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祖列宗在上》
1. 疯子
太子妃娘娘活不长了,京都上下都传遍了。
沈菀自己也略有耳闻,“咳,咳咳咳……”
新来的侍女就跪在外头,听到榻上的动静“噗通”跪下,又急又喜道:"太子妃娘娘,您醒了!"
榻上的病美人发出一声极轻的嘤咛,懒懒翻个身,而后又合上了眼皮子,“大清早就跪在这儿,闹钟都没你准时。”
侍女羞臊惶恐又听不懂,恨不得将脸埋进地缝里:“……”
赵菀倾注二十年心血于史料考证,撰成《大衍王朝录》这部巨著。此作彻底揭开了大衍王朝的神秘面纱,其出版震动史学界,她也被奉为断代史研究的里程碑。
怎料一觉醒来,她竟然穿越了。
大衍朝天昭帝三年,也是《大衍王朝录》中赵家皇族式微,王朝迅速走向土崩瓦解的开始。
她和原主的贴身侍女一道从锦鲤池子被打捞上来后,就从史料研究员赵菀变成了太子妃娘娘沈菀。
至于原主的贴身侍女运气就没那么好了——尸身像泡发的海参一样,被两个护卫抬着,顺手丢进了鳄鱼池子。
沈菀登时就被古人这种朴素的、将死尸当厨余垃圾的、投喂宠物的方式吓晕了过去。
这一病就是小两年,也渐渐适应了自己的古代身份。
衣食住行倒是能将就,唯独生命安全这块儿,丝毫没有任何保障可言。
就好比摄政王府的侍女,光服侍她的小半月死掉九个。
奈何此间员工岗位施行无限量续杯机制,不论今晚死的是谁,怎么死的,死几个,明儿天不亮就能补全。
不出意外的话,天天都能认识‘新朋友’。
“那个谁?”
“太子妃娘娘,奴婢在~”
新来的侍女哭哭唧唧个没完,搞得人心烦,倒不是她没有同情心,实在是这丫头没揣好心眼儿——在摄政王府还一遍遍的叫她太子妃娘娘,摆明了就是想故意刺激她。
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难不成还想撺掇撺掇,让她端着毒药去谋害摄政王?
扯淡,对方可是大衍第一杀神,历史上赛关公的猛人,傻子才会自寻死路。
京都的门阀世家也就这么点不入流的手段,难怪赵淮渊能骑在他们脖子上作威作福。
“咳咳…咳咳咳…”
寒症连带着咳疾的连年纠缠,早将原主的身子熬得油尽灯枯,要不是赵淮渊成日给她灌药,她怕是早就枯骨化成灰。
恩将仇报这种事还是算了。
温软娇媚的调子从榻上飘出,带着一丝慵懒:“何事吵闹?”
新来的侍女可怜巴巴哀求道:“太子妃娘娘,摄政王请您到后堂……放风筝。”
赵淮渊竟然在王府?
下雨天放什么风筝,死疯子,真是让人一刻都不得安生。
说起来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大衍王朝录》最重要的史料佐证,就是养父家传承六百年的族谱。
翻开刻有时间轴的赵氏族谱,首页的第一位,就是赵淮渊,而最末页的最后一位,就是我。
准确的说是曾经生活在现代文明社会的赵菀。
何其幸运,我穿越了。
坑爹的是,我居然成了迷人老祖宗万千小老婆中的一员。
沈菀磨磨蹭蹭爬起来,起床气连带着病气,浑身不爽。
新来的婢女感恩戴德的爬到跟前儿:“奴婢服侍太子妃娘娘更衣。”
沈菀瞥了她眼——这姑娘眼眶子黢青,满脸苦相,嘴唇紫的连口脂都盖不住,常年泡夜店的肾虚党都比她气色好,看来古代的二五仔工作强度还挺大。
纵然婢女们各怀心思,但沈菀还是无意为难她们,信手指了件轻巧的纱衣,一通折腾后,打扮的跟个想吃唐僧肉的妖精一样,撑着病恹恹的身子扭出了门。
廊外的雨还没停,绣鞋才踏进前院儿,满地的尸体像早市儿的萝卜白菜一样,水灵灵的死在青石铺就得地面上。
细密阴凉的雨幕下,沈菀甚至看到了尸体上溢出的热乎气儿,新鲜的让人头皮发麻。
难怪赵淮渊昨晚没功夫折腾她,托这些刺客的福,她睡了个好觉。
阴呼呼的回廊上挂着一盏盏忽明忽暗地风灯,大白天飘着幽幽荧火,惨白吓人。
男人一袭绛紫色的蟒袍靠在太师椅上,半张脸被天光镀得如玉如琢,一双眼眸似含千秋雪,又似藏着万丈渊,让人沉迷,红唇更是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俊美得近乎妖异。
可当这神仙般的公子将另外半张脸转过来的时候,在莹白灯火映照下,骇然露出一张狰狞的罗刹面——深褐疤痕自男人眉骨斜劈至下颌,皮肉扭曲如蜈蚣攀爬,离得越近,越显其森然可怖。
半人半鬼,喜怒无形,此人就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赵淮渊。
沈菀扫了眼满地的尸体,阖眸回忆着《大衍传·本纪》中所载:大衍武烈皇帝,赵淮渊,淮水人也。身长九尺,姿貌瑰伟,性宽仁有度,文韬武略,明睿善任,体恤臣工,惠爱黎庶……
后世赞曰:雄才大略,克成丕业;仁厚御世,泽被苍生。
宽仁有度?
体恤臣工?
仁厚御世?
良久,沈菀蓦的睁眼,咬牙切齿,“史书纯他妈在放屁!”
“菀菀,过来。”
远方传来祖宗的呼唤。
……
沈菀莲步疾行至阶下,几乎还未站稳,便猛地扑跪下去。
双膝砸落于地的声响清晰可闻,她旋即俯身,双臂高举过顶,继而缓缓按地,额首深深叩下,一连三次,每次皆及地有声。
她的姿态庄重至极,神情肃穆如临神明的信徒,连呼息都屏住了,高声念道:“参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语调悠长而恭敬,每一个字都似浸满了敬畏。
赵淮渊眯起眸子,幽幽坐正身子,总感觉这女人一跪他,浑身就有种要冒青烟的感觉,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王府那么多人跪他,他见一个想弄死一个。唯独她,每次一跪就有种敲锣打鼓的喜庆劲儿。
倒是一旁的护卫、侍女、幕僚见沈菀此状都忍不住嘴角一抽。
尤其是那些被五花大绑、死死按在地上的阶下囚,干脆气得鼻子都歪了。
前吏部尚书、先太子太傅、罪臣李圭猛地抬起头,嘶声怒吼道:“妖妇!怪不得你能在摄政王府苟延残喘两年之久,竟如此不知廉耻的对赵淮渊这奸贼摇尾乞怜!你对得起先太子殿下在天之灵吗?!”
沈菀东张西望一番后,有点不敢相信道:“请问,您是在骂我吗?”
话音未落,一旁的前翰林大学士、东宫詹事吴居安竟不顾体面地嚎啕大哭起来。
老头儿涕泪交加,声音凄厉如鸦:“沈氏,你这妖妃!自甘下贱,与那市井奴辈有何区别?枉先太子昔日待你如珠如宝……我辈读圣贤书,见你这般行径,只觉鄙夷作呕——呸!”
他猛地朝前啐了一口,虽未及沈菀衣角,那羞愤欲绝之态却已昭然。
沈菀听懂了,就是在骂她。
太子妃娘娘反复思量后,神情凝重道:“兄台有所不知,你若死了,尊夫人亦会改嫁,不仅如此,她还会住你的房、花你的遗产,打你的娃,最后让娃跟别人姓。”
‘妖妃’略带沉吟的总结了一下子:“所谓‘炕头新客饮旧酒,坟头故人吹新风’,世间轮回,不过如此。”
话毕,一干阶下囚被她刺激的纷纷抱头痛哭、呼天抢地,有的以头抢地、泣血咒骂,有的仰天长啸、哀叹不幸。
沈菀无语:呵呵 ,事实总是令人难以接受,就连古代人也不能免俗。
虽说她是老爸老妈在福利院收养的孤儿,跟赵家先祖并无实质上的血缘关系,可赵淮渊怎么着都算是兵马俑级别的长辈,磕两个理所应当。
碍着你们什么事儿。
况且,她年年都跟着老爸和爷爷回乡祭祖,叩拜祖宗就是这么个流程。
要说不同?
只不过以前逢年过节跪的是祠堂牌位,如今日日磕头请安,跪的是实体大活人。
高阶回廊内,太师椅上的男人似乎被吵到了,一掀眼皮子,吓得那群撒泼打滚儿的罪臣立马趴在地上不敢吭声。
沈菀撇嘴,感情这帮货慷慨激昂的、也就敢欺负欺负她。
“菀菀,逗你解闷儿的小礼物,喜欢吗?”
“殿下送的,妾身自然喜欢~”饶是相处了两年,沈菀听见赵淮渊的声音还是腿肚子打颤。
她矫揉造作的从地上起身,水灵灵的眸子顺着赵淮渊手上扽着的鱼线向上看——只见一人形风筝正盘旋在王府上空,乱糟糟的头发御风飞舞,大白天活见鬼一样瘆人。
法治社会长大的姑娘哪收过这么刺激的‘小礼物’,吓得她当时膝盖窝子一软,差点跌在地上,好在新来的婢女暗暗扶住了她。
太子妃娘娘该有的礼貌还是有的,惨白着小脸道:“谢谢大妹子。”
婢女:“……”
赵淮渊咯咯咯的笑了,似乎瞧见她被吓着,还挺高兴。
沈菀只觉得眼下的场面应付不了,琢磨着要不干脆昏死过去,岂料有人快她一步,扑腾一下子就倒在她脚边儿。
沈菀:“……”
回身一瞅。
是新来的婢女。
死鱼眼瞪得老大,七窍流血毒发身亡。
血都喷沈菀鞋上了。
沈菀吓得一蹦三尺高:“我草!草!#@%¥草!!!!”
赵淮渊津津有味的看着炸毛的沈菀,听着她嘴里蹦出稀奇古怪的词儿,笑的前仰后合,“今儿的太医不错,两副药方子下去能将菀菀滋补的这般活蹦乱跳,赏~”
来了两年了,赵淮渊总是能不断刷新沈菀对于变态的认知。
可又能怎么办呢,谁让原主以前吃人饭不干人事呢,仗着太子妃的身份,没少给她老公以外的皇子下绊子使坏,甚至还屡次派杀手想要弄死其他皇子,这当中自然也包括赵淮渊。
沈菀有理由怀疑太子爷的死,纯纯就是这败家娘们作的。
如今仇家得道升天,原主投湖自尽,受罪的却成了初入贵宝地的她。
“菀菀,人皮防水,你要是咳累了,下雨天也能扯着风筝出来透透气。”
头顶传来祖宗殷切的关怀。
……
“谢王爷~”沈菀挺胸撅屁股,夹起小嗓门跪地谢恩,一脸的感恩戴德。
此乃古代侍妾最基本的职业操守。
毕竟也不敢摆张死人脸给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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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那还不得真被狗疯子弄成死人。
原本也就是低眉顺眼磕个头的事儿,十分不凑巧,沈菀刚低头就瞧见了旁边做‘风筝’剩余的边角料——眼睛、鼻子、肠子、脑子,烂乎乎一大堆。
尖叫尚卡在嗓子里,眼前一黑,彻底撅了过去。
**
算算日子,阎王爷早该招她去鬼门关报道,奈何狗逼老祖宗家底颇丰,百余年的山参像白菜一样剁碎了往她嘴里塞。
沈菀迷迷糊糊的烧一夜,第二天又活了过来。
欸~
“如今死人都能在头顶飞了,杀千刀的赵淮渊,究竟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按理说这厮不缺女人,摄政王府粉黛如云,都是各地的官员进献的礼物。
只不过‘礼物们’无一例外都带着各种各样的目的蛰伏于此。
投毒、刺杀、盯梢、献身……
层出不穷的花样,层出不穷的热闹,也难为赵淮渊每天变着法儿的弄死她们。
当然,沈菀是个例外。
天昭帝登基第二天,就用一顶软轿将闲置在东宫的恶毒寡嫂送给了当朝奸佞——残暴疯癫的摄政王赵淮渊。
也是,先太子都死了,还留太子妃干什么。
依照咱们这位新帝假仁假义的做派,自然不愿意承担弄死寡嫂的恶名,摄政王岂能看不出新帝借刀杀人的意图,虽然他早就想弄死太子妃,但是他更不想让赵昭得逞。
一来二去,倒是让沈菀钻了个空子,一直苟活到现在。
原主也是时运不济,在东宫明争暗斗的折腾这么多年,刚站稳脚跟儿,结果老公死了。
就连东宫唾手可得的皇位也让出身卑微的三皇子捡漏,时也,命也。
沈菀自诩熟读史书,天赐金手指,初来古代时也存了些龌龊心思,只是眼瞧着赵淮渊成日杀人放火,动不动发兵抄家灭门,竟无一人敢跳出来将其绳之以法。
也只得灰溜溜的夹起尾巴当安心当侍妾。
况且她拖着原主这副苟延残喘的身子,压根就对付不了赵淮渊这个精力无限的疯子。
人啊,一旦想开了,擎等着混吃等死,日子也就不难熬了。
毕竟摄政王府里吃的、用的、穿的都是这个时代最好的。唯独一样,赵淮渊不杀人的时候日日缠着她厮混,像只进入发·情·期的牲口一样没完没了。
沈菀唯有三天两头的病一次,才能歇歇,病一好,还得颠颠的跑来伺候。
沈菀这两年别的见识没涨,唯独对古代人的夜生活刷新了认识,单从祖先们私生活的奔放程度来讲,她曾经贵为现代人的生活……实在是太素了。
**
汤池水雾缭绕,如烟似纱。
蒸腾的热气将沈菀凝脂般的肌肤染上一层薄绯,宛若春桃初绽,眼尾氤氲着湿漉漉的红,更添三分娇媚。
她慵懒地倚在那人肩头,青丝如瀑,湿漉漉地蜿蜒而下,有几缕黏在雪白的颈间,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似墨痕点染素绢一般温柔缱绻。
赵淮渊常年握刀的指节扣住她纤细的腰肢,掌心滚烫,水珠顺着他紧绷的肌理滑落,胸膛如山峦般坚实,每一寸线条都蓄满力量,因情动而低哑的嗓音裹着灼热的吐息压下来,"要......"
水波轻荡,暗香浮动,美人略微娇嗔指尖划过男人心口的旧疤,虽蝶栖烈火,但心里却小马奔腾。
斯哈~老祖宗的身材实在是太好了。
“王爷,才晌午~”妖艳贱货多少也得矜持一下。
“菀菀不同本王欢好,还想留着力气服侍别的男人?”
沈菀默默翻了个大白眼。
情趣懂吗?钢铁大直男。
一点悟性没有,就知道蛮干!
“菀菀今生今世,唯心系王爷一人。”美人娇艳的唇回应着男人的渴望,水波浮动的空间内只剩下耳鬓厮磨的欢愉。
须臾,赵淮渊突然停下来,眯着眸子俯视道:“你怎么又流鼻血了?”
沈菀尴尬的耳根发烫,不自觉的蜷起脚趾,声音细弱蚊呢:“……回王爷,最近药喝多了,有点上火……”夜生活太好,虚不受补。
完事儿后,狗男人还有个癖好,就是盯着侍女给瘫软在榻上的沈菀灌药。
依据过往大量的后宫史料阅读,沈菀分析,此药八成是避子汤。
要不是害怕被鞭尸,她恨不得立马溺死在这碗浑汤里,也不用成日担惊受怕的遭这份儿罪。
赵淮渊盯着她喝完药后,心满意足的提刀走了。
须臾,外院响起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沈菀见怪不怪的躺下补觉,“欸,不知道又是哪家的倒霉鬼在外头遭罪,能被抓到摄政王府受刑,也没几天活头了。”
从目前的处境看,她对老祖宗的感情有点复杂,但细细品味过后,更多的是嫉妒。
赵淮渊这个疯子白天抓人,晚上杀人,成天干的都是扒皮抽筋的力气活儿,期间还抽空儿同她厮混,发泄后天不亮就从床上爬起来,生龙活虎的扛着大砍刀去审仇家,堪称古代版时间管理大师。
啧,都是仇家满天下的奸佞、妖妃,偏她拖着病恹恹的身子苟延残喘,赵淮渊却能生龙活虎的祸害前年。
可见——肾好才是真的好,嘤嘤。
2. 妖妃
辗转到了五月,京都各府春色无边,处处尽显泼天的富贵风流。
西角楼的芍药开得灼灼,汴河两岸的垂柳蘸着金粉似的艳阳,连货郎的吆喝声都透着蜜糖般的欢快。
摄政王府后院的女人们更是春色无边,海棠红的茜纱裙,芍药边的胭脂衫,泛着金泽的浮光锦,就连鬓边簪花都日日吊着花样戴。
沈菀作为王府内最受宠的侍妾,住所居然成了各色美人拜码头、打卡、求机遇、打听消息的据点。
堪比AAAAA级景区。
沈菀瞧着门外挤挤挨挨的各路美人,堪比选秀海选现场。
“那个谁,今儿来的瞧着比昨儿好像多了点?
侍女垂手恭敬道:“禀太子妃娘娘,各州府新进献了一批美人,连奴婢等在内,共100人。”
“保守了……”沈菀吸溜两口茶莫名其妙感叹了一句。
旁边的婢女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壮起胆子小声问道:“太子妃娘娘的意思是?”
“一天一个,勉强也就撑三个月,保不齐咱们王爷有兴致高,想要一天两次的时候呢,保不齐一年十二个月,王爷天天都不想闲着呢?”
婢女滚圆的眼珠子差点没从眶子里掉出来:一天一个!
此女暗道外头的传言还是保守了,摄政王竟然如此荒淫无道。
沈菀撂下茶盏,似乎不太满意:“要是人手不够,受累的可是娘娘我。”
狗疯子天天吵吵头疼,按摩spa外加才艺表演,哪一样不得预备着。
考虑到祖宗跟前侍候的超高死亡率和无底线精神损失,一天一个人,哪儿够用的。
婢女暗暗攥紧拳头,满腔的愤怒都被点燃:传言不虚,太子妃果真是个助纣为孽的妖妇!我此番一定要为了苍生大义,杀了这对祸国殃民的狗男女。
沈菀偷摸瞟了一眼新来的婢女,觉得这姑娘神经兮兮的,不过跟她也没什么关系,毕竟铁打岗位,流水的婢女,说不定明天一觉醒来,又换‘新朋友’了。
她扭脸找到个稍微眼熟点的护卫,唤道:“那个谁,对,就你。”
护卫一怔,虽说有点意外,但在妖妃跟前伺候,发生什么都不意外。
龙精虎猛的大汉站定到沈菀跟前儿,双手一抱拳,跪地道:“奴才参见娘娘。”
沈菀对于常年健身的男同事一向态度和善:“嗯,还挺有礼貌,瞧你有点脸熟,想必监视我应该有段日子了。”
话音才落,那护卫脸上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暗道可恶:“王爷安排的监视任务不仅暴露还被这妖妃当场揭穿,如此这般,此妖妃下一步定要挟持我与王爷对峙。”
护卫心下凛然,当即手腕一翻,佩刀出鞘,二话不说抽刀就抹了脖子。
霎时,鲜血狂飙而出。
“——我(艹丨艹 )艹!!!!!!”
沈菀一句粗口震天响,刹那间,整个院子炸开了锅。
那群天不亮就起来捯饬地花枝招展的美人们,此刻呲哇乱叫得像是一瓢冷水泼进了滚油锅里。
尖叫声中,不知是谁踩中了谁的曳地裙摆,“哎哟”,便如推倒了第一张骨牌,接二连三、绊蒜似的跌作一堆。
姑娘们珠钗乱滚,云鬓歪斜,活像一串狼狈不堪的糖葫芦,倒在地上还止不住地翻个轱辘。
更有几个眼神不济的,慌不择路,“扑通”、“咕咚”几声,竟一头栽进了院角的莲花池里,扑腾得水花四溅,眼瞅着及膝深的水池子呼喊声震天,“太子妃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还有几个不怀好意的、来前便在袖中暗揣了短刃,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骇得手软筋麻,“叮铃哐当”——兵器掉了一地。
不怀好意的姐儿几个惨白着脸,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现在动手杀了妖妃。
“妖妃莫不是会什么邪术,两句话就让一个男人为她横刀自尽!”
“姐姐,若是此刻出手,咱们恐怕连一成的把握都没有。”
“姐妹们,太子妃这个妖妇奸诈无比,必然藏有后手,咱们还是从长计议。”
几女相视一眼,达成默契,而后前赴后继的跌进水池子,假装溺水。
这厢混乱乍起,隐隐有一发不可收拾的势头。
角落处隐匿的两名护卫疾奔而至。
其中稍显魁梧的汉子面沉如水,扫了一眼死亡现场,连个屁都没放,二话不说扛起余温尚存的同事尸体,足下一点,便如黑鹰般飞盾而去。
……
看方向是奔着鳄鱼池子去的。
另一个护卫留下来清理地面血迹。
只是还没等他忙活完,只觉头顶一片阴影笼罩过来。
“……”
护卫攥着洇满鲜血的小抹布抬头,正对上妖妃居高临下的死亡审视。
“糟糕,妖妃竟然能无声无息的站到我背后,若是她此时出手,我必死路一条。”
“多少年了,就连江湖门派的大宗师都未必能如此悄无声息的窜到我身后偷袭,不愧是心狠手辣的太子妃娘娘。”
沈菀无从知晓护卫脑海中天人交战的念头,只管狗狗祟祟的猫个腰瞅他,瞳孔地震后的目光透着一股废墟似的坦荡:“那个……小兄弟,大兄弟的死跟我没关系吧?”
蹲地上擦血的护卫垂眸,认命道:“懂了,娘娘,此护卫是奴才所杀”。
言罢就要抽刀抹脖子。
“等等,你懂个屁!”沈菀按住对方的刀柄,着急喊道,“我就是想问问,七天前我办过一个名媛培训班,你知不知道毕业班的学员去哪了?”
护卫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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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抽:“……知道。”
他们一行二十人奉命来监视沈菀,来了也有段日子,不仅知晓沈菀的一举一动,更加了解所有与之接触过的人员行迹。
“怎么没见毕业班的学员回来找我聊天,难不成她们都在服侍王爷?”
沈菀的眼神充满了骐骥,护卫自然读懂了这份骐骥背后的意思——“她是想通过套我的话,好打听王爷的行踪,然后进一步谋划什么阴毒算计。”
护卫当然不能让她得逞,冷漠道:“死了。”
“全死了?”那可是她费尽心思挑选的美人,为了提升教学效果,她还将史料上后宫妃嫔争宠的法子一一整理教材,几乎是倾囊相授。
如此多茶香四溢的妖艳贱货,都杀了!
赵淮渊这个狗疯子,他是不是不行啊?
不不,根据实战经验看,他可太行了。
见沈菀不信,未免其贼心不死,护卫挑拣着几个印象比较深的回道:“花园弹琴那个,意图用琴砸死王爷,宰了。锦帕上写诗还丢书房门口那个,借反诗咒骂王爷是鳖,溺了。手艺最好会调香那个,调的毒药熏得王爷打喷嚏,剁了。”
沈菀双手抓头,心中万马奔腾:“……”
这帮丧良心的死丫头,明明再三跟我保证是拜金女,怎么一夜之间全成了事业批。
她心虚的哆嗦道:“摄政王该不会认为……她们都是我派去的吧?”
护卫:“……娘娘办的班,娘娘收的学生,娘娘设计的刺杀方案。”
沈菀欲哭无泪:“真不是我,怼天发誓,我就想让王爷尽快找对象,抓紧结婚生孩子,传宗接代,开枝散叶懂吗?”
护卫抿唇,十分违心道:“娘娘贤良淑德,深明大义。”
“……惨了,小哥你的嘴脸让我想起每次岗位变动前,同事们格外虚伪热情的嘴脸,咳咳咳……”
一阵凉风略过,沈菀惊惧交加,又开始咳个没完。
侍卫一努嘴,两侧隐藏的其余护卫幽幽现身,将院子里乌泱泱的‘访客’撵走。
世界安静了,可沈菀却上火了。
穿来这两年她算是看明白了,照狗逼老祖宗这么个作死尿性,早晚是横死的下场。
狗疯子死掉也算老天开眼,可这无疑会引发一系列无法想象的连锁反应,赵家族谱枝枝叉叉少说七八千人,其中自然也包括老爸、爷爷,若是源头陨灭,搞不好后世族人都要被历史修正抹杀。
养父母从福利院将她领养回家,含辛茹苦的拉扯大,还掏家底送她去读书,这些年家里什么好吃好喝不都先紧着她来,如此大恩尚未报答,怎么能坐视全家悄无声息的消散在历史长河里。
“为今之计……就是在我死之前,一定要亲眼见到老祖宗结婚生孩子!一旦后继有人,管你死不死。”
3. 庶兄
清风一吹,玉兰花如雪浪般倾泻而下,沈菀的咳疾稍微止息后,连带着帕子也染了血渍。
沈翰林望着花海中那抹娇色不禁喟叹:“到底是相府嫡出的小姐,没出阁前就是名噪京都的美人,如今跌落枝头依旧不改绝色。只可惜这般倾国倾城的颜色,就要随这春残花谢,一同凋零了。”
沈菀从刚才便隐约觉的有道目光粘在她身上窥视,她佯装整理鬓发,忽地回眸,正对上假山后的青衫男子。
“二妹妹~”
沈翰林见行迹败露也不遮掩,索性快步上前,端出一副温润亲切的模样。
“二妹妹,两年不见,身子可好些?”
沈菀稍稍回忆,记起来人身份。
京都谁人不知,相府里养着一对明珠,嫡长女沈菀,明艳灼灼,二小姐沈蝶,才情无双,却少有人提起沈家还有个沈翰林。
虽然是庶出,但作为相府唯一的公子,地位也远超京中其他府上嫡出的少爷。
沈菀弯起明媚的杏眸,打量着原主这位斯斯文文的庶长兄,而后眸中刻意挤出些许染着红晕的泪花,期期艾艾道:“大哥哥,菀菀是不是在做梦?”
而后身子一软,似要昏倒一般,惊得对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扶,沈菀顺势就跌进了他怀里。
温香软玉骤然入怀,沈翰林僵住。
低头一看,美人妹妹正攥着他的前襟,晶莹的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濡湿了他一片衣襟。
“……”沈翰林与这个嫡出妹妹并不亲近,一时竟不知是该推开,还是该哄一哄。
沈菀凄惶幽怨的啜泣着:“大哥哥,是父亲唤你来接我回家吗?菀菀好想你们。”
看着过往不可一世的太子妃娘娘扑在他怀里乞求,沈翰林心中别提有多得意,什么相门嫡女、艳绝六宫的太子妃,说穿了都是离不开家族庇佑的可怜虫。
沈翰林佯装关心的宽慰道:“二妹妹,听闻摄政王对你宠爱有加,父亲让我告诉你,做人要知足,别说新帝忌惮你先太子妃的身份,单就你这身子,离了王府的名贵草药,也是熬不下去的。”
听明白了,不是来接她回家的,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沈菀早知道沈家人利欲熏心,沈父更是虚伪自私,故而也没有多失望。
只是可怜原主在东宫筹谋算计多年,所争所抢,最终都落入了这个庶长兄的彀中。
要说这沈翰林当真藏得深,自幼装得软弱窝囊,竟让原主从未对这个庶兄起过戒心。
“大哥哥,救救菀菀吧,哥哥如今在官场平步青云,定有办法将菀菀带走的,嘤嘤嘤。”沈菀伏在沈翰林的肩膀上哀求着,杏眸却瞥向不远处的湖心亭。
她知道赵淮渊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喜欢坐在亭子里,看部下将仇家剁碎了,然后丢进池子里喂鱼。
池子里养的是南诏王送的名贵品种,满嘴獠牙,通体绿甲,现代学名——鳄鱼。
沈翰林被沈菀捧的有些膨胀,说话也渐渐得意忘形起来:“二妹妹,你素来是个识大局的聪明女子,摄政王倒行逆施、残害忠良,早晚都要被千刀万剐,你何不趁着宠爱正浓,将他”
后面的话沈翰林没说,但沈菀却听懂了。
沈家人这是想让她这个病秧子发挥余热,撺掇撺掇,看她能不能把龙精虎猛的摄政王干掉。
嗤,就算高烧烧糊涂了,她都不敢做这种春秋大梦。
看来沈家打算彻底抛弃她了。
“难不成二妹妹对那奸贼有了私情?”沈翰林探究的目光肆无忌惮的打量着沈菀,换做从前,他连正眼瞧沈菀的胆子都没有。
如今却敢趾高气昂的教育起沈菀:“二妹妹莫要被眼前的浮华迷了眼,丢了我们相国府的气节,好在明日三妹妹大婚,你且回娘家小住,父亲素来对二妹妹偏爱有加,必然会想办法护你周全。”
“三妹妹要成婚了?”沈菀接过沈翰林递来的请柬,烫金缎面,金线勾边,针脚细密得扎眼。
也不知是不是原主这副残躯的执念太深,她忽然觉得今儿的日光太毒,晃得那"囍"字在眼前扭曲变形,竟像是两把交叉的匕首死死戳进她的喉咙。
沈家人当真是好本事,一个、两个,全都踩着沈菀的头往上爬,偏原主死了,她这个鸠占鹊巢的芯子连翻脸的力气都没有。
沈菀脸上的笑有点难看,像是被人生生用钩子吊起一般僵硬。
“三妹妹果真是个有福气的妙人。”她嗓音轻柔,一副欢天喜地的女儿情态,“眼瞅着就要做皇妃了,想必我沈家的富贵还在后头呢。”
美人缓缓垂眸,纤长的眼睫投下一片阴翳,她死死咬住舌尖,铁锈味在唇齿间蔓延,才勉强压下来自灵魂深处那股几乎要焚尽伪装的怒火。
太子新丧,东宫倾覆,三皇子趁乱夺权继位,摄政王霸道乱政,大衍朝堂权势更迭如走马灯一样频繁,唯有相国府屹立不倒。
沈相爷最终成了文武百官和新帝共同拉拢的对象,沈家的荣华富贵,倾注的可是原主半辈子的心血。
沈菀年幼时,沈父便网罗京都名伶传授她舞技、琴瑟,锦衣玉食的将她供养成冰肌玉骨的美人儿,小姑娘只当自己是父亲的掌上明珠,仗着相国府嫡女的身份娇宠一世,风光无限。
反观她庶出的妹妹,成天学规矩背诗书,风雨无阻的去书房侍奉,表面上活的清贫辛苦,实际上书法、棋道,治国安邦的经略无一不是沈父亲自相授。
教坊司名角调教出来的嫡女,丞相大人亲自栽培的庶女,如今回看,爱与不爱,高下立见。
沈菀啊沈菀,枉你自诩聪明,终究是被最亲近信赖的人给算计了。
可事已至此,她一个后来者又能奈何,况且对手还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一代权相。
**
沈翰林走后,沈菀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样,兀自坐在殿内的铜镜前出神。
直到铜镜中映出赵淮渊那张狰狞的毁容脸,她才吓的回了神,娇滴滴道:“王爷~”
“菀菀在想谁?想的如此出神。”
“啊?”我这是社畜摸鱼基本功,纯发呆。
赵淮渊单手将其纤细的手腕禁锢,一把按在铜镜前,死盯着她眼睫下湿漉漉的红晕:“委屈菀菀这样的美人跟本王苟且,本王这张烈火烧穿的鬼脸,怎及相府大公子那般芝兰玉树,不妨你现在就追出去,看看沈翰林有没有胆子带你走。”
赵淮渊冰冷的手掌覆在沈菀后颈上,似乎稍微用力就能捏断她的脖子,就像捏死一只猫儿狗儿那样简单。
同床共枕两年,沈菀感觉得到,赵淮渊不高兴,而且很不高兴。
“王爷息怒,”沈菀丝滑一跪,轻咬红唇,缓缓嗫嚅着,“菀菀只是见到亲人有所感怀罢了。”
美人眼尾的泪珠扑簌簌落下,一副女儿家受到委屈后隐忍的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
“沈相爷成日在朝堂冲本王吹胡子瞪眼,偏生个女儿软绵绵的像只兔子。”沈菀这副逆来顺受的姿态,越发撩拨起男人戏弄作践的心思。
当初赵淮渊尚未得势前,差点被这个太子妃使阴招弄死,自然知晓她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如今时过境迁,世上还有什么比看一只狐狸假装自己是兔子更有趣儿。
赵淮渊揪着‘狐狸耳朵’斜身倚在榻上,颇有兴致道:“菀菀,你昔年在东宫作太子妃的时候颇为霸道,哪像如今这么乖顺,整日低眉顺眼的垂着脑袋,莫不是觉得本王面目可憎,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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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我一眼都嫌恶心。”
狗东西又他妈没事找茬儿!
“就算是老妈也没揪过我耳朵。哼唧,哼唧,怎么办,狗疯子我惹不起。”
沈菀再次认命,将盈盈一握的腰身攀援上男人宽大的胸膛,捏着软糯糯的调子:“过去诸多蠢事都是太子爷逼着菀菀做的,菀菀实在是无辜。天下无人知晓菀菀的委屈,唯有王爷~天纵英才,怜惜臣妾孤苦伶仃,嘤嘤嘤。”
“啧,软骨头的小废物。”赵淮渊顺手又揪起‘小狐狸’的另一只耳朵,“在本王身边躺了两年,连个毒药都不敢下,难怪沈家弃了你。”
王八蛋,说谁废物呢,本姑娘可是全日制博士,你个连学校大门都没见过的古代傻狗。
不过听他的口气,像是知道了今日神翰林撺掇她下毒的事儿,幸好当时脑子清醒,没有答应姓沈的小阴批。
“王爷~菀菀在深宫中蹉跎半生,如今寿数将尽,最后日子只想同王爷长相厮守,绝无二心。”
赵淮渊闻言心头泛起莫名的悸动,而后那股异样的情愫又很快被他压了下来,京都的女人,贯会说谎,尤其是沈菀,嘴巴里说出的酸话,他一个男人听着都面热。
刚才听后院的眼线禀告,她今日两句话就逼死了渊王府精心培养的护卫,还将罪责栽赃嫁祸给了另一个护卫,手段比寻常男子都要毒辣。
思及此,赵淮渊凉飕飕的眸子觑了她一眼。
“寿数将尽?那也得本王点头你才能死。”
沈菀狗腿迎合道:“是,全凭王爷做主~”
男人见她有意讨好也不再计较,冰凉的手掌探上沈菀的脉搏,半眯着眼,不晴不雨道,“你从前伺候赵玄卿也是这般动不动就要死要活?”
美人情真意切的倾诉衷肠,在他眼里全然成了要死要活的作闹,就这么个铁石心肠的疯子,活该他成天被仇家刺杀。
“妾身实在是渴求王爷垂帘。”
话虽然假,但听着受用。
赵淮渊沉默片刻,点评道:“你们沈家也算难得,一个比一个虚伪。”
“……”差不多得了,今儿怎么这么难哄,好像故意要找茬儿一样。
沈菀缓缓抬头,将一双饱含春水的眸光倾泻至赵淮渊的脸上。
说实话,就算赵淮渊毁了半张脸,依旧比京都大部分男子耐看,这也是沈菀愿意多花点心思敷衍他的原因。
柔嫩的纤手一点一点探上赵淮渊镶金缀玉的冠冕,鸦羽微微颤抖,吻向宛若寒山的男人:“王爷~菀菀今生今世只爱王爷一人。”
赵淮渊像是庙中不解风情的神像,凝视着沈菀的百般勾引,手指不断婆娑着掌心的扳指,一双骇人的黑眸似乎还在犹疑,道:“菀菀对本王果真如此情深义重?”
沈菀心惊,这厮每次摸扳指的时候,都是在琢磨怎么杀人:难不成是我演的太过,反而让他瞧出假来?
正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再做点什么补救的时候,耳畔传来终于传来赵淮渊的阴阳怪气。
“听闻沈相爷的大公子在回家的路上没长眼,马车撞上大理寺的石柱,连人带车都翻了过去,瞧着骨头都摔碎了,真是可惜,明天的喜宴菀菀见不到你家大哥哥,怕是要失望了。”
“噗~”
坏了!太高兴,没忍住。
赵淮渊:“……”
沈菀慌忙垂眸,满脸通红,神色慌张的补救道:“料想大哥哥吉人自有天相,三妹妹是个有福之人……呃……大婚缺一两个也……大概天家气象威严大哥哥才……那就碎碎平安吧~”
“碎碎平安?”赵淮渊挑眉,见沈菀似乎真的不关心沈翰林的死活,停留在扳指上的手也松开,淡淡揶揄道:“你倒是黑心烂肺。”
4. 送嫁
相府嫁女,算不得什么新鲜事。
犹记得七年前沈家嫡女入主东宫的时候,十里红妆,绮筵琼宴,香飘九城,当真是盛况空前。
“朱轮轧路烫金纸,酒香醺风涨绣帷。三日天街吹不散,御沟犹滞炙鹅脂。”
沈菀的花轿还未抬进东宫,关于太子妃奢靡无度的讽诗就传遍街头巷尾,毫不知情的少女尚怀着待嫁的羞怯与欢喜,怎料踏入宫门时,等来的不是红烛喜帐,而是官家一连三道申斥的圣旨。
就连太子爷也在大婚当晚被禁军压入内廷,对着天地祖宗跪了整夜,沈菀则空守着喜烛熬到天亮。
回首往事,当初得嫁东宫的贵女转眼不仅死了丈夫,还从雍容华贵的太子妃堕落成奸佞权臣的姘妇,虽然说男未婚女守寡,但这可是封建礼教能逼死人的古代。
沈菀当然不想被吐沫星子淹死,正琢磨着从侧门低调入府,就听外头传来一阵呼嚎而出的通传。
“请太子妃娘娘銮驾入府~”
摄政王府的銮驾还没停就老早在此等候的小厮们引至正门。
沈菀苦笑,看来是有人刻意算计着,想要看她的笑话。
罢了,将死之人……反正丢的也不是我的脸,是原主的。
沈菀撑着孱弱的身子,终是在正门下了撵驾。
“她有什么资格乘六驾的车辇?”
“小点声,人家可是太子妃,天家儿媳,自然比咱们有资格。”
“也不嫌害臊,太子爷殁了,合该一道殉葬,岂有自甘下贱的道理。”
“太子爷是殁了,偏人家又傍上摄政王,姐姐若是想尝尝六乘銮驾的滋味儿,改明儿你也去摄政王府转转,记得走旁门,免得让人瞧见。”
“哈哈哈,我可丢不起那人~”
沈菀默默翻个白眼。
尼玛,还真是大型逼叨现场,在没有娱乐和偶像的年代,八婆们也就能对着美艳小寡妇贡献吐沫星子。
入府后沈菀寻了处偏僻的角落坐下,身边的侍女也没了踪迹,想必又趁乱去寻背后的主子复命去了。
沈菀对此见怪不怪,倒是耳畔的长舌妇让她有点心烦。
“好歹也是相府的嫡女,怎能如此自甘下贱!”
“这你就不知道了,沈二姑娘尚在闺中的时候,行事就放荡,不然京都贵女如云,哪还轮得着她当太子妃。”
“我听说她为了在摄政王府争宠,特意办了个传授风月心得的学堂,结果里头稍有姿色的全被她害死了。”
“心术不正,毒妇!”
……
闲言碎语肆无忌惮地往沈菀的耳朵里灌。
正当此时,长街尽头忽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震得青石板地面隐隐颤动。
沿街行人慌忙避让,有那躲避不及的小贩,货摊被劲风掀翻,瓜果滚落一地,被铁蹄碾碎成泥。
相府门前,"摄政王驾到——"
尖利的通传声刺破喜乐,八匹骏马当先闯入,上头禁军皆着银甲,面覆铁具,露出一双双冷硬如刀的眼睛。其后是四列金吾卫压阵,腰间佩刀随着整齐步伐发出铿锵之音。
赴宴宾客如潮水般退散,沈菀抬眸望去,有些讶异,“他怎么来了?”
赵淮渊身着赤金蟒袍,蟒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腰间玉带坠着天家龙佩,高挺的身段随着马背起伏轻轻晃动,他今日未戴冠冕,只用一根血玉簪子随意拢起半数黑发,余下青丝在风中狂舞。
霸气侧漏。
来人勒马停驻,居高临下地扫视四周,目光所及之处,众人噤若寒蝉,连方才还喋喋不休的长舌妇们也都闭嘴,纷纷低头。
“相府嫁女,好大的排场。”赵淮渊的声音不大,可就是让人听着毛骨悚然。
赴宴的达官显贵无一不跪地接驾,“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海啸的参拜中沈菀一袭病态,被晾在无人顾及的角落,小小一只,看起来还有点可怜,倒是赵淮渊高踞马背,尊贵无匹。
两相对比,云泥之别。
沈菀不屑撇嘴:“紫外线这么强还凹逆光侧脸杀,老祖宗装逼人设真是屹立不倒。”
似是有所察觉,赵淮渊淬着寒光的眸子骤然扫来,惊得她倒抽冷气。
膝盖条件反射般一软,整个人出溜滑跪在地,活像只被揪住后颈皮的猫。慌乱间手肘更是撞到石台,疼得她龇牙咧嘴又赶紧抿住嘴,只余一双清凌凌的杏眸可怜兮兮地在眼眶里晃荡。
赵淮渊满意的收回视线,宛若惊鸿掠影,飒踏下马。
所经之处人群如潮水分涌,而他目光始终锁着不远处那抹倩影——他今日就是冲着寻她来的。
沈菀见赵淮渊压根没分半个眼神给她,立刻原形毕露。
她揉着磕疼的膝盖蹲成个蘑菇状,抓起一盘干果就嘀嘀咕咕得看热闹:“好家伙,老祖宗这气场跟阎王爷似的?瞧瞧后边那几位大人,牙花子都快咬碎了还得舔脸赔笑,咯咯咯,我为什么会这么爽!”
众宾客惴惴不安之际,大衍丞相,沈府家主,沈正安提袍匆匆而来。
老叟眉扫堂前访客,敷衍的冲着赵淮渊行了个文臣礼:“沈府嫁女,下官告假三天,摄政王若有事相商,大可三日后内阁约谈。”
沈正安奸佞权臣面前不卑不亢,这份气度当场引起许多文官的钦佩。
“事到如今也只有沈相敢同摄政王据理力争了。”
“大衍有此纯臣,可再续百年基业啊。”
……
沈菀瞧着堂前众人对沈正安尊崇的目光,只觉得好笑。
「《大衍将相名臣年表》载:……沈正安历事四朝,资望深厚,然执政中枢,未献安邦定国之策。每逢宫闱之变,辄能审时度势,择主而从,可谓善于趋避之士。」
说白了死老头就是个投机倒把的官场老油条。
赵淮渊扫了眼沈相爷,目光悄无声息的落到无人注意的角落,窜动的人迹中,沈菀病歪歪的坐那儿,眸子亮亮的像是在看热闹,心头腹诽:“她在王府成日病恹恹的,没想到出来走走,反倒是瞧着精神。”
在缓解了内心某种躁动的欲念后,赵淮渊将视线悄无声息的收了回来,对沈正安一点也不客气道:“相国大人嫁女也不忘同本王商议政事,当真是鞠躬尽瘁,就差死而后已了。”
沈正安眼皮子一跳,心头不免漾出两分慌乱:难不成赵淮渊想要在官家大婚的时候杀沈府满门?
毕竟这厮抄家杀人可从来不挑日子。
双方蓦的僵持在堂前。
赴宴的宾客都吓得垂手缩颈,唯独沈菀龇牙坐在角落看热闹,总归,哪一方吃亏,她都高兴。
“摄政王此番前来也不尽为国事,太子妃娘娘本就是相府嫡女,如今下榻王府养病,两家也算得上私交甚笃,相府大喜,王爷合该在此良辰送上恭贺。”
清凉的声音将对峙的僵局打破,众人循声望去,人群里站着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
年轻男子虽没着官服,但不少人还是认出他,纷纷投去赞赏的目光:“好胆色,瞧着像是护国公府的大公子裴文舟。”
沈菀黛眉微蹙,杏眸下意识闪过轻蔑神色:“护国公府好像是原主的外祖家,按照原主的记忆,外祖家应该都是武将,何时出了这么个油嘴滑舌的小白脸。”
“裴文舟吗?似乎是舅舅庶出的儿子,幸占个长子的名头,啧,搞不好又是一个阴暗蛰伏的沈翰林。”
有人递台阶,沈相爷自然乐享其成,冲着赵淮渊拱手还礼道:“沈某虽舔居相位多年,但终究是个知恩图报的读书人,既然摄政王有意贺喜,沈家岂有怠慢之理,来人,请摄政王上座。”
沈正安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我沈某人没请你,是你赵淮渊不请自来,于情于理,沈家岂有不热情招待的理由。
寥寥几句话就将里子面子都占尽便宜。
相比较之下,赵淮渊面对内阁这群官痞不阴不阳的话术,终究还是吃亏。
可老祖宗真的会吃亏吗?
开什么玩笑,当然不会!
起码沈菀跟这疯子同床共枕两年,没见谁能从他手上讨到便宜。
看着自家老父亲在“阎王”头顶花拳绣腿,沈菀连带着胃口都跟着好了三分。
“吉时已到——”
随着一声吟唱,京都城内大小宫阙响起编钟玉磬的浑厚和鸣,十二对鎏金蟠龙宫灯自丹墀次第燃起。
新嫁娘由八位着绛纱宫装的女官搀扶而出,冠上累丝金凤衔着的东珠随步轻颤,垂下的珠旒漾出粼粼光晕。
霞帔十八幅以五色云锦织就,金线盘出的百鸟朝凤图随着步履流转,孔雀羽捻成的绣线在光下忽而泛出翠色,每行一步,璎珞上坠着的玲珑禁步便奏出清越琳琅,恍若蓬莱仙乐自九霄飘落。
“哎呀呀,新帝尚未立后,却以国礼封妃,还准三小姐从相府出阁,当真十分看重这门婚事。”
“那是自然,据宫里传言,这位贵妃娘娘入宫后不久会被立为皇后,听说司礼监连封后的日子都拟定好了,一切皆是走个流程。”
“何故如此大费周章,沈家女作皇后也合情合理。”
“欸,谁说不是呢,沈三小姐才情、品性在京中人人称赞,唯独出身这一块稍逊,官家不得不考虑祖宗礼法,这才想出个先封妃再立后的应对之策。”
……
沈菀看着一袭华贵喜服的沈蝶有些吃惊,原主记忆中低眉顺眼的妹妹竟然出落的如此明艳,当真是贵气逼人。
哎,相比原主当初带着勾引太子的污名入主东宫,沈蝶的婚事要体面的多。
如今看来,沈相爷真正想扶持的压根就不是什么东宫太子,而是那个跟他一样,出身寒微的三皇子,赵昭。
一切蛛丝马迹从过往沈家人的言行中都可察觉,只可惜原主被东宫的浮华遮了眼,听不见,也看不见。
宫里迎亲的銮驾候在相府门前,贵女出阁一步登天,街头巷尾人潮如织,百姓们巴望着高高的院墙,等候着贵妃娘娘拜别生身父母,从此之后,凤栖梧桐,便只跪帝王了。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用给旁人下跪作揖的日子,应该很畅快吧。”沈菀兀自出神的羡慕着,岂料喜庆的拜别仪式骤然被打断。
“且慢。”
喜宴被打断视为不吉利,众人纷纷怒目而视,而后瞧见发难的是谁,又灰溜溜的偃旗息鼓。
“嫁女当拜别生身父母,今日贵妃出阁为何就沈相国一人承受父礼,我大衍一向最重琴瑟和鸣,怎不见沈二小姐的母亲露面承礼?”
沈菀心里乐开了花,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捣乱,不用想她都知道是谁。
赵淮渊不请自来本就让相府上下草木皆兵,如今又在紧要的关头跳出来捣乱,简直就是在掐着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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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的脖子在找茬儿。
沈相爷脸色垮下来,言辞冷硬道:“摄政王有所不知,幺女生母早亡,沈某今日只得独自受礼,还望摄政王莫要从中作梗。”
“娘死了?无妨,都说长姐如母,”赵淮渊广袖一挥,黑珀一样的眸子盯上角落中龇牙看热闹的沈菀,“菀菀,过来,受你庶出的妹妹临别拜礼。”
沈菀突然被cue:“……”没这个必要吧!
满堂宾客更是一片哗然。
“这像什么话?”
“没听说谁家姑娘出嫁不拜亲娘拜长姐的!”
……
沈正安气的鼻子都气歪了,瞪着角落中的沈菀哼哧道:“摄政王休要胡闹!”
个老东西,就知道熊亲闺女。
个死疯子,叫我出去干什么!
赵淮渊见病歪歪的小东西目光灼灼,油然升起一股子作弄心思,变本加厉的冲着沈正安道:“沈相不乐意?来人。”
“末将在!”
雷霆般的暴喝骤然炸响,禁军铁甲铿然,如山岳倾塌般单膝跪地。
精钢护腕撞击胸甲的轰鸣震得满堂宾客肝胆俱颤。
赵淮渊捏着扳指,阴仄仄道:“去,把三小姐的母亲挖出来,让她老人家亲自送三小姐出阁。”
“岂有此理!”
“大喜的日子掘新妇娘家坟!畜生!”
“胡闹,简直就是罔顾人伦!”
