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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傀儡

作者:倚栏观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六爻发现沈菀的秘密,是在一个蝉鸣刺耳的午后。


    他本是萱夫人深埋在禁宫的一枚暗棋,数年如一日,像一道卑微的影子躬身蛰伏,若非必要,绝不显露一丝痕迹。


    可近日,宫中接连发生数起离奇命案,现场皆呈鬼怪作祟之状,血腥之中透着一股精心布置的诡谲,意外引起了他的警惕。


    六爻只用了三天。


    循着旁人忽视的蛛丝马迹,追踪到了命案的源头。


    第四夜,雾起宫墙。


    六爻脱了宫装,伏于幽僻宫道高檐的暗处,与夜色融为一色。须臾,等来了暗卫十全。


    十全手中提着一颗仍在渗血的断头,步履轻得如同鬼魅,穿过漫涌的雾气,径直走向宫闱最荒凉的角落——辛者库。


    六爻的眼眸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无声尾随。


    他看见十全在那荒败庭院中跪下,将狰狞的断首置于身前。而阴影里,站着大衍出身最卑微的皇子,赵昭。


    六爻心思何等机敏,联想沈菀这段日子的异常,很快就推测出了她和三皇子的傀儡木偶把戏。


    当夜,沈菀三年来偷偷出入禁宫的所有痕迹,尽数湮灭于无形。


    六爻亲自出手,以雷霆之势肃清所有见过沈菀的宫娥太监,无一活口。就连同为暗卫的十全,亦被其严惩重责,直接打断数根筋骨,连夜送离沈菀身边。


    尚在沈园骄养的沈菀对于暗中发生的这一切浑然不觉,仍满心期盼着下一次进宫见小傀师的日子。


    岂料一夜好梦温存,再醒来时,脸上竟已爬满骇人的红疹,密密麻麻、刺痒灼痛,原本的俏脸竟然狰狞如恶鬼般骇人,哪里还有半分闺秀模样?


    “啊——!”


    她失控尖叫,声音在空寂的房中回荡,却迟迟未见一个仆人赶来伺候。


    挣扎着出去寻人,却蓦地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倚在门边看笑话,竟是久不在家的暗卫八荒!


    八荒指尖拈着一枚幽黑细针,寒光流转间,针尖隐约泛着一层诡艳的紫晕,仿佛淬着某种见血封喉的剧毒。


    见沈菀望来,八荒姑娘忽地歪头一笑,梨涡里盛着森森寒意:“主子昨夜睡得可香?”


    “狗奴才!”沈菀抓起手边的铜镜砸过去,八荒一闪,镜面在青砖上炸开蛛网裂痕,空荡荡的院落只听见沈菀的呵斥:“你竟敢给本小姐下毒!”


    “主子息怒~”


    八荒行医多年,见惯生死,自然不怕沈菀这么个小丫头,或者说她甚至有点讨厌这个无脑且骄纵的大小姐。


    “是六爻的意思,他让我来看着你。”八荒靴底碾过镜片,嘎嘣脆响中语调平静得骇人,“他说主子惹了不该惹的麻烦,若是您还敢进宫,他不介意亲自打断您的腿。”


    六爻那个小太监,素来心狠手辣,一想起他那些磋磨人的法子,她心底止不住地发寒,可脸上仍强撑着不肯示弱,咬唇倔强道:“狗奴才,你们竟敢威胁我!等我告诉父亲,定要你们好看!”


    八荒闻言却咯咯笑起来,像听见什么极有趣的新鲜事儿,肩膀微微抖动,眼底满是嘲讽。


    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指尖那枚幽黑的细针,步履轻移,通身江湖草莽的做派:“我们是萱夫人生前留下的暗卫,这偌大的沈园之中,除小主子您之外,再无人知晓我等存在。您若想去告状,尽管去便是。”


    她忽地俯身逼近,毒针的寒光几乎映在沈菀惊惶的眼底,压低着声音道:“只是……相爷最爱沽名钓誉,若是知道自己女儿竟在禁宫之中私会外男……”


    她故意顿了顿,唇边浮起一抹近乎怜悯的冷笑,“只怕盛怒之下,会将您亲手勒死在祠堂里,以示门风清白。”


    沈菀顿时不吭声了。


    沈家的祠堂真的会勒死过人,她偷偷见过的。


    十二岁那年,她亲眼见三叔家的堂姐被吊死在那里,绣鞋尖晃悠悠的垂着,吓得她做了许久的噩梦。


    接下来的三个月,每当沈菀生出要入宫的心思,八荒的银针就会让她浑身起满红疹。


    她最爱美,焉能忍受如此磋磨?只得咬牙退回闺房,气的将满架胭脂水粉砸得粉碎。


    因为实在惦记着宫里的小傀师,沈菀又闹腾了好几次,搞得一向鲜少露面的九悔也赶了回来。


    八荒至少还会笑笑,九悔就只会成天冷着一张死人脸盯着她,连她如厕都要守在门外。


    沈菀气恼,最听话的十全也不知道被他们这些坏人送去了哪里。


    直到日子挺过了立冬,五福去厨房偷吃被烫伤了嘴巴,沈菀终于找到独处的机会。


    她翻出藏在床底暗格,那是小傀师送她的生辰礼,一个缩小版的傀儡娃娃,穿着红衣,古怪的表情笑得邪气森森。


    “让九悔去死吧!”


