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尚书？”顾乔蹙眉，将信将疑地看向庞案山，“他一个礼部尚书，仕途顺畅，家庭美满。为何要走一步险棋？”
庞案山顺了口气，缓缓道出：“下官不知。只是那日同僚聚会，拙荆身体不适，我便带着小女同去赴宴，让她待在一旁。陈公见她可怜，就让她上席吃饭，还夸赞她聪明伶俐。之后在官场上更是屡屡帮衬着我，还擢升我为礼官，让我参与嘉礼。我不过一个八品小官，在京中无亲无戚。何德何能可获伯乐青眼。”
他目光垂下，无助叹息道：“所以那日他让我调换茭杯，我也答应了。三殿下深受陛下喜爱，又岂会受茭杯所困。我按令推了巫士一把，却没想到引起了爆炸。事后巫士一死，我便想让他当这场灾祸的始作俑者。”
庞案山眼泛泪光，“他答应送我妻女出城，又将图纸交给我，说三日后到城东的孙氏包子铺，有人会带我离开。但我没想到……”
没想到那个言之凿凿、衣冠楚楚的礼部尚书陈川竟然选择放弃了他。
顾乔与几个捕役对视一眼，思考着庞案山这一番肺腑之言的真实性。
“如何证明昨夜陈尚书来过？”
庞案山醍醐灌顶般抬起头，语调激动，“昨夜他给我看过一张纸条，之后便焚在了书房的香炉之中。香炉未曾动过，应该还有灰烬！”
顾乔看了那从梁上跃下之人一眼，他点点头，肯定了此话。
顾乔追问道：“字条上写着什么？”
庞案山闭上眼努力回忆，陈川从他手中抢走纸条时，自己只来得及堪堪看清一句……
“金阙前开二峰长。”
顾乔眉眼轻抬，低声嘀咕道：“金阙前开二峰长，银河倒挂三石梁。”
此句写的是庐山之景。
京城距庐山千里。在京中与此地有牵扯，还能叫得出名的官员，顾乔一时半刻想不出来一人。
但若不是说人，那陈川是想说什么呢。
“再无其他？”顾乔冷脸问道。
庞案山眼神呆滞地摇了摇头，已经无暇从记忆中再回想出那半句诗之下所写究竟为何。
“陈尚书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庞案山语气低沉地回道，“下官以为他是来雪中送炭，没想到是落井下石……”
顾乔见状，上前轻拍着庞案山的肩膀，身后却涌进来三四个拔山扛鼎的壮汉。
他深邃的目光落到庞案山身上，“这些人会留在庞大人的府中，暗中保护你。庞大人宽心，本王不是喜欢打杀之人。在查明真相之前，我会保你与你的亲眷安稳无虞。”
顾乔扭头离开，留下庞案山呆呆地站在原地。
一捕役上前轻声在顾乔耳边询问道：“殿下不再查庞案山了？”
顾乔沉声道：“他已悉数招认，从他这里再难找到新线索了。”
捕役面露不解，还是有些不甘心地说：“可他说话时支支吾吾，被问及情由时情绪也波动非常，卑职觉得还能再问。”
顾乔摇摇头，“他方才也说了，自己无根无基，全凭陈川之力才做了礼官，又掺和到嘉礼之中。而陈川也正是拿捏住这一点，才会让他明目张胆地出现在这里。何况我多次逼问，他都咬牙不认。谈及他妻女时倒是脸色顿变，语气恳切，眼中含泪，可见对她们不是虚情假意。他虽德行有亏，却也是为报知遇之恩。只可惜白白做了幕后之人的棋子。”
捕役点头，清楚了顾乔的用意后问道：“那城东的孙氏包子铺可还要查？”
“不必了。依陈川所行来看，送庞案山远走不过是他稳住人心的噱头而已。更何况……”顾乔顿了一下，“他既已知晓此事由我负责，就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错漏。”
顾乔说到这里时拧眉沉思，想到了庞案山说的那句诗。
既然陈川已经到了他府中，何须再抛出谜语，徒增困惑。
那句话——想来是说给自己听的。
庐山……是想说他已入局吗？
“殿下！”
几人刚出了府，就有一捕役大步赶过来，气都没来得及喘匀，脸上洋溢着志在必得的笑容。
“找到了。”
“噔噔。”
门外有人叩门。
“进。”林芍落没从兵书里挪开眼神，低头回了声。
侍女碎步走近，到了林芍落跟前。
“少当家，是书铺的消息。”
林芍落应声抬头，定睛一看，是那日请她去母亲书铺的女子。
自从得了书铺的玉牌，林芍落便有意前去探查一二。走到铺中时，掌柜的一见那玉牌便笑脸相迎，言谈之间没有敷衍，办事也利落干脆。她便稍稍放下心大胆驱使。
林芍落将侍女递上前的砚台敲碎。
这是她与书铺定下的暗号。按消息急缓来决定传递消息的方式。以笔墨纸砚为序。若是紧急，就会送一只狼毫到林芍落书房，中间掏空，盛放纸条。若是寻常些的就会夹在质量较次的砚台中。
林芍落展开一看，上写四个人名，她抬眼望向女子，“查到那四个六玉人的来历了？”