……
宾客愤愤不已,奈何都对赵淮渊的狂背行径敢怒不敢拦。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当口,还在嗑瓜子看戏的沈菀冷不防对上了全场刀尖般犀利的目光,不由得一愣。
看个毛线?
我一个名声烂透顶的妖妃,还怕你们道德绑架?
沈菀优哉游哉地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屁股一扭,施施然从人群中晃了出来。
沈正安眼睁睁看着自家大女儿踱步而出,眼皮狂跳,当场破音:“二丫头!你站出来作甚!”
还未等沈相爷发威,一贯没什么耐心的摄政王又开口了:“去,把三姑娘的祖父、祖母一道刨出来,大喜的日子都出来见见客,说不定还能瞧上几个顺眼的子侄,一并带走,黄泉路上有人承欢膝下,死鬼们自然愿意庇佑相府代代荣华。”
听听,这疯子说的都是哪个阴曹地府的吉利话。
沈菀鬼祟的出列步伐忽然坚定了,因为她发现,满院子达官显贵对上赵淮渊的时候,比她都怂。
马啸长鸣,千蹄凿地,禁军宛如破府的利刃,直奔沈家祠堂和后宅,分明想要借着挖坟的名义行抄家之事。
沈正安坐不住了,瞪了眼病恹恹的沈菀,而后冲着满身凤冠霞帔的二女儿慈善道:“小蝶,大局为重,先行拜过你长姐,莫要辜负圣上恩泽。”
沈蝶捏着凤凰于飞的团扇,整个人站在骄阳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晕,半晌,才端庄道:“女儿遵命。”
新嫁娘缓缓转身,冲着沈菀盈盈一拜:“妹妹叩谢长姐多年来的照佛,请长姐用茶。”
沈菀怂包仗着疯狗势,端起长姐的架子,耳提面命道:“既为人妇,当恪守仁孝,望三妹妹三省吾身,莫要辱没了相府的门楣。”
正主还没嚷着冤枉,满院子宾客又一次炸庙了。
“不要脸,她有什么资格让二小姐恪守仁孝。”
“害死了太子爷,又来祸害二小姐。”
“相爷府怎么出了这么个不贞不洁、又不知廉耻的祸水!”
……
赴宴的宾客不敢指摘摄政王,只得将邪火一股脑的撒向沈菀。
沈菀瞥了眼高台上气定神闲的赵淮渊,顿时多了几分狗仗人势……不对,是狐假虎威的底气。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扬高了几分:“大家来吃席都是随了份子的,别干瞪眼光瞧本宫啊。”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眼波流转,自恋地抚了抚鬓发:“莫非本宫今日这身装束……实在是赏心悦目,美得诸位都移不开眼了?啊哈哈哈。”
一肚子气的宾客脸色铁青:“……”
妖妃美滋滋的接过新嫁娘敬上的茶盏,轻轻一嗅,素雅的囍字茶具里装着的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白果茶,放下心来,一仰而尽。
而后将茶盏递还与沈蝶身侧的宫婢,躬身将一身凤冠霞帔的沈蝶扶起。
沈菀趁着离得近,蔫声细语道:“我算是败了,这辈子在没东山再起的机会,可咱们这位荣登大宝的三殿下是个什么德行,妹妹比我更清楚,登高跌重,遥祝有朝一日,妹妹摔得比我还惨~”
这几句话,算是沈菀替原主鸣不平了,世上岂有算计的别的身死道消,行凶者还风光大嫁的道理。
团扇遮面的沈蝶笑容僵在脸上,忽的伸出广袖中的手,死死扯住沈菀的衣角,压着声音反唇相讥道:“黄泉孤冢漫无尽,妹妹同样遥祝长姐,血簪折骨,长乐未央。”
“嘿,你这死丫头骂人都不带脏字,”沈菀气不过,暗自掐了她一把,“祝你老公阳痿,生孩子没□□儿。”
“你!”沈蝶红盖头下的脸瞬间扭曲。
“我怎么样?”沈·史料研究员·妖艳太子妃·菀,贴脸开怼,“我尼玛!”
“礼成!贵女拜别高门,此去扶摇万里——”
内廷司礼监掌事公公的催促吆喝声响起,这才打断了两姐妹你搀我扶的‘深情厚谊’。
5. 惨死
相府朱门外,喧天锣鼓与欢腾人声交织成一片灼热的汪洋,几乎要将鎏金的门楣淹没。
沈菀立于回廊之下,望着那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的送嫁队伍,心头莫名攀上一丝不安。
这不对劲。
记忆中的沈蝶,惯会隐忍,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性子,否则也不可能在原主的处处打压下,挣出今日这泼天的富贵。
今日大婚是她一步登天最紧要的关头,按常理,纵有万般屈辱她也该笑脸迎人,怎么突然就不忍了?
沈菀忐忑的目光越过高耸的院墙,飘向远处灰败的天际。
京都的寒鸦最是刁钻贪婪,平日谁家灶头飘出点肉腥味,便能招来黑压压一片聒噪,今日相府席开百桌,酒肉香气冲天,那些扁毛畜生却踪影全无。
太静了。
静的诡异。
“父亲!”电光火石间,沈菀已顾不得什么体统规矩,猛地提裙冲向即将启程的送亲队伍,重重跪倒在沈正安靴子前,泫然欲泣道,“女儿不孝,多年未承欢膝下,如今三妹妹出嫁,女儿愿代妹妹尽孝,求父亲成全!”
沈正安正急于出门,对这突然冒出来的女儿没有半分耐性,厉声呵斥:“胡闹!大喜的日子这般作态成何体统!你的孝心,为父已经知晓,日后安心侍奉摄政王,便是对沈家尽了最大的孝道。”
他一个眼色扫过,左右心腹当即上前,不由分说便去撕扯沈菀,明里暗里,给了沈菀几拳,出手异常狠辣。
沈菀闷哼一声,踉跄跌倒在地,喉头腥甜,一口血沫啐在尘埃里。
没有日后了。
她心下冷笑,今日这相府,分明是绝杀之局!
“父亲!”她挣扎着,用尽最后气力扑过去,抱住沈正安的腿,声音凄厉,“女儿有了身孕,求您看在这未出世的外孙份上,放赵淮渊一条生路。”
话音未落,沉重的刀鞘已狠狠砸在她单薄的脊背上。
沈菀狼狈前扑,发髻散乱,珠翠迸溅,“噗~”一口鲜血在苍白的脸上绽开刺目的红。
“不知廉耻的贱人!”沈正安勃然大怒,抬脚便狠狠碾上她的小腹,“当年你自荐枕席入主东宫,连带沈府蒙羞,如今又同乱臣贼子苟且,暗结珠胎,果真是你那贱妇母亲生的孽种,一脉相承的下作!”
沈菀眼前阵阵发黑,凌乱青丝黏在汗与血交织的脸上,十指在冷硬的青石板上抓出血痕,仍嘶声哀求:“求您…放过赵淮渊…”
“啊!”咔的两声闷响,沈菀双手于衣摆内被护卫折断,额头也重重磕在石阶上,温热粘稠的血液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终没有抓住沈家任何一个人的衣袍,护卫拖拽着她丢出送亲队伍,护卫的铁掌钳住她枯瘦的身躯,像拖一袋破败的残絮般将她拽离送亲的队伍。
她的脊背在粗粝的青石上磨过,裂帛声与骨肉撕裂声混成一片,一道浓艳的血痕在苍冷的石板上开出狰狞的花。
被赵淮渊温养两年的身子终是不成了。
震天的炮竹声炸响在相府上空,红纸屑如血雨纷扬,刺鼻的火药味混着宾客的喧哗扑面涌来。
沈菀却在这片虚假的喜庆中,敏锐地捕捉到了另一种震动,她的绣鞋紧贴着青石板地面,清晰地感受到地下传来的震颤,那是整齐划一的马蹄踏击地面的节奏,至少千骑,正在快速逼近。
墙外,三声短促尖锐的鸟鸣划破空气——像夜枭垂死般的哀啼。
原主留下的暗卫,发出了最高级别的危险预警。
新帝竟以满城勋贵为饵,在此布下围剿赵淮渊的死局,她想不通赵淮渊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沈园的喜宴上。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仇家满天下的处境吗?
一片混乱中,魅影倏忽掠至。暗卫影七无声跪落在她身前,目光触及她额角那片淋漓血色时,整张脸骤然绷紧:“奴才救驾来迟,请主子降罪。”
她怔怔望着对方,没想到原主留下的这些影卫真的闯进了死局。
“谢谢你们这种时候还愿意冒险进来。”此刻的她早已失势落魄,无尊位可倚仗,无金银可驱使。可他们依旧选择拔剑相护。
沈菀忽然觉得心口发烫,在这群雄逐鹿的封建王朝内,竟还有人愿为“忠义”二字焚身以赴。
可她这残破身子杀出去又有何意义?
还有……赵淮渊该怎麽办?
记忆深处那些温暖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伏案画图的老爸,挽着她手逛街的老妈,小菜园里忙碌的爷爷,喜欢抱着大局毛打盹儿的奶奶……那些鲜活的存在,那些她拼尽全力也想重温的怀抱,都会随着赵淮渊的死亡而彻底湮灭。
**
赵淮渊一刀劈开身前的敌兵,血雾尚未散尽,却蓦然撞见那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沈菀竟冲破重围闯到了他眼前。
他瞳孔骤缩,厉声喝道:“蠢女人!谁准你来这的!来人——”
话音未落,一记耳光狠狠扇在他脸上。
沈菀眼眶通红,嘶哑的嗓音里淬着孤注一掷的狠绝:“赵淮渊,你若敢死,我便是化作厉鬼夜夜纠缠,也绝不放过你!”
颊上灼痛未消,赵淮渊却怔在了原地。
漫天血光中,她单薄的身影挺得笔直,眼里烧着灼人的火焰。
他眼底翻涌起复杂难辨的情愫,终是将她一把拽到身后,用身体为她隔开身后刀光剑影。
就在此时,破空之声骤响。
沈菀瞳孔急缩,想也未想,猛地旋身将他撞开!
“噗嗤——”
锋利的箭镞狠狠洞穿她单薄的肩胛,鲜血瞬间浸透衣衫,巨大的冲击力带得她向前扑倒。
“沈菀!”赵淮源伸手接住她踉跄倒下的身体,掌心瞬间被温热的血浸透。
“咳……” 沈菀呛出一口血,喉咙里全是铁锈味,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她死死攥住赵淮渊的衣襟,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里,“放暗箭还不够,还他妈下毒……”
赵淮渊整个人僵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她不是一向……厌他入骨吗?
为什么要替他挡剑……
温热的血不断从她肩头涌出,浸透他的指缝,染红了他的袍袖。
他徒劳地用手去堵,可那血竟像是止不住一般,汩汩流淌。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狠狠攫住他的心脏,连指尖都在发颤。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体会恐惧的滋味儿。
“沈菀……”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辨不出原调,“坚持住,我这就带你杀出去!”
受伤的姑娘却倏然笑了,笑得惨烈又释然。
这个让她吃尽苦头的古代世界,这个没有空调没有WiFi的鬼地方,她早就受够了。
每天提心吊胆,动不动就要下跪,还要应付各种明枪暗箭,或许死亡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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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解脱。
说不定闭上眼睛再睁开,就能回到那个有抽水马桶和外卖的现代世界。
沈菀喘息着,颤抖的手缓缓抬起,抚上他的脸。
她的指尖冰凉,沾着血,在他脸颊上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赵淮渊…你这个狗东西...”
美人气若游丝,仍带着那股熟悉的狡黠:“我的小祖宗…早点结婚…千万别丁克……”
赵淮渊的眼泪砸在她脸上,滚烫得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
“你…要争气…多生几个孩子…”抚在他脸上的手骤然垂落,瞳孔中的神采急速涣散,最终凝固成一片死寂的灰黑。
唯有眼角,一滴血泪缓缓滑落,没入鬓发。
惊风掠过,卷起漫天猩红的纸屑,她空洞的眸子望着灰败的天空,像是一场无声的诘问。
“沈菀!”赵淮渊抱紧怀里迅速冰冷僵硬的身体,发出撕心裂肺、近乎野兽哀嚎的咆哮。
相府之外,喜乐依旧喧嚣,鞭炮震耳欲聋。
朱门之内,血水蜿蜒成溪,缓缓渗入地缝,流入沟渠,将整条护城河,都浸染上一片洗不掉的猩红。
无人知晓,历史沉重的车轮,在此刻,被一个异世飘来的孤魂,以最惨烈的方式,强行撬动了轨迹。
**
只可惜帝王拼死一搏,终究功亏一篑,还是让赵淮渊从尸山血海里杀了出来。
自此皇城内外门户紧闭,相干的不相干的都惶惶不已。
然而,皇城内外紧绷等待数日,并未等来预料中的血腥报复。
传闻那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在脱困当天就抱着一名女子的尸身匆匆回了王府,自此王府紧闭大门,再无消息传出。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杀!”
殿内传出赵淮渊癫狂的嘶吼,殿外侍卫手起刀落,求饶的太医顷刻身首异处。
「《大衍异闻录》载:天昭帝三年,京都名医,尽殁于摄政王府。」
寝殿内,烛火昏黄,尸身的冷气与残存的暖香交织,味道透出窒息般的压抑。
沈菀静卧在软榻上,面容苍白如纸,长睫低垂,唯有交叠置于身前的手指,还残留着一丝诡异的、未散尽的淡粉。
赵淮渊死死盯着她,眼底血丝密布,猩红如濒死的困兽。
他忽地低低笑了起来,伸手掐住她冰冷的下颌,笑声嘶哑得像是从胸腔里撕裂而出:“蠢女人,本王何须你来救,你不是追着你妹妹的銮驾跑了吗?何故又会死了!”
过了许久,怕疼的姑娘依旧没有反应,赵淮渊暴怒的掀翻案几,玉盏瓷瓶砸了满地。
他俯身粗暴地扯开她的衣襟,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狠狠吻上那毫无生气的唇瓣。
“你以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他将那冰冷僵硬的躯体死死箍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碎,“本王不准!沈菀,你给我活过来!”
暴烈的宣泄之后,是死寂。
能砸的都已粉碎,能杀的皆已屠尽。
偌大的宫殿,只余一具被亵渎的冰冷尸身,和一个彻底陷入疯魔的男人。
他复又将她抱起,像是抱着世间最珍贵的琉璃,跌坐在地,脸颊贴着她冰冷的鬓发,又哭又笑:“死了好…死了干净…省得本王…日日想着…如何亲手掐断你这脖子……”
殿外残阳如血,映着他癫狂的背影,和怀中那人再无回应的沉睡侧颜。
6. 遗书
沈菀死了。
万物归于寂静,身心渐渐轻盈。
……
“沈菀,菀菀……”而在一片无人能触及的绝对黑暗里,传来一声声执拗到令人心悸的呼唤,夹杂着绝望的哽咽,死死缠绕着她的灵魂,不容她沉沦,不许她安眠。
“靠!怎么死了还能听见赵淮渊叫我?”
许是死不瞑目,许是阴曹地府卡bug,总之,沈菀死后依旧没能摆脱赵淮渊。
她成天到挂在赵淮渊的头顶,任由满头乌发丝丝缕缕垂在狗男人天灵盖上,日日祈祷着一个奇迹——哪天狗逼老祖宗半夜上厕所睁眼能看见她这只女鬼。
她死了,可并没有回到现代社会,反倒成了女鬼。
呵,太他妈扯了。
天不亮,赵淮渊的疯病又犯了,这次的倒霉蛋是个侍女,好像还服侍过沈菀一阵子,奥,就是当日喜宴上中途消失的‘那个谁’。
“王爷饶命,求王爷别杀奴婢,求王爷饶命。”侍女估摸着落到赵淮渊手里没什么好下场,一进门就开始跪地求饶。
“当日不见你在她跟前服侍,如今她去了,你怎好独活?且当个端茶倒水的小鬼,也算全了主仆一场情分。”赵淮渊提着把大刀就要朝侍女招呼过去。
诺大的寝殿,沈菀瞅着他比自己更像鬼。
侍女果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掏出件东西,皱皱巴巴一团儿,哀求道:“王爷饶命,奴婢有娘娘留下的绝笔,求王爷饶命!”
绝笔?!
沈菀飘近瞅瞅,眼珠子狂飙血泪,鬼叫道:“要死,要死了,我不会被鞭尸吧!”
无缘无故穿越至陌生的古代,还遭受如此多的委屈,命不久矣的沈菀为了给她这次荒唐的时间旅行留下点念想,挥毫泼墨、慷慨激昂的写下万字日记。
没别的意思,就是盼着有朝一日后世君子能够看见她对赵淮渊这个王八蛋字字泣血的唾弃。
大砍刀“哐啷”坠地,赵淮渊木讷的接过那封‘绝笔’。
沈菀见状,鬼毛都夯了:“怎么办?怎么办!我真的要被鞭尸了。”
羊皮纸背面端端正正的写着两个字:遗书。
沈菀瞅瞅,鬼叫道:“这俩字绝壁不是我写的,小丫鬟,伪造死者遗书是要吃牢饭的!”
赵淮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侍女:“你若是敢骗本王”
侍女立即跪地磕头:“奴婢不敢,此物确实是娘娘绝笔。”
陷入疯狂的男人在这一瞬忽然平静下来,像是得到了安抚,蓦的翻开了羊皮卷……
然后僵在了原地——
满纸鬼画符般的文字张牙舞爪地扑面而来,那些扭曲的字母组合成他从未见过的文字体系,像是什么邪门的咒语一样。
通篇都是纯英文,诸如"Fuck""Bitch""Son of a"这类高频词汇层层罗列,期间还夹杂着更多‘西八’语系,文章整体的中心思想都在问候赵淮渊的祖宗十八代。
“他看不懂?啊哈哈哈……”
某女鬼如蒙大赦,捂着小心脏鬼叫着:“情急之下竟然忘了,我当是用外语写的日记,啊哈哈哈……吓死我了。”
赵淮渊瞪着遗书半晌,沈菀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想要将遗书瞪个窟窿。
飘过去瞅瞅,发现这厮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文章的末尾,上面有副古怪的抽象画——火柴人穿着比基尼悠闲的躺在沙滩上,一只手捏着烤串,一只手端着冰柠檬茶,旁边还蹲着只懒洋洋的橘猫。
“咯咯……咯咯咯咯……”赵淮渊忽然笑了,像个疯子一样,笑的前仰后合,“本王饶你狗命,这确实是她才能留下的绝笔,也只有她,咯咯咯……”
沈菀鬼脸羞的通红,没好气嘟囔:“笑个屁,没见过火柴人穿比基尼啊。”
没错,她就是个小怂包,谁叫赵淮渊积威甚重,她也真是怕了这祖宗。
即便知道自己即将领盒饭的最后日子里,也不敢嚣张造次,写日记都得用英文,啧,还不是担心被鞭尸。
狗逼老祖宗虽然是个杀人如麻的疯子,但是对自己的‘女人’还算上心,即便沈菀只是个供他取乐的金丝雀,他也花了点心思调查她的死因。
沈蝶敬的百果茶兑了烈性的乌头参汁液,阴寒。
沈菀的寒毒和咳疾常年服用车河藻,麻醉。
赵淮渊头疾缠身,骨痛难忍,日日让沈菀陪他饮用忘忧酒,致幻。
这三样单独服下都无毒,但要是合在一起,就变成了穿心烂肺的剧毒。
此毒甚绝,见血疯涨。
沈菀瞧着自己浑身青紫的尸身也忍不住一阵唏嘘儿,“我还纳闷儿,只不过挨了几招阴毒的拳脚,也不至于七窍流血的惨死。”
沈家人还是把她给算计死了,对此沈菀丝毫不意外,倒是赵淮渊,破口大骂沈正安是伪君子,接着提刀就冲出去了。
太阳还没下山,相府就因戕害先太子妃的罪名被抄家。
一个无权无势的先太子妃,名声还不好,死了也就死了,偏偏陪上了文臣们心头敬仰的沈相爷。
文官老爷们一个个跟死了爹一样,跳出来破口大骂摄政王暴虐无道。
直到沈园内挖出千万两黄金,自诩清流的文官老爷们彻底闭嘴,沈正安也从辅国纯臣打成贪赃枉法的奸相。
刑部对沈正安的凌迟持续了月余,不是沈老头命硬,实在是赵淮渊将大衍最好的丹药都搜罗出来,只为给他续命。不图别的,就要让沈正安清醒的看着自己被一刀一刀活剐。
灭了投毒的沈家人,赵淮渊仍旧没有打算放过沈菀的尸体,动不动就带着一身血气冲到她的尸体旁边胡言乱语。
“菀菀,你不是说要生生世世为我做牛做马,怎的现在连同我说句话都不肯。”
“所有人都怕我惧我,唯独菀菀最爱对我笑,好多次我都瞧见你那双笑眼里的轻蔑,戏耍堂堂摄政王是不是很有趣儿,诺大的京都城再也没有你这样胆大妄为的姑娘了。”
“你为什么嫁给赵玄卿?哼,此人就是个软骨头,啊,你嫁的不是他,是他东宫太子的高位,若我是东宫太子,菀菀八成也会脱了衣裳自荐枕席,嗤,贪得无厌的女人。”
……
赵淮渊疯了,没日没夜的守着一具腐烂的尸体,形容日渐枯槁,好看的半张脸也泛上淤青,双目爬满猩红的血丝,浑身透着死气,任谁瞧,他都活不长了。
京都城内也没有哪个权贵愿意拉上全族的身家性命同一个要死的摄政王作对。
表面上看他天下无敌了。
实际上那些人望向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瞧活死人。
沈菀的魂魄也发现了赵淮渊的异常,狗男人生龙活虎的威猛体质,怎么忽然病成这样?
她蓦的的想起,每次她寒疾病发快要撑不过去、想要咬舌自尽的时候,都是赵淮渊霸道蛮横的吻拦住了她,血腥气在二人唇齿之间弥散,她身上的毒恐怕也随之传到了赵淮渊的身上。
沈菀的魂魄守着痛苦挣扎的男人熬了一宿,而后见他倏地睁开猩红的眼珠子,天不亮带兵杀进了皇宫。
三皇子赵昭处心积虑谋划半辈子,终于谋夺皇位,岂料赵淮渊一朝发难,直接灌了这位新帝一壶毒汤。
沈菀当初也只是饮了一盏毒药就落得七窍流血的下场,与之相比,新帝喝了一壶,死状更为凄惨。
天昭帝四年,登基不久的新帝驾崩。
可这并不能让赵淮渊平息怒火。
他将天昭帝鞭尸后,又将其尸体曝晒在文武百官途经太极殿的必经之路上。
他就是要羞辱赵家皇族,羞辱所有当初践踏他、轻视他的大衍权贵。
赵淮渊疯了,没有放过任何曾经谋害过沈菀的人,这里自然也包括沈蝶。
**
月华如练,悄然漫过凤栖殿的琉璃窗格,将室内映照得一片清冷澄澈。
沈碟身着一袭素白寝衣,乌黑长发流水般披散肩头,默不作声的站在窗前,纤长指尖抚过冰凉窗棂,眼底凝着化不开的忧色。
新帝驾崩,父亲被凌迟,她这个无子又无权的皇贵妃,早已经成了摄政王的眼中钉肉中刺。
沈蝶一想到自己苦心谋划多年,竟落得如此下场,胸中涌出一股灼热的恨意,五指狠狠抓向窗棂,尖长的指甲在木质表面划出刺耳的声响,留下几道狰狞的抓痕。
“沈菀这个贱人,”她齿缝间碾出的人名,恨不得要生吞活剥一样,“就连死了……也不肯放过我。”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而极具压迫感。
沈蝶急忙调整情绪,拉低了领口后施施然走出内间,这个时辰还能肆无忌惮在禁宫内行走的,只有赵淮渊了。
“蝶儿给王爷请安~”
赵淮渊负手而立,玄色蟒袍衬得他身姿挺拔如山岳。
他目光锐利,似能穿透她单薄的肩背,看破她的内心:“娘娘相邀,本王岂敢不来?”
沈菀趴在赵淮源的后背上,鬼里鬼气道:“狗东西,我当你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发什么疯,竟然三更半夜的私会小寡妇,欸?我说你是不是好这一口啊。”
沈蝶一向以端庄典雅在京中广受赞誉,今日却打扮的非常妖艳,就连发髻钗环都透着浪·荡·淫·靡。
她抬手,指尖微颤,却毫不犹豫地解开了第一颗盘花衣扣。
“臣妾孑然一身,唯有…此身而已。”
丝帛窸窣,白衣如花瓣层层委落于地,露出莹润肩头与纤细锁骨。
女鬼惊呆了:“……这算不算小姨子勾搭姐夫?”
赵淮渊眼神骤然幽深,如同盯上猎物的猛兽,冰凉指腹近乎粗暴地抬起沈蝶的下颌,言辞嘲讽道:“娘娘这是要自荐枕席于本王?”
沈蝶手脚利索,转瞬脱得干干净净,羞赧道:“蝶儿仰慕王爷风姿已久~”
沈菀飘在半空,捂着眼睛:“大晚上看实战,老天,你确定我这是正经穿越。”
赵淮渊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危险的沙哑:“你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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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脸,倒是与她有三份相似。”
苏蝶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唇边绽开一抹妩媚的笑:“那就让蝶儿今夜代姐姐伺候王爷,只要吹了灯,臣妾能做到九成相似。”
沈蝶自恃有办法取代沈菀在赵淮源心中的位置,男女之间,床笫之欢,无非就是那些纵·欲的手段,比的就是谁更有花样罢了。
下一瞬,伴随着短暂的天旋地转,她被拦腰抱起,落入锦衾绣榻之间。
男子炽热的身躯覆了上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力量。
没有深吻,没有怜惜,只有占有,只是征服,男人如同病入膏肓的烈火燃烧着一切能燃尽的献祭。
帐幔摇晃,光影迷离。
沈菀其实想扑上去,用自己的鬼手撕碎眼前令她作呕的触碰,可她只是一缕不知因何禁锢在此地的残魂……
算了,眼不见心不烦。
她正打算幽幽的飘到外头去,却听见身后本应该勾缠在一起的男女间发出一声爆喝。
“混账!你居然趁本王醉酒意图不轨!”
赵淮渊一嗓子下去,呼啦啦冲进来一堆人,皇城司的、禁军的、摄政王府的,也不知道哪儿的侍女如此眼明手快,早早将两位贵人的衣衫收拾的一件不剩,是以这些人闯进来的时候,将不着寸缕的两位贵人看了个干干净净。
沈菀的大眼睛瞬间弯成小月牙:“狗东西,就知道你没那抹好睡,嘻嘻。”
**
凤栖殿的丑事转瞬穿的沸沸扬扬,当事人之一,摄政王殿下自觉清白受损,吵吵着整个人不干净了,大清早就给内阁折上了三道喊冤折子。
「昨夜本王宴饮过量,醉卧不醒,竟遭逢惊变!贵妃沈氏趁本王神昏力软、无力相抗之际,强逞凶顽,玷我清白之躯!」
「本王纵是行伍出身,却自幼诵读圣贤之书,深知男子贞洁重若千钧。如今无端遭此凌犯,玉璧蒙尘,贞节尽毁,怎不教人痛彻心扉!」
「而今本王羞愤难当,愧对朝堂衮衮诸公,更无颜告慰九泉之下、灵柩未寒的爱妾亡灵。伏请内阁诸位明公,速速彻查此冤,还本王一个公道,以正乾坤!」
内阁乃本朝军机要地,一堆阁老、太傅暂时顾不上朝廷大事,对着摄政王递上的折子就破口大骂。
这帮人自然不信赵淮渊的鬼话,但是隐隐对皇贵妃娘娘自荐枕席的龌龊行径有所耳闻,几个老油条一合计,总归‘奸*夫*淫*妇’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内阁这帮老官痞最会扯皮,先是对摄政王清白受辱表示遗憾,而后又推脱说后宫的事儿不归他们管。
后期老官痞们被赵淮渊逼急了,干脆将后宫内还没咽气的老太妃推了出来,让其主持公道。
老太妃闻言当晚就吓的咽气儿归西,这事儿兜兜转转又推到了皇城司内侍监。
要知道内侍监那帮太监巴结起权贵那叫一个无所顾忌。
就此,天昭帝唯一的遗孀,大衍尊贵的皇贵妃娘娘,当场就被宫娥太监扒光了衣衫,按在宫道上跪了一夜,受尽羞辱。
此后,凤栖殿日夜响起沈蝶凄厉的惨叫,皇贵妃娘娘的脸被宫婢一刀一刀划花,而后撒上淬毒的盐巴。
待其面目全非后,被赵淮渊塞进一顶软轿,天不亮就送进了京都最低贱的暗·娼·馆,成了市井屠户花点小钱就能蹂·躏·磋磨的乐子。
赵淮渊抬着沈菀的尸体到处杀人,连带着她的灵魂也不得安生,她每天像个阴魂不散的女鬼守在赵淮渊的背后。
倒不是她死缠烂打,实在是赵淮渊拘着她的尸身不肯下葬,她只得每日看着这个疯子对着她的尸体又哭又笑,又看着他将她的尸体封妃、封后。
“菀菀,高兴吗?”
“本王今天封你做了皇后,为了堵住前朝那些老匹夫的嘴,连带着将你的死鬼丈夫一并追封,赵玄卿这个废物太子,托你的福被追封成了皇帝。”
“菀菀,本王今天把沈家的祖坟撅了,所有的尸骨拢作新柴,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菀菀,你看本王今天带谁来了,你的暗卫,我明明都已经放过他们了,可是他们还是不知好歹的上门送死,你说他们是不是跟我一样想你了,巴巴的盼着同你在黄泉相见……”
影七、九悔,这两个平日里不待见沈菀的暗卫,终因为抢夺她的尸体被赵淮渊杀掉,不过赵淮渊没把他们扒皮抽筋丢出去喂野狗,反倒是体体面面的入土安葬。
饶是如此,沈菀为此仍旧哭断了肠。
“菀菀,我都把他们杀了,你怎么还不找我来寻仇,我在等你呢。”
又过了些日子,赵淮渊似乎终于确定了,沈菀不会回来了,在铺满冰块的寝殿里一夜哭白了头。
沈菀叹气,她都死三个月了,这疯子怎么才想起来哭丧?
她望着日渐疯癫的赵淮渊忽然觉得他很可怜,连她都对他的折磨无动于衷了,这人世于他还有什么意思……
“青丝烬,恩仇绝,赵淮渊,从此黄泉陌路,一眼万年,不复相见。”
7. 重生
黑暗。
无边的窒息感如潮水般袭来,将意识一寸寸拖入深渊。
“哗啦——”
一道天光劈开混沌。
沈菀蓦的睁眼,冰凉的湖水瞬间灌入鼻腔,耳膜被水压震得嗡嗡作响,四肢被水草缠住,越是挣扎身子就越往下沉。
“救......咕噜......”
喉间费力挤出半声呜咽,更多的水涌了进来,肺叶火烧般灼痛,就在意识即将消散时两只大手钳住肩膀,猛地将人拽出水面!
“咳!咳!”淤泥混着冷水从喉咙里呛咳出来,连带着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睫毛上黏着的水珠簌簌滚落,半晌,视线终于清晰,浮现出两张熟悉的脸。
“影七?你是…五福?”
沈菀的喘息停滞,嗓音嘶哑得不像自己,“你们也太尽职尽责了,连我去阴曹地府都要亲自来接送?”
五福吓得一哆嗦,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奴护主不力,奴该死!"
影七也惶恐跪地:"奴失职,请主子责罚。"
沈菀浑身挂着水草淤泥,却笑得灿烂,双臂搂住二人的脖子,调侃道:“都在黄泉路上了,还分什么主仆?从今往后我们就是……”
她忽然顿住,所有的话瞬间都卡在喉咙里。
头顶阳光明晃晃地洒落,亭台楼阁清晰可见,不远处的水塘里金莲摇曳,花香馥郁,哪有什么黄泉路?这分明还是古代!
“什么情况!”
沈菀一激动,又晕了过去,再睁眼时已是第二日清早。
她望着铜镜中倒映出的少女倩影,心情复杂至极。
昨日及笄宴上原主喝多了,在后院醒酒时被人从背后猛推一把,直接淹死在偏院的池塘里。
于是乎原主身子被捞上来后芯子又换成了她。
也就是说她在魂穿毙命后,不仅没能回到现代社会,反而又重生在大衍朝惠景二十八年,也就是原主十六岁这一年!
沈菀头疼……
上辈子恍如一场剜心刺骨的噩梦,历历在目,赵淮渊……也不知这个疯子最终走到了哪一步?
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二小姐,前院差人过来,催小姐去流水亭见客呢。”穿着鲜亮的婢女风尘仆仆的闯进来,见到沈菀也不行礼,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后又捻起碟上的果子塞进嘴里。
“奴婢瞧着今儿来的公子家世一般,但总归不能怠慢,您还是依礼带些茶水糕点见见,也算对相爷那边有个交代。”
沈菀略微思量,像是原主未出阁前在身边服侍的婢女:“砚秋?”
“奴婢在。”砚秋掐着水蛇腰,跟沈菀显摆起功劳,“小姐真是天生享福的命,只管在院里头养着,只是可怜了奴婢,一大早跑出去给您打探消息……”
随着砚秋的抱怨,原主前世的记忆纷涌踏至而来。
别看这姑娘如今还是个身份低微的婢女,可上一世,沈菀声名狼藉地嫁入东宫之后,她转眼就被沈父抬成了姨娘,一下子从伺候人的丫鬟变成了半个主子,风头颇盛。
这么一想,或许砚秋从一开始,效忠的就不是沈菀。
二五仔她倒是不怕,不过这小婢女身上的味儿,却莫名叫她心头发慌。
砚秋见沈菀半晌不语,更无半点打赏的意思,眼底便透出几分不耐。她撇了撇嘴,带着明目张胆的催促:“二小姐,老爷那儿可催您了,您倒是快些。”
那语气姿态里,全无下人该有的恭谨,倒像是吃定了这位主子还如往常一般,能任她轻易拿捏。
沈菀也不恼,只管笑模笑样道:“砚秋,你今儿的妆容极妙,尤其是双颊,像是桃花绽放一般红润,可是用了什么秘制的香粉?”
砚秋闻言摸摸脸,很是得意道:“小姐好眼光,这是京都时下最受欢迎的玉女桃花粉,小姐若是喜欢,改明奴婢亲自带您去采买。”
“昨儿你推我下水,擦得可也是这玉女桃花粉?”一个不成气候的婢女都敢出手害她,若是不抓紧解决掉这些难缠的小鬼,只怕将来也无力和背后的沈老狐狸斗法。
砚秋闻言脸色瞬间惨白,像是没料到沈菀会如此直接发难,张口结舌的慌张道:“奴婢不知道二小姐在说什么,小姐莫要冤枉奴婢。”
“昨日我落水后,沈园内有些脸面的女眷都前来探望,她们身上并没有玉女桃花粉的味道,况且这玉女桃花粉一瓶十两银子,寻常奴婢买不起如此奢侈的脂粉,若是什么人送你一块,照你如此张狂的性子,必得日日精细涂抹,以方便炫耀。”
砚秋心里的诡事似乎一瞬间都被戳穿,死死盯着沈菀,忽然冷笑一声:“小姐,您这又是何苦,昨天乖乖被淹死多好,省的奴婢还要花力气送您上路。”
她扯下头上的银簪,冲着沈菀的心口就招呼过来,沈菀侧身躲避,没成想这砚秋竟然是个练家子,手上还有点功夫,竟然三两下就将沈菀给当场制住。
“糟了,怎么就忘了这里是相府,没两把刷子谁敢在这里讨生活。”
沈菀害怕了,想喊救命,嘴巴却被死死的捂着,冒着寒光的银簪眼瞅着朝胸口落下,忽觉身畔一阵凉风略过,砚秋攥着银簪的手被硬生生斩断,“咚”异声闷响掉落在地。
砚秋疼痛的喊声没来得及嚎出,暗卫影七抬手就掰断了她的下巴。
沈菀侥幸捡回一条命,心有余悸的瘫在地上,“幸好你在,幸好,谢谢你影七。”
影七一怔,沈菀从没跟他道过谢,或者说没有主人会跟奴仆道谢,他只当小主子被吓着了,看向砚秋的目光透出森寒杀意:“主子,您想让此婢怎么死?”
哈?
我没想让她死!
我甚至都没想到您老人家能砍断她一只手,现在的场面都不是民法典能解决的范畴了!
“你先冷静点,”眼下的情况有点棘手,她完全没有应对的经验,思来想去还得求助本地土著,“呵呵,那个我问一下,她想要谋杀我未遂两次,我情急之下做出防卫,一不小心砍断她一只手的情况下,一般都……怎么处理。”
影七眸光如霜刃般扫过砚秋,吐息冰冷道:“奴婢意图谋害主子,死有余辜,无人问责。”
沈菀抿唇,是了,封建社会有严苛的阶级划分,纵然她是受益的一方,可仍旧对此恐慌不已。毕竟这也意味着她随时会被更高阶级的存在无情杀掉。
眼下看来,这个砚秋是敌非友,若是就此将人放了只怕后患无穷,搞不好还会惊到她背后的主子。
她虽然不赞成杀戮,可也绝不会圣母心泛滥,商量道:“影七,你有没有办法让她闭嘴,起码不能将我房里有暗卫这样的秘事说出去。”
影七认真想了想,而后跨步上前,生生掰开砚秋的嘴,在沈菀还没看明白他要干什么的情况下,一刀割断了砚秋的舌头。
沈菀瞠目:“……”还真是简单粗暴、立竿见影。
影七见沈菀面色阴沉,进一步妥帖请示道:“八荒善于用毒,主子若是不放心,一副药下去她必然”
“不必!”物理性切割已经够惨了,药理性·病变就算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吧?你先找地方藏一下。”
沈菀眼下虽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然上辈子原主在东宫历练的凤仪尚在,发起威莱,即便是禁宫二十四局的掌事嬷嬷,亦要敛衽听训,不敢僭越半分,“来人!”
外头的婆子护卫听到动静,呼啦啦进来一群。
然后就见到满嘴是血的砚秋,一个个面面相觑,吓得连头都不敢抬起。
沈菀气势凛然道:“父亲身居相位,往来宾客皆是朝中重臣,再不济也是大衍的栋梁,砚秋这胆大包天的奴才竟然口出狂言,将登门的才俊比作上门打秋风的贪婪鼠辈。”
她话音一顿,冷冽的目光缓缓扫过院内外垂手侍立的众仆,每一个被这目光触及的人都下意识地缩紧了脖子,不敢与之对视。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无形的威压。
沈菀将一切收于眼底,声音愈发沉静,却字字千钧:“此话若经由他人之口传入官家耳中,岂非令我沈家蒙上趋炎附势的污名?父亲几十年谨小慎微换来的清正官声,难道要葬送于这贱婢的狂言之下?”
“为正家规,以儆效尤,”她语气里不带一丝波澜,“这奴才既已认罪悔过,便自行咬断了舌头。”
那婆子眼神刁滑地四下扫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地面那半截断舌上,切口平整利落,分明是利刃所致,可这房里方才除了二小姐,哪儿还有旁人?
她心头猛地一凛,原只当二小姐是个娇纵跋扈的,万没想到竟有这般狠辣果决的手段!再一想砚秋这小蹄子平日张狂太过,今日这般下场,倒也算是自作自受。
婆子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冲着身边的小厮尖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将这些腌臜东西收拾干净,没得污了主子的眼!”
小厮们何等机灵,见婆子语气不善,当下不敢怠慢,生拉硬拽地将奄奄一息的砚秋拖向了后院。
期间,管事儿的婆子又急匆匆跑回来一趟,慌张在沈菀跟前跪下:“禀二小姐,砚秋这小贱人果真是个不安分的,也不知道跟哪个野汉子勾搭成奸,竟然弄大了肚子,瞧着像是……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沈菀着实意外了:“怀孕了?”原主的记忆里没这茬儿啊。
事情发生在凝香居,传出去虽然不好听,可仔细想想,能把砚秋肚子弄大的必然也不是府内一般身份的男人。
难道沈正安一早就跟砚秋这婢子搞一块了?
这让沈菀一时间有些骑虎难下了。
另一边,砚秋的惨状很快传遍沈府,所幸当家做主的几位都没因为一个掉舌头的婢女来寻她晦气。
说不定正因为砚秋丢了舌头,大家心里头都松了一口气。
后厨干活的小五福也听到些流言蜚语,急匆匆的跑到前院,此刻正探头探脑的从门外偷瞄着沈菀。
没办法,主子厌蠢,她这样说话不好听的婢女只配丢到厨房里头去,总归小主子没饿死他们这些萱夫人留下的旧仆,已经算是格外开恩。
沈菀自然也瞧见了门外行迹‘狗狗祟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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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小五福。
倏然笑了。
原主的母亲生前为其留下五个暗卫,最终也成了其胡作非为的五张保命符,五福就是其中一张,原主用她的命换了东宫柳侧妃腹中四个月大的胎儿。
事发后,五福被太监活活打死,也没有交代出一句不利于原主的话。
寒冬腊月,姑娘的尸体卷着草席子就被丢出了东宫,身份尊贵的太子妃娘娘只敢站在宫墙上远远瞧着五福被当做垃圾一样推出宫门。
沈菀收拢起回忆以及满腔的心酸和疼惜,捏腔拿调的捉弄道:“五福~”
门外还没瞧明白发生什么事儿的小五福吓得一哆嗦,心下骇然:“小姐怎么突然叫她?难不成她又惹小姐生气了!”
“奴有罪。”小五福进门就扑通跪下,动作非常丝滑,看样子从前没少跪。
沈菀差点没笑出来,凶巴巴的暗卫小时候竟然这么可爱,看起来还有点憨憨的,不像原主记忆里的样子,一天到晚都冷着张冰块脸。
“砚秋暗结珠胎,你举报她有功,从今天起你就是凝香居的一等女使。”
“我?!”五福愕然,她粗手笨脚的哪能当一等女使!
不对不对,她什么时候跟小姐举报过砚秋啊。
“小姐,您是不是弄错了,我没”
“什么?砚秋还克扣母亲留给我的体己。”沈菀攥紧秀帕,一脸的怒容,“来人,去将砚秋的住处搜检一番。”
五福:“哈?”
沈菀端坐正堂,命人将凝香居内外院门尽数敞开,方扬声道:“砚秋这丫头,平素吃的、穿的、用的何其体面,比起我这个主子都不逊色分毫,不知情的只当她娘家有俩糟钱儿,谁料竟是做了偷窃的勾当,拿主子的体己填她的私欲!”
眼见满院子奴仆都垂手低头在听,沈菀的语声陡然转厉,“沈氏一族百年清誉,最恨这等背主忘恩的蠹虫。今日门户大开,便是要所有人都看个分明——沈家治家,绝容不得此等手脚不干净的恶奴。”
这下好了,昨儿还风光无限的砚秋姑娘,一下子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平素被她欺负、使唤过得婢女和婆子,一个个都兴高采烈的冲进她住处搜刮。
五福乖巧的跪在地上,半晌,见四周没其他人了,鬼鬼碎碎的抬头道:“主子,奴好像没举报过砚秋,而且她屋里头那些好东西都是您从前赏的……”
沈菀黏着手里的菩提珠串儿,杏眼轻挑:“怎么,你想替她求情?”
五福慌忙摇头:“没,奴没这个意思。”
眼瞅着五福跪在地上惴惴不安,翻来覆去的不知道如何是好,沈菀又轻飘飘的开了口:“五福~“
“奴、奴在。”
沈菀眯眼瞅她:“别坐在那探头探脑的,去帮主子跑趟腿。”
“是,主子。”
……
约莫半个时辰后,五福火急火燎的跑回来:“主子,真的有人偷偷摸摸的去看砚秋。”
果然,凝香居才放出风去要查验砚秋腹中孩子的生父,就有人急不可耐的露面了。
沈菀也好奇:“谁?”
五福吞咽了一下口水,似乎也有点不敢相信:“是大少爷,砚秋使银子贿赂看守她的婆子,大少爷得到消息后,这才火急火燎的赶来。”
“沈翰林!你确定你没看错?”沈菀有点蒙,按照原主上辈的记忆,这个砚秋最后被沈老头抬成了姨娘,怎么又跟沈翰林扯一块了?
又过一炷香的时间,后院传出砚秋自尽的消息。
片刻后,暗卫影七如鬼魅般悄然出现在凝香居内。
“禀主子,砚秋的尸身已经被人拉出府,只怕要被毁尸灭迹。”
沈菀唏嘘道:“沈翰林倒是动作快。”
影七迟疑了一下,道:“不是大少爷,是相爷,奴一路跟悄悄跟着,听管事的说是相爷亲自发话,说晦气,让立刻将砚秋的尸身拉出去烧掉。”
沈菀糊涂了:“人是沈正安杀的?”
影七闻言先是点头,随即又茫然摇头,直至眉头拧出个疙瘩,才道:“此事蹊跷,砚秋确实是大少爷亲手勒死,不过,下令焚尸的是相爷。两下里都是暗中行事,倒似互不知情,此等行事章法,奴属实参不透其中关窍。”
“别说你不懂,我都有点糊涂了。”沽名钓誉的庶长子亲手勒死了妹妹房里的一等女使,必然是怕奸情暴露,关键这女使若是没死,将来必得被他老爹收作妾室,那问题来了,“五福,你说砚秋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大哥的?还是爹的?”
五福一脸惊愕:“砚、砚秋,大少爷?相爷!”
影七也怔了一下。
沈菀身子微微前倾,双目亮晶晶的瞅着身旁的两个暗卫,语重心长道:“所以说,你们别整日只盯着我院里这些针头线脑,从今天起都把招子放亮些,给我盯紧沈园内的大小动向,尤其是沈家人的一举一动。”
自诩文官清流的沈家,说不定还有多少腌臜事呢。
尽早未雨绸缪,拿住几分关节。倘使来日风波乍起,也不致全然受人掣肘。
8. 借伞
赵玄卿一个人坐在芭蕉树下苦笑。
沈园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大,雨天湿滑还害他跌了一跤,白色的粗布长衫上裹满了泥巴,感觉脸上也沾了些,想擦伸手掉可又嫌脏,细细思量,他倒是从未遭遇过如此狼狈的时候。
都说沈园是读书人的福地,如今看来,他是没有沾到一点读书人的福气。
“这人怎么坐在这儿?浑身还都是泥巴。”
“有辱斯文,估计是府里的下人。”
“哎,君子整其衣冠,非为悦人,实为敬己。”
……
雨丝如幕,淅淅沥沥地敲打着芭蕉宽叶。沿途倒是有三两成群的书生撑伞经过,一眼扫过赵玄卿身上的粗布衣衫,又瞧对方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要么撂下句风凉话,要么干脆就扬长而去。
新路过的这三个书生,倒是有一人心地尚可,对独自坐在芭蕉树剩下的赵玄卿拱手道:“今日的雨怕是还要下一阵子,兄台可是要伞?”
赵玄卿懒懒抬起眼皮子,唇角牵起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刚要说话,就听那书生急急补充道:“实在不凑巧,我等三人各仅一伞,若是前头若是遇见小厮或沈园的管事,我必告诉他们前来给你送伞。”
前方同伴已然不耐:“蒋兄何必与这等人多话!今日相爷请了大儒讲学,我们早些去说不定还能见到沈相爷。”
那姓蒋的书生闻言面露惭色,却还是从袖中取出块素帕放在芭蕉叶上:“兄台且擦擦脸。”
说罢竟似逃也似的转身疾走,衣袂翻飞间带起的泥水,又溅了赵玄卿满身。
赵玄卿:“……”
他内心叹了口气,看来今日必得困在着芭蕉树下等着雨停了,也不知道这该死的大儒什么时候能讲学结束,免得他这副丑态被更多人瞧见,今日遭受的白眼和奚落够多了。
猝不及防,一柄素白油纸伞斜斜探来,堪堪隔开绵密雨帘,遮在了他的头顶。赵玄卿抬眸,还是个冰肌玉骨的美人。
那美人凝眸看他片刻,忽轻轻一叹。径自取下腰间绣着缠枝莲纹的锦帕,就着芭蕉叶上积聚的雨水蘸湿了,俯身替他擦掉了沾在侧脸和额头的些许泥巴。
美人动作间袖口逸出淡淡沉水香,混着雨汽萦绕在赵玄卿的鼻尖。
赵玄卿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浑身局促,呼吸都滞住了,就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摆放了。
须臾,美人将帕子洗净,又妥帖的收回袖中。
他才恍然回神欲起身作揖:"多谢姑——"
岂料坐的时间久了,猛地站起来没防备脚下湿滑的苔藓,出溜一下就跌进了美人怀中。
登时,香气扑鼻,云锦衣料下温热的体温透过纱衣传来,凭白温暖了雨幕下的落魄男子,二人几乎是严丝合缝的抱在了一起。
……
……
“读书人?”沈菀勾唇笑笑,“还是个喜欢投怀送抱的读书人。”
赵玄卿面色腾的涨红,堪堪稳住心神,站直了身子,恍惚间有种被小姑娘调戏了的错觉。
沈菀老远就看见了此人,也知道他的身份,暗中驻足无非想看他意欲何为,若非见他被困芭蕉树下又浑身的狼狈,又念在原主一片痴情的份上,她才不想多管闲事。
雨伞微斜,顺路就罩住了躲雨的书生。
二人并肩一路,沉默中透着一股默契,静静的行走在雨色空濛的世界里。
终于,心乱的那个先开了口:“姑娘可是府中的小姐?”
沈菀反问:“公子可是这府中的少爷?”