    她对着傀儡耳语,手指颤抖着拉动丝线。傀儡突然在她掌心转了个圈,然后直挺挺地倒下。


    少女满脸的期待,彷佛她一番诡异的操作很快就要显灵一般。


    “主子想咒杀谁?”


    突然冒出的动静险些将小沈菀吓得半死,六爻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身上还穿着内侍监的大红宫装,就站在门口,手上缠着纱布,嘴角挂笑,眼里却燃烧着她从未见过的怒火。


    他这个人唇红齿白,眉眼含笑,天生一副春风拂面的良人模样,可了解内情的都知道,谁要是得罪了他,不死也得扒层皮。


    她下意识将傀儡藏到身后,怯怯道:“你……你怎么来了?”


    六爻久在宫里当差,虽然长的很俊,但是整个人阴气森森的,沈菀从小就怕他。


    长身玉立的男子大步走来,一把夺过少女手中的傀儡,修长的眼睫上下呼扇,嘲讽道:“小主子真以为耍傀戏的那个小混蛋有什么神通?”


    他从袖中掏出一块碎镜片,丢给沈菀:“看看这个吧,淳骊县主险些被蜂子蛰瞎眼睛那天,十全就藏在她身后的树上,是你的小傀师打着你的旗号命令十全,唆使他用镜子碎片打伤了淳骊县主的眼睛。”


    沈菀闻言,双膝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面上:“这不可能……”


    六爻罕见的收起笑脸:“不仅如此,失踪的李美人,断头的虞太妃,全都是你的小傀师指示十全做的,亏你还以为这世上有什么灵验的傀儡把戏。”


    沈菀不相信,可她又想起每次‘傀儡显灵’后,十全总会消失一阵……


    六爻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那张唇红齿白的脸也变得阴鸷可怖,力道大得让小沈菀痛出了眼泪。


    素来喜欢在人前装作好脾气的六爻公公发怒了,声音压得极低:“你被利用了,你那个好师傅用你的名义指挥十全杀人,一旦东窗事发,那些人命债都会算在你头上!”


    沈菀被吓到了,直接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原来并不是小傀师能利用傀儡显灵,而是他借着沈菀的命令在暗中操控她的暗卫。


    十全老实,她又任性,他们一道被小傀师给耍了。


    在得知宫里接二连三的死过人后,小沈菀吓得再也不敢提起进宫的事。


    没多久,京都就传出消息,说槐树巷孙瀚林家小女儿暴毙了。


    沈菀前些日子还见她好好地,怎么就突然暴毙了呢?这件事让她一连做了半年的噩梦。


    沈菀生病期间六爻来看过她,说是探望,可薄唇里吐出的话却格外戳她心窝子:“主子以后还是安分些,毕竟没有几个孙芸芸这样的冤死鬼能替您挡灾。”


    是了,孙芸芸是替她死的,因为当初她和小傀师在一起的时候,冒用了孙芸芸的身份。


    只有孙芸芸死了,这件事才不会查到她的身上,沈菀料想,如此歹毒的算计,也只有六爻这个死太监能干的出来。


    自此之后,她性情大变,对母亲留下的暗卫们也开始生出忌惮,好在时间渐渐替她抚平了一切,当初的小傀儡师也多年不见踪迹,想必悄无声息的死在了六爻的手里,她本以为幼时的这一桩荒唐事就此过去……


    直到太子爷薨逝,新帝要送她去摄政王府侍奉时,经过御花园的她又听到了小傀师当年哼唱的小调。


    “曾向瑶台偷红线,偏教无常改婚笺,三更拜堂红烛泪,五更同赴鬼门关。娘子啊——”


    清透的男音哼着古怪的小调,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沈菀的耳膜。


    沈菀驻足在御花园的假山后头,手中的诏书“啪”地掉在地上。


    她死死抓住身旁的木槿树,粗糙的树皮磨破了掌心,却浑然不觉。


    十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已忘记那段往事,可身体比记忆更诚实,她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跟着小调颤动,仿佛又在拉扯那些猩红刺眼的傀线。


