的力量则更偏向‘沉重’。你需要像学习不同的语言一样去掌握它们。”
“沈砚先生,请再次尝试。”
能不能说点人能听懂的,通俗易懂的话……
一次失败的尝试中,失控的妖力猛地炸开,将他狠狠掀翻在地,整条胳膊瞬间麻木冰冷。
谢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挣扎爬起。
“控制不住借来的力量。
“如此不堪。继续。”
直到某天黄昏,谢景带他到庄园一处结界内的训练场。
“今天尝试外放这份力量,构筑最简单的法阵。”
“祝您好运,先生。”
沈砚凝神,调动那丝冰冷的红色妖力。
一层稀薄而不稳定的暗色光晕终于在他面前缓缓展开,光晕边缘散发着微弱的,但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碎裂。
维持了不到十秒,他就感到精神急剧消耗,冷汗浸湿额发。
谢景抬手,随意一指。
一道细微的红芒闪过,沈砚辛苦维持的法阵如同泡沫般消散无踪。
残留的力量刺得沈砚皮肤生疼。
“不堪一击。”
谢景冷淡地评价。
“这只是我千万分之一的力量。若遇上真正的外敌,你连一瞬都撑不住。”
沈砚喘息着收起残存的力量,忍不住问道:
“那……顾总,或者雪鳞,他们……”
谢景沉默了片刻,看向主楼的方向,眼中掠过一丝极少见的、近乎敬畏的神色。
“先生的力量,如同深渊瀚海,不可测度。你所能见到的,不过是沧海一粟,远非你此刻能想象。”
他顿了顿。
“至于小少爷……我和先生都清楚的意识到,他的潜力远远比先生更强。”
“他会是一个很出色的妖。”
“大概……不止是妖。”
谢景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沈砚怔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他只有一次见过虞雪鳞力量失控的可怖景象,而那次却被顾满和谢景两人轻而易举的控制。
要站在虞雪鳞身边,需要付出多少努力呢?
沈砚不知道。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