赵玄卿闻言一怔,心道好有趣的姑娘,笑道:“不是,在下就是个普通的读书人。”
扯谎。
您可是东宫的太子爷。
沈菀也笑了:“那我也不是,在下就是个负责花草的婢女。”
扯谎。
莫说寻常闺秀,便是深宫里金尊玉贵的娘娘站在此处,怕也要被她这通身气度压得黯然失色,怎么可能是婢女。
看她的发髻,应当是哪家还未出阁的千金小姐。
赵玄卿倏然挺直脊背,周身的矜贵锐气渐露端倪:“姑娘可知道前往流水亭的方向?”
沈菀挑眉睨他,“听你这读书人的意思,怕是要讹上我了?”
美人忽展颜一笑,“罢了,亲送你走一遭就是。”
赵玄卿躬身作揖:“多谢姑娘指路。”
“不谢。”沈菀纤指轻转伞柄,雨沫飞旋成琉璃珠帘,“五两银子的引路钱便好。”
赵玄卿一怔,似乎头一次见到指路还收费的:“……”
“没有?”美人执伞嫣然一笑,“无妨,等读书人高中状元,琼林宴上记得还我就是。”
赵玄卿一时间被这美景美人搞得有些心猿意马,竟分不出她是在说笑还是认真。
他不是没见识的庸才,自幼修习帝王之术,政绩军功皆可服众,如此矜贵的一国储君,什么样的貌美女子没见过,二十七岁,一个男人该经历的都经历了,今日却被一个小姑娘逗弄的面红耳赤,属实有些丢人了。
“自然,在下定不忘姑娘今日雨中搭救之情。”
沈菀些许沉默,又忽然启声:“搭救之情不妥,应是搭救之恩才对,读书人,做学问还是要严谨些。”
赵玄卿苦笑:“……”
莫说是太傅、阁老,就算是翰林、大儒也不曾如此耳提面命,今日可到好,他叫一个小姑娘给教育了。
沈园虽大,沈菀一路引着赵淮渊走的羊肠小路,省时省力还不会遇到形形色色的陌生人,总算顺利到了流水亭。
沈菀老远就瞧见流水亭内饮茶的客人。
她眯起眸子,眸中闪过一丝讥诮。
“砚秋那婢子口口声声说今儿来的公子家世平庸,结果半路就捡到一个太子爷,如今刚到地方,又瞧见一个三皇子,这位可是夺位大战的赢家,日后荣登大宝的天昭帝。”
细细回想,原主上辈子也是在这个时候初次见到两位皇子,只不过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大小姐,并不能看破两位皇子的身份伪装。
在加上她昨日落水险些没淹死,今日就被逼着出来见客,浑身病气再加上一肚子怨气,自然没给两位皇子留下什么好印象。
流水亭内除了三皇子外还聚集了一些书生,一行人正在赏雨赋诗,忽见远处一女子持伞翩然而至,伞面微倾,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下颌与衣袖,风过时伞面稍扬,惊鸿一瞥间现出倾城容貌。
庭内一众避雨的书生无一不心猿意马起来。
守候在沈菀身侧的赵玄卿自然也察觉到亭中男子们投来的倾慕眼神,心头竟然隐隐生出三分薄怒,鬼使神差的冲沈菀拱手道:“多谢姑娘一路相送,在下到了。”
此处人多眼杂,她一个尚在闺阁的姑娘,还是早些送走的好。
“读书人,就此别过。”沈菀盈盈行礼。
赵玄卿一时间竟有点舍不得,谁承想对方并没转身离去,反倒是收了伞,跨进了延伸向流水亭的回廊。
赵玄卿:“……”她原就是朝流水亭来的,那刚才还向他讨要引路的五两银子?
太子爷哑然失笑,他好像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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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被这个小丫头给戏耍了。
待看清亭中诸位,沈菀的绣眉微蹙:“啊,我倒是忽略了,当年除了原主,这流水亭初遇的戏码还另有一位女主角。”
她不动声色的扫了眼亭中竹台上的名贵茶盏,以及上头摆着的江南风味的小碟,心中便有了猜测:“看来沈蝶一早就知道这流水亭中今日有贵客,说不定连贵客的身份都已经一清二楚。”
“这位姑娘是…”书生们远远就瞧见了亭外的美人,见她迟迟不肯进来,隐隐还有要走的意思,心头像被猫儿的尾巴轻轻扫过一般。
沈菀一袭胭脂色浣纱裙裹着窈窕身段,举止似流霞映月般大方得体:“诸位公子有礼,三妹妹有礼,听闻沈园来了客人,父亲命我准备些糕点,莫要怠慢了诸位公子。”
“原来是沈二小姐,小生这厢有礼。”
“都说相国府有两位明珠,今日岂不是都见到了,此生无憾,无憾了。”
……
流水亭三层,空间宽敞,现下人并不多,都是无意间滞留此处避雨的读书人,大家本来还遗憾不能按时听大儒讲学,如今见到沈菀此等国色天香的相府贵女,一个个有都觉这场雨更像是场天降的缘分。
书生们纷纷面带喜色的恭维起来。
原本被众星拱月般环绕的沈蝶忽然被冷落,面色不由得有些尴尬,沈菀的美貌她自幼领教,可不知为何,她今日美的尤为刺眼。一来便将所有男子的目光吸引走了。
沈蝶故作谦卑道:“二姐姐有礼,听闻姐姐院内的婢女自尽,原以为姐姐要留下处置那苦命的婢女,故而妹妹就只能独自招待诸位落单迷路的公子。”
“婢女自尽?”
“高门大户这样的事也是常见。”
“可听三小姐的意思似乎是二小姐……”
其余人闻声,欣赏美人的目光忽然添加了一丝复杂的审视。
赵玄卿此刻也是听明白了,一路送她来的是沈正安的二女儿沈菀,此女美貌皆知,就是名声一般,不过今日所见,倒是与传闻中的有些不太一样。
至于另一位,应该就是沈相爷的三女儿沈蝶,京都城内才名远扬的贤德女子,听说早年便拜入大儒门下,学问自是不必说,今日肯屈尊降贵的招待一众寒门学子,足见沈家礼贤下士的门风。
只是这嫡姐院内有侍女自尽的消息,实在不应该与外人道,凭白辱没了门庭,看来三小姐是个没什么城府的姑娘。
“三妹妹此话当真,我院内果真有婢女自尽?”沈菀一副花容失色的样子,“都是我不好,昨日及笄宴后失足落水,险些丢了一条性命,这个时辰才见到妹妹,自然不知道院内婢女自尽的消息。”
“亲姐姐落水到现在都不曾探望,反倒是对婢女自尽的消息了若指掌,瞧着这位三姑娘对她姐姐也不是很关系。”
“我家中的嫡出姐姐和庶出妹妹关系就不好,常常闹腾的我都嫌烦,可见相府也不能免俗。”
……
沈蝶顿时被臊的面红耳赤,硬着头皮道:“姐姐落水后身子弱,莫要站着吹风,仔细在落下病根,昨日妹妹陪祖母上山进香,到不知姐姐遭遇如此大难,早知如此,蝶儿就禀明父亲,今日待客引路的事情都应该由蝶儿承担才是。”
沈菀闻言只管勾唇笑笑,原主性子高傲,时常讥讽绿茶妹妹,落得个苛待庶妹的恶名,可如今芯子换人了,你个封建余孽小绿茶,想跟博古通今的本姑娘比茶艺,差得远呢。
掀翻了庶妹的‘茶艺’功夫后,沈菀就在亭中寻了处僻静的角落,自顾自的坐下了。
9. 敷衍
简单的插曲过后,庭内的书生们又开始聊起了经史子集,诗词歌赋。这些无病呻吟的玩意儿沈蝶擅长,很快又博得了书生们众星拱月般的赞赏。
“今日在园子里闲逛了许久,太子爷前夫,绿茶妹子都一一照面,唯独不见赵淮渊这个煞星,按照时间线分析,他现在还不是摄政王,按理说这种场合应该在才对,怎么能不见人影呢?”
沈菀因为遍地寻不到祖宗冤家而犯愁,岂料有人不动声色的在她身侧站定,颇有意味道:“这位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竟然是他。
沈菀垂眸,此人温玉其外,寒刃其中,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美人明眸弯起,笑意盈盈:“公子,别来无恙。”
或许对方回答的过于直接,反倒让赵昭有些出乎意料:“我们相熟?”心头隐隐升腾起一丝期待。
沈菀敷衍的弯起眸子:“大概是…上辈子见过。”
赵昭:“……”
三皇子赵昭是朝堂上出了名的‘笑面佛’,平素从不与人交恶,实则与之交恶的都下场凄惨,有手段、有城府,是个比赵淮渊都不逊色的枭雄。
此等人物竟然被一个小姑娘调戏了,面色难免有些挂不住,想要发作,可对方眸光一片清明,似乎并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算计,若是因为这三言两语揪着不放,倒是显得他小气了。
赵昭喟叹:“美则美矣,就是言辞轻浮了些。”
沈菀:“……”
他这是什么意思,我说的可是实话,呵呵,看来不论什么时候,实话都跟鬼故事一样让人接受不了。
不过此人倒是生了一双极为好看的手,骨节修长如玉,腕间一串迦南香佛珠随动作若隐若现,颇有点仙风道骨的意思。
赵昭察觉到她目光所在,莫名有种被冒犯的感觉,却又同样无处发难,索性对方很快收回了视线。不过紧随其后的一句话,却让他愈发感到被冒犯。
只听沈菀摇头晃脑的喟叹:“美则美矣,就是尺寸风骚了些。”
赵昭险些破功,额角抽搐半晌,阖眸,离去。
成功将人气走后,沈菀终于可以安静一会儿了
她原本想要通过赵昭打听一下赵淮渊的下落,毕竟这俩货上辈子狼狈为奸的杀进皇宫,应该算是盟友的关系。
不过细细思量,他们关系好像也没那么好,三皇子处心积虑的当上皇帝后,还是被赵淮渊给弄死了。
种种迹象表明,狗逼老祖宗压根就不干人事,在没捕捉到准确的线索前,还是别引起对方的警觉比较好。
况且这个赵昭是个比赵淮渊还要变态的存在。
亭中人伴着微风细雨相谈甚欢,倒是沈菀,自打入亭后就懒洋洋的斜倚在栏杆上,一会儿用漫不经心的指尖去撩拨一束半开的芍药,直到将花瓣薅秃了才收回毒手。
转过身又去逗弄池子里的锦鲤,半桶鱼食都撒空了也没停手的意思,瞧着像是要撑死这满池子的锦鲤。
虽说她显然露出爱搭不惜理的意思,奈何,这姑娘实在是太美了,惹得两位皇子频频偷看。
美人及腰乌发未绾髻,只用一根赤金点翠簪松松挽着几缕,余下青丝泼墨似的垂落,风过时发丝拂过凝脂般的面颊,愈发衬得唇若丹朱,她越是这样爱答不理,反倒是越吸引人的目光。
纵然沈蝶才情满腹,在沈菀绝对的美貌面前,也终无法比肩。
尤其是三皇子赵昭,顺着徐徐清风的撩拨,无意间竟然瞥见沈菀耳后一点突兀的红,登时心神慌乱的险些握不住手里的笔,半天,有含着低哑的嗓音道:“二小姐觉得我兄长这副字如何?”
沈菀头也没回,敷衍道:“颇为活泼。”
赵昭一瞬间彷佛从她身上瞧见了另外一个人,整个人僵在原地。
“活泼?”太子爷估计没听过这样清新脱俗的恭维,觉着还挺有趣儿,“二小姐因何……”他忽然瞥见满池子张嘴干饭的鱼,心下了然,脸色也僵住。
赵玄卿身为太子爷,走到哪儿不是万人瞩目,偏被一个小姑娘轻视,心头泛起不甘,越发想要征服她,刻意积极道:“既然二小姐对书法没兴趣,不如我们论论棋道?”
其余书生皆热情邀约道:“兄台所言极是,二小姐如此妙人,对棋道定有一番独到的见解。”
沈菀回眸腹诽,这帮睁眼瞎的书生,跟当朝太子和三皇子称兄道弟,时候定要吓破了胆。
她虽然不想得罪太子爷和三皇子,但也没有结交的心思,禁宫大内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此生再也不想踏足。
“让公子见笑了,菀菀愚笨,不懂书法,仅识得几个大字,更别提棋道。”
沈菀一双杏眼回眸,烟波流转中带着草包似的羞愧,“家中姨娘时常教导菀菀,女子无才便是德,公子还是同三妹妹多聊,沈家上下除了父亲,属三妹妹棋艺精湛,菀菀不行的。”
赵玄卿闻言心头讶然,“你真的仅识得几个大字?可曾上过学堂?四书五经可曾读过?”
沈菀面上懵懂无知,甚至透着些许挂相的蠢笨:“不曾。”
此言却是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当然最震惊的还是赵玄卿,沈相将嫡长女教导的宛如一个草包,却将庶女培养的满腹才华,说穿了跟他父皇一样,动了废嫡立庶的心思,正所谓上行下效。
“二小姐莫要妄自菲薄,纵然你不懂诗书,但终归是沈府嫡出,你三妹妹纵然才华满腹,终归大不过你嫡长女的尊位,京都人心叵测,还望你活的不要过于天真。”
听这意有所指的话头,赵玄卿是生气了。
沈菀装作听不懂一样,依旧坐在那里逗弄着池水中的鱼儿,心头却对这位太子爷的言辞嗤之以鼻,也只有草包才会死守着嫡庶的尊卑,历朝历代能笑到最后的胜者,依仗的是手中的权利,可不是什么娘胎里带出来的尊卑文书。
赵昭闻言惊惧跪地,表面功夫做的极好:“兄长教训的极是,三弟谨记长兄教诲,嫡庶之尊犹如云泥之别,臣弟万不敢僭越分毫。”
此刻,同在流水亭中避雨的其余书生也从几人的对话中听出端倪,瞬间挤挤挨挨的缩成一堆,谁也不敢吭声。
赵玄卿不动声色的看向沈蝶,眸光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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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即吓得她娇躯打颤,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太子殿下息怒。”
其余书生皆面色大惊:“太子殿下?!”
这些前一刻还侃侃而谈的书生,此时干脆噼哩噗噜下饺子一样,跪了满地。
“参见太子殿下!”
“草民参见太子殿下!”
……
“太子殿下?”赵玄卿阴沉着脸色,毕竟风浪中长大的东宫太子,一眼便瞧出今日微服沈园的猫腻。
沈家嫡女对他的身份毫不知情,而这个貌似温婉的庶女却对他的身份了若指掌,如此一来,亭中所有的才情展示都成了装模作样的献媚。
左右他一个东宫太子不会为难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传出去面上无光,可该敲打的自然也不能就此放过。
“话说的漂亮,岂不知满京都的勋贵,哪个不知三弟贤德,哼。”
赵玄卿拂袖而去,临走时目光不舍的看向栏杆前赏鱼的美人,美则美矣,就是太蠢了点。
他不死心道:“沈二姑娘如此冷漠待客,莫不是瞧不起我们这些小官家的出身?”
沈菀闻言却是有些意外,这邪火怎么会烧到她身上呢?
上辈子这场精心安排的偶遇,沈菀不知道赵玄卿东宫太子的身份,只见他张嘴闭嘴忧国忧民的腔调,说的还全然都是纸上谈兵,听着实在是心烦,故而开口讥讽了几句。
这也导致她在赵玄卿心中留下了狂妄势利的烂印象。
太子爷一开始就对太子妃起了嫌弃,失宠那就是早晚的事儿,更何况东宫里的美人像潮水一样层出不穷,饶你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也架不住温柔解语的新人,失宠的日子要多难过就有多难过。
细细想来,原主在东宫的七年,远不及她在摄政王府的两年舒坦,起码在摄政王府就赵淮渊一个人欺负她,而且这个疯子虽然脾气骇人,只要稍微花点心思就能哄好,哪里像见过环肥燕瘦的太子爷,难伺候。
纵然绝了入宫的心思,她也犯不上得罪堂堂东宫太子。
沈菀神情淡漠的望向赵玄卿,嫣然一笑,“公子虽着布衣,然龙章凤姿难掩。谈吐心系黎民,眉宇自有山河,臣女纵有登云之梯,亦难窥九霄明月。倒不如守着这方寸庭院,赏赏人间烟火,足矣。"
原主七年的婚姻着实伤情,如今芯子换了又何须在计较往事,她声音忽然轻得像落花,“愚者千虑,终有一得。菀菀别的本事没有,唯独看得清自己的分量,恭送殿下。”
小姑娘不卑不亢,字字珠玑,眼底似有星子闪烁,明澈得让人心头一颤。
太子爷微微一怔,眼底浮起一丝讶异,京都城里,何时养出了这般玲珑剔透的姑娘?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上玉佩,心口似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酥酥麻麻的,竟让他一时忘了身处何地。
而一旁的三皇子也将目光凝在沈菀身上,再难移开半分。
美人立于亭中,衣袂翩然,眉目间不见半分闺阁女子的怯弱,反倒透着一股清凌凌的傲气,似寒梅映雪,又似青竹临风。
这满园春色,竟不及她一人鲜活。
10. 影七
沈园暖阁 书房
“纵有登云之梯,难窥九霄明月。”沈正安搁下狼毫笔,墨汁在宣纸上洇开乌黑的影。
他精明的目光掠过身旁研墨的小女儿,“你二姐果真这般狂悖,连太子爷的垂青都敢推拒?”
沈蝶神情落寞的点头,指尖在砚台边沿无意识地收紧,不慎将心中的猜测问出:“父亲,莫不是府中其他人将两位皇子的身份告诉了二姐姐?”
“胡说!”
沈蝶慌忙垂首,双膝重重磕在冷硬的青石地上,当即认错道:“父亲恕罪,女儿妄语。”
沈正安沉声道:“为父为了今日这场雅聚苦心筹谋,只将来人身份告知于你一人,你不仅没有抓住这一步登天的机缘,反倒漏了马脚,连带着为父都要被两位皇子猜忌。”
“女儿愧对父亲栽培,女儿让父亲失望了。”
事到如今,她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弄成这样,沈菀这个草包,怎么忽然变得如此厉害?难道她一直都在伪装,一直都在耍我?
就在这时,跪在地上的沈蝶只觉得头上有阴影笼罩下来。她怯怯地抬眼,看见父亲的官靴停在自己眼前,那威压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蝶儿,你二姐的才情虽不如你,但能从访客的言行中窥见天家气象,何尝不是一种本事?”沈正安稍作思量,继续点播道,“二丫头成日里想方设法的结交权贵,经常出入高门命妇的宴席,见识自然不俗。”
沈正安将小女儿扶起,推心置腹地低声嘱咐:“蝶儿,人生如棋,输一步未必是绝路。既知疏漏在何处,便该明白——清高换不来前程,折节也未必是屈辱。有些高枝,该倚靠时便要倚靠;有些人情,该打点时便要打点。暗中周旋、择木而栖,才是补救之道。”
沈蝶缓缓颔首,云青广袖如瀑铺展在青砖地上,朝着端坐案前的沈正安行了个标准的弟子礼,声音微颤道: “父亲点拨之恩,女儿铭刻肺腑。”
沈园后宅凝香居
“相爷身边的护卫都是高手,奴怕离得太近反倒坏主子的事,故而只听了个大概。”
影七垂手躬身,规规矩矩站在堂下,他生得一副武人筋骨,面容冷硬,常年着黑色夜行衣,袖口缠皮革护腕,腰间别三把薄刃,两明一暗,靴筒里还藏着卷淬毒银丝,堪称大衍版本服部半藏。
沈菀冷笑道:“父亲果然将太子爷和三皇子的身份提前告诉了沈蝶,从前我是多傻,才容他们如此作践算计。”
影七的呼吸陡然沉重三分,他盯着院墙边一株被草药催熟后不分寒暑都要盛放的兰花,忽然想起去年寒冬,小主子只着薄纱赴宴,十指冻得通红却坚持不添衣。
当时人人都鄙视小主子骄纵争艳,他如今才看清背后的关窍——宴席上拔得头筹的千金,其母家必然会得到贵人召见。
试问哪个真心疼爱女儿的父亲,会忍心让女儿受这等磋磨,只为了方便其借机攀附权贵。
他从前只当小主子娇纵跋扈被宠坏了,却没发现沈家人卑鄙无耻的算计。
影七单膝跪地,似乎再也承不住那份迟来的、沉甸甸的愧疚:“请主子责罚。”
“……”沈菀有点蒙,怎么突然就跪下了?
气氛好像有点不太对。
她刚想要说点什么,就见影七飞身盾出,像一道清风,转瞬消失在凝香居。
暮色初合,沈园暖阁的书房刚挂起风灯,巡逻的护卫正琢磨着晚膳吃什么,忽见一道黑影自渐沉的夜色中踏阶而上。
“何人擅闯!”话音未落,两颗头颅已伴着喷溅的血珠滚落石阶。
影七玄衣染血,覆面铁具在灯笼下泛着冷光,手中双刃如新月破开暮色,其余四名护卫顷刻间被拦腰剖开,脏腑哗啦流了满地。
“有刺客——!”内院管事尖叫声刚起,咽喉便插上半截飞来的弯刀。
影七踏着血泊闯入暖阁,刀光过处见血封喉,闻声赶来的二十名护院尚未看清来敌,便已身首异处。断肢与头颅砸翻了廊下的青瓷鱼缸,红锦鲤在血水中疯狂摆尾。
沈正安正在暖阁招待太子少师,忽见雕花门轰然炸裂。铁甲蒙面的刺客拖着滴血的弯刀步步逼近,身后是遍地尸骸。
“死士何在!”丞相嘶吼着拔出墙上宝剑,数十名死士从廊柱后蜂拥而出,如飞蝗般射向那刺客。
却见夜幕中踏风而来的刺客鬼魅般没了踪迹,几乎一瞬间,最后方的三名死士喉间同时绽开血线,头颅在雨中划出弧线,重重砸在青砖地面上。
随后刺客如鬼魅般再度显出身形。他竟将断头死士的尸身抡作人锤,生生砸穿了第二波死士的围堵。
断肢与脏腑碎块在廊柱间飞溅,血水混着雨水淌成溪流。
最后一波倒下的死士咽气前惊觉,刺客的双手除了弯刀,还勾着一卷细如发丝的银线,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却成了割喉裂骨的凶器。
“来人!拦住他!”沈正安踉跄后退时,此刻的刀尖已挑开他绛紫官袍。
寒光一闪,丞相胯·下骤然爆开血雾,某物伴着碎布飞落在地毯上。
沈正安蜷缩在血泊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啊!啊!”只能眼睁睁看着刺客刀尖蘸血,扬长而去。
与此同时,沈菀还在努力回忆着原主关于暗卫影七的相关记忆。
原主的母亲萱夫人留下五个暗卫,唯独关于影七的记忆让她印象深刻。
影七幼年出身瓦舍,就是隐藏在京都众多青楼酒肆中最为人所不齿的那种男色·风月场所,他是娼奴所生,还有个双生子弟弟,兄弟俩自幼就是供给特殊癖好嫖客的小倌儿。
他与沈菀相识在人生最灰暗的一天,双生子弟弟被嫖客活活作践惨死,他本来也难逃一死,怎料七岁的孩子在绝境中竟然从瓦舍三层高的阁楼上跳了下来,而后求生的本能驱使他一路跌跌撞撞的奔向闹市街头。
不过被摔断了骨头的七岁小男孩又能跑多远呢。
就在瓦舍里的人牙子将他一路拖拽回去的时候,恰逢萱夫人的马车路过。
仅仅是一瞬间的凑巧,任性的相府小姐掀开车帘向喧嚣的街头望了一眼,正对上男孩那绝望、无助又满是祈求的眸光……
之后,萱夫人使了银子将年幼的男孩赎买下来,还命人埋了他的双生子弟弟,从此之后,他就成了沈菀的暗卫,影七。
一段灰扑扑的记忆,一个侥幸活下来的未亡人,这一切在沈菀浮躁地生命中并不算什么。
直到十年后,影七杀光了当日害死他双生弟弟的嫖客满门。
这件事还是被沈菀知道了。
她没有指责,没有愤怒,只是淡淡道:“手脚干净点,别留下祸患。”
从此之后,交付灵魂去报恩的少年彻底变成了一件没有任何感情的杀人工具,为沈菀清理着通往太子妃高位的一切障碍。
“咚!咚!咚!咚!”
一阵急促又密集的锣鼓声在后院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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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间将沈菀的思绪从回忆拉到现实,沈园内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阖府的护卫举着火把,气势汹汹的将内外院落围堵起来,似乎怕什么人逃跑一样。
紧随其后,前院暖阁的血腥气顺着夜风飘入了园中每一处居所,各院主子识趣儿的都熄了灯,只管敞开院门任由府内的护卫搜寻,其余主仆各自回房闭门不出。
如此肃杀和紧张的氛围,沈菀自然瞧出府中出了大事,正当她想着要不要派人出去打探一下的时候,忽听窗棂一声轻响,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弥漫内室。
“谁?!”她霍然起身,却见影七踉跄着跌进屋内,黑色夜行衣已被血浸得透湿,覆面铁具裂开半幅,露出苍白失血的薄唇。他左肩插着半截断箭,每走一步都在地面上留下深红的脚印。
“主子...”他哑声唤了一句便跪倒在地,却仍强撑着要退回阴影处,“奴身上污秽,莫脏了您的地毯。”
沈菀一把扯过榻上的被子将他裹住,发力拖到床榻最深处。
锦帐垂落的刹那,他立刻蜷进角落,染血的手指紧紧攥住弯刀,仿佛受伤的野兽退回唯一熟悉的巢穴。
“你怎么搞的浑身都是血?”沈菀指尖发颤地掀开他破碎的衣襟,当看清那只贯穿肩膀的断箭时倒抽冷气,“你才出去不到一顿饭的功夫,怎么府上又是敲锣又是抓人?”
影七急促地喘了口气,睫毛上沾着的血珠簌簌落下:“奴废掉了相爷的根基,他再也不能……有别的子嗣。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任何砚秋之流能够威胁主子在沈家的地位,主子您依旧是沈家独一无二的嫡女。”
沈菀正在取药的手猛然顿住:“靠!你把沈老头...阉了?”
影七睫羽轻颤,沾血的手指无意识蜷缩起来,像极了当年刚被捡回时那般惶惑。
他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只知道自己似乎又做了一件蠢事。
岂料沈菀先是瞪圆了杏眼,惊愕的合不上嘴,而后竟然扑哧笑出声来。她越笑越厉害,最后竟捂着肚子跌坐在脚踏上,珠钗散落一地。
影七:“……”
“哎呦我的七哥,咯咯咯咯,笑死我了,”她抹着笑出的眼泪,指尖戳了戳他完好的右肩,“沈正安做梦都想再要个儿子,如今砚秋一尸两命,他自己也成了阉人...这可真是鸡飞蛋打一场空,哎呀妈呀,不行了,我要笑死了。”
影七怔怔望着眼前笑出泪花的主子,铁具下的唇微微张开。他早已备好淬毒的匕首——若主子露出半分弃意,便自我了断绝不连累她。
可瞧着眼前鲜活生动的姑娘,他此刻却有些舍不得了。
窗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护卫的呼喝声由远及近。
影七挣扎着要起身:“凝香居琴室有暗道,奴这就遁去,绝不连累主子。”
“说什么胡话。”沈菀突然将他按回锦褥,扯过温软的绸被将他裹得严严实实,而后手掌一翻,床榻下竟然缓缓露出一截阶梯,“伤成这样还想往哪儿跑?乖乖去下头躲着,里头有应急的被褥,暂且用着,过后我就让五福绑个大夫来给你治伤。”
“主子要救我?”影七困惑地呢喃着,他比谁都了解小主子,这时候她最习惯做的选择应该是断尾求生才是。
“说什么傻话,咱们可是从小一道长大的,我早就当你们是一家人了。”沈菀不容分说的将药箱丢进床榻下的密室,而后草草关上入口,转瞬将房内的血迹擦得干干净净,又点上了浓烈的沉水香。
11. 陷害
五福将桌上的点心热情推到沈菀跟前,讪笑讨好道:“樊楼送来的新样式,主子尝……尝尝。”
沈菀一抖小指,将晶莹剔透的糕点原封不动的推了回去:“少拿糖衣炮弹腐化我,你们主子我什么好吃的好喝的没见过。”
五福噗通又跪了,密室里养伤的影七刚要跪,就被沈菀一个眼神给瞪的不敢动弹。
沈菀起身,面色冷冷道:“影七,我问你,当日你可斩杀过太子少师?”
“回主子,奴当时将暖阁的护卫和死士都,并未见到什么太子少师……”影子仔细的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不过,当时书房内确实有个衣着白杉的老者,奴见他并不是沈家人并没有动手取他性命。”
“不是你杀的?”沈菀纳闷儿,“沈正安为何上折子说刺客是为了刺杀太子少师才闯入沈园,还对外称刺客斩杀少师后扬长而去,并未伤府上其他人性命。”
五福急忙道:“七哥不撒谎,主子,说不定那个什么少师是相爷杀的。”
影七:“小五,别在主子面前妄言,当时奴杀红了眼,也难保不会伤及……”
沈菀细细思量道:“先别急着认错,说不定太子少师真就是被沈正安杀的。”
沈正安此人虚伪至极,极重脸面,自然担心被刺客阉割的丑事传扬出去,以历朝历代的史实看,一个男人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一旦粘上宦官的影子,此生便断了清流的前程,所作所为也会被人百般诟病。
如此厉害的后果,沈正安岂会预料不到。
恰好那个什么少师倒霉,又将他的伤情看的清清楚楚,自然就只剩下被灭口的结局。
只要对外宣称刺客的目标是太子少师,届时刺杀案情就会转移到东宫头上,毕竟无德之人才会遭受刺杀,储君免不得要遭受御史台言官参奏。
他顺道借着搭救同僚负伤的义举安心在家养伤,凭白博得一个忠勇的名头,倒是个一举三得的办法。
沈菀沉声道:“你们两个,若是以后再敢随便跑出去杀人,我定不轻饶你们。”
五福、影七慌忙点头。
“五福,传信给宫里的六爻,江湖云游的九悔,让他们帮着找个人。”比起一个坏的冒泡的沈老蹬,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挖出赵淮渊的下落。
沈菀怀疑,自己之所以滞留古代,或许正是因为在她死后不久赵淮渊也很快离世。
他的早逝改变了历史,未来的她可能因此未能被父母收养,早已夭折于幼年的困苦之中。
灵魂无所归依,她自然也被迫滞留在古代。
沈菀将提前准备好的画像递给五福:“此人穷凶极恶,让六爻和九悔将其找出来,记住,要活的。”
五福似懂非懂,但还是表情凝重的应下:“是,主子。”
上辈子原主下注太子赵玄卿,不仅血亏还搭上一条命,沈父下注三皇子赵昭,结果被摄政王杀了全家,连祖坟都撅了。
可见沈家人在下注方面,实在没什么运气。
至于皇位最后落到谁的手里?
都怪她死的太仓促,实在是不知道后事如何。
不过照赵淮渊一贯的德行,大衍皇族该杀的一个也不会放过,否则后世保留下来的史料中关于其他赵家皇族的描述也不会通通消失不见。
五福:“主子,此人常在何地出没,奴好让他们根据线索尽快寻人。”
“你这倒是把我问住了,按理说他应该在宫里,可现下宫里并没有这号人物。”沈菀思忖半晌,转身,笑吟吟的看着五福,“京中进来有何动向?”
五福想着:“京中琐事甚多,眼下最紧要的是护国公府的婚事。”
护国公府?不就是原主的外祖家。
“外祖家办喜事,竟连张帖子都不曾递来?”
五福低声道:“萱主子当年执意下嫁沈正安,寒了老国公的心。”
叛逆的女儿,武夫的爹,难怪裴家这对父女会被沈正安撺掇的断绝来往。
这可不行,放眼大衍,护国公府可是头一份的高门大户,常言道背靠大树好乘凉,说不定这辈子的转机还得依靠这个外祖家。
沈菀:“成亲的是国公府哪一位?”
五福:“回主子,是国公府的大少爷裴文舟。”
“你不提我倒是忘了,国公府还藏着这么一位会审时度势的大表哥。”沈菀登时心中有了谋算,“去将护国公府大婚的消息散给沈蝶,她不是要攀权贵吗,哪有比护国公府大婚更好的机会。”
**
惠景二十八年夏,护国公府庶长子大婚。
国公府朱门大开,门庭若市,百官贺礼流水一般抬入大门,珊瑚玉树、鎏金宝鼎,琳琅满目,堆叠如山,好不热闹。
因着沈蝶的周旋,沈菀凭白得了护国公府的喜帖,踏入了她前世不曾涉足的外祖家。
喜堂内,红烛高烧,金丝楠木案上陈设御赐的"天作之合"匾额,两侧悬挂百子千孙图,绣工精细,栩栩如生。
沈菀随众多高门命妇入席,手执团扇半遮俏面,唇角微扬,操着不达眼底的笑意热络应酬。
“护国公府今儿这排场当真是了不得。”户部尚书夫人摇着团扇,斜眼瞥向正厅中央,“听闻就连官家也被惊动,还派太子殿下亲来贺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嫡长子大婚呢。”
旁边紫色衣衫的礼部尚书夫人压低声音道:“谁说不是呢?一个庶出的儿子,派头竟比正经的世子爷还体面。”
吏部尚书的夫人用扇子掩着唇笑:“谁叫国公府的世子爷不争气呢,成日里斗鸡走狗,哪比得上这位庶长子端方持重。”
沈菀坐在不远处,听着内宅的贵妇们谈论着护国公府的八卦,她倒是对这个传闻中人嫌狗憎的裴世子颇感兴趣。
上辈子适逢裴野当街醉酒,纵马生事,还打了巡检司金吾卫中郎将,原主听闻这些事,只觉得这样的亲戚结交无益,故而刻意避的远远的。
岂不知赵昭联合赵淮渊逼宫大内的时候,唯有这个京中人人唾骂的纨绔世子爷单人持剑,护着垂垂老矣的君王战到最后,终落得个被叛军五马分尸的下场。
当年裴野的母亲蔡夫人跪在东宫外求沈菀帮忙寻回儿子的尸身,沈正安连夜来信,让她明哲保身,她也冷漠的遵从了父亲的命令,以至于多年后每每噩梦缠身,都能梦见蔡夫人那双绝望的眼睛。
沈菀倚着鎏金凭几,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
殿内笙箫盈耳,琉璃灯影在酒液中晃荡,将原主那些前尘旧事都泡得发胀。
她仰头饮尽杯中残酒,喉间烧灼感还未散去,忽见朱漆廊柱旁掠过一道身影!
"哐当——"
金盏砸在青石砖上,泼出的喜酒正顺着杏色广袖往下淌,在裙裾上洇出紫黑的痕,席间贵女们诧异地望过来。
“莫不是眼花了!”这话脱口而出时已带了颤音。
她猛地起身,象牙箸从案上滚落,见旁边官眷们都打量过来,这才收敛起惊慌的神色,借着整理衣襟的动作按住狂跳的心口,指甲几乎要掐进绣着缠枝纹的衣料里。
一旁的妇人见她面红耳热,忍不住打趣儿道:“沈二姑娘许是吃醉了...你们两个,还不快扶着二姑娘去更衣。”
“菀儿失礼,多谢夫人~”
沈菀团扇掩面退出宴席,又借故摆脱了身旁的侍女,而后便冲着那人背影消失的方向奔跑起来,慌的连珊瑚珠钗坠在鹅卵石道上迸裂也顾不上寻。
夜风微凉,远处灯火辉煌的席面,衬得国公府的偏院愈发幽暗。
沈菀拢了拢披风,屏息凝神,静静的藏在芳花茂叶后头,终于窥见一道熟悉的人影扛着昏迷的裴世子,悄无声息地推开了偏殿的门。
月光如水倾泻而下,照亮了少年半边侧颜,竟真的是赵淮渊!
沈菀死死咬住唇瓣,瞳孔骤缩,前世被烈火灼烧的狰狞疤脸与眼前这张脸缓缓重叠。
约莫是赵淮渊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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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岁的时候。
少年穿着粗布短打,衣领处还沾着柴房的炭灰,可那张远比女人还要赏心悦目的脸以及眼尾天生的一颗朱砂痣,迫使沈菀将前世的记忆如走马灯一样闪现。
她竟然见到了少年时代的老祖宗,甚至这时候的赵淮渊还没来得及被毁掉半张脸。
日光映照下,少年整个人似镀了一层薄金,连汗湿的发梢都泛着微光。
似是察觉到窥探的视线,赵淮渊蓦地回头,沈菀则像是受惊的兔子,蹭的缩回目光。
赵淮渊露面的地方必得是腥风血雨的是非之地,再不济也要鸡飞狗跳的闹一场,护国公府的喜宴定然是出了什么叉子。只是当年原主未赴宴,以至于她这一世露掉了如此要紧的场合。
沈菀仔细的搜索着原主脑海中的记忆……
“难道是那件事?”沈菀杏眼睁圆,似是推测出一二,“前世,传闻小裴世子在兄长的婚宴上酒后失德,天家震怒,赐罚一百军棍,险些让他落下残疾。”
可小裴世子身为护国公府的宝贝疙瘩,自幼便受官家袒护,究竟是何种失德会让官家如此震怒呢?
此事八成跟赵淮渊这个狗东西脱不了干系。
烈日午后,蝉鸣聒噪,日光灼人,沈菀浑身却惊起一层冷汗。
她一直在外头耐心等着,待赵淮渊离开后,迅速闪身入了偏殿。
殿内烛火昏黄,撩过帷幔,却见床榻上躺着衣衫不整的官眷小姐,“热…我好热…”
姑娘双颊绯红,吐息间尽是滚烫的呢喃娇喘,似乎被人下了药,而刚被抗进来的裴世子则被扒光了衣裳,一并丢在了床上,瞧他昏沉的样子,当真是喝的不省人事。
沈菀毫不犹豫地扯下帷帐,将女子的身子裹紧,而后从鬓上取下金簪,猛地刺入裴野大腿。
裴野吃痛,张嘴就要大叫,好在沈菀眼明手快堵住了他的嘴巴。
“小裴世子,”她低声道,嗓音清冷如霜,“若不想明日被冠上‘强辱良家女子’的罪名,现在就跟我走。”
裴野痛的勉强睁眼,视线模糊间,只见一双寒星般的眸子正冷冷注视着他,再看身边,还躺着个衣着不成体统的姑娘,当即明白了个大概。
还未等他回神,沈菀一把拽起他的手臂,半扶半拖地将人带出偏殿。
刚踏出门槛,远处便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护国公府的贵妾小芦氏带着一群人“捉奸”来了!
沈菀眸光一冷,迅速推开隔壁空置的厢房,反手锁门,而后推开榻上小窗,一把将浑身滚烫的裴野丢进窗外的冷水池子。
“咕咚~”裴野猛灌了两口湖水,瞬间酒醒,恶狠狠的咬牙道:“混账!”
“醒了?”沈菀伏在小窗上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精致的下巴轻轻探出,贝齿轻启,“世子爷别急着凶,有人做局想让你身败名裂,今日非我出手搭救,世子爷免不得要挨上一百军棍的好打。”
裴野抬手抹去脸上水渍,冰凉的水珠顺着下颌滑落,水雾朦胧间,一张芙蓉面再度撞进他的视线。
少女半跪在轩窗前,杏色罗裙勾勒出纤细腰身,她发间一支银蝶簪随动作轻颤,振翅欲飞的模样。
一双眸子清凌凌映着天光,像是将满溪星子都盛了进去,皎洁得让人心尖发颤。
裴野喉结滚动,忽觉方才呛进肺腑的湖水都化作了滚烫:“……你为何救我?”原本该是冷厉的质问,却因沙哑的尾音显出几分狼狈。
少女忽然倾身,发梢垂落的茉莉香扑面而来,惹得他呼吸一滞,险些忘记凫水,窘态登时搞得耳根涨红。
沈菀勾唇一笑,眸中却无半分温度:“二表哥这厢有礼,小女相国府,沈菀。”
裴野惊诧半晌,不敢置信:“你是萱姑姑的女儿。”
门外,嘈杂的人声已逼近偏殿。
沈菀侧耳倾听廊外的动静,轻笑道:“表哥,快去把岸边的小舟推来,咱们尽快绕到正门,若是晚了,可就瞧不见热闹了。”
12. 奚奴
赵淮渊再次扛着另一位昏迷的妇人闪入偏殿,反手带上门,却听身后“咔哒”一声轻响——门闩竟从外落了锁!
他瞬间警觉,箭步冲到榻前掀开纱帐,本该在床上昏睡的裴野踪影全无,唯剩那官眷小姐衣衫半解,面泛潮红地娇喘着,“热……我好热……”
“中计。”他攥拳欲破门,忽闻门外脚步声如鼓点般急促响起,此时想脱身已经不可能了。
小芦氏带着乌泱泱一群仆妇撞门,身后呼呼啦啦引来一大群赴宴的宾客,老远就听见她呼天抢地的呵斥:“好个下作东西!竟敢在我儿婚宴上掳掠官眷!”
“哐啷”门被撞碎。
小芦氏伙同婆子冲进来后,竟然只瞧见了办事的奚奴,全然不见继子裴野的踪迹。
精明的妇人当即便猜到,今儿的事办砸了。
不过事已至此,总要有个收场,她当即指着赵淮渊,咒骂道:“奚奴,好你个杀千刀的泼才,国公府大喜的日子竟敢意图不轨,来人,给我把这小畜生拿下。”
三五个婆子抡着胳膊冲上来,后宅里讨生活的妇人,手上功夫了得,赵淮渊当即被按跪在地,接连被赏了好几个嘴巴,若不是碍于人多,这些婆子恨不得当场弄残他。
赵淮渊阴鸷的目光扫过人群,却寻不到半点破绽,究竟是谁坏了他的算计?
小芦氏算计失策,恼羞成怒,染着蔻丹的指甲直戳赵淮渊面门:“这贱奴定是记恨世子爷平日欺辱,故意在满堂的宾客前毁我裴家颜面!”
她痛心疾首的吩咐左右:“来人,将此贱奴拖去马厩!按家法杖毙!”
沈菀隐在回廊暗处,冷眼瞧瞧护国公府的闹剧,重活一世,赵淮渊这煞星竟然栽在她的手里,心头自然无比畅快。
不过这小芦氏一口一个贱奴的骂着,倒把她给弄糊涂了。
护国公府就算权柄滔天,还能大的过天家血脉,赵淮渊可是大衍皇室的九皇子,莫说小芦氏一个妾,就算是国公爷亲临也不能一口一个畜生的折辱他。
而且瞧着裴府婆子出手的狠辣程度,分明就是照着弄死赵淮渊的意图在下死手。
就算阎罗王偶有打盹儿的时候,也断没有被小鬼按在地上欺辱的道理。
沈菀正盘算着哪里出了疏漏,却一个不留神,让身边的裴野窜了出去。
“贱奴!”裴世子浑身水痕未散,额角青筋暴起,眼底烧着暴怒的寒光,手中马鞭“啪”地撕裂空气,狠狠抽在朱漆门框上。
百年黄杨木雕的吉祥莲纹应声爆裂,碎木屑如暴雨般簌簌迸溅,惊得门前宾客们花容失色。
裴野靴底碾过散落的碎屑,目光如刀般钉在角落里的赵淮渊身上,“狗奴才,竟敢算计到本世子的头上!”
鞭影如毒蛇般撕开奚奴的粗麻衣衫,血痕瞬间洇出,与这奴才惨白的皮肤对比,伤痕格外的触目惊心,裴野却犹嫌不够,抬脚狠狠踹向那奴才的心窝,力道之大,直将人踢得撞上身后屏风。
他一把揪起赵淮渊的头发,迫使对方仰头:“想趁我醉酒不防备,再把我扔进这腌臜地方?”
话音未落,又是一记耳光甩过去,赵淮渊唇角当即裂开,血线溅上裴野的织金袖口。
“下贱胚子!”马鞭“啪啪”连抽三下,“去死吧!”
殿外宾客闻声聚来瞧热闹,却见世子爷如煞神临世,鞭梢滴血,脚下奴仆蜷缩如虾,地上拖出的血痕触目惊心。
一个个又惊又俱,议论纷纷。
赵淮渊被裴野的马鞭抽得蜷缩在地,血水混着冷汗浸透了粗麻衣料,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唯有那双阴鸷的眼睛,在凌乱发丝间死死盯着裴野,像极了一头受伤的孤狼。
殿外围观的宾客哗然,几位和护国公府有着姻亲的官眷捏着帕子窃窃私语起来。
“听说这贱奴原是裴将军从秦淮河畔带回的野种。”
“当真?阿弥陀佛,难怪裴世子出手如此狠毒,这岂不成了兄弟相残的大戏。”
“哎,听说那奴才的娘是贱籍,使了浑身的本事才弄大肚子,谁知道裴将军还没来得及安顿这外头生的,便战死杀场,所以说这人的命啊,都是注定好的。”
“光我就瞧见好几回,世子爷寒冬腊月逼这小奴才跪碎瓷片,成日里变着法儿的作践他。”
“欸,可恨之人也是有可怜之处。”
……
沈菀闻言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心头更是五味杂陈,地上挨揍的毕竟是她上辈子的情夫,以及他们赵家的老祖宗。
当年赵淮渊入京仿佛从天而降,而后便一路夺权,搅和的大衍天翻地覆,没人知道惠景帝这个儿子的来历。
如今回看,并不是赵淮渊藏得好,而是自幼收养他的护国公府理亏,自然没脸到处宣扬阖府上下当年是如何欺凌皇子。
京中各府一向家丑不愿外扬,如今赵淮渊只是个贱籍出身的奴才,就算犯了错,国公府自行就能处理,哪里用的上大理寺存档记录。
她骤然惊觉,这层层叠叠的弯绕诡谲,竟是史册从未记载的暗流。
一股寒意攀上脊背,让她忽然意识到,此刻立足之地不再是泛黄纸页上干瘪的天地,而是滚烫的、带着血腥气的真实世界。
那些史官笔下的"只言片语"背后,原是如此错综的因果蛛网。
预知的未来如同雾中灯火,照得见结局,却照不亮脚下荆棘密布的歧路。
而这一切的关键所在,就是赵淮渊,他是被这个扭曲时代造就出来的怪物,他脚下的路预示着这个时空真正的走向。
同床共枕两年,沈菀比谁都清楚赵淮渊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今日之事若不能妥善了结,他和护国公府的梁子就此结下,裴野依旧会被叛军五马分尸,而唯一能制衡赵淮渊的护国公府也会随之毁于一旦。
到那时,这头被封建王朝恶意豢养出的凶兽,将再无枷锁可制。无节制的狂怒,紧随其后的就是毁灭。
她决不能放任不管。
“二表哥。”沈菀怯生生的调子穿过人群,在众人的审视下,她捂着胸口上前,像只柔弱可欺的小白兔,惶惶然走进偏殿。
“二表哥,方才你醉得厉害,瞧着好像就是这奴才扶你回去休息,怎的转眼你又同他站在了此地?”
沈菀的团扇轻点被反锁的雕花门碎屑,暗中冲裴野是个眼色,目光所指,正是坐等好戏的继母小芦氏。
不知道为何,对上她清凌凌的眸光,裴野一瞬间冷静下来。
沈菀故作懵懂无知道:“奇怪,这偏殿的门窗俱从外头锁死,看来这奴才不仅会分身术,而且做坏事的时候还喜欢叫人从外面把门窗刻意锁死,莫不是怕我们捉不到他?”
裴野手中马鞭骤然一顿,激动的情绪彻底消散,如此说来,这奚奴必定也是被人算计了。
“何况……”沈菀突然掀开奚奴染血的袖口,让其露出手腕处深紫的伤痕,“天,竟有这么重的手臂伤。”
她转身直视那位‘被掳来’的官眷,天真的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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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眨眨眼,一字一句道:“姑娘方才当真是被这奴才掳来的?”
那女子脸色煞白,不过此刻也是冷静下来,她心知若承认曾被掳来此地,便是失节,届时即便身负清白,也只能是死路一条。
“我、我只是醉酒寻地方歇息……”那官眷小姐感激的看向沈菀,满屋子人一口一个捉奸,还吵嚷着要惩戒凶犯,却无人在乎她的名节和死活,当即梨花带雨的痛哭道,“迷迷糊糊的就来了这偏殿歇脚,并非被掳来至此。”
沈菀心道,还不算太傻,目光灼灼的又看向另一位被扛来的官眷妇人,笑吟吟道:“您呢?”
“奴家也是醉酒,这才进了偏殿休息!”那官眷妇人更是机灵,急吼吼辩解道,“满园子的闺秀小姐,我一个半老徐娘的妇人,绝无被歹人盯上的可能啊!”
众人这才惊觉,那跪伏在地的小奴才虽衣衫破碎如败絮,却掩不住一副天生勾魂的骨相。
少年赵淮渊凌乱发丝间透出的眉眼如墨画就,眼尾微挑处偏生缀着颗朱砂痣,倒像是哪位风流画师特意点就的风月记号。
鞭痕纵横的脖颈竟比那未出阁的千金小姐还要白上三分,此刻混着血珠滚落,反显出几分惊心动魄的艳色。
最绝的是那染血的唇,分明痛得发颤,偏要咬出半弯倔强弧度。殷红舌尖偶尔扫过裂开的伤口,倒似雪地里倏忽掠过的火苗,烧得围观者喉头发紧。
破布遮掩的锁骨随着喘息若隐若现,竟比醉仙楼头牌刻意露出的那段还要莹润三分。
这般容貌,莫说勾搭小家碧玉,便是那等见惯风月的欢场老手,怕也要被这混杂着痛楚与傲气的风情勾去三魂,何须去绑架个半老徐娘寻欢。
满堂哗然中,裴野的小厮突然高喊:“世子爷明鉴!奴才亲眼看见奚奴在池畔悉心照料您,是奴才让他去瞧瞧哪的偏殿空着,好让您休息,也不只是哪个杀千刀的竟然也不问问,就给偏殿落了锁!”