    “陛下,东宫的轿子到了。”内侍官尖细的嗓音打断了哼唱的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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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菀从梅树后窥视着御花园内的一抹明黄身影。


    小傀师?不,现在该称圣上……正背对着她站在亭中。


    小傀师也长大了,他比从前更高了,龙袍下摆绣着的狰狞可怖的金龙,右手的小指上依旧缠着一根刺眼的红线,顺着那根红线,她能瞥见一个小小的木偶头颅。


    一瞬间,昔年冷宫里的瘦弱少年和御花园中身量高大的男子重叠了。


    原来小傀师就是传说中出生卑微的三皇子赵昭,如此说来,当年六爻的狠辣和果断都变得有迹可循。


    六爻说的对,从头到尾,她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傻子傀儡。


    远处传来赵昭的声音,一如少年时那般温润,可细细听来,冷漠的声音并无丝毫的感情:“先太子妃什么打算?”


    躬身侍立在侧的太监小心应答着:“……东宫那位娘娘心思歹毒,明显是个不会轻易死心的主儿。”


    赵昭冷笑:“不听话?那杀了。”


    沈菀猛地缩回身子,后背撞上假山。


    冰冷的石头透过单薄衣衫刺入骨髓,却比不上她心中的寒意。


    新帝的声音让沈菀幼时的回忆如噩梦般汹涌袭来。


    天旋地转中,她忽然想起六爻死的那年冬天——


    她刚被指婚给太子爷,六爻就送来了一封书信,说他在宫中得罪了实力不容小觑的仇家,恐难在年关时节回主家复命。


    寥寥数字,尽是哀凉。


    沈菀当时正为嫁入东宫的婚事烦心,并未在意一个暗卫的悲喜,岂料这封书信竟然成了六爻的绝笔。


    三个月后,沈菀在东宫收到消息,说皇城司有个模样不错的内侍官跳楼死了,而后尸体直接被扔去了乱坟岗。


    她派影七去查,只带回半块被野狗啃剩下的手臂。


    那时候的她自然不信,印象中最为精明的六爻就这么轻易的死了,只是好奇道:“你怎么确定这个就是六爻?”毕竟死太监的心眼比谁都多,搞不好为了摆脱仇家弄了个假死脱身的把戏。


    影七面如死灰,沉默良久,道:“萱夫人当年为奴等种下印记,此半截手臂上的纹身所用的药汁特殊,旁人无法轻易仿造,这节手臂死前被浸泡过腐肉的护腕包裹着,故而野狗豺狼不屑于啃食,想必六爻生前便预料到他的下场,他知道自己可能回不来了。”


    这节野狗啃剩下的手臂就是他给‘家里’留的最后消息。


    “滚油绽并蒂,白骨结连理……”傀儡师的哼唱将沈菀从回忆中惊醒。


    她死死扣着攥掌心,往事的痛楚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当年六爻身在皇宫,必然知晓了小傀师真正的身份,而且极有可能被对方给察觉到了踪迹,之后没过几年,三皇子羽翼渐丰后,六爻突然横死于宫廷。


    等到沈菀得到消息的时候,六爻早已经死在京郊的乱坟岗子。


    听说没儿没女的老太监、老宫娥都会扔在那,像垃圾一样,任野狗啃食。


    按规矩,暗卫尽忠一生,死后自有主家发丧,这也是他们肯为主家卖命的原因之一,可六爻死前的行踪已经被人盯上,回来复命就意味着要暴露主家的身份。


    若是让官家知晓太子妃曾在禁宫大内安插暗卫当眼线,那沈菀的路也就走到了尽头。


    六爻就此选择了独自赴死。


    他像是预感到死亡来临的老黄狗,寻了一处离家远远的地方,死在了一堆腐烂的太监宫娥尸身堆里,死在了最美好的年华里……


    离开皇城前,沈菀最后望了一眼东宫的方向,数十年光景不变的红墙碧瓦,葬送了多少人的卿卿性命。


    她今日带着先太子的遗诏入宫,原本是为了求个恩典,让赵昭放自己就此离京,谋一条生路也算得个善终。


    可在得知当年的小傀师就是如今的新帝时,她忽然就不想这么做了。


    树叶凋零的京都城又要下雪了,大雪很快会覆盖所有痕迹,就像当年六爻不惜用死亡掩盖的秘密。


    如今她终于明白,诺大的京都城就是他这位小师傅的戏台子,此间傀儡们走的每一步,都踩在他编织的丝线上。而六爻、十全那些真正守护她的人,早就因为保护她这个愚不可及的主子耗尽了生命。


    总该有人为他们的死偿命,那个最该偿命的就是她啊。


    回忆中,小傀师诡异的歌声似乎又飘了起来,噩梦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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