“是。”女子恭顺点头，“为首的就是狄炬。此人神出鬼没，除了少当家那日在珍馐楼见过之后，京中再难查到他的踪迹。不过听说他在京城中有个姐姐，但可惜已经改名换姓，一时也找不出是谁。”
“姐姐？”林芍落轻声重复了一遍，“没有人见过她长什么样？”
女子摇摇头，“我们找不到狄炬所在，也不清楚在这期间他是否与他的姐姐碰过面。凭借着他的画像寻找过，但害怕打草惊蛇，不敢大肆宣扬。”
林芍落目光冷下，“看来他在京中有人助力，替他隐瞒行踪。”
女子补充道：“我们还发现那一行四人，与少当家同日进京。不知是否是巧合。”
同日进京？
那看来是早有筹谋了。
林芍落眸光幽冷，手指攥着纸条暗暗发力。
“听城门处的人说，他们来时未带包袱，行装轻简。所以婢子便多留意于城中。只有东边的井南街里，一处名为郁燃炭火铺的小店，前些时日刚卖出三斤炭粉。因着眼下是夏日，所以掌柜的格外注意了。”
嘉礼爆炸一事之后，林芍落也对此事多有关注。巫士之死她无法插手，那就只有从火.药入手了。
“那炭火铺的掌柜呢？”
“听伙计们说，掌柜前些时日回乡，已不在铺子中了。”
林芍落眉头轻皱，“回乡？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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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巧？何时回的？”
“就在婢子查到那间铺子的第二日。”
林芍落霎时起身，“可知他家住何处？”
女子紧跟着林芍落朝外走的步伐，明确地说出了那掌柜在郊外的住所。
林芍落快步往马厩去，将越影牵出，翻身上马后还不忘嘱咐她一句，“我前去探查。你继续留意狄炬的行踪，若有消息，及时来报。”
“是。”女子点头应下，看着林芍落调转缰绳，轻夹马腹，一溜烟就往郊外去了。
“吁。”
林芍落轻勒缰绳，目光垂下，仔细地扫视着眼前这处残垣断壁。前些时日下过的雨也在此处留下痕迹，更显得破裂败坏。已经无法称之为居所了。更不可能会有人住在这里。
她下马探查，此处的墙壁大多呈棕黄色，粗糙不堪，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零碎的土块遍地都是，几乎都找不到下脚之地。但往里再走几步，还能看到两面勉强还算完整的墙，不过墙面被挖得坑坑洼洼，看得人头皮发麻。靠近墙壁内侧有一口破碎的巨大陶缸。
林芍落弯腰往里看，陶缸底部有积水，颜色泛白，靠近上方的缸壁内有少许灰白结晶。她伸手摸了一点，在手中碾碎细看——是硝石。
有人在此地制硝！
林芍落震惊之余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不远处有马蹄声袭来，是谁也查到了此处？
她出于谨慎，只好先猫腰躲在陶缸之后。
脚步声纷至沓来，听动静大概是三个成年男子，有人带头，为首的那个脚步稍轻。
林芍落弓下身，右手紧握住腰中软剑剑柄，双目警惕地盯着前方。
“此处当真是他的住所？”
为首的那人开口了。
林芍落竖起耳朵细听，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像是……理宁王顾乔。
“错不了，殿下。我问过铺子里几个伙计，都说是这里。”
林芍落松开手，直起身往外走了一步。
“谁在那里！”
捕役耳朵一动，转头大喝一声，拔剑直逼对面。
林芍落信步而出，甫一抬头就望向了那个朝她逼来的男子。她看向那柄利刃时面无惧色，下巴微微抬起，神色里似乎还有点蔑视玩味的意思。
她眼珠上下一扫，心中轻笑，这样的三脚猫功夫还敢在她面前叫嚣。
“林将军？”
顾乔示意身边人将剑收回归鞘，抬眼看向林芍落时眼底有些意外。
“殿下。”
林芍落没有追究那人的冒昧之举，颔首向顾乔行礼。
顾乔上前两步，替他解释道：“他们是大理寺的人，是我请来的帮手。方才是为护我才冲撞了将军，还望你不要怪罪。”
林芍落瞥了那捕役一眼，施舍了个原谅的眼神，“无妨。”
“林将军怎会在此？”
顾乔见她身着油绿卷草纹圆领袍，腰间束带，鞋边沾泥。衣着轻简想来是为行走方便，鞋边沾土应该是在此地踩踏过后留下的。
可他们方才来路上未见马匹，若她也是来此探查，那为何来去自如却又不见载具？
林芍落从顾乔疑惑的眼中解读到了一丝怀疑，随即开口道：“我也为平宁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