沈菀唇角微勾:裴野娇纵跋扈,但身边的伺候的小厮却十分机灵忠诚,想来裴家还是十分看重裴野,这些年就是把他保护的太好了,才搞得小裴世子如此霸道骄横。
她余光瞥向地上的奚奴,趁着没人注意,偷偷冲他眨了下眼睛:别来无恙啊,我的老祖宗。
赵淮渊怔住了。
他甚至在怀疑是不是被打的太狠,眼花了。
前世血洗皇城的煞星,此刻正用染血的手指擦着嘴角的血痕,一身低劣粗布的衣裳,手指因常年从事辛苦劳作变形,手臂和脖颈儿的裸露处全是新旧交错的疤痕。
唯独那双眼睛里翻涌的,是沈菀再熟悉不过的、淬了毒的浓烈恶意。
血统高贵的大衍皇子,却沦为了护国公府的贱奴,如此奇耻大辱,难怪赵淮渊后来要五马分尸了裴野。
沈菀故意提高声量:“既如此,这奴才倒该赏。”
裴野会意,当即扔了马鞭:“是本世子醉糊涂!”他又踹了奚奴一脚,“没你的事儿了,还不快滚!”
赵淮渊踉跄起身,低着头,顶着浑身的脏污一瘸一拐的出了偏殿,周遭的官眷见其形容,纷纷用帕子掩面,各自嫌弃的躲开。
沈菀望着那狼狈的少年,忽然想起前世,每逢刮风下雨的日子,赵淮渊的膝盖总是疼的厉害,若是谁在这个时候触他的霉头,免不得要被弄死。
沈菀只得将他冰凉的双膝塞进衣襟里暖着,这一暖就是枯坐一宿,难熬的厉害。
原来病根竟是在护国公府时落下的。
13. 要人
暮色四合,待喜宴上的宾客陆续散去,护国公府的喧嚣渐渐平息,唯独府上姨娘芦氏的院落传来不甚体面的哭嚎,搅动着喜宴最后的余波。
沈菀站在内宅的回廊下,像一株悄然生根的菟丝花,纤细指节轻扣朱红色的栏杆,听着,看着。
“就凭你们也配跟小爷玩阴的?不知道斤两为何物的杂碎!本世子七岁就入军籍,杀个把人都是小事,凭你在背地里做的那些腌臜事,足够小爷弄死你们十回!”
裴野一脚踹飞了滚落在脚边的鎏金香炉,香灰扑簌簌扬了小芦氏满身,那妇人吓得几乎背过气去,死死攥着亲儿子的衣袖,嚎啕道:“舟儿!你可要替娘做主,呜呜呜呜,你爹尸骨未寒,你弟弟就容不下咱们娘俩了,呜呜呜……”
裴文舟面色铁青,被样样不如自己的弟弟指着鼻子骂,他何尝不会恼怒?
可眼前这个煞星是名正言顺的世子,是父亲生前亲自请封、陛下御笔朱批的未来国公爷,而他的生母芦氏,说破大天就是个姨娘,既是半个主子,也是半个奴才。
他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着的不甘压下去,拱手弯腰道:“二弟息怒,姨娘素来对你疼爱有加,此事定是有什么误会。”
外人面前风光霁月对的裴大公子说话间竟然跪下了,语气近乎哀求:“二弟,看在今日是为兄大喜之日的份儿上,给为兄留些薄面,姨娘若是有服侍不周的地方,为兄代她受罚,你看可好?”
裴文舟自诩算无遗漏,可偏偏今日就露了马脚,险些还让他的煞星弟弟捉住把柄,他实在是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目光不由自主的飘向远处的回廊,打量起那抹静静伫立的娇色。
总感觉,这个沈菀出现的时机过于凑巧了。
裴野虽在此处闹腾着,可下意识并未放松对沈菀的保护。
他自然知道这位庶长兄的厉害,平日念着逝去的父亲、念着国公府的体面,他能忍则忍,毕竟都是一家人,可就是他自以为的一家人,今日当着满京都达官显贵的面往死里作践他,当真是一群狼子野心的混账。
尤其是当他发现庶长兄正用充满算计的目光偷偷打量沈菀时,一股子喷薄而出的愤怒就要炸裂胸膛。
霎时,屋内飞出一把寒剑,蹭着裴文舟的脖子狠狠楔进小芦氏脚边的青砖,吓得小芦氏嗷一嗓子就趴在地上尖叫:“啊!杀人啦,啊!”
裴文舟也被惊出一身冷汗,阴冷着眸子转身看向飞剑的主人。
裴野飒踏利落的跨步而出,剑眉星目间散着锐利张扬的霸道,因常年习武,浑身透着骇人的杀气,正居高临下的审视着自己的庶兄和继母芦氏:“今日这一剑是警告,若是还有下一次,本世子要你们的命。”
抻脖子瞧热闹的五福着实被吓到了,一溜烟缩到沈菀旁边,扯着沈菀的衣袖直往后缩脖子:“主子,小裴世子这京都小霸王的名头……还真是名副其实,好可怕。”
沈菀瞥了眼身边狗狗祟祟的怂包暗卫,好奇道:“咱们的五福姑娘难道打不过裴世子?”
五福用一副你在开什么玩笑的表情盯着沈菀。
沈菀:“你们几个加起来也不行?”
五福毫不犹豫的点头。
沈菀:“……”
难怪前世裴野纵然官职不高,依旧将赵淮渊气的暴跳如雷。赵淮渊宁愿错过入宫夺夺位的良机也要在宫道上弄死他,若是此人当时没死,或是一不小心活下来了,想必在大衍朝也是号响当当的人物。
五福小声蛐蛐道:“……主子您忘了,奴等都是护国公府训练出来的暗卫。”
五福天然惧怕护国公府,就像是造物对造物主的天然恐惧,尤其是裴家人,彷佛骨子里就带着一股骇人的煞气。
他们这些接受过训练的暗卫,就算是死也别想摆脱裴家掌控,只有五福他们几个是例外,因为很早随着萱夫人作为陪嫁离开,自然摆脱了护国公府的掌控。
如此分析,沈菀越发坚定,她要抱紧裴家的大腿。
**
风波止息后,裴世子换了身墨蓝锦袍,因为担心给温柔乖巧的小表妹留下不好的印象,收拾妥当后才又去见了沈菀。
少年乌发高高束成马尾,意气风发的身姿更添几分潇洒不羁,沈菀再见其着实惊为天人,嘴角不自觉的漾出笑意,朝迎面走来的裴野盈盈一礼:“表哥万福~”
“表妹莫要屈膝,咱们武将世家不讲究那些虚礼,我叫人去库房拿了套南海珍珠头面,还有几对儿成色上佳的翡翠镯子。”少年略带不好意思对沈菀道,“瞧你浑身素净的厉害,想必体己也不丰厚,打今儿起,表哥给你撑腰。”
人长得帅,出手还大方,家世自是不用说,最关键还英姿飒爽、嫉恶如仇,他这个小表哥妥妥就是天降小霸总。
沈菀娇羞低头,难得享受这种被呵护的感觉,不自觉露出一段雪白的颈子,勾人垂涎:“菀菀谢过表哥~”
哎呦,说话都不自觉的夹了起来。
“表哥~”沈菀轻扯裴野的衣袖,模仿着沈蝶平时的做作样子,茶里茶气道,“您的那位继母似乎颇为难缠,若她日后还想栽赃于你……”
裴野似乎也余怒未消:“表妹放心,有了今日之事,我日后定会对其多加防范。”
“……听说那有功的奚奴也被关了起来?”
裴野眉头一皱,俊朗的面容上浮现出显而易见的厌恶:“提那贱奴做什么?只管让他在柴房等死就是。”
“可他也算无意中救了表哥……”
裴野虽然霸道,却也不是无脑的莽夫。见沈菀要为那奚奴求情,眼中闪过一丝犹疑:“表妹莫非也被那贱奴的皮相迷惑,就此瞧上他了?”
沈菀:“哈?”很多人瞧上他吗?
不过如今的赵淮渊还没有被毁容,生的那叫一个仙姿玉骨,再配上他那惨兮兮的际遇,当真是一朵误入红尘的绝色小百花。也不怪姑娘们芳心躁动。
“表哥莫要误会,母亲离世前还念叨着想要在外祖跟前尽孝,时常喃喃念着昔年旧事……可惜那时菀菀年纪太小,孤苦无依,连自己都难以周全……”她声音渐低,指尖轻轻攥住衣袖,眼尾微微泛红。
“如今总算及笄,日子稍宽裕些,自然要完成母亲遗愿。更何况在这世上,除了表哥,菀菀也没有别的亲人了。”说罢美人缓缓抬眼,眸光如水,似怯似哀,却又带着几分依恋与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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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野哪儿受过如此温声软语的哄骗,心头蓦的一热,望向小表妹的目光也愈发滚烫。
他在京中恶名昭昭,人人皆道他是浪荡纨绔,那些世家子弟见了他,要么避如蛇蝎,要么假意逢迎,背地里不知编排了多少难听的话。
可眼前这个娇娇弱弱的表妹,非但没将流言当回事,还处处向着他,字字句句都透着真心实意的维护。
难不成她也喜欢他?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裴野蓦的心跳加速,连带着嗓音都变得不自然起来:“……菀表妹,旁人避我都来不及,你倒好,还往我这儿凑。”
小裴世子这是害羞了?我当是什么京都小霸王,原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沈菀看着裴野英挺的眉眼以及羞红的耳根,还没等欣赏够少年将军的俊颜,脑海中不自觉的又浮现出少年赵淮渊那张阴鸷的脸,两相对比,一个在阳光下洒脱肆意的生长,一个却在泥沼中扭曲挣扎。
“表哥,那奚奴……”她再次小声提起赵淮渊的事情。
裴野笑容再度一敛,似乎仍不打算放过那奚奴,冷冷道:“父亲战死沙场,他是大衍的功勋良将,可自打这贱奴出现,旁人便说他是父亲和娼妓私通所出,这贱奴也不否认辩驳,害得父亲死后还要遭受非议。”
原来裴野并非容不下一个奚奴,而是无法容忍有人诋毁他心中敬爱的父亲,而赵淮渊的存在仿佛成了这些污言秽语的佐证,让他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可京中流言以及大将军的生死,哪一样又是少年赵淮渊所能左右的。
他又何其无辜。
“舅舅为大衍战死沙场,忠肝义胆,那些人的闲言碎语不过是嫉妒护国公府满门的荣耀罢了。”沈菀似乎想要开导裴野,话到嘴边却突然转了话题,“说起来,我也好些年没见过舅母,她近些年可好?”
裴野听到沈菀提起生母蔡夫人,面色一沉,声音也变得低落,似乎不太高兴。
“母亲她终日对着尊泥菩萨又叩又拜,何曾关心我这个儿子?就算我被外人打得皮开肉绽,她也无动于衷,她的心,冷的厉害。”
原来裴家母子尚有心结没解,难关被小芦氏钻了这么多年空子。
沈菀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况且她隐隐觉得原主对蔡夫人以及这位表哥是心存愧疚的,便温柔道:“今日适逢偏殿事发时,我在人群中见到了舅母,她神情紧张,手中佛珠几乎要被捏碎,料想,今日即便我不出手,舅母也必定会救下表哥。”
裴野不敢相信,激动道:“表妹所言当真?”
沈菀点头:"表哥若不信,何不亲自去佛堂走一遭,问问门外伺候的小厮,舅母今日可曾外出,一切不就都清楚了。"
裴野转身就要跑去佛堂,沈菀忙追了一步:“表哥,可否让菀菀将那奚奴带走,早早打发了,也省得他日后给你添麻烦。”
裴野忙着去后院的小佛堂求证,满口答应道:“左右不过一个贱奴,任表妹处置。”
说完大步流星朝佛堂方向奔去。
沈菀目送裴野的背影离去,期盼着这对可怜的母子今生的关系能够有所缓和,不过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14. 带走
护国公府 下等仓房
推开房门就是刺鼻的霉味,遍地杂物缠着蛛网,唯独角落里蜷缩着一个瘦削的少年。
一身奴仆衣衫早已被皮鞭抽成碎条,勉强挂在身上。鞭痕与刀疤交错的地方,布料深陷进皮肉,又被·干涸的血块黏连在一起,像是长进了伤口里。
从破布的缝隙间,可以看见他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痕——有些渗着血,有些已经发紫发黑,更有些旧疤叠着新伤,如同扭曲的蜈蚣匍匐在肌肤上。
一股铁锈似的血腥气混着冷汗的味道,在冷空气中微弱地弥漫开来,像密集的针尖一般扎像沈菀的心头,原来赵淮渊的少年时代活的如此艰辛。
少年终于被柴房内的响动惊醒,缓缓抬头,漆黑的眼睛在昏暗中宛若寒星。
就一眼,吓得沈菀险些没站住,仿佛又回到了上辈子的摄政王府,强扶着门板才站住。
骇人的冤孽。
“是你?”赵淮渊声音嘶哑,瞥了眼门外檐角上投射下来的一道鬼魅影子,面带着讥诮道,“是你的奴才锁上了偏殿的门窗?”
五福如此小心的行事,竟然还是被发现了,狗逼老祖宗果然聪明的令人发指。
沈菀眯起眸子,收起刚刚内心翻涌出的同情和怜悯。
小煞星这般岁数尚且如此不好对付,真若是让他长大了,岂不又得把天下搅和的不得安宁!
“小女子冒着清誉被毁的风险,救下小郎君一条命,你非但不道谢,却反咬一口,这是要恩将仇报?”
沈菀话说的软和,但居高临下的气势却不减分毫,肆无忌惮的目光游走在赵淮渊身上,恨不得当场抽他一巴掌。
“还真是老天有眼,竟让尚为发迹的赵淮渊落在我手里。”
沈菀不自觉的绕着砧板上的‘鲜肉’逡巡起来:“不需要费太大的力气,仅需一根毒针就能结果了这煞星,若是让后世君子知道赫赫有名的武烈帝死在本姑娘手上,何其畅快!”
可惜……我不能杀他,非但不能杀他,还得处处保护着,甚至还得帮他娶老婆生孩子,苍天。
沈菀纤细柔嫩的指头恨恨捏住对方的下巴,而后发狠一掰,将人强扯到跟前。
不得不承认,咱们老祖宗这张脸当真是勾人,就连浑身被鞭子抽出的伤痕都透出一番我见犹怜的滋味,沈菀不安分的指头滑向赵淮渊的胸口,对着其裂开的伤痕猛地一戳。
“唔!”少年吃痛闷哼一声,漆黑的眸光横扫过来,吓得沈菀当场就把爪子收了回来。
沈菀:“……”
一瞬间,她想起前世那些得罪过赵淮渊的倒霉蛋儿,无一不扒皮拆骨点了天灯,那真是一个生不如死。
待被吓凉的手脚缓过劲儿来,她又虚张声势道:“小郎君何故瞪我,小女子这是在为你诊治伤情。”
赵淮渊当然不信她的话,但是也不想花费力气去争辩。
他从很早起就明白了,这世道弱者的声音如同蚊呐,权有势的人听见了,只会觉得聒噪。
闷不吭声?
没瞧出来老祖宗小时候还是个封口的葫芦。
自闭、扭曲、疯癫、残忍,这厮简直集齐了所有阴暗爬行类的特质。
沈菀独自闹腾一遭,才想起此番前来的目的,道:“正所谓吃水不忘挖井人,小奚奴,本小姐冒着被吐沫星子淹死的风险救你,你这条命从今以后归我了,收拾收拾,就此跟我离开护国公府。”
闻言,地上的少年终于有了反应,沙哑道:“跟你离开?”
赵淮渊五官崩裂的反应让沈菀非常享受,毕竟上辈子他可没少吓唬她,这辈子有机会捉弄回来,也算是大仇得报。
可见他听闻要被带走后那副极不情愿的表情,沈菀又有点不高兴:“瞧你的意思……不想跟我走?”
少年赵淮渊斜睨了她一眼,目光中透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漠然,他甚至都懒得搭理面前这个瓷娃娃似的姑娘,浑身的伤口都灼烧着、撕扯着,连呼吸都带着刺骨痛楚,索性合上眼,清静些。
他这是什么表情?分明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沈菀嘿嘿一笑,红润的舌尖从尖尖的齿缝儿一扫而过,模仿米国大片里的食人魔,贱呲呲道:“哦,骄傲的年轻人,听说过撒金花的故事吗?”
赵淮渊咬唇,说实话,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招惹了面前的丫头,总感觉她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尤其是对方看他的眼神……像疯狗看见肉骨头一样。
“什么是…撒金花?”少年几乎耗尽全身的力气,在生死与疯狂之间生出一丝好奇。
“哦,还真是求知欲满满的年轻人,那我就勉为其难得告诉你,撒金花,就是活人放血,而后掺入金叶子,趁着汴河涨水的时候,哗啦啦的倒进去,汹涌的湖水在夕阳映照下,湖面泛起金灿灿的红色漪,仿若云霞漫天里绽放的金色莲花,当真是赏心悦目极了,莫不如就把你”
‘食人魔’的魔爪刚伸出来。
赵淮渊:“奴愿意。”
沈菀:“……”
明显,猎物怂了。
还挺识相。
赵淮渊:“奴这就去收拾一下。”
沈菀小手一挥:“没这个必要,就你这穷酸样,收拾收拾心情就出发吧。”想跑?没门!
少年抿唇:“……”还没见哪家的小姐言辞如此粗鄙,随便张嘴就是戳人心窝子的话。
又不说话?
难道被吓着了?
沈菀满意的捧起老祖宗水嫩嫩的脸蛋儿,满是期待的凝望着:“记住,以后别梗着脖子跟主子说话,小心我一个不高兴,扣了你的眼珠子。”
赵淮渊怔住。
沈菀‘打一巴掌’后也不忘塞个‘甜枣’,冲着小煞星的腮边吧唧亲了一口:“乖~”
此画面过于轻浮,就连房檐上盯梢的五福都被吓到,当场‘嗝’的抽了一下。
赵淮渊愕然:她刚才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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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威胁要扣他眼珠子?然后又亲了他一下!
沈菀心情不错,冲左右吩咐道:“绑走。”
两个壮硕护卫进来,不由分说架起赵淮渊。
少年挣扎了一下,却因伤势过重无力反抗,错愕又愤怒的盯着沈菀,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占了便宜。
“不高兴?”沈二姑娘深谙流氓文学,矫揉造作的拢起鬓角碎发,“无妨,我高兴就成。”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总算是找到您了,我赵家未来600余年,子子孙孙,总算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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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的马车徐徐驶离护国公府的朱门高墙,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
沈菀斜倚在软垫上,指尖轻轻敲着膝头,闭目凝神间,一缕若有似无的笑意在唇边浮起。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如夜鸦掠空,悄无声息地落入车厢。
影七垂首低声道:“主子,私宅已经置办妥当。”
沈菀未立即睁眼,只微微颔首。此次护国公府一行,不仅顺利取得了小裴世子的信任,更意外将赵淮渊寻回,今生这场棋局,怎么看都是她占了先手。
她终于睁开眼,眸光清亮如皎洁朗月,掠过被捆得结实、丢在车厢角落的赵淮渊,语气轻缓却不容置疑:“先把他丢去私宅,找个妥当的大夫瞧瞧伤。”
发号施令的美人唇角弯起一丝玩味的弧度:“仔细小心些,千万别弄死了。”这位可是货真价实的老祖宗。”
侍立在侧的五福忍不住又瞟了一眼角落里的人,恰好对上赵淮渊愤恨瞪视的目光,心头一跳,忙小声狗腿道:“主子,他好像在瞪您。”
“是吗?”
沈菀轻笑出声,不慌不忙地执起小几上温热的茶盏,慢悠悠转过身,迎上那双几乎喷火的眼睛。
她俯身靠近,声音轻柔却不怀好意道:“劝你还是认命的好,否则……”她故意拖长了语调,欣赏着对方陡然绷紧的脸色,缓缓接道,“我就让影七打断你的腿。”
赵淮渊很生气。
沈菀知道他很生气,优雅地抿了一口香茶,任由茶香在齿间弥漫,而后直起身子,轻飘飘又添了一句:“然后把你送到窑子里去——卖·屁·股。”
赵淮渊愕然。
“噗~咳咳。”五福被自己的口水呛住,整张脸瞬间涨得通红,眼睛瞪得溜圆,几乎要脱眶而出——主子刚才说卖什么?
就连一向如磐石般冷硬的影七,此刻也控制不住地嘴角猛地一抽。
他感觉肩膀上刚结痂的伤口好像要被吓崩了,而后立马闭上吃惊的嘴巴,像糊了层胶水一样,抿的更紧。
赵淮渊倒时常被人欺负,今日还是头一遭被人威胁要卖到窑子里头,而且威胁他的还是个小丫头。
一时间羞臊、恼怒,惊骇如同沸油般在他心头翻滚炸开,烧得他理智全无。整张脸由红转青,再由青变白,一口气没上来,干脆急火攻心昏了过去。
15. 绑架
盛夏的风总带着黏腻的暑气,不过古代的空气质量却好的惊人。
沈菀的目光越过院子里盛开的金桂,静静的聆听者院墙外的热闹,仅隔着一条街的地方,就是关压着赵淮渊的私宅。
前世狗男人不仅把她拘在阴冷的摄政王府,还隔三差五的拎出来吓唬一场,当真是可恶之极。
天道好轮回,沈菀品味着赵淮渊被五花大绑拎回来时的情景,就连杯中寡淡的茶水都因那一抹倔强的男·色变得更有滋味。
祖宗,您如今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不过老将人关着也不是办法,这玩意儿就跟养狗一样,越关疯的越厉害,最好时不时牵出去溜溜,见见世面,省的将来放出去逮谁咬谁。
沈菀:“五福,私宅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五福一提这茬儿就来气,也顾不上去吃手里的果子,气吼吼道:“主子,您安置在别院的那位,前几日还像个哑巴,昨儿许是被关疯了,接连砸了好些个值钱的东西。”
沈菀丝毫不在意:“无妨,去小库房在取个十几二十套摆件儿,专挑贵的让他砸。”
“啥?”五福着实有点心疼东西,“主子为何要如此纵容他,您莫不是被那唇红齿白的小子勾了魂儿?”
沈菀贼兮兮提点道:“傻五福,东西砸了让他赔就是,掏不出银子就一并记账,找两个衙役写清楚欠银子的文书,将来让他还钱就是。”
“记账!”五福咋舌,“他一个又穷又疯的奴才,只怕还十辈子也还不完……”
小主子好可怕,算计人都不计代价的。
“放心,他值这个价,”沈菀坏笑道,“告诉影七,把人送到鼓楼坊的花楼里,多花些银子,让京城里最漂亮的姑娘去服侍。”
五福差点没跳起来:“您这是要花银子给他狎妓?不行不行,这也太荒唐了。”
小姑凉你不懂,秦楼楚馆最能消磨人的心性,与其放任他在外头杀人放火,还不如将他当做一头发·情的公猪养在圈里,左右能传宗接代就行。
不过这些话沈菀也不能跟五福讲,毕竟这可是封建礼教森严的古代,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贡着个小白脸逛夜总会,成何体统。
沈菀又换了一副用心良苦的表情,道:“主子我也是被逼无奈,此人来历不明又盘桓在表哥身边,沈家有多苛待我,你们也瞧见了,将来的出路还要指望护国公府,自然不能容他在小裴世子身边兴风作浪。”
五福一想到沈府上下这些年对主子明里暗里的算计,一瞬间就理解了主子的良苦用心,心悦诚服道:“还是主子聪明,虽然主子命不好,但胜在心眼多。”
沈菀:“……”
原主一直把这货扔厨房是有原因的。
京都鼓楼坊 醉仙楼
脂粉气撩人的私密雅间里,唇红齿白的少年脸色难看的坐在软榻上,被迫享受着三四个妩媚花魁的‘侍候’。
对面飘窗上的沈菀啃着蜜瓜,甜滋滋的欣赏着真人秀小剧场。
抛却老祖宗那糟烂的脾气,这厮当真生得极好,男人怎么就能长出艳若桃李的滋味呢,凭白让花魁姑娘们生出一股子想要调教作践的恶趣儿。
雅间里玩的花样挺多,赵淮渊手脚被丝带绑着,笑嘻嘻的姑娘们猛灌他,几杯烈酒下肚后,白皙的面庞渐渐泛起薄红,就连眼尾的朱砂痣都越发艳丽,乌发散乱间更是透出一股子青涩的倔强。
“小公子还挺害羞?”玉簪姑娘像是没长骨头一样趴在他身上,纤纤玉指滑过滚动的喉结,“莫非今儿还是第一次?”
此话引得堂内众女哄笑。
赵淮渊又一次推开这些像蜘蛛精一样攀附在他身上的女人,阴冷的目光射向对面的阁楼。
龇牙偷看的沈菀一把拉住香纱,勉强挡住半截身子,却已经吓出一身冷汗,缩脖子冲身后的影七道:“这四个就是花魁?摆明降不住奚奴这妖孽,就没有更漂亮的了?”
赵淮渊上辈子积威太重,沈菀生怕他提着刀冲过来砍她,看见老祖宗那眼神了吗,就一眼,她感觉赵家族谱上成千上万的子子孙孙都集体过了把电。
影七头一次接这种荒唐差事,冰块脸崩了又崩,强行淡定道:“主子,这几个姑娘确实是鼓楼坊内的顶级花魁,听老鸨子们讲,服侍达官显贵也是常事,会不会…是里头那位不行?”
“胡说,他绝对行,而且是非常行,绝对是里头的姑娘差点意思。”对此沈菀非常笃定。
影七眼珠子咕噜一下:“主子,您怎么知道……”他行。
沈菀:“……”当然,上辈子睡了两年能不知道吗。
五福来劲儿了,狗腿道:“老七,主子当然知道,你忘了,他可是在护国公府裴大公子的喜宴上掳走过两名官眷的色胚,要是不行,能掳走两个?”
五福举着她的两个圆滚滚的指头,冲影七比划道:“两个!你行吗!”
影七闻言,默然:“那我是不行。”
沈菀长吁一口气,心道:这俩暗卫杀人行,单论脑子的话,也就只能放在身边养着了。
“我瞧这四个花魁不怎么样,传信给在江南押船的九悔,让他从那边挑两个绝色美人带回来,划重点,需得是能勾引王侯将相的那种绝色美人。”
赵淮渊可不是一般的达官显贵,他将来可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一般的姿色八成是看不上的。
影七忍不住嘀咕:“主子如此便宜这小子。”
五福又懂了:“傻老七,你懂什么,主子说这叫钝刀子割肉,酒色财气最伤心性,这厮狼子野心想要谋害裴世子,咱们主子自然得提前解决了他。”
影七略微思量:“如此麻烦,不如杀了。”
沈菀闻言一惊:“别,千万别,此人……来历不明,又是个有本事的,千万别杀他,相反,我们得将他保护好,额……得收为己用。”这可是赵家老祖宗,他要是嘎了,谁知道他们家的历史线会不会崩。
两个悄悄嘀咕的深以为然。
须臾,对面雅间的风月局也到了高潮,赵淮渊慌乱躲避几次,不慎撞到旁边的酒桌上,还打翻了酒壶,深红色的葡萄美酒悉数泼洒在月白色的衣袍上,凭多年在江湖上行走的经验,他很快嗅出了酒水中浓烈的蒙汗药味道。
男子凉凉的眸光扫过雅间内花枝招展的四个女人,最后锁定了神色不宁的玉簪姑娘,心道:“沈菀这个小毒妇,莫不是又在耍什么花样?”
看热闹的沈菀凭白又打了个寒颤,总感觉有人在骂她。
“主子,您看奚奴那耳朵,红得能滴血了。”五福傻笑着提起一串葡萄,美滋滋的塞进嘴里,“烂脾气的小怪物就是假正经,若真的不喜欢,怎不见他解了绑带后直接走人,虚伪。”
沈菀将小二送来的糕饼放到五福跟前儿:“是了,世间男子薄情的居多,虚伪。”
似乎担心五福噎着,沈菀还亲自给她倒了盏茶水。
起先五福见沈菀这样待她局促的厉害,不过在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五福发现小主子是真心对她好:“主子,奴是不是太能吃了,您也吃,这些个好东西别都便宜了奴。”
“放心,就你这点饭量还吃不垮本小姐,”沈菀鉴于赵淮渊的·淫·威不敢偷看,只得用沙曼挡着脸,巴巴的问,“对面怎么样了?姑娘们得手了吗?”
谁知五福突然猛地窜起来:“坏了,那小子不见了!”
沈菀:“哈?”
半盏茶前——
雅间内酒香混着脂粉气氤氲缭绕,赵淮渊斜倚软榻,眸中暗带讥讽的盯着玉簪斟酒的素手,那涂着厚厚脂粉的脸连带着染色的长指甲,处处都让他厌烦。
“小郎君,再饮一杯~”玉簪眼波流转,将青瓷盏推到他唇边。
赵淮渊垂眸,不再挣扎,勾唇似醉非醉地瞧着她 :“多谢姑娘。”
他广袖一掩,酒液全泼进身下软榻,而后落袖,喉结故意滚动两下,就扶着额头晕了过去。
“咚!”一声,对面抚琴的云裳姑娘也伏案昏倒,琵琶声戛然而止,接着是画眉、雪蚕,姑娘们一个接一个栽倒在锦绣堆里。
“哎呀,姐妹们怎的醉成这样?”玉簪假意惊呼,袖中却滑出一截麻绳,直接将状似醉酒的赵淮渊绑了,忙活完后冲着身后的屏风紧张兮兮的唤了一声,“玉郎~”
话音飘散,屏风后窜出个眉清目秀的读书人,同样紧张兮兮的左顾右盼一番:“簪娘好生厉害,这么快就得手了。”
玉簪姑娘兴奋道:“这小子一身锦绣,气度不凡,一桌席面将鼓楼坊内的四大花魁叫齐,非富即贵,说不定是京中哪个公侯家的少爷!”
玉郎频频点头:“若绑了他,勒索一笔银子,咱们夫妻下辈子就不愁了。”
玉簪姑娘谨慎道:“这厮饮的酒水不多,趁着迷药没过劲儿,快带他离开。”
被二人摆布的赵淮渊意识却清醒的很:“看来不是沈二的安排,竟然真的遇上绑票谋财的贼公婆,不如将计就计,随他们先摆脱掉沈菀这个疯女人的控制再说。”
二人连拖带拽,架着‘昏迷不醒’的赵淮渊跌跌撞撞往楼下冲,活像两个偷·鸡的贼。
苏玉郎在前头开路,玉簪在后头死命拽着赵淮渊的腿,一路上磕磕绊绊,还把这位‘醉醺醺’的公子脑袋碰出一个大包。
赵淮渊:“……”
路过管事的老鸨子时,玉簪虚张声势的得意道:“公子点了外送的席面!”信手掏出提前备好的银两。
老鸨子一见银子,登时笑得见牙不见眼,二话不说让开道,还热情提醒着:“可小心伺候着公子爷!”
到这儿为止,一切顺利得简直不像话。
可惜老天爷最爱看热闹,就在他们离财富自由只差一步时,影七的冰块脸如鬼魅般闪现在花楼的角门前,两柄寒刃“唰”地一亮,杀气腾腾的问:“玉簪姑娘,你要带我们公子去哪儿?”
被苏玉郎扛麻袋似的甩在肩上的赵淮渊,默默叹气:“运气真是不好,这么快就被抓住,还以为是什么手段了得的贼寇,原是两个废物。”
玉簪一张脸由红转白,眼见败露,干脆破罐子破摔,一把揪过‘昏迷’的赵淮渊,匕首“噌”地抵上他脖子,厉声喝道:“滚开!否则我宰了他!”
醉仙楼的角门虽比不上大门那般气派,可也是偷香窃玉的好场所。
此刻正有几对‘野鸳鸯’躲在暗处你侬我侬,这陡然的变故着实惊到了卿卿我我的‘野鸳鸯们’,受惊的鸳鸯不论公母,喊起来都格外刺耳。
“刀!杀人啦!”
“快跑!要出人命啊!”
醉仙楼瞬间炸了锅。
喝酒的摔了杯,吃肉的噎了喉,搂着姑娘亲嘴的直接咬了舌头。
众人如惊弓之鸟,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窜,结果不知情的‘鸳鸯们’反倒一股脑涌向角门,毕竟但凡有点身份的逛窑子都知道走后门,如此这般,彻底把绑架现场堵得水泄不通。
老鸨子见状,拍着大腿干嚎起来:“玉簪!可使不得呀!”
“闭嘴!”本就绑架业务不太熟练的玉簪彻底被惊了,吓得手一抖,刀刃“哧”地往赵淮渊脖子上压深半寸,血珠子簇簇渗了出来。
老鸨子见状,嗓音直接劈了叉:“哎哟我的亲娘!玉簪疯啦!快报官!快——”
场面彻底失控,活像被炮仗惊了的鸡窝,个个都尖叫着扑棱着翅膀四处逃命。
而赵淮渊,这位被劫持的‘倒霉公子’,幽幽翻了个白眼后,也干脆不晕了:“姑娘别紧张,人的脖子一旦割断,可缝不回去。”
大场面还得看五福,这丫头一个箭步冲上前,抡圆了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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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着老鸨子的脸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啪!”
这一巴掌力道极重,打得老鸨子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五福一把揪住老鸨子的衣襟,凶光毕露,压低声音阴狠道:“再敢嚎一声,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喂狗!”
老鸨子吓得面如土色,嘴唇哆嗦着,“女侠饶命,不敢,不敢了。”
影七做事向来周全,迅速对左右下令:“封锁醉仙楼,谁要是敢擅自报官,坏了主家的名声,”他的眼神森然一扫,“杀了!”
手下人立刻四散行动,踹门封窗,控制嫖客,炸窝的醉仙楼瞬间消停。
玉簪没料到‘肉票’竟如此扎手,心中越发慌乱,握刀的手微微发抖,又在赵淮渊脖子上压出一道血痕。
赵淮渊挑眉看看冰块脸影七,倏然笑了,这坏心眼的暗卫分明就是在故意吓这胆小的绑匪,这是想要借刀杀人弄死他。
浑然不觉的玉簪凶狠道:“都别动!给我五千两银票,再备两匹快马。”
她手上猛然加力,刀尖在赵淮渊颈上又划出一道血线,要挟道:“若是少一样,本姑娘立刻让他血溅三尺!”
赵淮渊有点头疼:……
血掉的有点多了,可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若是反手弄死这蠢的要命的绑匪,怕是更难脱身了。
场面僵持之际,一道清凌凌的嗓音忽从阁楼上飘下。
“姑娘莫怕,你的条件,我应了。”
声音如山涧清泉,不疾不徐,却莫名让人心头一静。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道纤白倩影缓步而下,轻纱遮面,雪纱斗篷裹身,宽大帽檐将发髻尽数遮掩,虽看不清面容,却自有一段风流体态,莲步轻移间,腰间环佩纹丝不动,显出极好的教养仪态。
“小妇人本是商贾之女,今日来这醉仙楼……”女子顿了顿,面纱下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原是送夫婿来此...通晓人事。”
这话说得含蓄,却让在场的客人们顿时心领神会,几个龟公甚至嘿嘿笑出了声。
赵淮渊被沈菀口中的‘通晓人事’彻底惹毛,她总是能在任何时候,三言两语的不费吹灰之力的将他挤兑的面红耳赤。
玉簪握刀的手一颤,慌张之下,刀刃又在赵淮渊颈上划出一道血线。
“……”
赵淮渊总觉得这绑匪想要在他脖子上划张蜘蛛网。
玉簪眸光闪动,眼巴巴的望向沈菀:“你当真肯给银票?”
“哎,说起来也是家门不幸。”沈菀忽然轻叹,“小女子的夫君体弱,是个不能人道的病秧子,所幸家中财帛丰厚,不差这五千两银子。”
赵淮渊听得脸一抽:“……”
花楼内的老爷们看向赵淮渊的眼神忽然多出一股子同情,有些无耻的幸灾乐祸道:“钱多有吊用?”
旁边的接茬儿道:“吊用没有,哈哈哈哈。”
沈菀哪里在乎什么男人的尊严,故意将腕间翡翠镯子露出,那水头十足的翠色晃得玉簪眼前一亮,而后开口商量道:“玉簪姑娘,请千万不要伤及我夫君的性命,今日之事若是闹大,于你、于我们,都无任何益处。”
玉簪斜眼瞅瞅被她挟持的赵淮渊,心道:这男人长得人模狗样,没想到竟然是个‘不能人道’的绣花枕头,难为这家的娘子还巴巴的送到花楼里替他开窍。
玉簪此时再看藏在锦衣华服下的沈菀,不由得生出一份同情,豪气道:“盲婚哑嫁总会有如此不幸的事,没想到夫人也是苦命人,你放心,我只要银票和快马,得手后绝不伤他。”
‘不能人道’的老祖宗面色铁青,倒是跟沈菀信口胡诌的病秧子形象又接近了三分。
沈菀看着玉簪颤抖的手指,眼皮子狂跳——这丫头握刀的手抖得跟筛糠似的,刀刃在赵淮渊脖子上来来回回,活像在锯木头。再这么下去,怕是不等谈妥条件,老祖宗的脖子就要被彻底豁开。
“玉簪姑娘,”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的叹息,“小妇人乃家中嫡女,又执掌夫家中馈。你要的银钱,都得从我的账上过。”
玉簪闻言十分警惕,刀刃不自觉地又往里压了半分:“你什么意思?”
沈菀诚恳道:“小妇人愿意为质,换下我家夫君。”
影七和五福几乎是同时反对:“主子不可!”
赵淮渊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这女人疯了不成?
疯女人费尽心思的把他弄到手,然后丢到花楼里百般羞辱,不就是为了玩弄他取乐吗,何必冒如此大的风险来换他?
公然在花楼里抛头露面,还口口声声送夫君通晓人事,今日的事情但凡漏出去半句,她这个闺阁小姐怕是要投湖自尽才能了事。
“你...”玉簪咕咚吞了下口水,目光在沈菀和赵淮渊之间游移,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砾,“当真愿意换他?”
“自然。”
沈菀蜷缩在袖中的指节悄无声息的松开,对方既然愿意交换人质,说明此事并不是赵淮渊提前设计好用来脱身的局。
沈菀缓步靠近,玉簪下意识瞥向飞檐上的一线天光,醉仙楼是她做梦都想逃离的牢笼。
这一点稍纵即逝的情绪流露,无意间被沈菀捕捉到。
刀尖终于偏离了赵淮渊的咽喉,在交换人质的瞬间,他闻到玉簪身上浓郁的脂粉香里,混着一丝江南春荷的气息。
赵淮渊安全了,可他并不高兴,反倒是紧盯着沈菀雪白的颈子,以及绑匪因为过度紧张在她脖子上留下的崭新划痕。
他不高兴,没有来的烦躁,想要杀人。
沈菀想要给玉簪姑娘一条活路,道:“你走吧,银子亦会如数给你,不要在累计无辜,此去一路南下也会有一番新的天地。”
那玉簪闻言目中竟然闪出泪花,似乎对于即将得到的自由如此的感激。
16. 玉簪
“慢着!”
就在五福伸手将银票递给玉簪姑娘的时候,赵淮渊开口了。
沈菀瞬间毛都夯了,照这位祖宗睚眦必报的德行,怕是不能轻饶了这玉簪。
沈菀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将嗓音压得又细又软,水汪汪的眸子冲赵淮渊眨眨:“夫君……凡事谨慎为上,莫要节外生枝才好。”
可实际上,在她低垂的眼睫之下,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她恨不得立刻揪住狗男人的衣领怒吼:别他妈搞事!老娘的小命还在绑匪手里!
妖孽勾唇一笑,凝着一双好看的黑珀眸子望过来,信手将五福手中的银票拿走 ,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刻意的,在玉簪那相好的面前晃了两下。
而后徐徐开口道:“你二人手上沾着三条人命官司,就算我家娘子心软,肯放你二人就此亡命天涯,大理寺的官爷也不会放过你们。”
“你休要胡说!”玉簪那相好的闻言急了,张嘴反驳道,“我和簪娘手上何时有三条人命官司?”
赵淮渊嗤笑一声:“有没有,不妨退回雅间,亲自瞧个清楚。”
玉簪和苏玉郎当即对视一眼,心里头都泛起嘀咕,二人都担心是对方起了灭口的心思,才悄悄干下杀人的勾当,此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然是不能问的,就算是问了,也必然是不能承认的。
玉簪的刀依旧架在沈菀脖子上,因为过于紧张在沈菀的脖子上又弄出两三条细细的划痕。
赵淮渊看向绑匪二人目光愈发阴寒,他似乎非常在意沈菀白皙修长的脖子,幻想着亲手掐上去的感觉一定很美妙,可偏偏连他都没来得及享受的‘好东西’竟然凭白被别人染指了。
玉簪强作镇定地推了苏玉郎一把,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玉郎,上去瞧瞧……仔细些,别叫他诓咱们!”
一行人相互挟持着,一步步退回到花楼雅间门外。
苏玉郎战战兢兢地推门进去,下一秒却像是被烫着一般猛地窜出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杀、杀人了!杀人啦!”
再看那原本被麻翻在地的三个花魁,一个不落的被人抹了脖子。
下手之人极其狠辣,每一刀都刻意留了五分力气,仿佛就是要让三名花魁姑娘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鲜血汩汩涌出,一滴一滴地浸透华美的衣襟,再蜿蜒流淌到冰冷的地面上。
玉簪顿时面无人色,挟持沈菀的刀险些脱手,嘴唇哆嗦得说不出完整的话:“不可能……这不可能!不是我……不是我杀的!”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屋内刺目的血泊,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筋骨般瘫软又颤抖。
局面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沈菀想要放她走,也是不行了。
鼓楼坊三名花魁被人抹了脖子,消息传出去足够满京都城的百姓议论上小半月,此等恶性事件,大理寺绝不会姑息。
赵淮渊似乎非常享受眼下的狩猎局面:“这位……”他似乎忘了玉簪的名字,或者压根就没想记。
沈菀更相信是后者。
“姑娘不必惊慌。”赵淮渊微微倾身,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像是怕惊扰了谁。他生得极好,眉眼如画,此刻凝眸看来时,竟带了几分温柔的慈悲,“好在……我家娘子心善,至今还未惊动官府。”
他话音稍稍一顿,眼底流转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暗光,语气愈发恳切真诚:“只是这花楼里的老鸨,恐怕就不会这般好说话了。楼下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等他们真瞧见这屋内的景象……报官,便是迟早的事。”
他气息平和,字字句句却敲在人心尖最脆弱的地方。
“眼下这般情形,你二人恐怕只能先跑一个,另一个留下来认罪……终究好过两人一同被押送上断头台。”
少年郎做出这般情态,竟像是真心实意的在为对方筹谋,叫人不由自主便想依从他指出的“生路”而去。
当真是轻飘飘几句话,将两个原本是打算远走天涯的苦命鸳鸯一下子打入绝境。
玉簪是个极为烈性的女子,呵斥道:“你少在那挑拨,我和玉郎曾对着皇天后土起誓,一生一世永不分离,我绝不会弃他而去!”
赵淮渊嘴上赞许道:“姑娘真是忠贞,那在下就要问问这位公子了。”
苏玉郎斯文清秀,是个正派的读书人,凛然决绝道:“我亦不会抛弃簪娘,我二人绝不分离。”
赵淮渊又将银票举起,状似无意的问起:“公子是读书人?”
苏玉郎不知他为何又提起这茬儿,眼神却不自觉瞟了一眼那厚厚一沓银票:“对。”
赵淮渊一副替他惋惜的口吻:“听你的乡音,倒是透出浓郁的吴音吴语,让我来猜猜……十年寒窗苦读,想必也是寄托族人希望,不远万里赴京都赶考的读书人。岂料功名未成还招惹上醉仙楼里的娼妓,这还不算,一条小命如今也要因为三个惨死的妓子,白白填送到大理寺的牢狱中。”
“你住口!”苏玉郎被赵淮渊一番恐吓,现下已是泪流满面,“别说了,别说了。”
赵淮渊阴险如虫豸,死死盯着猎物,瞅准机会发出致命一击:“别急,大理寺的差役未到,你和她,还能跑一个。”
那信誓旦旦的苏玉郎此刻已然软了骨头,他噗通跪到玉簪的面前:“簪娘,你是爱我的,知道我家中尚有双亲侍奉,我若是死了,他们可怎麽办啊,呜呜呜呜……”
男子哭的撕心裂肺,此刻的簪娘亦是心如刀绞,涕泪如雨的哀求道:“玉郎,你当真舍得离我而去?”
赵淮渊勾唇一笑,看向二人的眸中满是讥讽。
忽然启声道:“坏了,我瞧醉仙楼的妈妈派人出去了,大理寺的官差怕是很快就会赶到,苏兄,再不跑可就没机会了。”
苏玉郎闻言慌慌张张从地上爬起来,一路仓皇的滚下楼,见沿途不少人在瞅他,边跑还边指着楼上的玉簪大喊道:“是玉簪,玉簪杀人了,都是玉簪干的,我亲眼瞧见的!”
沈菀觑了眼赵淮渊,知道他的算计,对此也是见怪不怪,内心更多是替玉簪不值得,好意提点道:“还要挟持我吗?莫不如留下那玉郎一起承担,或许还能免除些罪责。”
玉簪默然摇头,心灰意冷道:“我与他相识的第一天就知他个怕死、怕疼的……如今再救他一次,也算是全了这段情。”
沈菀失望道:“……恋爱脑,绝症。”
一旁看热闹的赵淮渊突然“啊~”了一声,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来。
他对着楼下正连滚带爬往外跑的苏玉郎道:“公子留步,这五千两银票说不定能救下这位姑娘。”
楼下逃命的苏玉郎停住了脚步,楼上玉簪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期盼。
“雅间死的三位姑娘都是贱籍,若苏公子拿着这五千两银子去打点攥着此三人身契的老鸨,她们见到钱自然不会追究,依大衍律,贱籍奴才的生死全由主子定夺,且大理寺办案一向是民不举、官不究,仔细算算,剩下的两千两只管孝敬大理寺的官差,如此,事情也算是有个妥善的处理。”
那吓破胆的苏玉郎缓缓转过身,虚浮的脚步瑟缩着停下,而后像是伥鬼附身一样,哆哆嗦嗦的跑上楼,窜回到赵淮渊身前,神经兮兮道:“这银子你真不要了?”
赵淮渊点头,自得一笑:“自然,若是公子想要,便是你的了,你也知道我们这样的富贵人家,最喜欢拿银子赏赐些个猫猫狗狗。”
苏玉郎颤颤巍巍的拿走赵淮渊手上的五千两银票,而后久久站定,瞥了眼相好的玉簪,似乎在衡量着什么。
而后男人猛地像变了个人,目光阴沉道:“五百两,五百两,给你赎身就五百两,你就值五百两!这可是五千两,五千两!”
苏玉郎一把将银票揣进怀里,继续冲着玉簪恶狠狠道:“簪娘,你且安心去大理寺受审,我自会花银子给你打点。”
说罢,这负心汉抬脚就往外跑。
“苏玉郎!”高阁之上的玉簪姑娘撕心裂肺的喊着心上人的名字,美艳的一张脸如恶鬼般凄厉,“你个狼心狗肺的读书人,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玉簪发了狠,赵淮渊瞅准时机,将沈菀那白如玉藕的脖颈从玉簪手下夺回,一把将人拉进怀里。
沈菀的身子很软,像是蜀地织娘费尽心血织造的锦缎,叫人爱不释手,她身上的香气也好闻,比起这醉仙楼满屋子的污浊脂粉气息,让他闻着更让他舒心。
沈菀自然不晓得身边少年的悸动。
她上辈子被赵淮渊日日抱着,早就熟悉了他的怀抱、适应了他的一切亲昵举动,此刻只顾着同情被抛弃的玉簪姑娘,她想开口安慰,却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那玉簪看了眼被赵淮渊抱在怀里的沈菀,绝望的眼睛里流露出无限的羡慕:“娘子命好,生来尊贵,又得良人,只是我死前仍有一事想要叩问苍天,难道我们这些生来低贱的奴才就不配被爱吗!”
话尽,玉簪猛地起身一头撞上柱子。
随后崩裂的脑袋摇晃着整个身子,像只寂灭的蝴蝶,朝着高阁之下纵身一跃……
簪娘死的悍烈。
赵淮渊捏起沈菀面上的一滴泪,不能理解道:“你竟然哭了,为了个娼妓?她刚刚可是要杀你。”
“雅间的三个花魁是你杀的。”沈菀的话是陈述,不是疑问。
得罪赵淮渊的人都是什么下场,她自然知道,根本不需要再花心思查证三个花魁死于何人之手。
“主子怪我心狠手辣?”
赵淮渊不屑的松开沈菀,眸光被纤长的鸦羽遮挡,“奴可没让她投毒讹诈,不做亏心事又岂会招惹鬼上门,说起来今天的悲剧全都要怪主子您啊,是您把我打扮的如此锦衣华服,又送到这三教九流云集的地界,岂不知这世道有人为了一串铜板就能搏命,是你勾出了他们内心的恶念。”
沈菀抬手一巴掌打过去,“啪!”赵淮渊没躲,硬生生挨了。
碎嘴的五福和冰块脸影七同时吓得一哆嗦。
二人自幼就知道,少主子人美,但是心狠。
沈菀教训完惹祸的后,转身对影七道:“七哥,大理寺差人问案的时候,寻底下商铺管事的年轻夫妇顶上,多花些银子,务必平息此事。”
一旁的赵淮渊顾不上脸疼,闷哼道:“你还打算留着我?我手上可沾着三条人命,你还敢将我留在身边。”
沈菀冷笑,抬手掐着赵淮渊的脸,用力捏捏:“小奚奴,我既然养了你,便会一生一世的看管到底,你犯了错我自会罚,不懂的道理我自然会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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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有养一半就抛弃的道理,咱们的缘分深的很,你这辈子都休想翻出我的手掌心。”
赵淮渊被沈菀的话吓到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一生一世的管到底。
少年彻底慌了心神,像只落魄无措的小兽被少女随手拉扯着回了家。
马车在城内兜了很多圈子才回到私宅,半路上影七就命底下的护卫传来消息,说是大理寺的衙役找到了负心汉苏玉郎,不过人已经死了。
沈菀瞥向一旁缩在角落、被捆住手脚的赵淮渊。
赵淮渊见她目光飘来,闷不高兴道:“不是我干的。”
沈菀死盯着他,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说实话,否则我让五福抽扒光了你的衣服,抽鞭子。”
赵淮渊被抽过,自然知道沈菀这个小毒妇的厉害,她专挑大庭广众之下,让他光屁·股挨打。
比起身体上的疼痛,精神上的屈辱更大。
“姓苏的一介穷酸,还揣着五千两银票,醉仙楼是什么地方,三教九流盘踞的腌臜地界,只怕他前脚刚迈出花楼,后脚就被人抢走银子,世道如此,匹夫无罪尚且怀璧其罪,他一个贪生怕死的怂包,出手的权当替天行道了。”
沈菀心惊,如此环环相扣的算计,不费一刀一剑就弄死了得罪他的人,他才十七岁,怎么能心思狠辣到如此地步。
沈菀忍耐着一刀结果了这厮的冲动,耐着性子循循善诱道:“我瞧着那叫玉簪的姑娘还不如你,一条红颜薄命只值五千两,与之相比,奚奴还有我这个费尽心思盼你过得好的主子,你不要总想着自己过得不好,便动不动的举起手里的刀去抹别人的脖子,岂不知这世道,谁活的都不容易。”
赵淮渊听这话却是不吭声了,兀自一个人缩在马车的角落,好像躲瘟疫一样躲着沈菀。
她好像有种可怕的能力,随便瞅他一眼,就会让他觉得自己喘气都在犯错。
这难道就是京都城里的主仆关系?胡扯,天底下没见哪家的主子说要照顾奴才一生一世。
赵淮渊有些绷不住了:“你到底想怎麽样?我只不过是个出身卑微的低等贱奴,对你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
沈菀垂眸,兀自摆弄着去火静气的菊花茶:“不想怎麽样,就是想带你回家,然后好好地藏起来,不想让别人瞧见你,也不想让你瞧见别人,就安安稳稳的让你活着。”
赵淮渊:“疯子。骗子!”
赵淮渊被沈菀强行又抓了回去,自此之后安倒是分了很多。
他头顶墙壁想了很久,依旧不理解沈菀的种种行为,后来索性放弃了挣扎。
沈菀依旧将流水一样的银子花在他身上,对他好的瘆人,他越来越恐惧,却始终猜不出她想要干什么。
不过沈菀似乎非常执着的想让他沉浸在纸醉金迷的生活里,如她所愿,他开始主动要求去赌坊,在青楼留宿,甚至学会了挑剔暗卫送来的美酒和美人。
五福每天拎着小本子将赵淮渊糜烂的生活记录在册,沈菀也渐渐放松了警惕,从而将更多精力放在京都的生意上,毕竟日后离开相府后,这些生意才是她傍身的根本。
日子也算安稳,直到惠景帝二十八年隆冬,极乐寺燃起冲天大火。
大火直接引燃了宣德街上的民宅,巡检司当值的小官吓得当晚就抹了脖子。
就连京都的平头百姓都知道,宣德街上的民宅户户来头不小,大衍朝堂上有头有脸的达官显贵,几乎都有私宅扔在那儿。
沈菀身为闺阁女子,入夜不方便出门,只得连夜登上相府的观星阁,冷眼瞧着点亮了大半个京城的火舌肆意蔓延,不由自主的将视线锁定在仅一条街之隔的私宅,内心隐隐不安。
极乐寺在烈焰中轰然倒塌,天不亮大理寺又传来了噩耗。
昨夜为生母齐贵妃祈福的八皇子在极乐寺的废墟里被挖出来,与之一遭被发现的还有一群被烧焦的妓女尸体。
八皇子已然被烧的面目全非,而且尸体还以一种极为下作的姿势同女尸们纠缠在一起,仵作费了好大功夫才将皇子的尸身从一众女尸中剥离。
"听说八殿下死时还在......"影七说不下去了,他们家主子毕竟还小,有些腌臜事不听也罢。
“混账!”岂料沈菀突然发怒,干脆将手中的茶盏摔得粉碎。
五福也跟着气愤:“借着给生母祈福的名号狎妓,八皇子这样的做派确实混账。”
沈菀哪里在乎什么八皇子,她忧心的是私宅里养着的那位,不单单把人弄死,还要对方名声尽毁,这很辣的手段也就只有他了。
沈菀此刻满脑子都是赵淮渊那张阴郁的脸。
“去,加派人手看着私宅,务必将奚奴的一举一动报给我。”
影七不解,主子实在是过于在乎奚奴了,小声宽慰道:“主子放心,私宅那里有护卫守着。”
只是还未等沈菀缓口气将极乐寺的事情调查清楚,三日后,京都又起风波。
七皇子与北狄使者被炸死在平康坊的黑作坊里,现场还发现了大量七皇子通敌卖国的证据。
朝野震动,天子震怒,下令彻查。
沈菀终于坐不住了,她亲自带着暗卫直奔养着赵淮渊的私宅。
17. 惩戒
人还未踏进院门,先被一阵聒噪的锣鼓声掀了个趔趄。笛子嘶哑着嗓子乱窜,唢呐咧着嘴嚎啕,间或还有铜钹“锵”地一声炸开,活像一群喝了假酒的乐伶在里头群魔乱舞。
沈菀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一脚踹开那扇颤巍巍的院门。
好家伙!只见满院子彩绸乱飞,十来个杂耍艺人正卖力地上蹿下跳。而那位近日来‘乖巧懂事’的老祖宗,正斜歪在雕花紫檀软榻上。
有段日子不见,少年出落得好像又变了个人一样,骨瘦如柴的身子被滋养的沁润如玉,一袭素白长袍垂落如流云泻地,腰间腰带轻束,更显身姿修长,乌发未冠,只用一根青玉簪松松挽着,几缕发丝垂落颈侧,襟口半敞,衬得肤色如冷玉生辉,指尖还懒洋洋叩着节拍。
忽有个翻筋斗的丫头失手将彩碗抛过去,他眼尾轻挑,眉目含情,反手一抄,彩碗正落在他指尖滴溜溜打转儿。
逗得那小丫头满脸臊红。
沈菀眯起的眸子里火星四溅,杀人的心都有了,狗东西搅和的外面天翻地覆,自己倒在这儿勾三搭四的耍大戏!
赵淮渊修长的手指正把玩着一堆金稞子,似乎有点意外沈菀的出现,不急不慢的抬起头:“主人,奴的腿脚不便,就不起来给您见礼了。”
腿脚不便?沈菀细细一打量这厮,发现这厮竟然受伤了。
如此看来,极乐寺大火和平康坊的爆炸案绝对与他逃不了干系。
沈菀此刻想将这厮的腿直接打折,但冷静过后,摆手示意所有人退下。
影七不放心道:“主子,奴就在外头候着。”
赵淮渊盯着影七,似乎看他很不顺眼。
私宅大门关上后,沈菀也懒得同他废话,直接质问道:“极乐寺大火是你放的?”
赵淮渊心头讶异,不自觉的挑了下眉,似乎没想到沈菀这么快能查到他身上,而且是如此的笃定。
他漆黑的眸子宛如一汪吃人的深渊,静静道:“主人所言,奴听不懂。”
到底还是年少,终究未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他这稍纵即逝的惊讶被沈菀觉察,也不同他辩驳,继续追问:“平康坊的爆炸也是你弄的?”
赵淮渊不吭声了,狂悖做派也默默收敛三分。
沈菀冷笑道:“没想到我知道的如此详细?还是没想到我知道的如此快?”
赵淮渊上嘴唇一搭下嘴皮:“奴不知主人在说什么。”
“真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你未免也太低看相国府的门庭,八皇子逢初一便会去极乐寺''礼佛'',此事在京中并非秘密,七皇子生母本就是番邦出身,他与番邦勾结也不难推测,你与他二人有私仇也就罢了,何必出手将整个平康坊炸毁,连带着附近的百姓都遭受池鱼之殃。”
“主子心疼的人倒是多,平康坊里无非都是些入不了籍的黑户,身负罪孽之人,死就死了。”赵淮渊自以为周密的算计被一个姑娘当面戳穿,心态瞬间崩了,不管不顾的冲上来。
沈菀被他吓得一哆嗦,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上屏风,疼的喉咙发酸,还没等出声唤门外的暗卫,就被赵淮渊卡住了喉咙。
她挣扎着想要弄出点动静,可惜没用。
赵淮渊也不装了,黑黢黢的眸子像是要吃人:“主子还是别出声的好,就您手底下那几条狗,咬咬外头的废物还行,您说过的,我是外头来的毒蛇,不仅养不熟还杀不死。”
沈菀连续两辈子被同一个男人卡脖子,心里自然积攒了不少窝囊气,总归死过一次,胆子也壮得很,一脚就踹上赵淮渊的膝盖窝,他哪里有伤,哪里会疼,沈菀心里门清。
果然,赵淮渊闷哼一声,猝不及防的松开手腕。
沈菀勃然大怒,甩手就是一巴掌:“…咳咳…混账,谁给你的狗胆,敢掐我的脖子。”
不怪沈菀气急败坏,大衍皇室子嗣本就人丁稀薄,如今被赵淮渊戕害一番,能继承皇位的人数更是捉襟见肘,连带着沈菀为日后谋划的靠山都少了好几个备选。
“不然呢,主子还指望我是个芝兰玉树的公子哥儿,就好像护国公府那纨绔世子爷一样,任你算计、任你拿捏?”
赵淮渊妖异的黑瞳像是无星无月的夜,又像是淬了毒的刃,只消一眼,就能让人脊背发寒。
“主子大把银子如流水一般的砸在奴身上,不就是为了让奴对您感恩戴德,待有朝一日,沈家行大逆不道之事时,有个傀儡顶罪受过,奴答应您就是,主子又何必斤斤计较奴这小小罪过呢。”
沈菀突然意识到就算是十七岁的赵淮渊,她与之对抗仍捉襟见肘,看来上辈子委屈求全是明智的选择。
“谋害皇嗣乃忤逆大罪,你管这叫小小罪过?我若是将你送至大理寺,你免不得要被千刀万剐。”
赵淮渊似乎不受威胁:“千刀万剐?奴求之不得。”
沈菀懊悔,他怎么就忘了赵淮渊有疯病,上辈子就一心扑在作死的道路上,他压根就不怕死。
赵淮渊反口想要挟制沈菀:“只是奴有一事还想请教主人,奴是您养在私宅的男宠,有朝一日东窗事发,您送与奴享受的那些青楼女子,赌资,美酒......岂不都成了相府收买奴行凶的贼赃。”
沈菀总算知道他在盘算什么了,他想要拉着整个沈家一起担上谋逆的罪名,用以报复她将其拘禁的种种行为。
那他可打错算盘了,若是能让沈家倾覆,她也求之不得。
“既然奚奴早有良策,何必等到将来东窗事发,不如现在就去大理寺投案,你我一同认下谋害皇子的忤逆大罪,到时候你死得其所,沈家也抄家问斩,咱们一道下地狱,也算全了你我主仆的情分,”沈菀说着说着好像对此还挺期盼,“此计甚好,不如就按奚奴说的办。”
她丝毫不顾及男女之防,拉着赵淮渊的手腕就要往外走,赵淮渊见她来真的自然是不肯,沈菀生拉硬拽的去扯他的衣裳,“滋啦~”锦帛裂开的动静过后,赵淮渊的半截肩膀都露了出来。
“你!”气的少年额角青筋暴起,“你是故意的!”
“呦,这就害羞了,你杀人放火的时候怎么不害羞呢。”
沈菀也是气急了,压根不惯着他,新仇旧怨一股脑的冲溃了理智,当即上下其手扯掉他的外袍,而后又要去拉扯他的腰带,场面荒诞到透过门缝偷看的五福都看不下去了。
五福瞠目:“嘶,小姐这算……霸王硬上弓?”
一边沉着冰块脸的影七抿唇:“……应该是虞姬硬上霸王。”
“……”五福愕然,“老七,你脸上都要上霜了,还有心情讲冷笑话。”
“闭嘴。”影七有点抓狂,又不敢进去,将碎嘴子五福推到门前,“进去,劝劝主子。”
五福明显不想:“哈?”
须臾,迫于影七上霜的冰块脸,五福忐忑的声音从门缝后传进院内,“主子,您要不喝盏茶冷静一下?”
沈菀不耐烦的嚷道:“五福进来,给我按住他!”
“我进去?!”我进去算怎么回事?
五福还没等琢磨明白该不该进去,就被影七一甩手丢了进去。
小五福愕然回头,身后的门锁了,赫然没了退路。
沈菀:“五福!”
“欸欸,来了主子。”
五福毕竟是个习武出身的暗卫,赵淮渊很快就被她用蛮力压制住。
赵淮渊也懵了,沈菀这个疯女人身边的女使都如此变态,她还没见哪个婢女手上有如此大的力气,一时没防备又被按在了地上。
又羞又恼却又无可奈何,沈菀更是对他一点也不客气,三两下就扒·光了他的裤子,指挥道:“五福,用裤带把他的手脚给我绑死!”
五福全程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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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心,帮着他们家主子青天白日非礼男仆。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谁叫主子对她那么好,她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人总算是控制住了,不过弄得沈菀也是浑身狼狈,她先是朝着赵淮渊的屁股猛踹一脚,而后也不知怎地就捧起杂耍艺人画脸的彩釉罐子,提起毛笔就蘸了下去。
赵淮渊慌了,他现在可是没穿·裤子的状态,挣扎道:“你要干什么?你到底是不是相府的千金小姐?!”
沈菀狰狞一笑:“小东西,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凉飕飕的笔尖在赵淮渊的臀部滑过,一只水灵灵的红色王八甩着尾巴呼之欲出。
沈菀龇牙,冲门外喊道:“影七,去给我到城内最好的刺青师父那取一套工具,我要给咱们不听话的小奚奴留个教训!”
“沈菀!你要干什么?”赵淮渊彻底绝望了,他甚至有些后悔,千不该万不该去招惹沈菀,这个女人疯起来没底线。
沈菀冷笑:“别着急啊,本姑娘花样多的是,玩死你。”
“你跟我耍无赖?”赵淮渊服了,市井流氓都尚且顾念名声和亲眷,世上怎会有沈菀这样黑心烂肺的千金小姐。
“信不信我将来折断你的脖子!主子莫要忘了,我可是从秦淮河船妓肚子爬出来的下贱胚子,没有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不敢做。”
这话都说得出口?他这是被我气着了?
有幸能将大衍摄政王殿下气成这样,沈菀啊沈菀,你这辈子可真是出息了。
沈菀不耐烦的冲门外嚷道:“影七!刺青的工具为什么还没到!”
赵淮渊见她不仅不受威胁,还越发气急败坏,吓得像条活鱼一样来回扑腾。
沈菀拍拍他脸,威胁道:“小奚奴,别挣扎了,绑在你手上的绳结叫鸳鸯结,你越挣扎勒的就越紧。”
赵淮渊真是苦不堪言:“你一个堂堂相府出身的千金小姐,怎么净是些下九流的作弄人手段。”
沈菀阴仄仄一笑,这还不算完,抱着他炸毛的脑袋‘吧唧’又是一口,不安分的手来回在他身上撩火,最后干脆心一横握住了少年衣衫下的隐私。
垂死挣扎的‘鱼’彻底僵住,浑身红的像是铁板上的熟虾子。
须臾,影七捂着眼,提着刺青师傅的工具箱跑了进来。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很好。”沈菀抓起赵淮渊的两只爪子,挥毫泼墨,转瞬,赵淮渊手背上也水灵灵的冒出两只甩着尾巴的小王八。
这王八画的极不正经,不仅站起来了,还在互相飞吻,画图结束后,沈菀捻起银针沾着些许药粉,毫不客气的扎进入赵淮渊的手背。
起起伏伏断断续续的刺痛让赵淮渊好似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汪洋大海,他脸上丧心病狂的恨意全都变成了丝丝绵绵的痛楚,他咬着唇不想们哼出声,因为哼出来的声音听着那样的放·荡不堪。
他只觉得自己像根浮萍一样,就快要溺死在漫无边际的汪洋大海里。
少年羞愤欲自尽,终于认识到一个现实的问题,他玩不过沈菀。
这姑娘身上压根就没有被世俗束缚的枷锁,像是一个肆无忌惮的游走在京都城内的灵魂,不受任何东西的束缚,谁也都别想用任何东西束缚住她。
沈菀俏着那双亮晶晶的眸子,顺手沾着药粉将他臀部的王八图也纹瓷实。
半晌才满意道:“小东西,看你以后还怎么有脸提刀杀人,你啊,翻不出姑奶奶的五指山。”
赵淮渊瞅着手背上两只活灵活现的刺青王八,一想到自己的屁·股也是如此遭遇,彻底晕过去了。
五福暗戳戳冲影七努努嘴:“你在刺青的药粉里下毒了?”
影七瞥了她一眼:“不是毒发,气的。”
五福:“主子真是越来越可怕了。”
影七深以为然:“嗯。”
18. 绑上
“内院有暗卫坐镇,外院有家丁把守,竟然还能让他跑出去兴风作浪。”
眼瞅着流水一样的银子花在赵淮渊身上,对方依旧狗改不了吃屎,沈菀自然是一肚子闲气。
影七和五福面色讪讪,齐齐跪在地上闷不吭声。
九悔风尘仆仆的从江南道赶回京都,一回来就撞上这么档子事情,除了惊讶更多的是头疼。
“主子,您养在私宅里的那位迟早是个麻烦,火烧极乐寺,炸毁平康坊,行事过于歹毒,背后说不定还有同谋。如今两位皇子接连遇害,京都各方势力暗流涌动,为绝后患,此人还是杀了妥当。”
“杀他?”前世赵昭与沈正安联手,动用上千禁军都未能取赵淮渊性命,反被其屠戮殆尽。此人睚眦必报,若不能一击毙命,定会后患无穷。
况且赵淮渊是将来制衡大衍朝局的关键。
若他死了,三皇子与沈正安必将独大,届时她这颗棋子还不知会被当作玩物送给谁,岂不是又白忙活一场?
沈菀坚决道:“杀不了,也不能杀。”赵淮渊的生死关乎养父一家在后世的存亡,于情于理,他都必须活着。
九悔一袭靛青长衫临风而立,左手随意搭在雕栏上,指尖反复揉搓着虎口的刺青,那是暗卫独有的印记,似乎时刻都在提醒他,即便对沈菀的所作所为不满依旧要保持忠诚,萱夫人的抚育之恩,无论如何都不能背叛。
他实在搞不明白,沈菀一个闺阁小姐为什么总是招惹一些杀人放火的麻烦,言辞揶揄道:“主子若好男色,奴大可为您搜罗几个同样相貌姣好的男宠,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沈菀听出他话中讥讽,眼前如风流剑客的九悔,不同于五福和影七,他有野心也有谋算,老早就有了自立门户的能力,可前世依旧因为搭救沈菀而死,这样的人,沈菀怎么能气,怎么舍得气。
只得耐着性子取得他的信任:“九哥,你常在江湖行走,可听过苗疆有种奇药,无色无味,可散人丹田之力。”
“主子说的可是软筋散?”九悔诧异,这种下九流跑江湖的手段,沈菀这个养在深闺的小姐如何知道?看来他在外走动两年,这丫头的心术越发不正,“主子寻此药是为了?”
“给奚奴灌上,让八荒帮我斟酌一下用量,务必在不损伤其根基的基础上让他像个废人一样没办法动用武力,哪怕是喝药喝傻了都没问题,就是别让他活蹦乱跳的到处杀人就行。”
九悔气笑了:“主子您还真是…坦诚。”
坏的如此明火执仗,这就是影七和五福口中所说的长进?他不该回来的,徒惹一肚子闲气。
五福也觉得此举有点过分:“主子,您就算喜欢,也得稍微花点心思讨他欢心,这么用药吊着……”
影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主子身份何等尊贵,他不过是一介奴仆。”
“我还不是为了咱们将来能过上好日子,”沈菀觉得有必要强调一下赵淮渊的危险性,“此人绝非池中之物,放出去只怕会惹下天大的麻烦,如今他羽翼未成,我们才要把握时机,与之交好。”
九悔不客气道:“可就凭您这么与之交好的方式,这小子以后恐怕会惦记着杀您全家呢。”
沈菀浑不在意:“你们不懂,一个猴一个拴法儿。”
三人莫衷一是,互相瞅瞅,谁也没在吱声。
赵淮渊醒的时候就发现浑身没力气,手腕,脚腕,甚至脖子上都被金丝缠绕的绳子捆绑,绳结绑的极为刁钻,越挣扎绳子收的越紧,又是沈菀口中的不入流捆法儿——鸳鸯结。
到时辰就有人送吃送喝,就是绑着,搞得他像一头网兜里的猪。
直到绳索将他困得彻底绝望时,‘罪魁祸首’才笑盈盈的推门进来:“奚奴醒了?可叫我好一阵担心。”
赵淮渊目光森森。
沈菀对其浑身的怨气视若无睹,施施然的将帕子沾了玫瑰露,而后蛮力撩起他的下巴,一寸寸的擦拭起他额角的薄汗:“宝贝儿,你睡相真可爱,嘴角亮晶晶的,还流口水呢。”
“你!”赵淮渊还没等张嘴,喉头突然被塞进块蜜饯,似乎还挺甜。
“奚奴睡糊涂了?居然敢对主人大呼小叫,”沈菀的指尖还沾着糖霜,眼尾弯得像月牙,十足深山老林里得了道行的狐狸精,说着话不知道又从哪变出一碗汤,“大夫说你体虚,我特意炖了爱心参汤,就为了给你补补身子。”
‘狐狸精’说着舀起一勺,吹了吹,直接抵到他唇边:“来,张嘴,啊——”
赵淮渊死闭着嘴,天知道这东西有没有毒,沈菀也不恼怒,直接捏住他鼻孔,而后一股脑将整碗所谓的‘爱心参汤’灌进他喉咙。
赵淮渊恍惚想起永夜峰,奚寒衣就是这样,一边往铁笼里扔生肉,一边在肉里裹毒药,吃也是死,不吃也是死。
“咳咳……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如果可以,他很想求饶或者投降,他确定,自己玩不过沈菀。
“什么?要沐浴?”沈菀对赵淮渊的质问视而不见,尽管照着自己的理解去解读对方的愤怒,“听到没有,奚奴说他要沐浴,快去备热水。”
须臾,赵淮渊便被囫囵个儿扔进了热气腾腾的浴桶,手背上纹着的两只小王八经热水浸泡,越发的活灵活现,见状,少年懊丧又平静道:“沈菀,我一定杀了你。”
沈菀跟个背后灵一样,从他背后窜出来,赵淮渊还泡在浴桶里,像鹌鹑一样缩起身子。
沈菀笑眯眯的弯着眸子,拾起皂角,一下一下的抹在他臂弯:“宝贝儿,连名带姓的叫我,还真是没礼貌,看来主子得重新教你学学规矩了。”
赵淮渊羞愤欲死:“你这个女人,到底知不知羞!”
“都多大人了,还怕羞?”沈菀施施然的站起身,随手接过侍女手中的花篮,捻起一簇海棠花,撒到浑身湿漉漉的赵淮渊的身上,“奚奴背上有不少旧伤呢。”
这小子不过才十八岁,竟然弄得浑身疤痕,上辈子只当他这是战场上弄得,如今看来年幼时他过得并不好,也难怪,和风细雨里长大的孩子怎么会疯成那样。
她温润的指尖划过赵淮渊的脊背,似乎对他的身体一点也不陌生:“像是刀伤,还有剑伤,没有主人的流浪狗就是这样的,饥一顿饱一顿还风餐露宿,不过现在好了,你如今有了我这个主子,回头便给你弄两副祛疤膏。”
赵淮渊被刺激到了:“你说谁是流浪狗!”
盛夏的棠花香气最为浓郁,沈菀将飘飘洒洒的花瓣撒满赵淮渊的肩头时,他终于崩溃了。
“沈菀,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脾气还挺大。”沈菀拿出帕子擦擦手上的水渍,“菀菀自幼饱读九年义务教育,深知与人为善就是与己方便,我对奚奴好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杀你呢。”
赵淮渊被她气的浑身哆嗦,奈何使不上力气,只能对着沈菀干瞪眼。
沈菀挽起衣袖,露出藕节一般白嫩的玉臂,冲着水下就要伸手。
赵淮渊慌了:“你要干什么?堂堂相府的小姐,难道连一点礼义廉耻都不要了吗?”
“礼义廉耻?”沈菀一把拽住赵淮渊的头发,将其脖子连头一并拽到跟前儿,“本小姐不过是问你几句话,与礼义廉耻有何干,还是宝贝儿你生了不太礼义廉耻的念头,想要贼喊捉贼。”
赵淮渊再次确认,斗嘴,他不如沈菀狠。
“奚奴这头乌发摸着真叫人爱不释手。”沈菀挽起赵淮渊满头的乌发,揉搓上松软的香粉,为其洗净上面的尘埃,动作认真的像是在清洗什么稀释珍宝。
浮光跃动的水波荡漾着馥郁浓艳的花瓣,兀自将沈菀的脸颊映照的越发明艳,让浴桶中的赵淮渊不由得喉咙干热,心头颤抖。
赵淮渊别过头,不去看让他恍神的姑娘,赌气道:“你若喜欢这头发,割下来拿走,别在这里烦我。”
沈菀强行将他的头掰过来:“这么大方,我若喜欢你这张脸,岂不是要一并割下来送我。”
“你……”赵淮渊发觉他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也不知道这女人给他下了什么药,“……我为什么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没力气了?”沈菀趁其不备,猛地将手深入浴桶,而后掐着脖子,一把将人从水下提起,氤氲的水汽下露出男人锁骨下潜藏的各色伤痕。
“你干什么!”赵淮渊毕竟才十八岁,经不住沈菀如此目光,仿佛在肆无忌惮的欣赏他,整个人都变得面红耳赤起来。
“自然是验明正身,相府养奴才,从头到脚都得仔仔细细的登记在册。”反正伺候赵淮渊沐浴更衣的事情她上辈子总干,流程熟的很。
赵淮渊憋气:“登记在册何须你一个千金小姐亲自动手,你到底”
“知不知羞?”沈菀不耐烦道,“你怎么翻来覆去就这两句,就不能说点新鲜的,男人啊,嘴巴不讨喜可是会被娘子嫌弃的。”
沈菀唇畔的热气呵得他耳根发烫:“ 听说地下坊市新来了个胡商,专卖削铁如泥的匕首,就是不知道是否真的如他所言,削铁如泥?”
沈菀不知道从哪儿又掏出一把刀,在他面皮上晃了两下。
赵淮渊心头诧异,竟然连他在地下坊市看过的兵器也调查的如此仔细,她像是一早就盯上了他,心道:“沈正安这头老狐狸的女儿也是只小狐狸。”
沈菀来回晃悠着匕首,道:“奚奴这么聪明,软筋散怕是困不了你多久,思来想去,不如让我割断你的脚筋、手筋,如此一来,咱们都省心。”
赵淮渊大仇未报,决不允许自己栽到一个丫头手里,从这段时间同沈菀的接触来看,她什么事都能干出来,还是不要惹怒的好。
“小姐饶命,奴再也不敢了,以后守着小姐寸步不离,再也不会偷跑出去给您惹麻烦。”
“呦,这么快就改口了?”
沈菀纤纤小手猛地拉起他的乌发,猛地一把将其按进水里,赵淮渊下意识要挣扎,奈何浑身软的好似一团泥巴,硬生生被沈菀按着头灌了好几口洗澡水,半天才被揪着头发囫囵个儿提溜出来,“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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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
沈菀颇有耐心的调教道:“叫主人。”
赵淮渊咬牙切齿,却只能隐忍屈服:“咳咳…咳…主人。”
“懂事。”沈菀红唇微勾,眼底却无半分笑意,捏着赵淮渊的下巴,调戏似的朝他脸蛋掐了一把,而后才将人松开。
转手拾起掉落的帕子,仔仔细细的替赵淮渊擦干头上的水迹。
“我这个人呐,天生冷漠的很,鲜少对谁付出真心,可偏偏在奚奴的身上投入了诸多银钱和心思,赔本的买卖倒是也做过,可要是谁敢拿了本小姐的好处还反咬一口,我可得将他扒皮拆骨点了天灯才行呢。”
不知道为什么,沈菀明明冲着他笑吟吟的说话,可赵淮渊就是觉得通体一阵恶寒,她好像把他给看穿了,他好像真的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折腾一大气,好容易到了晚上。
深夜,赵淮渊挣扎起来想要起夜,岂料他提着浑身的力气掀开床上的帷幔,睁眼就瞧见外头榻上的沈菀。
“……你在这儿干什么?”
“小郎君可是要解手?”沈菀迷迷糊糊摸来夜壶,“我帮你扶着......”
赵淮渊困意全消,崩溃的质问:“你想扶什么!”
一连半月,沈菀拿出了熬鹰的架势,亲自服侍赵淮渊吃饭、穿衣、睡觉,时时刻刻给他造成一种被盯着的压迫感。
赵淮渊像个提不起力气的瘫子,任由她摆布,倒不是沈菀喜欢伺候人,实在是把这么个危险的疯子交给别人,她不放心。
毕竟训疯狗这种事还是得亲自来。
**
短短一段日子的朝夕相处,赵淮渊被沈菀照顾的心里发毛,甚至生出了咬舌自尽的心思。
他越来越恐惧,不知道沈菀到底想要干什么,后来终于在绝望中再次确定,沈菀绝对是个疯子,而且是非常变态的那种。
“小姐定是瞧上奚奴了!”
假山后巡逻的护卫说话声没有收敛,意外惊扰到池畔晒太阳的赵淮渊。
“听说昨晚小姐来的时候都是后半夜了,还亲自下厨给奚奴做了杏仁酪呢!”
“真是便宜他了,咱们小姐可是堂堂相府的嫡出小姐。”
“说到底咱没投个好胎,瞧奚奴那张小白脸,哪个姑娘瞧见都走不动路。”
……
赵淮渊眯眼看着池中倒影,说起来,他的确生了一张好皮相,想起在永夜峰的时候,那些脑满肥肠的教头看自己时的猥琐表情,大概就是因为这张脸。
他愤怒的将手边的茶盏丢到水里,生生打碎了水波上倒影的剪影:“我当她是疯子,原是为了我这张皮。”
可是愤怒之余,他又忍不住将脸凑到湖水中去照,发觉自己的这张脸也没那么讨厌,并且还因为沈菀的喜欢而有些得意。
“怎么躲在这里生闷气儿?”沈菀提着食盒款款出来,发间步摇生姿,她今日又涂了胭脂,笑起来时,唇色比海棠还艳三分。
赵淮渊闷不吭声,待人凑近,突然抓住其手腕:“主人费尽心思,是想让奴当裙下之臣?”
沈菀手里的食盒“砰”的砸在青石上,这是哪来的虎狼之词?难不成真给折磨疯了。
她望着赵淮渊近在咫尺的鸦羽,突然想起当初九悔的顾虑,这小疯子自幼颠沛流离估计也没吃过、见过好的,她这般收买落在他眼中,岂不成了软磨硬泡的单相思?
可若是就此放手,这段日子的时间和银钱投入岂不是又要肉包子打狗,况且,赵淮渊生性多疑,若说没有所图,他是万般不会相信的,与其被他肆意猜忌还不如直截了当的找个由头。
见色起意?倒是个好借口。
“是啊。”沈菀双臂勾住赵淮渊的脖颈,干脆坐在了他大腿上,柔软的身子像是无骨的藤蔓一样攀附着,在感受到对方浑身骤然的僵硬后,又肆无忌惮在其耳垂后咬出个牙印,娇嗔道,“奚奴怎的才发觉菀菀的心意,那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你花费这么多心思,就是为了这个?”赵淮渊没想到沈菀认得这么快,一时间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不知所措,甚至心底还有点隐隐的雀跃,“这有何难……奴答应主人就是。”
沈菀狐疑:“当真?”
答应的太快,不可信,说起来这厮才十八岁,怎么心眼这么多,不过若是多花点心思,说不定还能混个白月光身份。
将来翻脸了,也是个保命的buff。
赵淮渊略显生涩的讨好道:“主子可否将奴身上的药量减半?提不起力气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
啧啧,感情在这儿等着她呢,不过他这是什么表情,可怜巴巴的给谁看呢。
沈菀将头贴上赵淮渊的胸口,露出灿烂的笑:“奚奴说假话的时候,心跳得好快啊。”
赵淮渊不自觉的别过头,望着池水中被锦鲤打破的倒影,“请主子自重。”
沈菀心头冷笑:小畜生,讨不到好处立刻就翻脸,还真是没什么城府的年纪,就剩下满肚子坏水儿了。
19. 设局
沈园近来格外热闹,自打沈菀及笄后,上门提亲的一茬儿接一茬儿。
沈菀自此开始,见风就倒,逢人就晕,后来干脆就闭门不出了。
“禀小姐,三姑娘说心里头惦记您,大热的天儿,非要杵在外头等。”五福脚不挪地拦着,只管扯脖子朝天通禀,也不知道在喊给谁听。
这会儿刚晌午,恰逢小厨房开灶,炉子上馋人的煨羊肉还没等送进嘴,不请自来的厌客就找上门来。
嘴馋的丫头心里头抱屈儿,说起话来也不客气:“也是怪了,平时面都见不到一次的贵客,也不知吹得哪阵邪风,见天的往凝香居跑。”
梧桐居的女使如意闻言来了火气,松了交叠于腹前的双手,昂起微垂的下巴,只管气势凛然的在五福跟前站定:“大胆贱婢,我家小姐心中惦记嫡亲的姐姐,连饭都顾不上用就前来探望,偏你个没长眼的丫头横阻竖拦,你算什么东西。”
那五福姑娘打小就是市井小叫花子出身,即便进了高门大户的府邸,依旧难改浑身的流气,眼瞧着如意手指头冲着她鼻尖扫来,这丫头顺势就栽倒在地,“扑腾”一下砸到地面上,险些没溅起一圈灰尘。
“哎呀妈呀,梧桐居的女使打人啦,可怜我家二姑娘还病着,当妹妹的就带着丫鬟婆子打上门了,呜呜呜呜……”
如意急了:“你个刁奴,我连碰都没碰到你!”
她好歹也是三小姐跟前儿的一等女使,惩治些猖狂的婆子婢女也是常事,哪遇见过碰瓷打滚还反咬一口的无赖丫头,一时间也有点手足无措,“这么多人瞧着,你在地上打什么滚儿,你,你无赖!”
沈蝶在后头看的直皱眉,看来这凝香居她今儿进不去了,故作隐忍委屈道:“如意,既然姐姐不想见我,咱们回吧。”
一听这话,五福也不哼唧了,爬起来噗噜噗噜身上的灰,双手轻搭于腰侧,屈膝低头:“三姑娘慢走~”
如意:“……”
沈蝶秀眉微蹙,心道从前怎么没发现,连凝香居的丫头也如此难缠。
小轩窗外,跻身在玉兰花树上的赵淮渊翻窗而入,脚尖轻盈落地后就直奔桌子上的请柬,信手翻翻,像是见到什么恶心的玩意儿丢到炉子上,烧了。
“主子若是嫌烦,奴可以杀几个人,等到沈府有了丧事,也不会这么多讨厌鬼登门送帖子。”
“为逃避几场相看的席面杀人?奚奴这般会疼人,我怕是死后要被你连带着打入十八层地狱。”
见沈蝶带着丫鬟婆子走了,沈菀才起身套上外衫,扶了扶发髻上的钗鐶,莲步轻移到书桌前,摆弄起堆积成山的账目。
赵淮渊安静的站在那儿,也不吭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按照他的印象,京都贵女们大多喜欢摆弄珠翠,有些偏好琴棋书画,唯独沈菀,像是个钱串子成精,成天睁眼就扒拉算盘珠子,市侩的一点都不像个官家小姐。
赵淮渊不自觉的凑到她身边,闷声嘀咕:“怕什么,反正你们沈家人多,死几个也无关紧要,我瞧主子平时也没那么待见他们。”
“道不同不相为谋,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沈菀捻起玉盏里的蜜饯,顺手捏起一颗塞进赵淮渊嘴里,宠溺一笑:“我不比你,大丈夫跻身天地,达者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怎么都能活,这世道对女子实在刻薄,若是没有沈家作依托,我这样的闺阁小姐在世上寸步难行。”
赵淮渊闻言似乎听懂了,却不以为意,硬撅撅道:“借口,还是舍不得荣华富贵。”
沈菀笑吟吟道:“对,我是舍不得荣华富贵,若我只是个一贫如洗的庶民之女,奚奴又岂会理睬我分毫。”
赵淮渊没有吭声,心里却想着若是换他来养着沈菀,似乎也挺有意思。
见他不在作妖,沈菀便安心的翻看账册,指尖在纸页间轻轻摩挲,浑然未觉少年的目光早已越过案几,直直落在她身上,而后那视线不受控制地凝在沈菀的唇上。
美人的唇瓣水润嫣红像浸了蜜的樱桃,让人无端想咬一口。
赵淮渊的喉结轻轻一滚,像是被什么无形的甜诱惑了,动作轻得连自己都未曾察觉。
十八岁的赵淮渊身量抽高得极快,宽肩窄腰的轮廓已初具锋芒,偏又生了一副比女子还要出挑的容貌。眉如墨画,眼尾微微上挑,下睫毛处还坠着颗红艳艳的泪痣,不笑时冷冽如霜,稍一垂眸,却又能勾得满院子的丫鬟们心尖发颤。
可偏偏这些对沈菀没什么诱惑,她似乎见惯了美好的东西,可若是如此,她又何必费尽心思的养着他呢。
半晌,见她仍未理睬自己,赵淮渊心里开始不是滋味,竟然涌出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主子对奴才的好,奴也会十倍百倍地还。”
沈菀闻言抬眸,猝不及防撞进他那双灼灼的桃花眼里。
少年眸光幽深,隐隐含着几分不满,似乎还有点委屈,谁能想到日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摄政王,年少时竟这般会示弱、装可怜、扮无辜。
啧啧,天生的祸害,降不住的妖孽。
“好啊。”她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掠过赵淮渊束发的缎带,一抽,鸦青发丝倾泻而下,衬得他肤白胜雪,艳色更甚。
沈菀顺势倾身向前,周身淡淡的玉兰花气息萦绕而来,似有若无地拂过他的鼻尖,惹火的一双手冰凉温润,灵巧的将缎带绑到他眼睛上,见其乖巧,更加肆无忌惮的搂住对方的腰身。
赵淮渊呼吸微滞,下意识绷紧了腰背。
沈菀却是颇为放松,近来他身量拔高得极快,十八岁的少年,几乎一天一个模样,日日瞧着都新鲜。
她低笑一声,指尖若有似无地蹭过他的下颌,像一只撩闲的猫咪冲着心爱的玩具撒娇道:“银钱之类的俗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当我真的在意?”
‘猫咪’顿了顿,嗓音轻佻,却又带着几分认真,“我在意的是你啊,我的少年,我的前世来生。”
赵淮渊心跳陡然加快,几乎要按捺不住翻涌的情绪,灼热的喉咙勉强捏出句话:“主子若喜欢,奴……也愿意生生世世追随。”
沈菀笑意更深,朝着他羞红的耳尖轻轻一啄:“懂事。”
而后纤纤素手收回,重新执起案上的账册翻阅起来。
见她只是轻轻一吻便收了神通,赵淮渊心头闪过无限的失落。
“或许随着日子变长她终于发现我是个极度无趣又没有价值的物件儿,便也不像如今这样爱不释手了。”
赵淮渊伸手想要去摘掉眼上的缎带,他想看着她,可当指尖刚刚触碰到丝滑的带子上时,又舍不得了。
她亲手绑的,留着也好。
“我听那两个说...”他故意用鬓角垂下的乌发去搔沈菀的脸颊,生怕她不记得他还在身边,“主子明儿要出门?”
“那两个?”
沈菀故意学他说话,视线依旧垂在繁杂的账册上,“...是说影七和五福?”
赵淮渊倔强道:“谁要记得那两个跟屁虫叫什么。”
沈菀勾唇笑笑:“确有此事。”
赵淮渊装作不在意:“去哪儿?”
“入冬后的宴席一茬儿接着一茬儿,总称病不去也不是办法,好在五福聪明,帮我想了个去灵觉寺上香祈福的好去处。”
“一天吃四顿的笨丫头,果然想不到什么好主意。”
赵淮渊磨磨蹭蹭从怀里掏出个精致的小物件儿,有些不好意思的塞给沈菀:“拿去。”
少年的心跳都快要在胸膛炸开,唯独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给我的?”沈菀笑着接下,端详掌中之物,是青铜打造的鸟雀,翅膀上还刻着细密的缠枝纹,“像是……暗器?”
赵淮渊:“……哨子。”
“啊~原来是哨子,”沈菀捉摸半天,也没想出来这玩意儿有什么用,顺嘴夸奖道,“还是奚奴心里记挂我,总是能找到这些能讨我欢喜的物件儿。”
好不容易从小疯子手里得到件‘正常’的礼物,当然得就势讹诈一番,“这也算是你我之间私定终身的信物,依照大衍律,女子一旦收下情郎的信物便等同于私订终身,如此说来,我要早些准备妥当,将来等你到了岁数,一顶花轿好早早的将咱们奚奴迎娶过门。”
娶男人过门,也只有沈菀能说出这样的话。
赵淮渊抿唇:“嗯。”
嗯?!
这下轮到沈菀不淡定了,她终于舍得将视线从账本里收回,眸光有些复杂的看着像鹌鹑一样缩在她怀里的少年。
虽然蒙着眼睛,可赵淮渊依旧感受到了沈菀灼热的视线,更加手足无措了,翕张着嘴唇好几下,终于说出了话:“遇到危险就吹响它,单凭你那细声细气,估计也喊不了多大的动静。”
沈菀又一伸手,撤下他眉眼上的缎带,笑着用哨尾挑起赵淮渊的下巴:“果然还是奚奴会疼人,比外头那两个强多了。”
日光描摹着两人交错的影子。
赵淮渊听到沈菀说他比那两个强,心思也轻快起来,拎起沈菀的手指头揉捏起来,似乎手感非常不错。
“地下坊市有新玩意儿要卖,我去瞧瞧,主子明天烧香拜佛的时候莫要离了那两个的视线,他们虽然草包,但不至于太废物。”让沈菀离开自己的视线,他多少有些不放心。
“好好好。”沈菀任他孩子气的捏着她指尖不撒手,“都依你。”
翌日清早,一辆马车低调驶出丞相府东角门。
昨夜京郊的风雪骤然发难,千山万壑顷刻白了头,就连西山庙宇也被吞没在苍茫的雪原里,只剩下一道模糊的轮廓。
艰难跋涉的马车内,暖炉中的炭火还剩大半未燃,硬生生被寒意逼得快要熄灭。
沈菀攥攥发红的指尖,下意识拢紧狐裘斗篷,细软的银狐毛还算保暖,但寒气仍旧如细密的针尖般侵入袖口、脖颈,若非琼林宴的帖子催得急,她本不该在这种风雪天出门躲避。
但愿灵觉寺的香火能挡住这场命中注定的灾祸——上辈子原主就是被沈蝶撺掇着在琼林宴上自荐枕席,逼迫太子爷纳她为妃,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只是这逆天改命的事一旦做了,免不得横生出许多同样棘手的灾祸,正所谓天命不可违。
可若不亲自闯一遭,谁又能甘心呢。
自打出了丞相府,这一路就没太平过,先是相府的护卫被沿途集市的人群冲散,接着通往灵觉寺的半路上又遇见劫财的山匪,车马和细软悉数被抢,好在人逃了出来,沈菀没落得个被山匪抓回去当压寨夫人的下场。
待危机解除,沈菀也顺理成章的流落荒山,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日晕在雪坡上前行。
风雪不休,背后深深浅浅的脚印很快被掩埋,天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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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晚,雪地上反射着夕阳最后一抹余晖,将整个世界染成淡淡的橘红色。
就在山穷水尽的时候,忽然瞧见不远处的雪地上横卧着什么。
沈菀皱起眉头,犹豫片刻后还是朝那走去,随着距离拉近,横卧着的东西显露出形状——竟然是两个人,面朝下倒在雪窝中,大半身子已被新雪覆盖。
“喂,有人活着吗?”
沈菀的声音在空旷的雪地中显得格外单薄。
没有回应。
眼下自救不暇,她自然不想多管闲事,奈何其中一人身上穿的竟是绛红色织金锦袍,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出衣料上繁复的龙纹刺绣,做工精细得令人咋舌,在夕阳余晖中泛着低调而奢华的光泽。
“锦袍的纹样和颜色,就算再大衍的皇亲国戚中,也只有亲王以上才配享用。”她环顾四周见并无异常,犹豫片刻后,伸出裹着霜雪的脚尖,轻轻将那人的脸庞从雪地上掀开。
一张熟悉的脸闯入视线。
雪花沾在此人浓密的睫毛上,薄唇因寒冷而呈现出不自然的青紫。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了这张脸与生俱来的贵气。
此人化成灰她都认得,当朝太子赵玄卿。
“太子爷此刻应该在琼林宴上选妃才对,怎么跑到这荒山野岭来了?”
沈菀迅速将另一人的脸也掀出雪窝,更惊讶了:“沈翰林!”
她想起今天自打出门后的遭遇,一连串的突发事故再脑海中瞬间勾连。
“沈家人见我避开了琼林宴,就让沈翰林拖着太子爷到荒山野岭来寻人,还演了出拙劣的山匪袭击戏码,想让我这个落魄美人对东宫太子来个搭救之恩?”
沈菀面上露出一丝苦笑:“当真是小瞧咱们这位沈相爷了,为了让女儿嫁入东宫为棋子,丧心病狂到连东宫储君都敢算计。”
不过她并不打算成全沈家人的算计,眯了眯眸子,信手掏出腰间傍身的迷药,就着雪水灌给了沈翰林。
确定人已经彻底昏迷过去后,沈菀幽幽捡起地上散落的长剑,冷笑道:“大哥哥,咱们往世有仇今生又有怨,我实在是没理由就此放过你。”
剑锋寒光一闪,冲着沈翰林的脚跟猛地刺去,一阵微弱的筋骨震颤后,沈翰林的脚筋成功被挑断。
沈菀冷笑着丢掉手里的长剑,顺手塞进赵玄卿手心。
“被东宫太子的兵刃所伤,即便是宰相的儿子也让你投告无门。”
残废的儿子没办法入阁拜相,沈翰林就此沦为沈正安的弃子,再往后对她也就不在有任何威胁。
忙乎完后她抬头看了看头顶的落日,重新确定方向后抬脚就走,至于雪地里的太子爷她压根就不在乎,反正沈正安又不会真的让赵玄卿去死。
只是刚走出去没几步,余光又瞥见一横卧在雪地里的身影,那人黑衣染血,半张脸埋在雪里。可那凌厉的眉骨、眼下的朱砂痣,苍白的唇色,以及一双手背上站立的小王八,她闭着眼都能认出来。
赵淮渊!
他不是说去地下坊市了吗?怎么倒在这儿!
沈菀盯着狗男人看了半晌,有点气。
“上辈子的前夫和情夫,这辈子竟然在雪地里躺一块儿了。”
她懒懒蹲下身,探探赵淮渊的鼻息。
微弱,但尚存。
她又回头看了眼同样昏迷的太子爷,呼吸平稳,并无大碍。
“啧。”她轻微吐纳,转身毫不犹豫的、一把扯下太子身上的玄色大氅。
“太子爷,反正那些人也不敢真把你冻死。”沈菀手托香腮,对着昏迷的赵玄卿开始算账,“您上辈子欠我半生荣华以及原主的一颗真心,这袍子就当利息,权当成全小女子对老祖宗的一片孝心了。”
说罢,她将厚实的大氅裹在赵淮渊身上,又费力地拽起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
赵淮渊虽然岁数不大但身量高挑又结实,沉甸甸的压下来,弄得沈菀一个趔趄差点栽进雪窝里。
“赵淮渊,本小姐的真金白银怎么就喂了你这头猪。”
她真想将此人仍在这儿活活冻死,可想归想,赵淮渊还不能死。
不远处的山峭上,沈府的护卫匆匆循着踪迹赶到,因为不能靠近,便隔得老远瞧着沈菀扛着个身穿玄色大氅的男子离去,耳后这行迹鬼祟的护卫转身直奔不远处等候的马车。
“禀相爷,小姐和太子爷一道往东边儿去了。”
车厢内沈蝶闻声叹了口气,恭敬添茶道:“父亲料事如神,二姐姐纵然身娇体弱,但只要见到太子爷身上的锦袍出自皇族,必会出手相救,只是可怜了大哥哥,没想到在性命攸关的紧要关头,二姐姐宁愿舍弃手足也不愿放弃攀附太子爷的机会。”
沈正安算计得逞,得意道:“你二姐自幼跋扈任性,行为举止更是自私自利,如此选择倒也在情理之中,放心,你大哥不会有事,最多一场风寒而已。”
当然能促成此事,小女儿沈蝶也功不可没。
沈正安满意道:“说到底还是蝶儿观察入微,太子爷一波又一波的宴请,表面上是相看京中贵女,实际上是想找机会接近二丫头,与其让别人捷足先登,还不如咱们替你二姐早早谋划。”
“父亲高瞻远瞩,女儿自当为父亲分忧。”沈蝶虽然心有不甘,但是只要一想到哪位儒雅体贴的三皇子,又觉得一切都值了。
20. 高热
风雪愈发猛烈,沈菀的体力正一点点被抽干。
说来可笑,眼下这般狼狈境地,竟全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
当初为防赵淮渊杀性失控、祸及无辜,她特意命八荒给他种下蛊毒。此毒隐于丹田,平日不显山露水,可一旦他动用真气、杀意暴涨,便会立即发作,强行将他拖入昏睡。
本是以防万一的束缚,谁料这疯子竟在此地毒发。反倒害得她不得不拖着昏迷的他,一同在这风雪中艰难前行。
日落时分,沈菀终于寻到一处勉强可避风雪的山洞。
她几乎是拖着赵淮渊跌了进去,将他撂在地上,自己也再支撑不住,跌坐一旁。
她喘息未定,便从怀中取出一枚解毒心丸,俯身捏开他的唇,将药渡给他。
半个时辰后,身旁传来细微的动静。
“主人?”
微弱的低唤让她侧目看去,赵淮渊已然转醒,面色苍白如纸,唇间残余的血迹却愈发刺眼。
沈菀轻轻挑眉,眼底看不出什么温度,唇角却弯起明丽的弧度:“宝贝儿,你可算醒了,真叫我好等呢。”
赵淮渊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目光一寸寸从她的脸移到她冻得发青的手指上。
良久,才哑声问:“……为什么救我?”
沈菀唇角一勾,“奚奴这是说的哪里话,”她声音软得像裹了蜜,眼神里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嘲弄,“你我可是私订终身的爱侣,我不救你,谁救你呢?”
事实上,沈菀一早就察觉赵淮渊醒了,上辈子做了他两年的枕边人,岂能分辨不出他真正入眠和刻意假寐时的状态。
赵淮渊别开脸,耳根却泛起不易察觉的微红。
“扯谎。”他低声道,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恼怒,反倒像一句无可奈何的叹息。
她总是这样,真话裹着糖衣,假话掺着真心,教人根本分辨不清。
沈菀有意逗他:“骗你做什么,岂不知这里就是黄泉碧落,地狱十八,菀菀如今和奚奴都成了有今生没来世的孤魂野鬼,一片真心比真金都真呢。”
赵淮渊听得出沈菀语气里的揶揄,却并不恼怒。
事实上,他的确毒发昏迷过一阵儿,但是时间很短,起码在沈菀放弃太子爷、选择救他的那一刻,他的意识很清醒。
沈菀出乎意料的选择,像一道灼热的闪电,骤然劈开了少年冰封的心,熔岩般滚烫的悸动奔涌肆虐,几乎要烧穿他的理智。
他此生习惯了被抛弃和被厌弃,从未被人如此坚定的选择过。
陌生的情潮翻涌,他无从应对,只能继续闭目假寐,任她背着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在风雪中踉跄前行。
这一路,他心跳如惊雷。
一面贪婪的汲取着她身上传来的微弱暖意,一面却又在心底反复诘问:这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究竟能为他坚持到几时?或许再走几步就会嫌他累赘,像丢开玩腻的脂粉钗环一样,随手将他抛在路边?
可沈菀没有。
她的喘息愈发沉重,步伐越来越踉跄,那揽在他膝弯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她柔软缱绻的发丝被汗水浸湿,黏在白皙的颈侧,也仿佛缠入他的心脏,撩拨的他心神战栗。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愿为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
这个认知让赵淮渊胸腔里翻涌起近乎疯狂的喜悦,像是干涸已久的荒漠忽逢甘霖,每一寸血肉都在叫嚣着渴望。
他死死咬着舌尖,任由铁锈味弥漫口腔,才勉强压下想要立刻睁开眼、将她狠狠揉进怀里的冲动。
不能急。
他要等,要忍。
要一点一点吞噬……直到她的目光永远凝注于他一人,再也容不下别人。
男人目光跃动间,落在自己身上那件绣纹精致、隐隐显出龙形的大氅,声音里带着刻意压低的迟疑:“这料子绣金攒玉,还是四爪金龙。普天之下,除了东宫……难不成同我一遭躺在雪地里的那位,竟是太子殿下?”
他话音稍顿,像是自嘲般轻声续道:“主子把他捡回去说不定能捞个太子妃当当,天寒地冻,主子何必捡我这个赔钱货?”
伤成这样还不忘拿话给我下套,果然是头养不熟的小狼崽子。
“奚奴觉得我会后悔?然后把你丢在这荒山野岭,回头去寻太子爷?”
沈菀今日出门避事反遭沈家人算计,偏还半路捡个赵淮渊,这厮口口声声骗她去坊市买兵器,扭头就胆大包天的行刺当朝太子。她心中本就郁结,此刻更添几分薄怒:“难道在奚奴心中,菀菀就是此等见利忘义之人?”
赵淮渊被数落后暗暗挑眉:我的大小姐,难道您不是吗?
沈菀言之凿凿,一字一句清晰脱口:“莫说他是东宫太子,就算他是官家、是圣人,也不及奚奴在我心中的分量。”
这话倒也不假。毕竟对沈菀而言,惠景帝和太子爷绑一块儿,都不及赵淮渊的利用价值大。
他可是未来捏着她生死的摄政王殿下,也是关乎养父母一家未来命运的老祖宗。
赵淮渊被沈菀的一番花言巧语哄出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分明成天抱着个算盘,贪财的不得了,此刻面对泼天富贵却又做出一副不屑一顾的姿态,泼天的荣华富贵不要了?就为了他这么一个卑贱的奴才?
赵淮渊喉结滚动,声音愈发低哑:“主子少不更事……莫要后悔才行……”
沈菀倒是淡定,轻飘飘反咬一口:“罢了,横竖菀菀的一片真心,世上也只有奚奴能随意践踏。”
说话的人捏着软绵绵的调子,言辞间的分量却像块石头砸进深渊,骤然堵得赵淮渊哑口无言。
沈菀佯装生气不再搭理赵淮渊,她需要冷静一下,复盘一下突然发生的一切。
若当时她真的舍弃赵淮渊去救太子爷,孤男寡女在荒郊野岭共处一夜,虽白捡个救命恩人的名头,可就此也坏了闺阁女子的名声。
太子爷不是草包,对于荒山遇险的遭遇不可能没有怀疑,一旦着手追查,最终无非又绕回到那套‘沈家女处心积虑设计、意图嫁入东宫’的流言蜚语之中。
真到了那时,她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而太子初见时对她生出的那一点微薄好感,也终将被猜忌和防备彻底冲散。
当然,太子爷迫于礼教必得娶她过门,可真心和宠爱就别想了。
事情发展到最后,她这个不得宠的太子妃需得依靠母家的庇佑才能稳固东宫的地位,如此一来,她的前程再一次和沈家绑定到一起。
沈菀服气,不愧是丞相大人,步步算计的都如此精准。原本想着在暗处养养筋骨后在自立门户,如今看来要早做打算才行。
赵淮渊见她不理人,眉宇间还有些愁色,便踉跄着爬起来,短暂的犹豫后接过沈菀手里的木柴,带着近乎讨好的语气别扭道:“你的手哪里能干这些。”
少年抱着湿乎乎的木柴,主动开始修补起漏风的洞口。
沈菀眯了眯眸子,却也并未阻拦。
夜深,风雪暂歇。
赵淮渊却发烧了。
他浑身发抖,眼睫结出一层霜花,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气。
沈菀皱眉,再伸手探向他的额头,滚烫。
“糟了,寒症和高热同时发作,身体已经陷入失温状态。”
洞穴外风雪未歇,寒气砭骨。沈菀一次次走入风雪,捧回洁净的雪块,在掌心偎化成冰水,将帕子浸得沁凉,才覆上赵淮渊滚烫的额颈。
指尖才触到他灼热的肌肤,却猛地被他攥住手腕。
他力道极大,像是濒死之人最后的挣扎,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松手。”她蹙眉冷斥。
可他非但不放,反而猛地将她拽向身前。灼热呼吸混杂着模糊的呓语,重重拂过她颈侧:“……别走。”
沈菀蓦地一怔。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赵淮渊用这般近乎哀求的语气说话。
她垂眸看他,平素那张满是戾气的脸忽然变得柔弱可欺,只剩下令人垂涎的美貌。
长睫被薄汗濡湿,凌乱地覆在眼下,薄唇因干涸而起了一层皮,却反倒透出一种易碎又引人摧毁的欲色。
沈菀凝视良久,忽然极轻地笑了:“怎么?怕我丢下你?”
他神智昏沉,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是攥着她的手腕,像是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良久,才从齿关间挤出一个字:“怕……”
沈菀盯着他看了半晌,唇角勾起一丝玩味,而后俯身咬着他的耳垂儿轻声道:“放心,我不会丢下你,毕竟……奚奴于我,非常重要。”
赵淮渊的睫毛颤了颤,像是终于被这句话抚平了所有不安,手指微微一松,整个人彻底坠入昏沉的黑暗之中。
沈菀凝神望着昏睡中的赵淮渊,心底却悄然生出一丝疑虑。他自幼长于温暖潮湿的南境,照理说不该落下如此严重的寒症。可这病根却像是跗骨之蛆,纠缠不休,隔三差五便要剧烈发作一次。
且症状来得又急又凶,与其说是寻常寒症,倒更似是毒发。
她蹙眉凝思,一时未得头绪,只得暂且压下疑虑……
**
山洞幽深,火光摇曳,橙红的焰舌舔舐着干枯的柴枝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火星如萤,在潮湿的岩壁上跳跃,又悄然湮灭。
赵淮渊再一次睁眼,是被疼痛唤醒的。
意识浮沉的刹那,他察觉到脑后枕着的柔软触感竟是沈菀的腿。
她半跪在火堆旁,杏色罗裙铺展如莲,将他半身拢在怀中。
少女的指尖沾挑着湿漉漉的帕子,正覆在他的额头上,露水般的凉意正顺着他的眉骨蜿蜒而下,稍稍缓解了那股灼烧般的痛楚。
更叫人呼吸凝滞的是他竟赤着上身,被她紧紧拥在怀里。而她衣襟的系带不知何时松了,杏色罗衣微敞,露出内里藕荷色的肚兜,衬得肌肤如新雪般莹润。
火光映照下,那一抹玉色若隐若现,如春水初融又如薄雾笼纱,只一眼,便似烙铁般狠狠凿进他的心头,再难磨灭。
“别乱动。”沈菀还是被轻微的异动吵醒,这种地方她哪里睡的踏实,柔夷的手腕下意识摩挲着他的喉结,像是在尽力的安抚,“熬过今晚暂且能保住命,待日后出去我在为你寻觅良医。”
至于他为何会染上如此寒毒?
沈菀没问,只怕问了他也不会说。
她只是淡定的撕开了刚刚结痂的手腕,将溢出的鲜血滴进他唇间。
温热的血腥气漫进口腔,赵淮渊瞳孔骤缩:沈菀竟然用血帮他驱寒,这女人疯了不成?
“为什么?”他震惊的连嗓音都开始嘶哑,喉间因为血腥越发灼热,五脏六腑都要被沈菀的血给烧穿了。
沈菀贴近他粲然一笑,温声道:“因为奚奴于我而言很重要。”
此举也是无奈,荒山野岭,久未进食,他身上又有伤,实在是怕他死了。
少女夹杂着体香的热气呵得他浑身战栗,玉手按在他丹田处,狡黠道:“喂,不该热的地方忍着些,纵然年轻底子好,也不应再病着的时候发·春·梦。”
赵淮渊咬唇,耳根子羞得通红:“……”
还不是你撩拨的,热起来的岂止是丹田,浑身都沸腾起来了,滚烫、热烈、疯狂。
天亮前雪谷中最冷,沈菀用大氅将赵淮渊裹得严严实实。
“疼吗?”
她指尖故意用力,指甲轻轻刮过他背上那片早已结痂的旧伤痕,却见他没有任何痛觉。
赵淮渊这副千疮百孔的身子,前世在床笫之间她早已看过无数回,可从未想过原来在他年少时,便已是这般遍体鳞伤。
赵淮渊竭尽全力的让自己的吐息看起来不过于荼蘼放浪:“不疼,在重的伤,只要结了痂、落上疤,就不会疼了,就好像脆弱的血肉上,淬炼出的一层盔甲,以后即便再受伤,也不会觉得疼了。”
沈菀的指尖按在他层层叠叠的伤疤上,从他近乎麻木的痛觉下,嗅出一种被残酷驯化后的死寂。
她心口蓦地一抽,泛起细密的疼。
“……是创伤性神经损伤。”她忽然出声。
赵淮渊抬眸,眼中透出纯粹的茫然。
“我是说,失去痛觉的疤痕根本就不是盔甲,而是病,得治。”沈菀再次检查起他身上的疤痕,很多处都黏连着筋骨要害,小疯子到现在没死已经是老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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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谁告诉你受伤后落疤就能给脆弱的血肉生出盔甲?”
她望着他沉寂如寒潭的漆黑眸子,一字一句道:“你这般年纪自然说不出如此迂腐的话来,我且不追问此人是谁,但一件事可以肯定,他心里并不是真的疼惜你,他在骗你,在给你洗脑,洗脑懂吗?”
少年赵淮渊目光中透出未曾出现过的迷惘。那些他奉若真理、支撑他活下来的法则,在这一刻,似乎被倏然撬动。
“人本就是脆弱的血肉之躯,受伤后不仅会留疤,还会留下病根,年少时或许不觉得怎么样,可等你老了,这些病痛就会日日缠着你,直到把你折磨的身心俱疲也不肯罢休。”
沈菀定定望着他,仿佛在向他交付某种重于生命的誓言:“记住,支撑我们在困境中活下去的,从来不是坚硬的盔甲,而是不灭的信念,心火不灭,便能破除万难。”
“……菀菀。”他却忽然哑声打断,眼底翻涌着晦暗难明的情绪,“如果你今夜捡到的是赵玄卿,他如我一般受伤,你也会待他如此好吗?”
沈菀轻轻叹气,赵淮渊作为古代人,终究无法理解她话中的真意,兀自苦笑道:“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能走的路很窄,单行道上行走的孩子没有‘如果’。”
赵淮渊苍白的唇瓣倏地抿紧,呼吸几乎在瞬间凝滞。
他静静的仰躺在姑娘的怀里,瞧着她总是狡黠的杏眸中泛起薄薄的水雾,水雾中的绝望和执拗,竟然比以往任何一次刺穿他胸膛的利刃更让他感到刺痛。
少年不自觉的攥住了她垂落的一缕青丝,却不知道该如何去抚慰,他远比这世上所有人都笨拙,笨拙到只会用阴谋诡计去杀人,却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一个姑娘。
沈菀却在短暂的失意后又重新振作起来,从怀中又掏出一枚解毒丸渡给赵淮渊。
语气温柔呢喃着:“甜不甜?”
赵淮渊含着药丸怔怔的点头,她总是这样,拿他当洪水猛兽一样防着,又拿他当三岁孩子一样哄着。
可是,这辈子还没人问过他‘甜不甜’。
洞外风雪呼啸,赵淮渊却只能听见自己的心在疯狂跳动。
沈菀见他闷闷的不吭声,摸摸他额头,逗趣儿道:“怎么傻兮兮的,莫不是烧坏了脑子。”
赵淮渊别过头,合上滚烫泛红的眼尾,瓮声瓮气:“那主子的买卖更亏了,费了半天力气,连太子爷都不要,就捡了个傻子回去。”
“啊~”沈菀眨着亮晶晶的眸子,“那不然我回头去把太子爷也一道捡回来,好让你二人做个伴儿。”
赵淮渊抿唇不吭声,似乎又被她气到了。
**
翌日,天色尚未破晓,京都相府却已陷入一片惶然。
事情起因是暗卫影七带着亲信在雪谷中搜寻整夜,依旧没能找到沈菀,影七急红了眼,飞鸽将消息传给了皇城司当差的暗卫六爻。
六爻公公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一怒之下命人将雪地里寻回的太子爷直接塞进了沈相爷的马车。
不为别的,就想给沈正安这个老东西添一添堵。
若他们家小主子真有个闪失,他们这些暗卫已然做好让沈府上下偿命的打算。
天色大亮后,沈园内经管车马的小厮发现了车厢里昏厥的陌生男子,这帮眼拙的东西,层层上报又拖沓迁延,待最终确认这竟是当朝东宫太子之时,尊贵的太子爷早已气息微弱,险些就要无声无息地闷死在这相府的马车中。
五福姑娘更是在沈蝶的梧桐居放了一把明火,力求少主子落难,他们沈家一个都别想好过。
九悔更是调集了江湖上的高手四处搜寻沈菀的下落。
沈家人自然不敢道出他们对东宫太子的算计,只得硬着头皮说在上山寻找失踪的二小姐时意外救下了落难的太子爷。
一时间京都城内人心惶惶,巡城司的金吾卫更是倾巢而出,京畿内外但凡跟匪字沾边的都被砍了脑袋。
沈菀下落不明,流言早已纷纷扬扬,让沈家人崩溃的消息接踵而来——沈大公子被人从雪地里刨出来的候已经冻了一夜,命捡回来了,但腿却废了一条。
沈正安独自跪坐于沈家祠堂,面前横放着那把自雪中一同寻回的长剑。
剑光幽寒,映出“太子亲临”四个凛冽的金字,犹如一方烙铁,烫的他五脏六腑都在痉挛。
他子嗣单薄就这么一个儿子,偏下此毒手的是东宫太子爷,纵然内心怀有滔天怨恨,也只能硬生生的咬碎了满口银牙,和着血,将此事忍下来。
沈正安反复思量着太子爷为何要废掉沈翰林的一条腿?莫非是觉察了他暗中的布局与谋算?废掉他独子的一条腿,难不成是来自东宫的一种警告?
还有沈菀那个逆女,偏偏在这节骨眼上不知所踪……
一切,竟全数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终是缓缓闭上眼,将一切翻涌的不甘与惊惧压回心底。
罢了。若废沈家子一腿,能暂息太子之怒、保住满门权势……
那这代价,他认了。
宫中得信后,顿时也乱作一团。储君遇险非同小可,内阁之中人仰马翻,宫内更是一波接一波地遣人疾驰至相府,急切探问太子伤势。
毕竟,太子但凡有半点闪失,大衍朝堂势必陷入动荡。无论是陛下还是内阁,十数年苦心经营的平衡局面,恐怕顷刻之间便要分崩离析。
先是官门贵女离奇失踪,紧接着又是太子于西郊遇袭,香火鼎盛的灵觉寺当夜便被封禁,就此没落。
一连串变故来得突然又诡谲,虽无人敢公然打探,可任谁都嗅得出其中不寻常的气息。
官家遣皇城司大掌印亲赴沈家细问情由,然而大掌印回宫复命时,却面色沉凝,任谁问起都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此后整整一个多月,朝中暗流涌动,各方皆屏息观望,彼此猜忌却不敢妄动。
直至风波渐息,宫内才迟迟传出一道旨意:赏沈家“救驾有功”。
如此轻描淡写,仿佛此前种种惊澜,不过是一场无足轻虚的误会。
这一场险些掀翻朝野的波澜,就这样被悄无声息地压了下去,如石子落深潭,仅泛起几圈微不可察的涟漪,终归于沉寂。
21. 寒蝉
寒风裹挟着雪粒,像刀子般刮过沈菀的脸颊,她睫毛上结了一层薄霜,眼前的世界模糊而混沌,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冰渣,冷气直灌胸腔。
她下意识地攥紧身上那件早已被雪水浸透的斗篷,可那点微薄的暖意根本抵不住彻骨严寒。双腿早已冻得麻木,每一步陷进及膝的深雪,都像是被什么拽住脚踝,艰难得令人窒息。
“主子,风雪越来越大了。”前方传来赵淮渊低沉而清晰的声音,穿透呼啸的风雪,“前面有一处背风的洞穴,今夜恐怕只能在此歇脚。”
她抬头望去,见他高大的身影在雪幕中依然挺拔如松,墨色发丝沾满了雪花,侧脸轮廓在混沌的风中显得格外清晰冷峻,莫名觉得心安。
沈菀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赵淮渊的目光在她冻得发青的脸上停留一瞬,而后立即后退半步,有意无意地替她挡住了最猛烈的风势。
两人一前一后踩着彼此踩实的脚印,朝着那处能暂避风寒的洞穴挪去。
山洞不大,却足以遮挡山谷中肆虐的风雪。
赵淮渊动作利落的收集好干柴,很快在洞穴内生起一簇温暖的火焰。
跃动的火光,为他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色,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显得格外温柔。
历史的轨迹或许终究难以撼动,但身处其中的人,却未必不能有一丝转圜。沈菀望着远处苍茫的天地,心中浮起一片寂静的明了。
她从未妄想能彻底扭转时势、更朝换代,可她仍然期盼,能在赵淮渊那原本杀伐果断、血火交织的命运中,为他减去几分杀戮,多栽种一点仁慈。
那她穿越千载的时光,便没有白来一场的遗憾。
沈菀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他的右手上——那道新鲜的伤口在火光映照下泛着暗红,是白天为她挡雪谷落石时留下的伤,血迹虽已干涸,但斑驳的伤痕仍刺目地盘踞在他指节与掌缘。
“你的手……怎么样了?”她声音放得极轻,指尖已温柔地落在他腕间。
二人皮肤相触的一瞬,她清晰地感知到他脉搏的跳动,一下一下,急促而灼热,与洞外呼啸的风雪奇异交织,竟分不清哪一个更让她心慌。
赵淮渊安静地坐着,姿态是从未有过的恭顺,甚至透出一点近乎乖巧的温驯:“小伤,无妨。”
当她的指腹无意擦过他掌心时,他猛地收拢手指——那一刹那的力道几乎像是要将她攥住,却又在下一刻硬生生克制住,转为隐忍的松脱。
少年不自然地别过脸,脖颈涨红,声音微哑:“主子饿了吧?我去找些——”
“别去,外头风雪大。”沈菀轻笑出声,少年人笨拙又直白的偏爱果然别有滋味。
她指尖轻轻勾了勾他的小指,像一个若有似无的试探,“不妨现在换奚奴考虑一下,或许扔掉我独自赶路,你活着走出去的机会……或许更大。”
她话音未落,赵淮渊倏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如黑云压境,彻底笼罩了她。
天光被他遮去,她陷落于他投下的阴影之中,呼吸不由得一滞。
他单臂撑在她耳侧的石壁上,沉水香的气息丝丝缕缕地压迫而来,几缕未束的墨发自他肩头垂落,如寒刃擦过暮色,擦过她骤然烧起的耳尖。
“奴早就是主子的掌中之物。”他声音低沉,几乎贴着她发烫的肌肤擦过,“莫要再说这种令人伤情的话。”
他的目光如实质般巡梭,从她轻颤的睫毛,游移至微张的唇,最终停驻于那一点被火光柔照的耳垂——上面细软的绒毛仿佛也随着她的呼吸轻颤,透出鲜活而诱人的生机。
“我不是任人逗弄的小孩子……我是男人。”他喉结滚动,压抑着某种滚烫而危险的讯号,“你总是这样……我会忍不住的。”
他的眼神太过灼人,沈菀只觉心跳如擂鼓,一股热意烧得她四肢软绵,恨不得当场就钻进这人的怀里。
她不由自主地别过脸,望向跳跃的火焰,声音轻得几乎融进噼啪作响的火光里:“我……晓得了。”
夜深了。
沈菀蜷缩在火堆旁却怎么也睡不着,直到听见耳畔的呼吸声渐渐均匀,才悄悄睁开眼睛。
男人就睡在洞口处,化身成一道屏障将她与外面漆黑得世界隔绝。
月光透过雪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完美的轮廓,沈菀心乱的呢喃着:“小疯子,若此生你是真心,我愿在赌上身家性命,再陪你在红尘里翻滚一遭。”
接下来的两天,二人继续在雪谷中艰难跋涉。
赵淮渊始终走在前面探路,遇到危险总是第一时间将她护在身后。沈菀发现自己开始习惯他的存在,甚至会在凛冽寒风里不自觉地靠近他汲取温暖。
直到第三天傍晚,一丝隐约的不安打破了所有温存。
“奚奴,你确定我们没有走错路?”沈菀停下脚步,蹙眉环视四周越来越荒芜的景色,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我们似乎越走越往北了?”
她拥有现代人敏锐的观察力和自然科学常识,绝非困于深闺的古代女子所能及。
太阳方位、断裂树轮、雪纹走向——所有自然痕迹都在无声地告诉她,他们正朝着背离京都的方向前行。
赵淮渊的背影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转过身来,脸上仍是那副她所熟悉的、令人心安的真挚:“主子明察,东边山路被雪崩阻断了。这一条虽绕远,却更稳妥。”
沈菀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破绽。
可少年眼眸清澈见底,甚至还带着几分担忧,仿佛真的只是为她着想。
“我自然信你。”她微笑着点头,不再多言。
可心底的疑虑却如雪球般越滚越大,无声地堆积,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当晚,沈菀佯装入睡。
果然,夜半时分身旁响起衣料窸窣的微响——赵淮渊悄悄起身,步履极轻地走出了山洞。
沈菀在黑暗中睁开眼,静静躺着,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敲打着冰冷的寂静。
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远去,她才缓缓坐起,眼底是一片看不透的哀凉。
失望吗?自然。
可她自幼经历的失望还少吗?
沈菀没有过多的伤情,也悄无声息地跟了出去,孤身踏入洞外浓稠的夜色里。
月光惨白,照得雪地泛出一种死寂的幽蓝。
沈菀艰难地循着几乎被风雪抹去的足迹,最终停在了一处乱石坡下。她抬起头,看见了站在高处的赵淮渊。
夜风吹起他墨色的衣袍,他仰着头,姿态是她从未见过的疏离与冷静。
下一刻,他抬起手——一道白影骤然从他腕间扑向苍穹,撕裂了浓稠的夜色。
那是一只信鸽,扑棱的翅影迅速消失在北方漆黑的天幕里。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沈菀觉得全身的血液顷刻冻住,比裹挟着冰碴的风雪还要冷。
原来他一直都跟外界有联系。
所有的守护,所有的忠诚,甚至那双总是盛满诚恳与担忧的眼睛,全都是假的!
他一步一步,精心算计,将她诱入这荒无人烟的北境深处,恐怕早就计划好了要将她交给什么人,或是带到什么地方去。
她忽然很想笑。
穿越生死,来到这陌生时空,被至亲手足一次次背叛,被权贵践踏尊严直至死亡,她竟还没学会教训。
她居然会因为那点可笑的虚情而放下戒备,居然真的以为……这异世或许还有那么一个人是不同的。
绝望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裹挟着前世的噩梦与今生的屈辱。
她在呼啸的风声中闭上眼,心底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荒芜。
沈菀你活该,你真是犯贱。
她猛地转身想要逃离,却在慌乱中不慎踩断了一根枯枝,“咔嚓——”
一声脆响刺破雪夜的寂静。
巨石上的身影猛然回头,四目相对的瞬间,她清清楚楚看见他眼中未来得及敛起的冰冷杀意。
"谁?!"
沈菀几乎是拔腿就跑,可积雪深重,没跑出多远,一道黑影就从天而降,硬生生挡死了她前头的路。
“菀菀要去哪里?”赵淮渊的声音轻柔得近乎诡异,一步步逼近,“何故不带上奚奴?主子不要奴了吗?”
月光下的男人,此时此刻哪还有半分往日纯良?一双眼睛漆黑如渊,嘴角弯起扭曲的弧度,疯狂几乎溢出眼底。
沈菀连连后退,手指颤抖地摸向袖中匕首:“别装了!这根本不是回京的路,你究竟要拐我去哪儿?”
他低低笑出声,目光偏执得令人窒息:“怎么能说是‘拐’?”
“是菀菀亲口说过,要照顾奚奴一生一世的啊。”
“我们自然要永远在一起。”
沈菀的胃部一阵绞痛,那是一种对背叛深深的厌恶感,她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活了两辈子竟然妄图对一个疯子寄托信任,活该她倒霉。
“奚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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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素来待你不薄,你今日放我一马,来日你想要什么,我都双手奉上。”
赵淮渊缓缓摇头,一步一步逼近,“可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要你。”他的动作极有耐心,像是静静弓起身子的豺狼,等待着对猎物发起最后的扑咬。
寒光一闪,她猛地挥出匕首——却被他轻而易举扣住手腕。
他指尖冰冷如铁,声音却近似叹息:“主子总是不乖。”
沈菀拼命挣扎:“放开我!”
下一秒,后颈处一阵剧痛。
在失去意识前,最后映入眼中的是他那双深不见底、再无遮掩的疯狂眼眸。
——我们终将遭到背叛,这便是信任的代价。
**
时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菀是被刺骨的寒意硬生生冻醒的。
她艰难地睁开附着在眼睫上的霜花,视线模糊了许久才缓缓聚焦。
灰蒙蒙的天空被纵横交错的铁网切割成破碎的菱格,像一张巨大的蛛网笼罩在头顶。
后颈传来丝丝拉拉的疼痛,提醒着她昏迷前的画面——赵淮渊那双疯狂到极点的眼睛,和嘴角扭曲的、近乎愉悦的笑容。
“嘿嘿,新来的醒了!”猥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令人作呕的回音。
沈菀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整个人滞在黏腻冰冷的泥浆里,泥水早已浸透了她的衣衫,冰冷的触感如同毒蛇般缠绕着她每一寸肌肤。
她终于看清自己的处境,一个巨大的、深达数丈的露天泥坑。
四周高耸的坑壁上爬满了滑腻的青苔,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墨绿色。头顶一丈高处架着厚重的铁网,网上还挂着不知名的浑浊污渍,散发着阵阵腐臭气味。
铁网上头站着两个满脸横肉的汉子,腰间别着寒光森森的弯刀,正用打量牲口般的眼神看着她,其中一人舔了舔嘴唇,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一脸的奸·邪·淫·念。
“这……是哪里?”沈菀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发颤,干涩的喉咙像是被砂石磨过,几乎吐字艰难。
回应她的是一阵粗野刺耳的大笑,那笑声在幽闭的空间里横冲直撞,震得她耳膜发麻、心口发紧。
“砰——!”
另一名壮汉狠狠跺了下铁网,霎时间,震落的泥块和铁锈劈头盖脸地砸落,扑入她的头发、领口,一股浓重得令人作呕的气味弥散开来。
“这儿是寒蝉,小美人儿,”那人咧开嘴,露出森白牙齿,语调猖狂而戏谑,“欢迎来到人间地狱!”
寒蝉……
沈菀浑身血液骤冷。
她脑海中猛地闪出一句残诗:“寒蝉孤影,冷夜残灯,霜雪无烬未亡人......”
这句残诗每一次现世,伴随而来的都是惨绝人寰的灭门血案。
她曾听九悔压低声音郑重提起:‘寒蝉’是江湖中最诡秘、最残暴的杀手组织,其手段之酷烈,就连皇室亦忌惮三分,从无活口能躲过其追杀。
她竟被赵淮渊送到了这里?
天杀的疯子!
只恨当初没有一刀杀掉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强迫自己冷静后,沈菀开始打量周遭的一切,泥坑里不止她一人。借着昏暗的天光,她看到三十多个衣衫褴褛的身影蜷缩在各个角落。
大部分都是些如她一般年纪的少年少女。所有人的眼神都空洞得可怕,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开饭了!”铁网突然被掀开一角,一筐黑乎乎的饼子被倾倒下来。
两个壮汉跳上铁网,故意用靴子将那些发霉的食物踩进网眼。
饼块混着泥土和靴底的污垢,如雨点般砸落在坑底里。
刹那间,泥坑里爆发出野兽般的冲锋。
那些原本死气沉沉的身影突然活了,像饿狼般扑向落下的食物。
沈菀惊愕地见到一个瘦弱少女被壮硕少年一脚踹开,鲜血从她嘴角溢出,可女孩仍挣扎着爬向一块沾满泥浆的饼。
“吃啊,小美人儿。”铁网上的恶汉冲她狞笑,“还是说你想活活饿死,然后被丢出去喂野狗,哈哈哈哈哈。”
沈菀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本以为上辈子就够落魄的了,没想到这辈子还有更惨的劫难。
“呦呵!还是个硬骨头?放心,寒蝉最擅长的就是把你们这些小野猫的爪子磨烂!哈哈哈。”铁网外传来大笑,嚣张狂妄,残忍变态。
沈菀在绝望中清醒的意识到,她正身处一个将人性碾碎成渣的时代。
22. 永夜
夜幕降临,黑暗像粘稠的墨水转瞬淹没了天坑,刺骨的寒风剐蹭着岩壁上最后几星倔强的苔藓,带走‘活物’身上最后一丝体温。
这里是永夜峰,寒蝉的巢穴,名副其实的人间地狱。
沈菀抱紧双膝缩在角落,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泥沼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数不清的虫豸在腐殖质间蠕动。黝黑的甲壳借着月色泛起油光,多节的肢爪划开黏稠的泥浆。
那些半沉半浮的活人躯壳与沼泽渐渐交融,只消咽下最后一口气,新丧者凹陷的眼窝里就会长出青苔,最终与这片黑沼再无二致。
"给。"细弱蚊呐的声音驱散了耳畔的寂静。
沈菀抬起头,惨白的月光洒落下来,照亮了跪坐在她面前的枯瘦女孩。
那女孩手里捧着半块还算干净的饼,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嘴角一道狰狞的疤痕一直划到下颌——正是白天被粗暴推倒、又挨了一脚的那个女孩。
沈菀注意到她衣襟上模糊的绣纹,依稀能辨出是武将世家官眷的纹饰。
“这里的食物……每天都要这样抢吗?”沈菀的声音有些干涩。
女孩小心翼翼地在她身旁坐下:“嗯。我刚来时也跟你一样,嫌脏、不肯吃。”她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种被磨平棱角的麻木,“可不吃,就会死。”
她掰开饼子,将明显更大的那一半塞进沈菀手里:“吃吧。明天只会更难熬。”
饼子散发着霉味,最终,沈菀的胃背叛了她的尊严。
她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吞咽起来。
女孩就坐在一旁,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关进这儿的,不是无亲无故的孤儿,就是走投无路的欠债鬼,再不然……就是我这样,家里头无足轻重的庶女,你这样的,算是例外。”
沈菀自嘲,她的确例外,是被赵淮渊拐来的,也不知卖了多少银两。
女孩见沈菀饿了这么久还能慢条斯理的吞咽,略感苦涩的扯了下嘴角,白天挨打后留下的疤随之牵动:“组织内不养闲人,每天的训炼,都会淘汰掉一半以上的人。”
她顿了一下,又补充道:“用死亡的方式。”
说着,她抬手指向泥坑中央一处明显的凹陷:“前天,工部左侍郎家的千金还躺在那。她抢不到吃的,最后就没再起来。”女孩的声音里听不出悲伤,也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沉寂的空白。
“死了也好,”她轻轻说,“至少不用再受罪了。”
沈菀突然觉得嘴里的饼子变成了铅块,坠的她胃脏生疼。
赵淮渊阴冷潮湿的性子,似乎和这永夜峰一模一样,原来这里就是饲养他的巢穴。
“他把我丢进巢穴,是想将我变成同他一样的怪物吗?”沈菀苦涩一笑,怪物就是怪物,连带心爱的姑娘回家省亲的方式都透着兽·性。
**
入夜,永夜峰上亮起一盏盏如同鬼火的风灯,忽然间,沈菀头顶的铁网传来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数十双乌黑皮靴踏压而上,步履顿挫如翻滚的雷云逡巡在头顶。
人群蓦地分开一道缝隙,一抹猩红的身影缓步踱出。
妇人的皮肤很白,身披一袭以金线绣曼珠沙华的赤红罗裙,裙摆迤逦如血,云鬓高绾,血色珊瑚长簪在轻晃间闪烁冰冷光泽。
她妆容极艳,眼尾的朱砂痣灼灼如凝血,正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们,仿佛刚从冥府踏出的罗刹。
四名脸上带刀疤的黑衣护卫紧随其后,手持弯刀,眼神死寂。周围一众寒蝉杀手皆躬身垂首,如同恶鬼对鬼母俯首称臣。
“快、快跪下……她就是寒衣阁主。”身侧的女孩猛地拉扯沈菀的衣角,声音颤得不成调子,整个人几乎匍匐进泥里。
沈菀听过她的名号——‘血罗刹’,寒蝉首脑,江湖人闻之色变。
传言她爱穿红衣,只因血色溅上亦不显眼,是个贪得无厌且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恶毒妇人。
寒衣阁主轻笑一声,嗓音柔靡如情人低语,却让坑中所有活物齐齐一颤:“听说今儿来了个漂亮的美人儿?”她的目光如淬毒的薄刃,缓缓掠过,最终钉在沈菀脸上,“抬起头,让本座瞧瞧。”
沈菀咬紧牙关抬头,对上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寒衣阁主的眼睛能让她想起赵淮渊。
“果真是个绝色,调教好了,必成一把祸乱世间的好刀。”寒衣阁主笑了,笑容有些神经质,而后又从袖中抽出一条雪白的丝帕,姿态优雅地轻拭额角,随手一抛。
那帕子如一抹残雪,飘摇坠入污浊的泥坑。在坑底活物惊惧的目光中,洁白迅速被黑黄的污水吞没、玷污、沉沦。
“瞧见了么?小东西们。”她环视坑中瑟瑟发抖的‘活物’,声音轻柔却字字剜心,“在这世上,清白是最无用、最可笑的累赘。在这里,你们唯一该学的,就是碾碎那些卑微的可怜的自尊,跪着活下去。”
随着寒衣阁主一个轻描淡写的手势,铁网外猛地倾倒下数桶冰水。
刺骨的寒流劈头浇落,沈菀还未来得及惊叫,只觉得身上陡然一轻!
昨夜还与她相偎取暖、分食那半块饼的女孩,竟趁她不防备,猛地扯走她唯一御寒的斗篷,像只狡黠而卑劣的野狸,头也不回地扑向墙根,将自己迅速裹紧、蜷缩。
冷水仍在不断泼下,沈菀怔在原地,浑身湿透。
她望向那张昨日还冲她怯怯微笑的脸,此刻只剩下一片麻木的阴鸷,仿佛她们之间从未有过那半块饼的交集,从未在寒夜中颤抖着分享过一丝温暖。
泥坑中其他‘活物’对此视若无睹,甚至有人露出讥诮且了然的神色。在这野兽窝的泥淖之中,人性不过是第一件被丢弃的废物。
信任意味着死亡,心软等同于自戮。为了一口食、一寸暖,就会毫不犹豫地撕咬曾经靠近自己的人。
这就是赵淮渊的生存法则,他原来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的怪物。
寒衣阁主的声音再度穿透寒冷,带着一丝慵懒的嘲弄:“记住,这里的每一块沾满泥垢的食物,都是对你们活下去的恩赐。”她轻笑,如蛇信微颤,“明日训练照旧,只有活下来的,才有资格品尝活着的滋味。”
冷水将淤泥泡发,就着寒冷的夜风,瞬间结出一层灰色的冰碴。
沈菀与一群素不相识的人紧紧相拥,像一群被困在山坳深处、等待宰割的羊,只剩下最原始也最卑微的抱团取暖。她甚至能清晰感受到陌生人的骨头硌在她皮·肉上的触感。
黑暗中,压抑的啜泣声断续传来,不知是谁在哭。
人间尽是埋骨地,死如脱屣弃残形。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极轻,却字字清晰:“我叫阿芜,其实认得你。在贵妃娘娘的春日宴上,你是相国家的嫡出小姐。”
女孩的牙膛颤抖的几乎要把她的舌头咬下来,“你活得让我好生羡慕,出身高贵,又生得那样美。”她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如果明天我们中必须死一个……我希望是你。”
黑夜漫无尽头,沈菀试图从恶意蔓延的方向辨认对方的脸,却只能捕捉到一片模糊的轮廓和更深的黑暗。
她努力瞧了半天,终在一片漆黑中放弃了,就算看清了又能怎摸样,对方可是盼着她去死啊。
极度的寒冷和疲惫终于击垮了她,意识沉入黑暗前,她恍惚看见一抹修长且死寂的身影伫立在铁网上,正用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目光凝视着她。
大概是死神……
第二天黎明,教头的皮鞭声叫醒了所有‘活物’。
沈菀睁开眼,只觉得浑身僵硬,骄养在深闺的肌肤此刻冻的红肿龟裂。
一场夜风刮过,幸存下来的‘躯壳’都纷纷抖动起身,沈菀也踉跄着爬了起来。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僵硬在原地的‘躯壳’,默然定格在一处,前夜送她半块饼的女孩已经凉透,浑身不着寸缕,苍白的皮肤上还带着斑驳的·体·液·残留——恰恰是那张被她抢走的狐裘斗篷,变成了催命符,害她备受凌辱又活活冻死在了漫长的寒夜里。
至于那个素未谋面的阿芜,沈菀连找的兴趣都没有了。
"脏兮兮的猪骡,开饭了!"教头掀开铁网,哗啦啦倒下的依旧是发霉的饼子和泥巴一样的菜粥。
这次,沈菀没有犹豫。
在饼子落地的瞬间,她已经扑了出去。
却不防旁侧猛地窜出一道高大人影,一条铁臂骤然箍紧她的后颈,狠狠将她整张脸砸进污浊的泥泞之中!
腥臭的淤泥瞬间呛入她的口鼻,窒息感如毒蛇缠颈般迅猛袭来。她拼命挣扎、双腿乱蹬,却像被巨石压身,越陷越深,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意识即将溃散的那一瞬——
前世赵淮渊那双阴冷的眼和低哑的训诫如鬼火般在脑中燃起:“……绝境之中,唯有以伤换命……抠其目、断其息、咬其喉……”
她五指猛地抠入泥底,仿佛攥住了最后一缕生机。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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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她倏地反手向上疾探,五指成钩,精准狠戾地插·进了身上那少年的右眼!
“嗷啊——!!!”
指甲剜入湿软滚烫的眼球,触感黏腻破裂。少年发出一声几乎不似人声的凄厉嚎叫,浑身剧震。
沈菀却毫不迟疑,借他松劲的瞬息翻身暴起,如同被逼到绝路的野兽,一口咬上他暴露的青筋跳动的颈侧——牙齿切破皮肤,撕裂肌肉,滚烫的鲜血迸溅进她的口腔。
少年像一条被割喉的鱼,在泥潭中疯狂扭动翻滚,嘶嚎变调,血混着泥水溅得四处都是。
她却死死咬住不放,牙齿楔入更深,眼中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冷光。
周遭的‘活物’都吓得向后瑟缩,不约而同的在沈菀四周避让出一块弧形的空地,沈菀只管抢回沾血的饼子塞进嘴里。
霉变的酸腐味混着血腥气冲进口腔,她却感到一种扭曲的快意。
“刺激!哈哈哈!”铁网上传来教头们的大笑和掌声,聒噪且刺耳,像是钝刀刮过骨头,听着让人心生戾气。
“没想到小美人不仅长得骚,牙齿还挺锋利,就是不知道舌头灵不灵巧,哈哈哈。”
变态的教头们围站在沈菀的头顶,粗粝的手掌拍击着,笑声像夜枭的嘶鸣,在潮湿的泥潭里回荡,撞上石壁又弹回来,一字不漏的钻进沈菀的耳朵里。
“都给我爬起来抢!废物!起来!”
纤长的钳子透过铁网伸进泥潭里的修罗场,带着倒刺的箭头毫不余力的插着倒地哀嚎的‘猪猡’,被沈菀弄瞎了眼睛的少年直接被铁钎子对穿,后蠕动了两下,连哀嚎都没来得及就断了气。
其他教头也被如此残酷的画面刺激,跟着喝彩,像吐着信子的毒蛇,嘶嘶地嘲笑着猎物们的自相残杀。
一场残杀在苟延残喘中归于平息。
少年的尸体被拖走时,沈菀正咀嚼着第二块抢来的饼。
她看着那具与自己同样年轻的躯壳被随意叉出去,突然明白了寒衣阁主的话——在这个吃人的世界,尊严是活人才配拥有的奢品。
当教头宣布即将到来的格斗训练时,沈菀已经学会像其他人一样麻木地列队。
她注意到泥坑一角有个少年始终没有参与争抢,却总能得到食物,便恶狠狠的扯着旁边人的头发质问:“他为什么特别?”
被薅着头发的小个子怯怯道:“那是七号,你来的前几天,校场测试时徒手杀了七个人。”
沈菀默默记下那少年的脸。
寒蝉这种培养刺客的组织,奉行弱肉强食的法则,她必须记住所有潜在敌人的脸,赵淮渊想看她变成怪物?好啊,她就成为最凶残的那只,然后一口咬断他的脖颈,让他尝尝反噬的代价。
**
日子很快,顺利熬到了沈菀第一次杀人。
训练场上,她抖得厉害,试图躲在其他人身后拒绝这一切的发生。
“少缩在后头!再躲,小心老子的皮鞭!”教头怒吼着,一鞭子抽在她背上。
伴随着皮开肉绽,火辣辣的痛楚猛地窜起,却奇异地稳住了始终没办法集中的精神。
刀光森寒,映出她污迹斑斑的脸。那一瞬,她眼底有些东西彻底寂灭了,
却又有别的什么,更冷、更硬的东西——无声地破土而出。
她无法拒绝这蜕变,就像无法拒绝生存本身。
她只能咽下血腥,饮下恐惧,然后任由这‘兽·性’从自己从躯壳里爬出。
“挥刀!”教头厉喝,“挺着你的胸脯子在那等着挨·草吗!”
沈菀挥刀。
刀锋割裂空气,发出一声极锐利的嘶鸣,像一声被掐灭在喉咙里的尖叫。
刀刃吻上了一截陌生又柔软的肌肤,太嫩了,嫩得她指尖发颤,对方的肌肤先是微微凹陷,而后顺从地绽开,温热的血涌出,黏稠的乌紫色在昏暗的光下泛着令人作呕的色泽。
刀锋继续深入,割过喉管时,触感变得粗粝,像是划开一层裹着砂纸的软蜡。
对方的身体猛地一抽,喉咙里挤出"嗬嗬"声,像是漏气的风箱。
然后,倒下了。
沈菀这才看清对手脸,是一个少年,脸颊还带着未褪的婴儿肥,眼睛圆睁着,黑漆漆的瞳孔里凝固着惊恐和茫然。
到死前他的嘴巴都微微张着,似乎在问:“为什么?”
血在地板上蜿蜒,像一条暗红色的小蛇,慢慢爬向沈菀的鞋尖,少女垂眸:“别怨我,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23. 大人
多日不见的阳光犹如一把锈蚀的钝刀,缓慢阴柔地割开了永夜峰上凝固般的浓雾。
光线勉强渗入坑底,映照出空气中浮动着的污浊尘埃,以及弥漫不散的腐烂的气味。
头顶上方,生锈的铁网在预期之外的时间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缓缓打开。
所有被囚禁的“活物”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齐齐仰起布满污垢与伤疤的脸。
一条条浸染成乌紫色的麻绳从高处垂下,沈菀的面前也有一条,她甚至从绳子上看到了凝结着深褐色的血痂、碎肉甚至脱落的指甲,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令人作呕的光泽。
“爬上来,开始新的狩猎。或者留下来,等死。”教头尖戾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沈菀默立在原地,目光空洞地望着眼前那条微微晃动的麻绳。
她伸出手,机械地握住,麻绳上粗糙的纤维立刻刺入她掌心溃烂的伤口,却没有带来预期的疼痛。
反复的感染与愈合早已摧毁了她部分的神经,只剩下一种麻木的触感,如同触摸别人的皮肉。
她想起那个人说过的话:“再重的伤,只要结了痂、落了疤,就不会再疼。脆弱的血肉上会长出一层盔甲,以后哪怕再受伤,也不会觉得痛了。”
她正在变成他所说的那样。
一层看不见的、冰冷的甲,正从她的伤口深处生长出来,裹住她曾经还会颤抖的灵魂。
攀爬中,脚下虚空处不断传来凄厉的哭喊与嘶嚎。新一轮的‘活物’正被无情地抛入天坑。不知道有几个人能像她一样,学会牲畜的匍匐、挣扎、啃食泥污,才获得爬出深渊的机会。
她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她知道底下正发生什么:又一场以生死为代价的筛选,又一轮残酷的驯化。
她终于抵达天坑沿部。眩目的阳光如利刃刺入双眼,她伏在地面许久,视线才艰难地聚焦。
随后,他们这些浑身污浊的“幸存者”被驱赶到寒蝉的初阶校场。
每人面前,扔着一把生锈的短刀。
沈菀望着那把刀,忽然清楚地意识到:她正在如赵淮渊所期望的那样,一步步被改造成另一种存在——更麻木,更坚韧,也更像野兽。
她活下来了,可她的一部分,已经永远死在了坑底。
寒衣阁主站在高处,大红色锦袍上的银线刺绣在阳光下像条流动的冰河。
“恭喜各位有机会进入第一轮测试,”她红唇微扬,带着对蝼蚁的轻蔑,“现在,拿起你们的刀,杀死旁边的人。”
沈菀的血液瞬间凝固,脖颈机械的望向身侧。
身侧跪着一个约莫十二岁的男孩,正睁着一双过于大的眼睛望着她。那双眼盛满了纯粹的惊恐,像是落入陷阱的幼兽,明亮得刺目。
寒衣阁主轻抚腰间银铃,轻飘飘的命令道:“三息之内,不动手者,必死。”
一息。
右前方传来一声闷响,是利刃没入血肉的钝声,一个模样清秀的少年毫不犹豫地捅穿了邻伴的喉咙,温热的血甚至溅到她手背上。
二息。
身旁的男孩颤抖着举起刀,眼泪汹涌而下,在他脏污的脸上冲出泥泞的沟壑,那双眼里除了恐惧,此刻更烧起一簇鲜明的恨意。
三息。
沈菀的刀比意识更快,直取心窝,是最利落、也是她唯一能给出的、最仁慈的死法。
男孩倒在她面前,轻得像片落叶。
“救我...”他最后的遗言拂过她耳畔。
沈菀转身离开,意外的发现她心跳得很稳,就连握刀的手也没有抖。
“不错。”寒衣阁主睥睨着她,用镶满珠翠的绣鞋抬起她的下巴,“你比我想象的更有潜力,或许能成为永夜峰上第二把完美的刀。”
沈菀麻木道:“第二把?”
寒衣阁主笑的风情万种:“哈哈哈,小东西还挺敏锐,对,就是第二把。”
沈菀胆子一向很大,她与这个畸形的时代一道沉沦,却仍旧保持着独立于这个时代之外的底气:“第一把是谁?”
她其实并不在乎是谁,只是想知道对方是否还活着,前路是否还有希望,若答案都是否定,那她不介意提起手中的刀,迅速的割断寒衣阁主这个变态女人的喉咙。
即便不能同归于尽,也愿意就此奔赴黄泉。
寒衣阁主读懂了沈菀眼中的杀戮,越发起了戏弄的心思:“悄悄告诉你也无妨,第一把最完美的刀,就是带你回永夜峰的那位,啊哈哈哈。”
沈菀垂下眼帘,敛去了所有拼命的念头,这答案她并不意外。
余光里,她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训练场边缘,笔直而修长,与山巅的雾气几乎要融为一体,是赵淮渊。
他手里没有任何武器,依旧能安安稳稳的站在那,正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注视着她。
**
这些日子赵淮渊忽然失去了杀人的欲望,他像是一只失去睡眠的夜枭,贪婪的窥视着沈菀在永夜峰上的一举一动。
为什么她可以适应的如此快?
闺阁里养大的娇花不是应该哭喊着祈求他的庇佑吗?
不得不承认他有点失望,可学会用刀去杀人的沈菀又如此特别,像一朵冶丽的花,即便淬着毒,让他也忍不住的想要得到更多。
“接下来三个月,你们只学三件事——”
寒衣阁主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刺入空气,“如何更快、更残忍、更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
她轻轻击掌。
一队身形魁梧的教头应声推来几只铁笼。笼中蜷缩着数个衣衫褴褛的‘活物’。
寒衣阁主鲜艳的红唇微微扬起,勾勒出一抹近乎温柔的残酷。
“这些都是送给你们练手的。”她轻飘飘地嘱咐,仿佛在交代一件风雅之事,“别有心理负担,他们都是朝廷重犯,不过下手可要快点儿,这般鲜活有趣的猎物……在咱们永夜峰,可是难得的稀罕物件。”
沈菀接过教头扔来的新刀,刀柄上刻着冰凉的数字‘七十三’。
从此相府的二小姐成了寒蝉组织代号七十三的刺客。
永夜峰的校场很多,等级森严,但处处都挂满风灯,风灯内的烛火一旦被点亮,灯罩上就会散发出油润的、宛如美人肌肤一样的光泽。
灯罩是什么材料制成的沈菀心里有数,上辈子她在摄政王府见过这样的风灯,如今想来,竟是这永夜峰上传下来的手艺。
不过这在永夜峰不算什么特殊手艺,就连她每日脚踩的骨白色砖块,都是用死尸的骸骨被碾碎后铺就。
听起来非常渗人,可踩上去却又没什么感觉。
每天晨起后她都要在这些碎骨上练习格杀的技能,直到双脚磨出血泡,再将血泡磨破,长出厚厚的茧。
正午的太阳最毒辣时,教头会将他们这些‘活物’送进幽魂林,打着让他们避暑的旗号,吩咐他们用淬过毒的弓弩去射杀林中散落的‘猎物’。
十只暗箭,对应十只‘猎物’的十处致命伤,射偏一次,他们背上就会多一道惩戒的鞭痕。
沈菀在日复一日的猎杀和背叛中学会了残忍,学会用藏在身体上的刀片割开对手的喉咙,学会对一个注定要死的人去微笑,甚至是甜言蜜语。
她的身体在狩猎中也越发轻盈,全身的凶性似乎彻底被激活,凉薄的脾性再加上弑杀成瘾做派。
她知道自己没救了。
一个月后的校考很快到来,沈菀又一次在屠杀中遇到认识的人,永福巷刘御史家的小姐——二人在京都的席面上同划过舟、饮过酒。
小姑娘被沈菀认出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妄图活下来的期冀,却在下一秒被沈菀的刀贯穿胸膛。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女孩咽气前死死抓住她的衣襟。
沈菀掰开那双逐渐冰冷的手,轻声回答:“没什么不好,你解脱了,而我却要生不如死的活下去。”
那天夜里,沈菀在营房的角落蜷缩成一团,久久无法摆脱女孩死前那双绝望的眼睛。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铁栏杆的阴影,她听见门轴转动的细微声响,却懒得抬头,无非又是哪个倒霉鬼被教头拖出去‘加训’。
被加训的‘活物’往往回来后被蹂躏的不成人形,不是腿根淤青深重,就是手腕勒痕发紫,连站都站不直。有时还能闻到一股腥臊气混着泪水的咸涩,让人闻着恶心。
“七十三号。”
被突兀唤出的数字让沈菀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她抬头,看见赵淮渊逆光站在门口,半边脸隐在阴影中,嘴角挂着那抹令她作呕的温柔笑意。
“大人。”沈菀机械地跪地行礼,声音平淡无波。
这是寒蝉的规矩,见到组织内等级比她高的教头,要跪下。
她的膝盖砸在冷硬的地面上,额头触地,姿态恭顺得挑不出一丝错处。
赵淮渊眸中的热切一瞬间冷却,他说不清楚为什么,就是讨厌现在沈菀这副冷漠的态度,与之相比,他更喜欢那个成日捏着算盘和账本去费尽心思算计他的姑娘。
赵淮渊的靴尖在她面前停留了片刻,最终只是轻叹一声:“跟我来。”
他带她来到断魂崖边的一处独立院落。
比起集体营房的肮脏拥挤,这里简直称得上奢华,青石铺地,精细家具,甚至有一扇绣着玉兰花的屏风。
沈菀站在门外,脏污的靴子甚至不敢踏上光洁的地面。
更准确的说,她不想进入赵淮渊的领地。
赵淮渊的声音听着如上辈子一样,透着没什么耐心的疯感:“走进来,或者我掰断你的腿,拖着你进来。”
沈菀垂眸,缓步走入。
赵淮渊满意了,在案前坐下,指指对面的蒲团,示意沈菀坐在他对面:“从今天起,每晚这个时辰,我亲自教你。”
沈菀垂首跪坐在蒲团上,目光落在自己满是伤痕的手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淮渊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发呆和走神,或者说,对于世间的所有上位者来讲,永远懒得花时间去琢磨下位者在想什么。
赵淮渊推来一盏热茶,茶香清冽,是沈菀久违的味道:“喝吧。”
他的声音轻柔得像在哄孩子,又显得不像他:“你瘦了。”
沈菀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像只乖顺的幼犬,不吭声,静静的凝视着面前的空杯子。
味道是她记忆中的碧螺春,但此刻尝来,多了一番讽刺的意味。
或许她现在该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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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能不能一刀割断他的喉咙,可失败后的代价她又似乎无法承受。
从小到大,她心里总有一本清晰的账册,为一个人渣搭上自己的命,并不不划算。
沈菀明目张胆的走神和掩盖不住的杀气让赵淮渊心头滋生出愠怒,很快又被笑意掩盖,他抽出腰间软剑,剑身在月光下如一泓秋水。
“杀人不是靠蛮力。”他手腕轻抖,剑尖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要像初春蛰伏的毒蛇一样,纵然饥肠辘辘,也要寻找一击毙命的时机。”
这话沈菀听进去了,她似乎也在等待他口中描述的时机。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赵淮渊耐心地纠正她的握刀姿势,讲解人体最脆弱的穴位。
沈菀像个最听话的学生,全盘接受他传授的每一招阴毒招式,甚至在他演示时适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很好。”夜色已深,赵淮渊满意的收剑,“明晚继续。”
沈菀跪地行礼,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而后起身,像簇没有感情的蒲公英种子,轻飘飘的就要离开。
赵淮渊瞧她丝毫没有留恋的意思,终于撕破了伪装:“为何不求我,你不是最擅长哄人吗?我这里的居住环境要比校场的营房强上千百倍。”
沈菀垂眸扫过脚下柔软的地毯,根本未作犹豫,拎着手里的刀就出了门。
赵淮渊见到她如此冷漠,直接推翻了桌面上已经冷透的第二盏茶。
昔年尚在相国府的凝香居,沈菀曾笑眯眯的对他道:“奚奴,我们这样的人家登门拜访,吃主家一杯茶是礼貌,吃主家第二盏茶是交情,若是肯吃主家第三盏茶那才是情分。”
她今日只吃了一盏。
赵淮渊冷笑:“主子,您都跌进泥潭里了,怎么还是如此的难以调教。”
这样亲近又疏离的夜晚持续了整整一个月。
白天,沈菀在训练场上被教头们折磨得遍体鳞伤。夜晚,她在赵淮渊的住处学习更精妙的杀人技巧。
她学得很快,甚至开始在某些训练项目上超越其他训练过很久的‘活物’。
寒衣阁主看她的轻蔑眼神渐渐带上审视,偶尔会让她参与一些简单的屠杀任务,大多是处理组织永夜峰上的叛徒或失败者。
困居永夜峰第七十五日,深夜。
赵淮渊没有如常教她杀人的手段,而是带来了一盒精致的点心。
“尝尝,京城福满楼的桂花糕。”他打开描金食盒,甜香气味随之溢满房间,“我记得你爱吃这个。”
沈菀看着那碟晶莹剔透的糕点,突然想起前世某个秋日,赵淮渊也不知道抄了谁的家后,顺道去了趟福满楼,而后满手是血的提着食盒来找她。
那时她只是有些害怕他,觉得他是个疯子,但他给的点心依旧是甜的,如今,她只觉得对面的人令她厌恶,就连他送的点心一道透着恶心。
“谢大人赏赐。”她机械地拿起一块放入口中。
桂花香在舌尖绽放,却再也不能在她心中激起一丝涟漪,而后借着擦嘴的动作,全都吐了出来。
赵淮渊袖中的手蓦的收紧,良久,装作没看见一样栖身靠近,伸手抚上她的眼角:“菀菀,你很久没笑了。”
沈菀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头:“大人,我在对您笑。”
“少敷衍我,我命令你对着我笑。”赵淮渊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手指掐住沈菀的下巴,“就像…就像在雪谷里那样,再不济也要像在沈园那样。”
沈菀顺从地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宛如提线木偶般的笑容。
赵淮渊却像被烫到般松开手,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看出来了,这个笑容和她在训练场上杀完人后对教头们露出的笑容一模一样。
冷漠、阴森透着不可名状的嘲讽。
“你恨我。”这不是疑问句。
赵淮渊就是从怪物巢穴里养大的怪物,他了解每一只从这里爬出的怪物们的想法。
沈菀继续保持那个微笑:“属下不敢。”
赵淮渊突然暴起,一掌扫落案上所有物件,瓷器碎裂的声音中他掐住沈菀的脖子将她按在墙上,呼吸粗重:“我要的不是这样的笑!沈菀,这里不是京都,我劝你乖一点,忤逆我只会让你生不如死!”
沈菀不想挣扎,因为挣扎也是徒劳,只是用那双死水般的眼睛看着他,脸上依旧维持着虚假又冷漠的笑。
“大人要杀了我吗,那请您快一些,营房马上要熄灯了。”
赵淮渊心头一惊,从前那个最是贪生怕死的姑娘似乎不在畏惧死亡,他心慌乱的厉害,彷佛一瞬间失去了对心爱的猎物的掌控。
没能从沈菀的脸上窥得想要的答案,赵淮渊终是松了手。
“滚出去。”
他背过身,声音里带着沈菀从未听过的颤抖。
“是。”沈菀整理好被弄乱的衣领,恭敬行礼后退出房间。
身后传来赵淮渊发疯似的咆哮和歇斯底里的撞击。
回营房的路上,沈菀拿出藏在袖中的匕首,那是刚才赵淮渊发怒时,她从对方的兵器架上顺走的。
银色的匕首很短,但锋刃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她将匕首藏进贴身的衣服,嘴角浮现出一丝真实的微笑。
24. 屈服
第八十日的‘狩猎’结束。
沈菀的靴子里积了半指深的血水。
她靠在刑柱上,用从死人身上撕下的布条缠住脚踝的撕裂伤。
校场外的地面铺着一层细碎的黑砂,据说是用火山岩磨成的碎屑,受伤的脚踩上去能生生将腐肉烫化,算是一种独属于‘野兽们’的疗伤方式。
“开饭!”一声呼嚎打破‘兽群’的沉寂。
黑沙的尽头是一片石桌、石槽,是‘野兽’们指定进食的区域。
沈菀拖着伤腿蹭到食槽前,浑浊的粥面上浮着粉色泡沫,像一锅煮烂的劣质菌子,隐隐泛着诡异的粉调。
她眉心一拧,眼风扫过高台,寒衣阁主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上去。妖冶妇人全身华服艳得刺目,珠翠在天光下闪着妖光。
沈菀抿唇不屑,能让这个变态女人如此盛装以待的宴席,非得用人命作妆、鲜血为酒。
“喝啊,七十三号。”教头露出一口酒肉腐蚀后的黄牙,用长戟戳向沈菀的脊梁骨,“夫人心善,念在你们近来辛苦狩猎的份儿上,特意吩咐咱们在食物里加了补药,大补~”
那“补药”二字被他咬得极重,充满了混合着汗臭和劣质酒气的压迫感。教头们不怀好意的提点,更是一句诅咒,将所有‘活物’都钉死在“恩赐”的框架下。
旁边另外几个教头抄着手站着,脸上是如出一辙的、看笼中困兽般的狞笑。
在京都,下毒是门精致的艺术。
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都将此道作为藏在阴暗处的勾当,享受着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愉悦。
但永夜峰不同。
这里奉行弱肉强食的法则,不屑于粉饰残忍的杀戮。强者可以拎着滴血的刀剑招摇过市,而弱者即便看清粥里浮着的毒药,也得仰头咽下。
沈菀拾起竹筐里散落的黑色陶碗,将碗沿斜斜切入粥面,任由粉色的浆液无声漫过碗壁缺口。抬手时,几滴浊粥顺着碗底滑落,在尘土中砸出小小的坑洼。她连滋味都懒得理会,直接大口吞咽进喉咙。
最好让她现在就毒发死掉,否则,她会让这些逼着她饮毒的人通通肠穿肚烂。
当然也有自以为聪明的‘活物’。
自以为是的少年领口传出细微的布料摩擦声,浑浊的粥汁顺着麻布衣领缓缓流下,悄无声息的灌入内衬。
“嗖——”
乌金鞭梢撕破空气,毒蛇般缠上少年手腕的瞬间,少年面上血色霎时褪尽,整个用餐区的咀嚼声、吞咽声戛然而止,陷入死寂。
他甚至来不及挣扎,整个人便被一股蛮力凌空拖起!陶碗脱手,“当啷”一声在石槽边缘撞得粉碎,衣襟里藏着的、未来得及遮掩的残渣混着黏腻的汁液,飞溅进邻近几个‘活物’的粥碗里,漾开浑浊的涟漪。
脸上蜿蜒着蛇形刺青的教头,嘶吼着:“不知死活的蠢货,虿盆正好缺个活饵。”
沉重的铁闸轰然开启,露出下方幽深的黑洞。少年如同破布娃娃般被无情抛入,身影瞬间被黑暗吞噬。
先是衣物被某种力量猛烈撕扯的裂帛之声,清晰刺耳,紧接着,是沉重躯体重重砸在坑底岩壁上的闷响,听得人牙酸骨寒。
而后,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猛地从地底炸开,尖锐地刺穿所有人的耳膜。
餐桌前,所有‘活物’喉咙滚动吞咽的动作齐刷刷僵滞了一息,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呼吸。
教头狂躁凶狠的狞笑着:“听见了吗?这就是活人肠子被万蛇咬穿的声音,悦耳极了!”
餐桌前的‘活物们’冷眼听着同类被毒蛇蚕食的惨叫。
死亡,在永夜峰并不稀奇。
唯一新鲜的是层出不穷的死法儿。
半刻钟后,老老实实喝完毒粥的‘活物们’被送去了另一处营房。
此地不同于先前,干净整洁的装潢布置,鲜亮刺眼的水果,糕点的甜香混着酒气在空气里发酵,像一场劫后余生的庆功宴。
有人颤抖着抓起整串葡萄塞进嘴里,汁水顺着下巴淌下,有人跪在地上,捧着酒杯又哭又笑,琉璃杯子映出他们扭曲的脸。
"我们活下来了……"
"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有赏金可拿的刺客。"
……
然而这扭曲的快意尚未消散,营房内便渐渐弥漫起诡异的躁动。
起初只是零星几人撕扯着衣领,很快古怪的精神状态便如瘟疫般蔓延开来。
‘庆功宴’上泛起此起彼伏的喘息,有人开始用头撞击栅栏试图保持清醒,有人将脸埋盛满液体的酒桶。在场的人都呼喊着与永夜峰常年温度并不符合的燥热。
“好热啊~”
“为什么心跳的这么厉害,快要喘不过气。”
沈菀也有同样的感受,不过,更让她恐惧的是这些成员从眼底迸发出的脱离人性之外的欲望。
沈菀看着那个曾与她短暂合作过的十六号,瞳孔扩散,褐色瞳仁几乎吞没了眼白,嘴角却始终挂着不属于人类的、湿漉漉的微笑,须臾,像发·情的·野兽·般扑向最近的雄性‘活物’。
酒香四溢的营房瞬间陷入混乱。
衣帛撕裂声、喘息声、躯体碰撞声,苟且偷生的灵魂再度扭曲成一团,在地上痉挛着·交缠,唾液混着打翻的酒液,在地面上蜿蜒成粘稠的小溪。
即便经过地狱式的训练,他们依旧是任人宰割的羊。
沈菀后退着、试图远离眼前的混乱,她的视野也开始逐渐模糊,耳膜里充斥着心跳的轰鸣,借最后的理智咬破舌头,铁锈味从喉头漫上来,依旧炙热滚烫。
“砰!”
营房突然被蛮力掀开,沉沦的封闭空间内忽然得见天光,随后还幸运的钻入习习凉风。
意乱情迷的‘活物们’头顶传来机关转动的闷响,乌黑的铁栅栏一根根砸落,将所有人锁死在方寸之地。
栅栏外晃动着憧憧黑影,端着酒盏的教头从暗处幽幽现身。
“看那小子,像不像发·情的傻狗?”
“那个胸大的小妮子,摇的比窑子里的姐儿还卖力。”
“哈哈哈……”
教头们以此为乐、推杯换盏的欣赏着笼中‘活物’的丑态。
“今晚的测验,名唤风月,”寒衣阁主起身,周遭短暂安静下来,“规则很简单,笼中人找个顺眼的欢好一场,然后用刀亲手送相好的上路。”
沈菀的背脊紧贴着铁栅栏,尽管她咬破了舌头、嘴唇、甚至腮边的肉,泛起满嘴的猩红,仍感到一股邪火从小腹窜起,烧得她口干舌燥。
终于……
二十九号被按在刑架上,衣衫早被撕成碎片。
五十二号锋利的长指甲像野兽般掏向五号的脖颈,两人躯壳紧密相连,手中的刀却已捅入对方腹腔。
就连一向木讷温顺的三十一号,此刻骑在陌生‘活·物’的腰·上疯狂索取,而后用发簪一下下戳向对方的眼睛。
“七十三号...”一个满眼红血丝的男人向沈菀爬来,男人肮脏的身体顶起可怖的弧度,“给我,给我!”
沈菀抬手,刀贯穿了他的喉咙。
温热的血喷在她脸上,竟带来片刻清凉。
但也引得更多‘活物’前赴后继地扑来,她不得不拖着渐渐失去控制的身体向后移动,像困兽般游走在铁笼边缘。
铁栅栏外,教头们举着酒坛哄笑。
有人开盘赌哪只‘活物’叫得最浪,有人对着场内自·渎。
寒衣阁主倚在铺满白虎皮的座椅上,指尖绕着乌黑油亮的发梢,欣赏自己一手制造的糜烂。
“七十三号倒是挺能忍,”她似乎非常厌恶沈菀的这种与众不同的执拗,“想必是粥喝的不够多,眼睛竟然还透着清亮呢。”
三五个失去理智的‘活物’堵死了沈菀的退路,身后陆续传来更多浓重的喘息声。
她体内的火越烧越旺,视线开始模糊,甚至恍惚中看见赵淮渊站在血泊中向她伸手。
“铛——”
绝境中挥刀砍向铁栅栏,崩飞的刀碎片在她脸上咬出血痕。
瑰丽、野蛮、血腥,一片荼蘼。
“七十三,瞧你这身子绷得……可真能忍啊……”其中一人吐着血沫狞笑,目光黏腻地在她身上刮蹭,发出嘶哑的狞笑,“哥哥看得心痒痒,来,让哥哥好好帮你……挠挠。”
刀刃已经碎裂,但她还有双手,还有牙齿,只管摆出搏命的架势,右臂微曲左掌托腕,像灵蛇吐信一般的率先发起突袭,就在对方扑来的瞬间,脚尖挑起半截卷刃的刀尖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精准楔入对方的胸膛。
一声惨叫中,另外两人伺机扑上。
沈菀勉强挡住第一人,却被第二人踹中腹部,顺道被第三人缴了兵刃。
她后背撞上铁栏,嘭的一声巨响,剧痛让实现瞬间扭曲。
被迫掏出衣襟内藏着的匕首,刀光闪过,两个没有任何防备的狩猎者喉咙同时一凉,与此同时,沈菀的左肩也被对方的刀刃刺穿,鲜血浸透半边衣襟。
她跪在血泊里,用插进身体的刀刃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试图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校场上的荼蘼渐渐变成濒死的惨叫,完成‘欢愉’的刺客们开始互相收割。
“时辰到了。”寒衣阁主的声音笼罩上污浊的囚笼,“能站起来的活命,其余不死不活的拉出去,推入虿盆。”
“夫人,不能放过这小娘们!”一个满脸刀疤的教头指着角落中蜷缩着身子的沈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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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喊,“夫人,规矩说的很清楚,这局叫风月,光杀人不睡觉,何谈风月,既然这小娘们没通过考核不如赏给弟兄们乐呵乐呵。”
“对啊,既然是淘汰的废物,给咱们兄弟爽一下又有何妨,免得浪费!”
“夫人,让兄弟们好好调教调教这歹毒的小娘们。”
……
沈菀的美貌早就被很多人觊觎,平素碍于寒蝉的规矩,碍于沈菀出手的凶悍,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可如今,沈菀失去了战斗力,群狼自然一哄而上。
寒衣阁主慵懒地抬起眼皮,刻意冲着赵淮渊的方向意味深长道:“即便爪子磨得再锋利,若是不守规矩,也没有留着的必要。”
她冲着一群猴急的教头一挥手,颇为不屑道:“七十三号赏你们了。"
铁笼外跃跃欲试的‘狩猎者’一哄而上,五六双粗糙的大手同时抓住沈菀的脚踝。
她剧烈挣扎,却被更多人按住。
污言秽语伴随着肮脏的指甲深陷她的肌肤,有人强·行掰开她的下巴,酒气熏天的恶心味道扑面而来。
那一瞬的绝望彻底将她的意志击垮。
就在这时——
“谁说她没完成考核?”凛冽的声音让所有粗·暴的、下流的、没有人性的拉扯戛然而止。
张牙舞爪的狩猎者在见到声音本尊后,纷纷畏惧的松开手脚,畏缩的向后退了半步。
永夜峰上但凡活下去的、或者已经死了的,都领教过面前这个男人的手段,没有人敢挑战他的权威。
沈菀天旋地转的视线里,看见赵淮渊站在校场入口,正向她走来,手中依旧提着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刀。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狼狈的模样。
纵然她的视线已经模糊,仍能看清他眼中那团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火焰。
这样的赵淮渊让她深深的恐惧。
“你总是这么不乖。”他叹息着蹲下,冰凉的指尖如同情人低语般抚过沈菀脸颊上那道刺目的血痕,动作轻柔得令人胆寒。
“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他凝视着她,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偏执的阴霾,“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听话?”
沈菀想偏头躲开那令人作呕的触碰,可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连转动脖颈的微末力气都已耗尽。
赵淮渊将她控在怀里,当众扯开她残破的衣衫。
下一刻,他猛地将沈菀箍进怀里,当众扯开她残破的衣衫。冰冷的空气瞬间侵袭肌肤,激起细小的颗粒,与此同时,四周响起一阵压抑又兴奋的躁动,夹杂着毫不掩饰的、下流的戏谑。
“都看清楚,”赵淮渊环视众人,声音轻柔得如同鬼魅低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恐怖威压,“她的风月局,我来解。”
当赵淮渊毫不客气的占有着,沈菀死死咬住嘴唇。
如果算上上辈子,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做,却是最公开、最羞辱的一次。
其余的狩猎者发出下·流的起哄声,有人甚至凑近围观她的狼狈不堪。
“求饶。”赵淮渊的手掌铁钳般禁锢着她的脖颈,伴随着一次次用力的撞击,心痛的命令道,“我让你求饶!沈菀!你为什么就是学不会…学不会像其他人那样顺从!”
沈菀的指甲猛地抠进他结实的后背,划出血痕,如同濒死蝴蝶无力的挣扎。她倔强地紧闭双唇,不肯泄出一丝声响,哪怕体内被药物和暴力撩拨起的可怕欲念已如野火焚原,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不听话!”赵淮渊为她这近乎自取灭亡的沉默越发暴怒,动作也愈发凶狠,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她彻底碾碎、重塑。
这场公开的凌迟持续了太久,久到沈菀仿佛听见自己灵魂被寸寸撕裂的细微声响,久到连最初兴奋的看客们都开始感到无趣,悻悻散去。
当最终的高潮如同刑罚般降临的那一刻,赵淮渊狠狠咬住她脆弱的耳垂,滚烫的唇舌间溢出的,是宛如诅咒的低语:“沈菀,认命吧,这辈子上天入地,你都休想再甩开我。”
考核完成。
良久,他舔去她眼角的泪,苦涩的叹息道:“菀菀,起码你活下来了。”
可我宁愿去死。
沈菀用濒临枯萎生命凝视着灰暗的苍穹,原来没有下雨,浸泡她的是眼睫滚落的泪水。
赵淮渊读懂了沈菀的绝望,却没有就此放过她的打算,他用外袍裹住她的躯壳,不住的轻吻着他受伤的肌肤,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珍宝一样将他拢在怀里。
这比刚才的公开处·刑更让沈菀绝望。
他怎么能一边摧毁她,又一边表现得像个痴爱的情人。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有个声音歇斯底里的尖啸着:“沈菀,这辈子,还是毁了。”
25. 牵机
沈菀是在剧痛中苏醒的。
浓烈的沉水香让她几欲窒息。
传闻此香来自西域,清冽如寒潭,最擅吞噬血腥,向来为那些行走于阴暗、双手沾满亡魂的杀手刺客所钟爱,又称索命香。
永夜峰上人人都用此香,这种味道不再是独属于他的印记。
沈菀挣扎起身,窗外风声呜咽,她干涸酸涩的眼眶像是两泓耗尽水泽的枯井,只剩下无边无际、风干了的绝望。
熟悉的空间,沉寂单调,玄铁打制的武器架,冷硬地倚在石壁一侧,上面整齐陈列着几柄长剑与短刃,刃口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蓝的寒光。
室内除了一张黑檀木桌与一方铺着墨色毡毯的石榻,几乎再无他物。四壁悬挂的夜行衣与几件剪裁利落的深色常服,更让整个空间沉陷于一种近乎窒息的压抑与单调之中。
然而就在这一片沉郁的黑与灰之间,绣着并蒂莲的锦被亮着独立于此空间之外的突兀颜色,妥帖的覆盖在她身上。
莲花绣线凌乱地绞进锦缎,每一针都带着皮肉被刺破时的战栗,甚至透出丝丝缕缕的血渍,想必绣被子的人也是头一遭去做这样的事,固执地要将这并蒂双花强留在缎面上。
大衍风俗,夫妻行房的头夜,婚房内必得放着并蒂莲——同衾共枕,花开并蒂。
沈菀冷笑,她上一次死后重生,就是在沈园开满并蒂莲花的池塘。
于她而言,这并蒂莲从不并蒂,亦不连心。
它是诅咒,是预示着亡灵不得超生的地狱之花。
**
和赵淮渊上床的好处就是额外得到了自由活动的特权。让她偶尔能踏足那些只有教头才能涉足的禁区。
永夜峰上的断肠崖终年云雾缭绕,嶙峋的峭壁如刀削斧劈般直插云霄。
沈菀像一缕游魂般徘徊在崖边,任由山风卷起她单薄的衣袍,勾勒出纤细单薄的身段,脚下云海翻涌,万丈深渊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仿佛一张随时会吞噬一切的巨口。
忽然,她纵身跃向峭壁,娇小的身影如灵猫般在嶙峋的岩石间攀援。指尖被锋利的石棱割破也浑然不觉,任由鲜血在苍白的岩壁上留下点点痕迹。
终于在一处突出的岩缝间,她寻到了翠绿欲滴的断肠草。植物尖锐的倒刺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像是某种无声的警告。
沈菀凑近那丛毒草,毫不犹豫地咬下一口。
腥苦的味道瞬间在口腔中炸开,喉间火烧般的灼痛让她眼前发黑。
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抑制住吞咽的本能。细密的汗珠从额角滑落,与唇边溢出的血丝混在一处。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攀回崖顶。
颤抖的手指抓起事先备好的水壶,发狠似地漱口,清水混着血丝从嘴角溢出,在衣襟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断肠草,生于孤峰绝壁,食之,肠穿肚烂。
很像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宿命。
**
永夜峰·寒月阁
寒衣阁主斜倚在软榻上,指尖捻着一颗水灵灵的葡萄,鲜红的指甲在果皮上轻轻划过:“你当真觉得她学的会顺从?”
“嗯。”赵淮渊端坐在侧,面色冷峻如常,但只要一想起这些日子同沈菀的朝夕相处,眼底的弧光也变得轻盈,“我保证,她会成为寒蝉最锋利的一把刀。”
对于沈菀,他是如此的自信。
"是吗?"寒衣阁主抬眸,内心却鄙夷满溢。
大衍皇室卑劣的血脉,再加上秦淮河畔那个滥情歌姬的孕育,能生出什么好东西?怪物罢了。
怪物怎么懂得感情呢。
根本无需她出手,那个娇生惯养的京都贵女迟早会被他磋磨至死。
这一点从沈菀能出现在永夜峰的时候就得到了论证。
不过这样才有趣,不是吗?这世道,又有几个能活的明白,人们大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寒衣阁主轻笑一声,眼底掠过一丝讥诮。她慢条斯理地剥开一颗葡萄,鲜红的汁液如血般浸染指尖,唇角却勾着媚意:“沈正安当年依附护国公府,见裴家不肯抬举,转身就投了户部尚书。”
她轻轻一嗤,声音又软又毒:“还娶了人家藏在府外的私生女做贵妾——你说,说不定这背叛的性子,早就刻进了骨血里呢。”
她抬眼望向赵淮渊,目光似笑非笑,话却像淬了毒的针,悄无声息扎入人心:“你带回来的那位小美人儿……只怕身子裡,流的也是背主的血。”
男人瞬间绷紧的下颌线让寒衣阁主感到愉悦,她随之从袖中取出一个剔透的瓷瓶:“既然她口口声声说爱你,不如让她和你一样活着?”
她将瓷瓶放在案几上,蛊惑道:“蝉儿,这世上哪有什么生生世世的相守?尘世夫妻,靠的不过是时时刻刻的感同身受。”
瓷瓶里装着的是牵机,寒蝉控制刺客的秘毒。每一个外派的刺客离山前都会服下此毒,若逾期不归,便会尝尽肝肠寸断的寒毒之苦。正因如此,寒蝉从未出过叛徒。
寒衣阁主见他似乎不想拿,继续蛊惑道:“蝉儿,只有将她与你的利益永远捆绑到一起,才能永不背叛。”
赵淮渊死死盯着那个瓷瓶,若给她服下‘牵机’,是不是就再也不用担心她会逃跑?把她变成和自己一样的怪物,或许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寒衣阁主欣赏着赵淮渊挣扎的表情,红唇又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看啊,这就是我最得意的作品,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可怜虫。
**
赵淮渊找到沈菀的时候,她正蹲在河岸边发呆,像只迷路的野兔,安静的守着潺潺流动的溪水。
“在想什么?”赵淮渊俯身,待见到沈菀模样后,蓦的笑了,“嘴巴怎么又肿了,还划出如此多的口子。”
赵淮渊宠溺的捏起沈菀的下巴,而后捡起正她脚边一串带刺的树枝,翠绿的枝蔓上结着一串串红彤彤的莓果,光瞧着就酸涩,“也就山溅里的灰雀喜欢吃这种果子,你倒是嘴馋的厉害。”
沈菀没有吭声,她不想说,更说不出口。
她虽然没有吞咽断肠草的汁液,但采集的时候还是有些许沾染到嘴巴上,现下整个牙膛和唇畔已经肿胀的说不出话,听闻山间野果消炎清毒,可她把满山遍野的酸涩莓果吃遍,也只是稍微缓解而已。
没办法,永夜峰这种鬼地方,遍地的孤坟毒草,哪有什么解毒的草药。
沈菀最后被赵淮渊背着回了营地,一路上倒是撞见不少正在训练的‘活物’,这些人见到沈菀的目光,有的羡慕,有的不屑,更多的是嫉妒。
二人回来后,沈菀又被赵淮渊盯着喝起甜腻腻的粥。
她品出粥里的滋味不对,抬眸看向赵淮渊。
“灌进肚子才察觉出不对劲儿?我看你的用毒的本事算是白学了。”
赵淮渊叹气,似乎想要刻意淡化些什么,用故作平淡的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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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道:“此药名唤牵机,寒蝉内人人都要服用,这是规矩,只要定期回信复命,听候组织差遣,解药必会定期派遣,顶多……就是麻烦些。”
沈菀没有吭声,她说不出话,更不想说。如此光明正大的被逼着喝毒药,又不是第一次了。
她今日攀岩采药浑身乏的厉害,不想跟赵淮渊过多的废话,索性将整壶甜粥一饮而尽。
赵淮渊看着她将带着毒的食物一饮而尽,心里蓦的漏了一拍。沈菀变了,彻底被他打造成了听话的‘怪物’,可是‘怪物’本身的冷漠又让他失望至极。
他见过尘世间的夫妻,并非如此相处,难道寒衣阁主在骗他?
**
新一批刺客即将被派遣回京都,寒衣阁主为此准备了践行的宴席。
“七十三号,夫人传唤。”沈菀听到这个完全取代姓名和尊严的数字后,迅速对着铜镜整理好衣服。
镜中的女子早已不是一年前那个娇贵的相府千金,削瘦的脸颊上沉淀着化不开的阴寒。她轻轻抚过腰间新得的令牌,上面刻着"寒蝉"二字。
寒蝉耗费一年半的培养,就为了把她这个相府千金派去京城做个任凭驱使的刺客。
换上女儿装束的沈菀如此惊艳,永夜峰上刀尖舐血的残酷时光,非但没能将她磋磨黯淡,反将那原本清丽的轮廓雕琢得愈发冷艳彻骨。
那是一种被血与火反复锻打后焕发出的美,剔除了所有温软与娇弱,只剩下纯粹、坚硬、带着侵略性的光芒。
她好像越发的高不可攀了,他蓦的生出了一丝后悔。
赵淮渊的生命里第一次初尝到后悔的滋味。
“来了?”赵淮渊不自觉的滚动起喉结,眼尾的朱砂痣在灯光下红得刺目,“坐吧,明日我与你一同返京,今夜算是为你返京践行。”
沈菀垂首行礼,余光淡淡扫了一眼,他难得穿了件月白长衫,看上去竟有几分儒雅书生的气质,不知不觉这个男人已经20岁。
她前世只是感受过成年后的赵淮渊有多强悍,今生却是亲眼见证了这个怪物成长的巢穴,纵然多活了一辈子,她依旧要对其俯首称臣。
感受到她的目光,赵淮渊抬眸一笑,眼中柔情让沈菀觉得厌烦。
“多谢大人。”沈菀避开他的目光,恭敬地跪坐在案前,看着又聋又哑的仆人们端上一道道珍馐。
当夜,整个训练场点起了所有的风灯,远远望去如同孤峰峭壁上飘浮人间的冥府。
沈菀殷勤的为赵淮渊斟酒:“属下敬大人。”
赵淮渊喜欢这样的沈菀,纵然眉目中看不出什么深情,总归愿意对他花些讨好的心思:“菀菀回京后只管照常过日子,寒蝉内的任务我自可以代你做好,有我在,菀菀不会过得辛苦。”
“谢大人照佛。”沈菀勾唇,嫣然一笑,双手接过酒杯,借着袖摆遮掩,却露出一脸的嘲讽和讥笑。
沈菀脸上那副温顺乖巧的模样,像最烈的酒,烧得赵淮渊心神恍惚。他凝视着她低垂的眉眼,一种近乎扭曲的满足感攫住了他——这一刻,她全然属于他,安静,柔顺,仿佛生来就该在他掌心。
这错觉如此强烈,竟让他生出一种荒谬而偏执的笃信:她就该这样永远在他身边,只能在他身边。哪怕这乖巧是演的、是假的,哪怕要折断她的翅膀,用尽手段留住这浮于表面的温存,他也要死死攥住这片刻虚妄。
他甘愿沉溺在这虚假的永恒里。
26. 背叛
这么个蜜糖裹砒霜的好日子,营地后厨免不得要消耗大量的水,沈菀趁着出去透气的间隙,将那包收集了一年的断肠草粉末,悉数撒进输送泉水的石渠。
难得热闹的宴席持续到子时还未散去,营区外,沈菀静静伫立在高高的树丛上,望着头顶的黑夜繁星,耐心等待着药效发作。
当第一个酩酊大醉的教头捂住腹部倒地时,整个永夜峰开始了肠穿肚烂的哀鸣。
“食物有毒!”
“水里也有…噗…”
……
有的甚至来不及尖叫,七窍流血惨死在席面上。
沈菀冷眼起身,拿出袖中的骨哨,伴随着锐利如鹰唳的幽鸣撕裂夜幕,永夜峰下顿时杀声震天。
蛰伏在永夜峰外的九悔带着死士挥刀杀入,寒光所过之处,血花飞溅。
对于一个藏污纳垢的‘野兽巢穴’,沈菀压根不会手软。
她手握弯刀,眸中散着比冷月还耀眼的光辉,浑身的血液都因为杀戮而变得亢奋:“杀,一个不留。”
簌簌倒下的尸身很快铺满地面,再度撩开酒气熏天的营帐,冷眼一瞥,主位空空如也,赵淮渊不在。
沈菀有些恼火:“狡猾的疯子,想必嗅到苗头不对逃走了,先不管他,速速随我杀上寒月阁!”
“是!”九悔护着沈菀一路杀上山巅,也被这孤峰峭壁上的巢穴惊住,白骨堆砌的校场和爬满毒蛇的虿盆,样样都令人头皮发麻,难以想象他们自幼保护在闺中,爱美娇弱的小主子竟然学会了提刀杀人。
沈菀失踪的这些日子究竟经历了什么?
影七剿灭最后一波巡夜的教头后也随之汇合,正看见沈菀反手削飞三颗头颅,血雨纷扬中,见她回首望来,眼角那点血珠艳得灼人:“七哥,好久不见,今夜随我杀个痛快。”
“奴遵命!”
影七对于沈菀的蜕变更是心疼,盛怒之下直接杀红了眼,发誓要屠掉这一窝子折磨过沈菀的虫豸。
刀剑相撞之声震彻云霄,她身影如蝶穿行于血雨腥风,每一步都踏着仇敌的尸骨。
九悔与影七一左一右护持其间,三人所过之处皆开出血肉·铺就的生路。
寒月阁孤悬于千仞绝壁之上,乌木搭建的楼阁在惨白月光下泛着森光。
沈菀踏着年久失修的栈桥前行,每走一步,腐朽的木板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脚下是万丈深渊,呼啸的山风卷着碎雪从谷底盘旋而上,将她的衣袂吹得猎猎作响。
突然,三道黑影从檐角塔楼上飞掠而下!
“何人擅闯?找死!”寒光乍现,三柄淬毒的长刀封住前路。
沈菀未料到还有护卫在此驻守,提起腰间短刀,“铮”的一声格开最先袭来的刀刃。
金属碰撞的火星在黑暗中迸溅,照亮了闯入者美艳的面孔,她如鬼魅般在狭窄的栈桥上腾挪,一名守卫栖身而上,刀锋擦着她脖颈划过,割断一缕青丝。
沈菀顺势后仰,足尖勾起桥边铁索,将另一名扑来的守卫打的踉跄。
鲜血顺着肩头汩汩而下,一番交手,沈菀确认这三个不好对付,才几招就在她身上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影七和九悔带着死士就在她身后,奈何栈桥太窄且年久失修,若是一哄而上搞不好都要葬送在崖底。
场面焦灼之际,一道白影如惊鸿般掠上深渊!
长刀在空中划出凛冽的弧光,影七手中的长剑应声而断,幸好沈菀反应及时,一把将九悔拽回并护在身后,其余冲在前头的死士就没那抹幸运了,咽喉纷纷绽开一道道血线,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何事,便兜头栽入万丈深渊。
夜风卷着血腥扑面而来,赵淮渊望着被沈菀护在身后的九悔,眼底翻涌起杀意:“菀菀可是吃醉了?就寝的时辰还提着刀大开杀戒。”
事已至此,沈菀也懒得在装下去,提刀指向他的咽喉:“大人有礼,今夜相逢,不如就此来个了断。”
“你杀不了我。”赵淮渊不躲不闪,任由冰冷的刀锋直指向他。
他凝视着沈菀眼中的恨意,那恨意太浓烈,浓烈到让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没有寒衣阁主的解药,你早晚会因为熬不过牵机毒发而自戕。”
“那就一起死!”沈菀手腕蓄力,刀尖往前送了半寸,硬生生在他颈上划出一道血线。
赵淮渊伸手握住她的刀锋,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渗出,默然道:“若我答应同你一道离开呢?”
沈菀愣住了,刀尖微微颤抖。
月光映照下,她看见赵淮渊深邃的眼眸中盛满深情,那目光烫得她有些无所适从。
“沈菀,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是没有我的帮助,你根本无法摆脱寒蝉的控制。”赵淮渊上前一步,任由刀锋更深地陷入他的掌心。
他不在乎这点疼痛,他在乎的是眼前这个倔强的姑娘。多少个日夜,他都在幻想着能与她并肩而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刀剑相向。
沈菀陷入短暂的沉默,箭在弦上,她今晚必须杀掉寒衣阁主,捣毁寒蝉巢穴,否则后患无穷。
她忽然笑了,笑靥如雨后绽放的罂粟花海,旖旎幻梦:“那就有劳大人与菀菀一起杀上寒月阁,”她柔声试探着、诱惑着,“待取了寒衣阁主的性命,世上在无人能驱使你我,自此天涯海角,再也无需理会这红尘纷扰。”
“如你所愿。”赵淮渊也笑了,眼底的阴霾一扫而空,此刻他得偿所愿,终于彻底的站在了一起。
通往寒月阁的血路因赵淮渊的加入变得异常顺畅。
他的刀法悍烈如惊雷,剑招却诡谲如毒蛇,踏着尸山血海前行,白衣渐作赤袍,偏偏唇角还噙着吟诗作画般的风雅笑意。
一路上都在耐心的同沈菀讲授着——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结束掉敌人的命。
沈菀跟在他身后,默默数着脚下九百七十三高阶,三百一十七条性命,心中一片漠然。
暗卫九悔和暗卫影七紧也紧随二人身后,既震惊于沈菀的蜕变,更惊骇于赵淮渊可怕的战力。
二人瞬间明白了昔日沈菀对奚奴那种既提防又拉拢的复杂态度,岂能是男欢女爱就能笼统概述的虚与委蛇。都怪他们鼠目寸光,未能体会小主子的良苦用心,导致小主子被掳到此地遭逢如此大难。
**
永夜峰山巅是处开阔的观景台,此地正是江湖上大名名鼎鼎的寒衣阁主的居所——寒月阁。
美艳妇人正凭栏而立,满头青丝垂落如瀑。她当年也是名动大衍的绝色佳人,不过比起以色侍人,她更喜欢现在的生活。生杀予夺,尽在掌中。
很快,阁外的打斗声引起她的警觉,妇人拧眉:“哪个不要命的敢闯阁?给本座剁碎了喂蛇!”
候在阁中的高手倾巢而出,黑影如鸦群从梁上扑下。
九悔的长剑绞碎第一波攻势,影七的双刀割断其余死士的喉管。血线喷溅在寒月阁冷白的玉璧上,沈菀携赵淮渊踏尸而上,将整个寒月阁彻底屠戮殆尽。
隐忍蛰伏如此多时日,沈菀终于可以直视寒衣阁主那双阴毒的眸子。
妇人保养得宜的面皮此刻也裂出惊惶:“竟是你?”
“给我杀了她!”寒衣阁主一声令下,蛰伏在暗处的四道黑影应声暴起。
沈菀袖中短刀滑入掌心,踢翻案几挡住扑来的死士,刀光一闪便割开了对方喉咙,鲜血喷溅在雪白的墙壁上,猩红刺目。
沈菀旋身踢翻紫檀案几,玉器珍玩炸裂如雹。短刀自袖中惊鸿乍现,精准抹过最先扑来之人的颈脉。温热血浆泼上墙面仕女图,墙上美人的笑靥顿时化作修罗相。
她腰间的软剑比她手中的刀更快,只见寒光连闪,另外三名死士喉间同时绽开红梅,竟似约好般齐刷刷跪倒。她甩落剑尖血珠,三息之间,寒衣阁主已成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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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寡人。
赵淮渊凝望着她利落收剑的姿态,眼底倏然腾起一簇幽焰。
那火光里烧着毫不掩饰的激赏。
寒衣阁主向后闪避,那张终年挂着恶毒笑意的脸终于垮塌,愤怒道:“是本阁主给了你新生!”
“新生?”沈菀冷笑,“你把我变成杀人工具,还指望我感恩戴德?”
“就知道你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寒衣阁主看着联袂而来的另一个人,突然笑了,“蝉儿,还不动手替我杀了她。”
沈菀闻言脊背骤寒,心头大惊,不自觉的提起刀刃后退半步,瞬间与赵淮渊拉开距离。
赵淮渊的表情蓦的阴沉,他觑了眼沈菀,霎那间,箭步上前,玄铁重刀悍然洞穿檀木博古架,精准地捅入寒衣阁主心窝。
奚寒衣的血喷洒了他满脸,带着铁锈味的腥臭让他前所未有的厌恶。
“为什么?”奚寒衣死死抓住赵淮渊手腕,满眼的不可置信,“蝉儿……”
赵淮渊抚过寒衣阁主染血的脸颊,动作轻柔:“委屈姨母先行极乐,比起您……我更愿意讨好她。”
“你为了个女人,竟然背叛血亲?”
曾经不可一世的女人将浑身的怨气化作一声凄厉的“孽障!”
随即气绝身亡。
赵淮渊抽刀,黏稠的血瀑浸透他月白的前襟,泼洒开一片惊心动魄的猩红。
“她是……”沈菀的嗓音艰涩,几乎挤不出完整的音节,目光死死锁在那具形容可怖的尸体上。
赵淮渊的眸光深沉:“奚寒衣,我生母唯一的血亲姐姐。”
奚奴,奚寒衣……
沈菀恍然,难怪他们眉宇间总萦绕着相似的阴鸷与癫狂,如同根而生的两株毒蕈。
她喉间干涩得发疼,仍强迫自己追问:“你在这世上……可还有别的亲人?”
男人轻轻摇头,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投落一片阴影。
然而下一刻,他倏然抬眼,像是想起什么极为珍贵的事,眉梢眼角舒展开来,目光如春风拂过湖面般落在沈菀脸上,“但以后,我还有你。”
沈菀的呼吸微滞,胸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攥住,酸涩与荒谬感交织着翻涌而上,就连声音都透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若有朝一日……我是说……你会不会后悔?”
赵淮渊俯身,轻轻掰开寒衣阁主攥着他衣襟的手,将尸体放平在榻上,彷佛在安置一场沉眠。
“我很清醒,也从不后悔。”他轻笑,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既疯魔又虔诚,“任何时候。”
男人终于读懂了自己的心,参透了宿命的偈语,并为这血泊中窥见的天光狂喜。
沈菀的耳畔泛起没有尽头的嗡鸣,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那些她以为永远占据道德高地的付出,那些她日夜咀嚼的背叛与伤痛,此刻竟在他染血的剑锋前显得如此苍白。
在这场充满算计的关系里,她以为自己是孤注一掷的赌徒,却不曾想他也压上了更残酷的筹码——不惜亲手斩断最后一抹亲缘。
她和赵淮渊之间,早已经算不清了。沈菀猛地别过脸去,和风拂乱鬓角的碎发,却吹不散命运笼罩在头顶的阴霾。
**
二人伫立永夜峰最高处,亲手点燃的大火吞噬起寒蝉的巢穴。
沈菀放走了天坑里所有的囚徒,给了那些被迫成为‘活物’的人一条生路。
“要么死在这儿,要么从此之后为我效命。”
这些侥幸从地狱捡回一条命的孤魂野鬼,彻底成为沈菀重返京都的重要力量。
火光映红了半边苍穹,赵淮渊站在她身侧,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她的发梢,亲昵道:“接下来去哪,我的主人?”
他语气轻快又带着讨好的意味。
沈菀强迫自己不要躲开他的触碰,起码今夜不要去触怒一个刚刚手刃至亲的疯子,温柔道:“带你回京,重新开始。”
27. 深渊
永夜峰的大火烧穿了黑夜,将寒衣阁主多年的经营化为灰烬。
大火熄灭后,山巅上充斥着刺鼻的焦糊味,焦黑的断木横斜在雪地里,像一具具被斩断的骸骨。风卷着灰烬盘旋而起,裹挟着细碎的雪粒落在沈菀的肩头,伸手拂去,指尖染上一抹阴郁的黑。
她忽然想起奚寒衣临死时的眼神,盛满了不甘与狂怒。
这个本该在京都享尽荣华的美艳妇人,究竟是如何成为江湖第一杀手组织的首脑?各中隐秘,不得而知。
沈菀只是好奇,这位曾独立于琼楼之巅,冷眼俯视万丈红尘的寒衣阁主,可曾想过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
答案究竟如何已经不重要,毕竟,人们总是会被曾经轻视的东西所毁灭。
她望着自己染血的双手,昨夜的杀戮没有带来预想中的快意,只有无尽的苍凉,她越发厌倦这种依靠杀戮求生的日子。
“寒蝉孤影,冷夜残灯,霜雪无烬未亡人......”
从此永夜峰上再无寒衣,亦无寒蝉,霜雪不改,而她这个未亡人,依旧踽踽独行于漫漫长夜之中。
“一句无聊的接头暗号,你还记得”。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沈菀收敛起所有的悲伤,转身时已是满眼柔情。
“奚奴。”
“奴在。”
久违的亲昵让赵淮渊眼中燃起华彩,自从沈菀进入寒蝉后,在没有如此唤过他,“菀菀,”他走到其身侧,真挚的执起她的手,“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沈菀任由他握着,像褪掉铠甲的疲惫小兽,依偎在他肩上:“在想我们以后的日子。”
她声音轻柔得像一阵风,“等离开这里,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你做我的丈夫,我做你的娘子。”
赵淮渊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呼吸变得急促,而后是汹涌澎湃的欣喜。
沈菀凝视着他眸中的晶莹,胜过漫天朗月繁星般璀璨,没想到这个杀人如麻的男人,竟会为这样简单的情话动容。
“菀菀当真?”赵淮渊声音发颤,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你不恨我?”
沈菀抬头,直视他潮红的眼眸:“恨过。”
她伸手抚上他脸颊,拇指轻轻摩挲着这张前世今生都无法忘却的脸庞,释然道:“可你不过也是个曾被寒蝉吞噬的可怜人,在这世上……我们都一样的孤苦无依,还有什么恨放不下呢?”
沈菀的话像一把燎原的野火,彻底融化了积压在赵淮渊心头的霜雪。他将沈菀紧紧搂住,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窒息。
“菀菀,菀菀,”他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我发誓,此生会活成你的一把刀,活成你的影子,我会比任何人都忠诚,你要的我必都双手奉上。”
沈菀落下滚烫的泪,哑声叹息道:“我知道。”
口脂的香气在两人之间弥漫,赵淮渊急切地加深这个吻,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沈菀顺从地回应着,手指插入他的发间,尽可能的爱抚着面前这个从来就没有过安全感的男人。
沈菀的回应在月光下显得如此迷人,赵淮渊痴迷得几乎要发狂:“菀菀,我爱你,从护国公府见你的第一眼起就爱上了,无法自拔,没有你的垂帘,这世间于我就是一场苦熬的劫难。”
沈菀无所顾忌的感受着来自爱人身体的颤抖,指尖陷入他绷紧的背肌,爱怜的伏在他耳边呢喃:“等天亮后,我带你离开。”她的声音带着蛊惑的颤音,贝齿轻轻碾磨他的耳垂,“今晚……好好爱我。”
这句话像点燃了□□的引线,赵淮渊的呼吸骤然粗重,他猛地扣住爱人腰·身,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吃痛,可那点疼痛很快被灼热的欲望吞噬。
他的吻带着攻城略地的霸道,却又在触及她唇角时化作缠绵的厮磨,作为男人,赵淮渊始终是最诱人的存在。
“菀菀……”他沙哑地唤着她的名字,滚烫的掌心顺着她腰线游走,所过之处激起一片战栗。
沈菀仰起脖颈,任他的唇在锁骨流连,手指游入他散落的发间。两世轮回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涌,却从未有过这般蚀骨销魂的体验。
……
翌日清晨,一行人向着通往外界的山路疾行。
山间雾气弥漫,铁索桥在云海中若隐若现,宛如通往仙境的坦途。
赵淮渊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确认沈菀的安全,眼中满是少年郎情动时的欢心雀跃。
“菀菀,等过了这座桥,我们就彻底自由了。”他小心扶着沈菀,眸中全是爱惜,“小心,晨露重,木板有些湿滑。”
沈菀娇嗔一笑,温柔抱住他:“奚奴,你这般疼惜我,我应更爱你些。”
她感受到了赵淮渊的欢喜,对于他的深情,她也总是放在心间珍视,娇嗔道:“走的太急,我累,奚奴抱我赶路,好不好?”
赵淮渊欣赏着她微微发颤的睫毛,心软得一塌糊涂:“好。”
他弯腰将心爱的女人打横抱起,略显生涩学着温柔:“闭上眼睛,别怕,我抱你过去。”
沈菀将脸埋在他颈间,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气,这个姿势让她能清晰感受到赵淮渊逐渐紊乱的呼吸和越来越吃劲儿的步伐。
铁索桥在风中轻轻摇晃,下面就是万丈深渊,男人始终稳稳的抱着她。
终于,在接近桥中央时,赵淮渊的脚步明显踉跄了一下。
“菀菀,”他声音有些发虚,依旧调动着全身的力气,稳稳的将她安置在怀里,“我好像有些不舒服。”
“怎么了?”沈菀一脸关切的伸手探向他的额头,“很烫,是不是昨晚受了风寒,都叫你别太贪欢…放我下来,让我瞧瞧。”
“嗯,”赵淮渊甩了甩头,稍微获得片刻清醒,瓮声瓮气道,“你昨晚那样美好,就算死,我也不舍得错过那样的良夜。”
沈菀羞红了耳根,小心从他怀中起身,轻盈地落在他身侧。
再次袭来的眩晕让赵淮渊下意识去扶铁索,“为什么我会提不起力气……”
一切如梦幻般美好,猝不及防间,赵淮渊背后袭来一股蛮力,让本就乏力的身子毫无防备的侧翻,整个人竟然一头栽下铁索桥。
万丈深渊下剐蹭而起的冷风瞬间激起他浑身的冷汗,让他瞬间清醒过来,强悍的男人生死一线之际抓住了栈桥边缘,修长手指死死扣住湿滑的铁链。
“好险…呼…”赵淮渊仰头看向桥上,眼中带着不慎失足的窘迫,“菀菀小心,往后站着些,这崖上风大。”
沈菀没有动。
凝视着悬挂在万丈深渊上的男人,缓缓蹲下身,晨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美得像幅画。
蓦的,美人唇角却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眼底翻涌着赵淮渊读不懂的情愫。
“药效终于发作了?”她歪着头长叹一声,声音甜得像蜜,眼神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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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得像刀,“大人感觉如何?”
悬崖之上飘荡的赵淮渊瞳孔骤缩,怯生生道:“什么药……”
他忽然觉得浑身发冷,不是山风带来的寒意,而是从骨髓里渗出的恐惧。
沈菀的指尖轻轻点在自己嫣红的唇上,笑得妩媚撩人:“大人昨晚不是吻得很开心?”
她在口脂里加了毒,若是下到寻常的餐食或酒水中,赵淮渊必然会察觉,可偏偏毒药下在她的口脂中,男人动情的时候也是失去所有防备的时候。
他想起昨夜烛光下,她难得主动的亲吻。想起她唇齿间的甜香,想起她睫毛轻颤时落下的阴影。
原来那些柔情蜜意都是淬了毒的糖衣。
震惊、困惑、受伤、不敢置信...最后统统化作了然,他竟低低笑了起来:“……原来如此。”
他抬头,不甘心的盯着沈菀,眼中的爱意寸寸碎裂,化作最尖锐的恨:“不愧是我亲手调教出怪物,竟然比我还狠。”
“大人说的没错,我现在就是一只比您还要狠毒的怪物,可这又能怪谁呢,这世上连两片相同的叶子都没有,你居然幻想着能驯化出另外一个自己,嗤,你以为的情动旖旎,不过是凝视深渊的时候顾影自怜罢了。”
沈菀抽出袖中短刀,刀尖轻轻点在赵淮渊紧扣铁链的手指上,像情人般的蛊惑着:“大人,你我之间纵然是孽缘,拆伙也要体面一些,你自己跳下去,从此我们两清。”
赵淮渊试图重新爬回摇晃的栈桥,只可惜毒性发作,他现在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菀菀,你说过爱我......"赵淮渊忽然唤她,声音哑得不成样子,眼中竟有泪光闪烁,像个委屈的孩子,“你说过要爱我一生一世。”
"爱?"沈菀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着,“你把我丢进天坑,看我像狗一样抢食!逼我杀人,看着我手上沾满鲜血,你把我变成和你一样的怪物...还幻想着我对你有爱?”
重活一世,终于换作她来俯视着他。
晨风吹起姑娘的发丝,日出的山巅泛着金色的光晕,她伸手,不是救赎,而是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
“亲爱的,”她凑近他耳边,呵气如兰,“你去死吧。”
坠落的刹那,被抛弃的男人歇斯底里地呐罕着:“沈菀!”
声音在山谷中回荡,如同厉鬼的诅咒:“就算做鬼,我也要你偿命。”
崖底传来沉闷的坠落。
沈菀看着静谧的云雾在深渊中扭曲变形。
晨风吹干了她眼角的湿意,也带走了最后一丝温度。
直到再也听不见崖底的任何声响,她才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桥的另一端。
起初来到陌生的时代,她很怕保不住他,可是后来,她更害怕杀不死他。
寒蝉将那些训练好的刺客李代桃僵塞入京都大小官员的府邸时,让沈菀忽然意识到,历史并非不可篡改。
现在的他,还只是卧在永夜峰的奚奴,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赵淮渊,或者对于浩浩汤汤的历史大潮来讲,武烈帝赵淮渊只是个注定的结局,任何人顶上这个名字,只要站在他该出现的位置上,都会成为历史上的赵淮渊。
……从此后的日日日夜夜,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杀了他。
山风吹散了她发间的最后一丝血腥气。
前方,是真正属于她的自由。
28. 夜袭
岭南道进入雨季时,空气里总是弥漫着黏腻的湿气,连呼吸都带着几分沉重。
沈菀倚在软榻上,将指尖的朱红色药丸送入唇畔,苦涩的味道迅速在舌尖化开,她仰头饮尽盏中糖水,将那股令人作呕的毒虫分泌物味道强压下去。
铜镜中,她面色苍白如纸,唇色淡得几乎透明,消瘦的好似被剐净欲望的白骨。
镜中人眼尾忽地一挑,那抹渗进骨子里的阴冷,竟与记忆深处那人重叠在了一起。
不知不觉,她活成了他。
“主子,百越巫医给的药方子过于霸道了。”八荒将蒸腾着腥苦气味的药碗往回撤了半寸,眼中满是疼惜道,“您每喝下一副药,脉息就弱一分,在这么喝下去,只怕牵机毒未解,一条性命就要葬送在这虎狼药上。”
“受不住也得受。”
沈菀接过药碗,指尖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声音轻得像一缕即将散去的烟:“放心,如今这副毒入骨髓的模样,倒也并非全无用处。待回京之后,若沈家人盘问起来,总算有个‘失踪’的由头。”
早在两年半以前,京都沈家就已草草为嫡女办过丧事。
沈菀的父亲,当朝丞相沈正安大人,甚至懒得派人去搜寻亲女儿的尸骨,就迫不及待地对外宣称女儿坠崖身亡,连她的坟茔都是敷衍了事的衣冠冢。
如今沈菀贸然回京,一个‘死而复生’的人,只会迎来烈火烹油般的猜忌和针对。所以,她必须为这一年多的音讯全无找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她必须让所有人都相信,沈菀能够活着回去是侥幸,且失踪的日子里她活得生不如死。
八荒的葱白指尖擦拭着手中银针,无奈道:“您倒是不在意自己的命,可奴还在意奴的名声呢,奴算是看明白了,奴这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名头,八成就要砸主子您的手里头。”
沈菀轻咳着说笑:“对天发誓,都是我的罪过,与咱们八荒姑娘的医术绝无半点干系。”
八荒是沈菀的暗卫之一,尤精医术,在江湖中素有“神医”之名。因沈菀牵机毒发、半身经脉尽废,她也随之被召回身边侍奉。
朝夕相处之间,八荒愈发看清了她这位小主子的性情——狠辣固执,凡所认定之事,从不容人劝谏。
永夜峰一战,令无数江湖门派和门阀世家闻风丧胆的寒蝉组织,就此成了沈菀手中所向披靡的钢刀。
在金元开道、利益架桥、刺客截杀等一系列狠辣手段加持下,沈菀名下的商铺生意迅速扩张到大衍全境。
现在唯一关键的,就是将早已备好的替身,送至历史上赵淮渊本该所在的位置。只要一切安排妥当,便可瞒天过海,让历史轨迹不发生任何偏移,从而也无法影响后世的因果。
自此之后,天下之大,再无人能掌控她的去向、决定她的生死。
岂料就在万事俱备之际,沈菀体内的牵机毒却突然发作,使她不得不暂缓返京计划。
此后一年有余,她辗转岭南各地,苦苦寻求解毒之法,最终在八荒的协助下,从百越巫医手中求得一味以毒攻毒的邪门方子。
牵机毒性得以暂时控制,回京的事情就容不得在耽搁下去,再迟,只怕真的就回不去了。
八荒伫立窗前,将刚刚落脚的信鸽重新放飞。她打开秘制的信筒,指腹推开卷起的密信,目光扫过京中传来的消息:“六哥来信说,京都送往寒蝉的刺杀名单寻到了源头,竟然是禁宫大内!”
这一结果令沈菀也颇感意外。
自她接手寒蝉、调遣组织内所有安插在外的刺客后,便发现永夜峰上定期会收到通过寒鸦传递的密令。
密令浮现的刺杀名单要么是朝廷重臣,要么是门阀世家的家主,几乎用吩咐的语气,命令寒衣阁主将这些大人物悄无声息地杀掉,然后伪装成病故或意外。
在尚未查明寒鸦来源与背后主使之时,沈菀只得暂按指令行事。
但她从未甘心任人摆布。这一年多来,她一直在暗中全力追查幕后之人。直至手下数名顶级轻功高手万里奔袭,终于追踪到寒鸦的出发之地,这才动用了蛰伏于宫禁之中的暗卫——六爻。
八荒斟酌着开口:“六哥让我们就此收手。他担心再查下去,恐怕会被对方察觉,反而招来危险。不过他在信中还说,主子应当能猜到背后操控奚寒衣的,究竟是皇城中的哪一位贵人。”
沈菀闻言,露出苦笑。
答案并不难猜,能让奚寒衣这种美艳绝伦又野心灼灼的女子甘心臣服,能纵容一个江湖组织肆意暗杀朝廷命官,也只有咱们这位文韬武略、生性多疑的景皇帝陛下。
纵然永夜峰已被捣毁,可寒蝉依旧能正常运作,可见宫中的陛下从未真正插手过组织内的运作。
或许在陛下心里,这个替他行肮脏之事的江湖组织,不过是一把还算锋利的刀。
顺手时尚可一用,钝时亦随时可丢弃,所谓帝王之术,从不会亲自沾染因果,帝王连骨肉亲情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个臭名昭著的江湖组织。
沈菀不禁困惑:皇帝究竟是否知道赵淮渊这个儿子的存在?
八荒打断了沈菀的思绪:“主子,此间已安排妥当,就算朝廷和沈家派人来查,也只会查到咱们想让他们看到的一切,六哥说太医院那边也打点妥当,日后回到相府替您瞧病的必是咱们自己的人,还有,他也叮嘱您南诏巫医的药不可再喝了。”
沈菀无奈一笑。
六爻的密信又怎会写得下这许多内容?分明是八荒知道她有些忌惮这位六爻公公,才故意借六爻的威名的来规劝自己。
她自然看破不点破,毕竟住院期间,一切得听大夫的安排:“八荒姑娘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你也早些歇息吧,今日我实在倦得很。”
“主子若是日日都这般听话,在厉害的毒,奴都解得。”
八荒粲然一笑,为了防止沈菀毒发时熬不下去自戕,她刻意在睡前又给沈菀灌了软筋散。
随着药效渐渐发作,沈菀四肢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连抬一抬手指都逐渐费力。
想想也是可笑,当年她费劲心思给赵淮渊投下的毒药,如今连本带利的灌进自己的愁肠。
还真是一报还一报。
沈菀望着帐顶繁复的绣纹,意识渐渐模糊,轻轻呢喃着:“他死了也有两年了,为何一次都没有梦见过……”
**
时辰不知道过了多久,半梦半醒的间隙,沈菀在浓重的疲惫和孱弱中睁开了眼睛——血腥味!
一股铁锈般的腥气混着无忧树的花香从窗缝渗进来,让她本能的嗅到了死亡。
她强撑着几乎要散架的身子爬起来,指尖悄悄探向枕下的匕首。
“八荒?”她轻声唤道,声音飘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回应她的只有窗外屋檐上的滴水声,“啪嗒,啪嗒……”
沈菀:“护卫何在?”
门外本该守夜的护卫,也没有丝毫回应。
沈菀的心骤然沉了下去。
她咬紧牙关,强撑着身子,踉跄着朝窗边走去。
窗外一片漆黑,洁白的轩窗纸上不知何时溅上了扇形血点,冷风裹挟着若有似无的花香飘进来,混着浓重的荼蘼血雾。
究竟是什么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阖府的护卫?她不记得自己何时招惹过如此强悍的仇家。
"吱呀——"
窗枢被她轻轻推开,沈菀警觉倒退半步。
夜风卷着细碎的无忧花瓣扑进来,在她雪白中衣上烙下点点红痕。
窗外无忧树上悬着十余具尸体的皮囊,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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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晃的脚尖正对着她的窗台,挖空的瓤子里塞着一只昏黄摇曳的灯芯,莹莹幽光如恶鬼登门般阴森可怖。
这样的手段让沈菀骇然惊惧,也让她熟悉万分,四肢百骸泛起本能的恐惧。
她未作犹豫,当即就要抽身遁去,可才稍稍露出这样的意图,阴森可怖的窗口瞬间“嘭”的合上。
一瞬间别院内所有出口都被“嘭!嘭!嘭!”封死,她像只被困笼中的鸟雀,原地惶然。
“寒蝉孤影,冷夜残灯,霜雪无烬未亡人……”
熟悉的、阴冷的叹息声缓缓飘出,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恶鬼低语,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扭曲的温存。
“主人,夜深露重,您要去哪儿?何故不带着奴~”
沈菀浑身一僵,熟悉的压迫感像噩梦般笼罩,一瞬间,人间恍如地狱。
满室的烛火扑簌簌燃起,骤然亮起的光线下,男人一袭黑色夜行衣,手中握着染血的长刀,乌眸摄魂,眉宇微挑,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赵淮渊?”噩梦在现实里上演。
“让主人失望了,”赵淮渊的眸光漆黑,瘆人的笑着,“我没死,幸好你也没死,不然地狱茫茫,奴要如何才能找到主子啊。”
沈菀趁其不备,猛地祭出袖中的匕首,利刃划破暗夜,直扑来人喉咙。
奈何那股从地狱爬出来的阴冷气息比她更快,轻松的、不费吹灰之力的卸掉了她祭出的利刃,而后冰冷宽大的手掌抚上她的脸颊,狠厉的婆娑,像是随时都能捏爆她的脑袋。
时过境迁,她依旧没有力气与之对抗。
“瞧您,旧情人登门怎么一点也不高兴呢?”他低笑,眼底却是一片森寒,浑身散出的嗜血和疯狂能将人溺死,“奴可是……想您想得发疯啊。”
沈菀张口,还未说话便听“咔嚓”一声脆响,她的手腕被生生折断。
“啊!”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她浑身痉挛的蜷缩起身体,冷汗涔涔而下。
赵淮渊欣赏着她痛苦的表情,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痛吗?当年我坠崖的时候,可是摔得粉身碎骨呢。”
赵淮渊恨不得亲手将其撕碎,他恨她的背叛,却又舍不得一刀杀了她,无数痛楚的日日夜夜,他想她想的发疯:“你亲口说过爱我,说要嫁给我,都说夫妻之间要同甘共苦,菀菀总要体会一下为夫的痛苦滋味才行。”
他的声音温柔得近乎残忍,手指却一点点收紧,像是要将她折断的骨头捻碎。
沈菀疼得眼前发黑,但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她只能屈膝叩拜:“我错了奚奴,都是我的错,八荒在哪儿?其他的暗卫呢?”
“沈菀,我真想把你那颗长偏了的心挖出来瞧瞧,贱命一条的奴才都能博得你的垂帘,为何就是将我绝情的排除在外,我才是你约定终身的爱人!”
赵淮渊狠狠地咬在沈菀的脖子上,直到鲜血溢出,也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
沈菀本能的觉得,他比以前更疯了。
她近乎本能地哀求着:“奚奴,我错了,从前的事都是我不对,求你别伤害他们。”
赵淮渊抚着她颤抖的唇瓣,凝视着她眼眸里的恐惧,贴在她耳畔激动的喘息着:“放心,你的狗奴才没死,我还要留着他们的狗命要挟你。”
没死就好,沈菀松了一口气。
“这就高兴了?”男人一挥手,隐藏在暗处的部下拖着浑身是血的俘虏进来。
是八荒!她浑身都是刀剑伤口,像只被放了血的羔羊。
沈菀双眸恨得几乎要泣血:“赵淮渊,你真该下地狱。”
男人疯癫的嘴角挑起讽刺的弧度,冷笑道:“菀菀,地狱太冷,我们同去。”
沈菀直觉后颈处袭来一记重击,而后整个身子变得瘫软彻底昏厥过去。
29. 纠缠
“这是哪里?”沈菀苏醒后不知身在何处,周遭过于明亮的光线将她的双眼刺痛。
“嘘……”带着薄茧的拇指按上她颤抖的唇,赵淮渊的声音像毒蛇游过耳际,“在睡一会儿。”
沈菀的瞳孔倒映出男人的面容——干净、英俊,棱角如刀削般分明,舒展的肌理透着与生俱来的王者气度。只是那眉宇间总萦绕着一抹驱不散的阴鸷,生生折损了这份完美。
他的手掌宽大,单手便能箍住她的腰肢。修长指节上布满交错的老茧,那是常年习武握刀留下的痕迹。更有些指节扭曲变形,不知曾经折在了哪场厮杀里。
王权富贵说到底都是刀山火海里趟出来的。
世人都道天家薄情,却不想这天下何曾有过白得的富贵,人家尸山血海中搏来的权柄,凭什么要分你一杯羹。
为情?为爱?
呵,妄想坐享其成的,才是真的蠢不可及。
这就是武烈帝赵淮渊的二十一岁。
沈菀的视线不自觉的顺着男人结实又美好的肌理往下蔓延,各式伤疤新旧交错的层叠在他身上,随着他的呼吸起伏,宛如一群吸饱了血的毒虫在他皮肤下蠕动,既触目惊心又悍烈惊艳。
他是父亲眼中的耻辱,是母亲迫不及待要甩掉的累赘,更是姨母从小当作野兽驯养的工具。
可想而知,他这一路活得该有多艰难,或许,他的人生已经不能叫活着了,体无完肤的肉·体,面目全非的灵魂,踽踽游荡在人间内不人不鬼的存在。
“好看吗?”
男人的声音透着压抑情·欲的沙哑,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如鸦羽般的长睫下镶嵌着黑玉般的眸子,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像是自带温度般烫的沈菀不敢与之对视。
她迅速别过头去,隐匿起眼眶中的一片红热。
赵淮渊从未见过沈菀这般情态——脆弱得仿佛一尊瓷娃娃,却又诱人得让他血脉偾张。他喉结滚动,猛地欺身而上,精壮的身躯将她困在床榻之间,兴奋的宛如一只巨大猫咪,试探性的去咬沈菀的耳垂,像是怕弄疼她一样,渴望、眷恋的舔舐着:“怎么又不看了,嫌我穿的多?”
不等她回应,丝绸衣襟应声而裂。古铜色的胸膛在日光下泛着蜜色光泽,紧绷的肌理随着呼吸起伏,每一道线条都彰显着蓬勃的力量。
沈菀的呼吸骤然急促,指尖下意识揪紧锦被:“谁要看你……”
话音未落便被吞没在炙热的吻中。他的舌长驱直入,带着攻城略地的霸道,却又在触及她战栗的瞬间化作绵绵春雨。滚烫的掌心抚过纤细腰肢,轻易挑开寝衣的系带。
“撒谎。”他咬着她的唇低笑,膝盖强势分开她紧绷的身子,“你浑身……像是要化了一般柔软呢。”
粗粝的指腹掠过肌肤,激起她一阵酥麻的情思。
久别重逢的渴望如野火燎原。
双方彼此的占有带着撕碎一切的疯狂,却又在最深处的碾磨间化作缠绵入骨的温柔。
阳光透过纱帐,将重叠的身影镀上金边,空气中弥漫着情动时特有的馨香气息。
赵淮渊沙哑的嗓音透出丝丝缕缕的啜泣:“菀菀……我们这一生,注定要纠缠在一起。”
沈菀莫名心痛,赵淮渊的爱,永远都透着孤注一掷的绝望:“……好,那便永远的纠缠在一起。”
二十一岁的赵淮渊……应当没有人为他操持过冠礼吧,既无加冠之仪,亦无成人之诫。所以 ,他有资格任性的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沈菀心头酸涩,待一切潮水褪去后,不自然拉开些许距离:“别凑那么近,压的我喘不上气。”
“哦,”赵淮渊笑着,将耳朵覆在沈菀的胸口,“还以为菀菀是心跳的太快,害羞的喘不上气呢。”
果然,男人一旦尝过荤腥,便像是被打开了某个隐秘的窍门,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不正经的痞气。
沈菀又被赵淮渊按在怀里亲昵了好一阵儿,才得了能下床活动的恩赦,岂料脚刚沾地竟是一颤,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恰好被一双温热的大手接住。
赵淮渊将她整个人揽回怀里,指尖轻轻抚过她泛红的脸颊,低笑着打量:“昨夜里都没舍得动你,今早才爱了这么一会儿,怎么就虚成这样?”
他忽然凑近她耳畔,嗓音里带着戏谑的蛊惑,“难不成……菀菀昨夜趁我睡着,自己偷偷用手……解闷了?”
“你……你从哪学来这些浑话!”沈菀又羞又恼地想推开他,可浑身软得使不上半分力气,只得羞愤地瞪他一眼。
“软筋散?难怪先前这么容易就被我抓住。”赵淮渊鼻尖凑近,轻轻嗅着她身上的药香,“在永夜峰的时候你就乱吃带毒的野果,没想到下山后干脆开始喝毒药了。”
沈菀像个任他摆布的布娃娃,静静的待在主人的怀里,任其翻来覆去的观摩:“……”
赵淮渊干脆将她打横抱起,拢进怀里坐下,宽大的手掌摸上她的脉搏:“啧,除了牵机之外,你体内七七八八的竟然还有三四种毒药?”
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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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什么德行沈菀比谁都清楚,何须他来诊脉,不过有件事倒是让她彻底不高兴了。
“永夜峰半山腰的树丛上,结的那些红色的莓果有毒?”
赵淮渊一怔。
沈菀懂了。
狗逼男人,眼睁睁看着她三番两次的吃带毒的果子也不出声提醒。
当初推他落崖的时候,合该在丢两块石头。
赵淮渊似乎有点懊恼,觉得自己不该说漏嘴的:“……我以为你喜欢。”
喜欢你麻痹。
沈菀看着男人眼中无比真挚的目光,内伤加重三分,冷嘲热讽道:“是啊,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就跟鸡喜欢打鸣、狗喜欢吃屎一样,免不得就有我这样的傻子喜欢吃带毒的果子。”
难怪每次吃了那些酸了吧唧又苦丢丢的果子,喉咙会肿的说不出话,时不时还昏睡一场,原来那些果子除了能消炎解毒外,自身还带毒。
瞬间,沈菀的喉咙又泛起一股子酸涩,像是当年莓果残留的汁液还没排净一样,她闷声道:“如果我现在有力气,一定杀了你。”
赵淮渊一愣,瞧着面前因为没有力气杀他而备受打击的‘小狐狸’,忍俊不禁的笑出了声:“这就要灭口?因为我知道了你曾偷吃过整片林子的毒果?啧,到底是京都高门大户出来的相府千金,如此看中脸面。”
沈菀用最后的力气挣脱了狗男人的怀抱,岂料还没爬出去多远,就被他扯着脚踝拽了回去:“……”
她刚要回头抱怨,猝不及防,一粒药丸塞进她齿间,甜腻腻的味道瞬间弥漫口腔。
赵淮渊将人再度扣进怀里:“别怕,牵机的解药。”
沈菀面无表情,权当这粒解药是她今早服侍的报酬,理直气壮道:“能坚持多久?”
“本来能半年,”赵淮渊毫不避讳,“不过经过我精心改良,你吃的这颗,最多能坚持半个月不毒发。”
“……”沈菀闻言,恨不得当场就将男人满口灿烂的小白牙掰断。
赵淮渊刻意将解药的药力从半年强行退化到半个月,这是要像拴狗一样把她困死在身边:“大人,我只能说,您还真是闲得蛋疼。”
赵淮渊掰着沈菀的下巴:“别用这种不屑的眼神看我,能给你吃解药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原想着要砍断你的手脚,让你一辈子都寸步不离的绑在我身边。”
沈菀没有反驳,内心一片寂然:“……”
她从不怀疑赵淮渊真的会砍断她的手脚,但也绝不会对一个疯子的施舍感恩戴德。
30. 泗水
三个月零七天的耳鬓厮磨,赵淮渊对沈菀的新鲜感非但未减,反倒是越来越上头。
沈菀对此无可奈何。
她除了亲情以外的所有感情经历,几乎都和这个男人有关。
很难形容赵淮渊这样一个英俊霸道又喜怒无常的男人。
他有时眼神湿漉得像刚淋过雨的小狗,只差没把“求摸摸三个字写脸上,转眼却又退开两步,若即若离地绕着她踱步,目光如猫,高傲蛰伏,仿佛她是只值得凝视、等待、甚至扑击的猎物。”
沈菀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想吃什么?”赵淮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餍足的慵懒,他亲昵把玩她的头发,仿佛手中握着的是某种珍贵的战利品。
沈菀依靠在雕花榻上,透过半开的窗棂望向外面,暮春的阳光将庭院里的海棠花影投在青砖地上摇曳生姿,娇嗔道:“想吃鱼。”
她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边缘,像是回忆着遥远的来自灵魂深处的记忆。
“我自幼活的就不轻松,明知道被阖家算计却又无可奈何,人在悲观的情绪里熬得太久难免会痛苦的熬不下去,每当撑不住时候,总会想娘在的时候……”
“她常带着我去江边,那时候影七他们也还小,一群小家伙围坐在热气腾腾的炉子边上,喝热茶,吃烤橘子,闻着釜里鱼肉沸腾的香气,看晚霞把江水染成金色……”
美好的回忆在一声叹息中结束,“那样的日子,再也没有了。”
这是沈菀第一次主动提起幼时往事,赵淮渊听得格外入神。
他怜爱、疼惜道:“这离泗水很近,明日带你去喝热茶,吃烤橘子,闻着釜里鱼肉沸腾的香气,看晚霞把江水染成金色。"
沈菀开心的扑到他的怀里。
**
泗水江畔的黄昏缠绵瑰丽。
精致的画船缓缓的行驶在宽阔的江面上,铜炉里鱼汤翻滚,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满意吗?”赵淮渊从身后环抱住沈菀,下巴搁在她肩头,他今天出奇地温柔,似乎有意要讨她欢心。
沈菀望着水面反射着晚霞,像铺了一层碎金,嫣然一笑:“很美,胜过我从前见过的所有颜色。”
听到心上人的回应,赵淮渊的心情也越发明快。
“尝尝这个。”他夹起一筷鱼肉,小心挑完刺后喂到她嘴边,“按你说的,加了山茱萸和紫苏,味道果然更好。”
鱼肉入口即化,辛辣中带着清香。
赵淮渊见她满意,又将温热的黄酒递到跟前。
目光灼灼的期待着她的赞许。
沈菀小抿一口,让灼热的液体在舌尖停留片刻:“香醇的像一场梦,不如日后老了,我们寻一处僻静的乡野,就此做个酿酒的掌柜。”
赵淮渊:“那菀菀呢?”
沈菀:“我?自然是卖酒的老板娘。”
赵淮渊会心一笑:“好。”
泗水湖面泛着细碎的金光,晚霞将天际染成深浅不一的绛色。
画船轻轻摇晃,天地间唯剩下这一叶孤舟,船头一对璧人相依而坐,衣袂交叠,发丝纠缠。
“菀菀……”赵淮渊的嗓音浸着微醺的沙哑,指尖描摹着她被霞光镀金的轮廓,“我好像醉在这暮色里了,非关美酒,非关风月,只因着你袖边这缕玉兰香。”
他将脸埋进她颈窝,呼吸灼热如七月流火,臂弯收得那样紧,仿佛要将她嵌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沈菀抬眸望他,眼底映着落日的余晖,指尖轻轻描摹他的眉骨,沿着鼻梁滑下,最后停在他的唇上。
赵淮渊呼吸微滞,弓起身子将她拢在身下,气息裹挟着酒香铺天盖地袭来,教人想起被春雨打湿的桃花,黏腻又缠绵。
“忍不住……就别忍了。”沈菀的唇几乎贴着他的耳垂滑过,菱唇间溢出的气息温热如蜜糖,“有花堪折直须折。”
美人诱惑的尾音消融在交缠的呼吸里。
赵淮渊像一只困守许久的蝶,终于扑向灼热的烈火。
远处的岸边,黑压压的护卫如雕塑般背身而立,恪守着“非礼勿视”的规矩。
雾霭深沉,唯有风月窥见孤舟上缠绵的身影。
……
许久之后,动情的二人才喘息着分开些许缝隙。
赵淮渊额头仍抵着沈菀雪白的颈子,喉间溢出一声餍足的喟叹。
沈菀指尖轻抚过他汗湿的脊背,如同安抚一匹征战归来的狼王。直到他的呼吸彻底平稳,陷入黑甜梦境,她才缓缓起身,指尖从他掌心抽离的瞬间,还残留着彼此交握的余温。
清凌凌的江风下,沈菀褪下压皱的外衫,似乎不忍将难得入眠的爱人惊醒,只余一袭单薄白衫眺望天地。
夜风拂过,衣袂翻飞,倩影无声踏上甲板的围栏,新月在美人的裙摆镀上一层冷霜。
“噗通——!”
水花渐起的响动打碎了沉静的夜色。
赵淮渊从梦中惊醒时,榻侧已空,几乎是本能的循声扑过去,却只见水下倏然消失的一角裙摆。
“沈菀!”
男人的嘶吼声惊起满江鸥鹭。
沈菀这个狠毒的女人,纵身一跃,甚至连嘲讽的回眸都不屑留给他。
“别让我抓到你!沈菀!”
昨日的深情回忆、失落、遗憾、可怜和顺从都是假的,她又一次骗了他,他依旧像个傻子一样被其戏耍,骗子,这个女人根本就没有心,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眼狼。
**
江水比想象的更冷。
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衣衫,直抵骨髓。
沈菀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呼喊救命,因为她早就没了可以呼救的对象,任由湍急的水流将她卷入洪流之中。
浑浊的江水灌入她的口鼻,窒息感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她像只堕入洪流中的羽毛,随着起伏的波澜获得些许湿漉漉的氧气,得以在生死之间苟延残喘。
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吼叫,赵淮渊的声音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恐慌,他好像在哭,可是明明当初她害他跌下万丈深渊的时候,他都没有落泪……
那些从未被命运温柔以待的孤寂灵魂,早已在漫长的荒芜中风干了泪腺。他们干涸的眼眶不再为自身命运泛起丝毫涟漪,只能躲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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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的世界里,小心翼翼地收集着弥足珍贵的泪液。
那不过是借来的湿润,终究解不了内心龟裂的饥渴。
赵淮渊和她一样,一样的可怜。
暗流拽着她的脚踝,拖着她飘向更深更远的黑暗。
沈菀放松身体,像小时候爸爸教过她的那样,让自己成为水流的一部分。
肺部火烧般疼痛,力竭后的意识开始模糊……
若生,是命。
若死,亦是命。
可笑,她一个从不信命的人,偏又不得不投靠命运。
江水将其抛来掷去,如同顽童对待一只破旧的布偶。沈菀的四肢逐渐失去知觉,求生的本能让她死死抱住一截漂浮的腐木。最终像一条搁浅的鱼,淤积到泥泞的沿岸堤坝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还活着?”一个粗犷的男声传来,紧接着是靴子踢在沈菀腰侧的钝痛。
沈菀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滚…”
“小娘们是不是在骂我!”一只粗糙的手拉扯起滩涂边湿透的衣襟,意外露出那枚系在她脖子上的玉佩,是大衍皇室子弟才有的龙佩,也是沈菀当初从太子爷那求来的保命符。
“她脖子上带着的……好像是皇家的东西!”另一个声音紧张道,“快抬去给主子看看,保不齐是哪位遭难的贵人。”
沈菀感觉自己被拖行在泥泞的地面上,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恍惚间,她被丢在一辆华贵的马车前,头顶是遮天蔽日的树荫,但树冠中不慎掉落的光线还是刺激的她微微眯起眼睛。
剑鞘冰凉的触感抵上她的额头,粗暴地将她的脸挑起。
逆着光,似乎有个高大的身影正俯视着她,她讨厌这种被居高临下俯视着的感觉。
直到确定头顶刺眼的光线被这抹高大完全遮挡,沈菀才缓缓睁开杏眸,可映入视线中那张脸又让她胃部没由来的一阵绞痛。
“沈二小姐!”
赵昭的声音里带着令人费解的惊喜,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可高兴的。
“他乡遇故知,还真是缘分,许久未见,你……还真是狼狈。”
您还能再更幸灾乐祸一点吗!
沈菀闭上眼睛,内心哀嚎不止,怎么就如此倒霉,才出虎穴,又掉狼坑。
早知如此,她宁愿死在赵淮渊的床上,也省得折腾。
沈菀下意识想要昏过去,不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可对方按着她脱臼的手臂,隐隐还用了力气,疼的她直翻白眼。
出于礼数,她没有破口大骂:“痛……”
“抱歉,你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男人的声音很好听,她鲜少听过声线如此令人心动的揶揄。
男人一口瓷白的牙齿晶莹剔透,红艳艳的唇珠看起来非常饱满,像是个多情郎,偏一根舌头说出的话惹人生气。
“莫非你不认记得本宫是谁了?”男人修长冰凉的指节欣喜的抚摸着沈菀便体鳞伤的痕迹。
“三殿下万福……”
沈菀终于晕过去了,浑身的伤口被他戳个遍,最终疼晕了过去。
31. 傀师
沈菀再度醒来时,喉间还残留着江水的腥涩,像一团铁锈卡在喉头。
她痉挛着干呕,却只能吐出几口渗着血丝的胆汁。
蓦地,一片孔雀蓝的帐顶撞进视线——那深沉的蓝色如波涛随着她破碎的呼吸起伏晃动,险些让她再度窒息,好在金灿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泼洒出大片明媚的光线,让她如蒙大赦。
这里不是凝香居那间扯着秀金芙蓉帐的闺房,也不是永夜峰上挂满刑具的营房。
陌生、考究、馥郁馨香……榻边放着镶金缀玉的净盆,盆里的清水已被呕出的淤血染成暗红。
檀树浓郁,月桂清幽,两缕香气缠绵交织着飘入内间。
侍女静立如鹤,见她转醒,只管无声上前,恭谨的托住她绵软的手腕,扶着她缓缓起身。
沈菀抬眸望向窗外,清风徐来,万千月桂挣脱枝头,似一场幽蓝的雪,翻飞扬撒着跃入层层麦浪。
远处田埂上,几个头戴青笠的农人正歇晌,任由花瓣缀满粗布衣衫,亦不拂去,反倒仰首含笑,似在赏一场天赐的琉璃花雨。
蓝月桂是南海贡品,对生长环境极为苛刻,必要时还需要参草熬制的养料灌溉,谁承想竟在此处养成这般规模。
再看花海中央搭建的竹木别院,不饰朱漆,只以桐油刷出原色,像极了哪个清流文士的居所。可细看那竹节接榫处,分明用的是皇家内府才有的铸金铜箍。
蓝月桂本该长在瑶台琼苑,却被成片的养在农桑之地,竹屋求的是野趣天然,偏又暗藏皇家富贵风流。
这种叫人琢磨不透的矛盾感,如此间的主人一样,极尽清流与贤德的盛名之下,又充满了对红尘俗世的穷奢极欲。
沈菀不禁回想起原主与这位三殿下的相识,当真是冤孽一场。
昔年沈菀还是嚣张跋扈的相府小姐,因着父亲身居高位,时常出入宫闱宴席,彼时在皇后娘娘的琼花宴上,九岁的沈菀又一次被孤立了。
小小的她端坐在席间,腰背挺得笔直,像一株不会弯腰的小青竹。
周围县主、公主们的笑声像针一样扎进她耳朵,在这群真正的天潢贵胄面前,宰相的女儿又算得了什么。
淳骊县主又在炫耀她新得的南海珠钗,故意把声音拔高到整个暖阁都能听见:“这可是太子哥哥特意从东宫的库房挑拣出来,专程送给我的!”
小沈菀捏紧手中的琉璃盏,嫉妒的指节发白。
三日前她从皇后娘娘处新得了一条金丝络子缠玉的珠链,刚带出去显摆两天,就被父亲以"不合礼制"为由收缴,听管家说是前朝有人参了父亲一本,说相爷纵女佩戴不合礼制的珠宝,这才让她没了脸面。
想都不用想,一定是淳骊县主干的好事,他那个爹出了名的护女儿。
小沈菀不是个大度的姑娘,之后便处处长着心思跟淳骊县主作对,就连后来非要嫁给太子爷,多半也掺杂着要压淳骊县主一头的心思。
宴席散后,小沈菀一个人在御花园闲逛起来。
她不想那么快回到无聊的相府,更不想跟假惺惺庶妹聊天。
春日的御花园本该姹紫嫣红,可她不喜欢,宫里的花草跟宫里的人一样,假模假样。
小姑娘只管闷头往最荒凉的地界上走,却不想意外瞧见一场热闹。
“哟,给咱家学两声狗叫听听!……怎么,还害臊了不成?”
那嗓音像指甲刮蹭瓷片儿,又尖又利,尾音还打着转儿往上飘,一听就是宫里那些个没了根儿的老阉货。
沈菀拨开枯黄的迎春枝条,果然看见三个太监正围着一个瘦小的男孩,他们前仰后合的笑声活像一群夜猫子叫·春。
男孩约莫十岁出头,苍白的脸上有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怀中抱着个褪色的木偶,斑驳的彩漆下仍能辨出精致的眉眼。
随着男孩那双纤长如玉的手拨动丝线,木偶突然‘活’了过来。
“汪...汪汪……”男孩喉间挤出破碎的呜咽,木偶随之做出扑咬的动作。
那些暗红的丝线如同活物般在他指间游走,时而绷紧如弦,时而柔垂似柳,将那双本就漂亮的手衬托得愈发惊心动魄,像是名家精心雕琢的白玉,偏又带着活人才有的温润与灵动。
太监们顿时爆发出一阵尖利的嗤笑,为首的太监翘着兰花指,用鞋尖轻佻地挑起男孩的下巴:“怎么着?昨儿夜里把嗓子落在净房里了?给咱家嚎响亮些!”
沈菀胸口突然窜起一股无名火,宫里的人怎么都是这副喜欢欺负人的狗德行,她一把扯下腰间绣着金线的锦囊,在掌心掂了掂,昂着小下巴冲了过去。
“这''小狗''我买了!”少女清亮的声音划破凝滞的空气。
她扬手将锦囊掷在青石板上,金瓜子哗啦啦溅开,在阳光下跳动着刺眼的光。
“从今往后他是我的人,你们谁再敢欺负他,”少女故意拖长音调,镶着珍珠的绣鞋碾过散落在地面上的金瓜子,“我就剁了谁的爪子!”
太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面面相觑。
领头的那个最先反应过来,浑浊的眼珠在沈菀织金马面裙上打了个转,他晓得今日皇后娘娘有席面,前来赴宴的官眷非富即贵,腰立刻弯成了虾米:“奴才们谢小主子赏赐。”
“算你们识相。”小沈菀懒得睬他们一眼,高傲的走到男孩跟前。
离得近了才发觉他瘦得惊人,粗布衣领里露出一截伶仃的锁骨,手腕细得能看见骨节的轮廓。唯有那张脸生得极好,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片阴翳。
不过最惊艳的还是这双漂亮的手,毫无疑问,小傀师整个的生命力彷佛都蕴藏在这双漂亮的手上。
“你叫什么?”她好奇的问。
男孩沉默,眼神像一潭死水,苍白皮肤格外显眼,神情恹恹的,像是没有看见她。
“回小主子的话,这位是辛者库出身的……”太监谄媚的嗓音突兀地插进来。
“本小姐没跟你说话。”沈菀傲慢打断,“拿了银子还不快滚。”
那群阉人弓着虾米般的腰背,脸上堆着谄媚的褶子匆匆离去,沈菀像只骄傲的小孔雀般扬起下巴,裙裾扫过青草发出沙沙声响,绕着跪在地上的男孩转起圈来。
“瞧你方才那手傀戏倒是有趣,”见其是个乖顺老实的,沈菀也不再防备,随手扯了把迎春花瓣揪着玩,“正巧我爹下月做寿,你教教我,到时候方便本小姐在宴席上尽孝。”
小傀师灰暗的眼眸陡然转亮,他缓缓举起那个表情诡异的木偶,丝线在阳光下泛着妖异的红光:“你不怕吗?”
“傀儡娃娃而已,有什么好怕的?”小沈菀嗤笑一声,似乎很不屑。
“可我的傀儡很灵。”小傀师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好欺负,起码说话时透出的神情有些诡异,“只要我稍作操控,傀儡身上发生的事就会在现实里发生。”
沈菀当然不信:“少装神弄鬼,本小姐可是槐树巷孙瀚林家的嫡小姐,诺大的京都谁人不知我孙芸芸的才名,你休想唬我。”
年少的沈菀也从不是个安分的丫头,时常偷溜出去闯祸。又怕惹上麻烦后苦主找上门来,于是在外头胡闹时,总会随意编排个身份。
槐树巷孙瀚林家确实有个体弱多病的小女儿,身份尊贵且年龄与她相仿。
而且这个孙翰林又是沈相爷的得意门生,沈菀时常顶着孙翰林小女儿孙芸芸的身份在外头露面,即便被揭穿,孙翰林碍于沈相爷的面子也不会揭穿。
小傀师狭长的眼尾微微弯起,像春风拂过梨花瓣那般好看。可那双琉璃似的眼珠却渐渐沉了下去,泛起一层捉摸不透的幽光。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傀儡娃娃的关节:“这手法...倒也不是不能教你。”
话音未落,他袖中飞出的丝线无声地缠上沈菀的手腕,发出一场既温柔又危险的邀约:“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个条件。”
这一手隔空驭线的本事着实勾起了小姑娘的兴趣:“什么条件?说来本小姐听听。”
小傀师抬手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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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不远处摇曳的木槿花树,眼底流转着狡黠的光:“藏在你身边的护卫很有意思,你跟我学傀戏期间,你的护卫也要听我的命令,我叫他向东他不能向西。”
“好大的胆子,竟然还想使唤本小姐的暗卫。”小沈菀当然不情愿,她之所以敢任性的在外头游逛,就是因为身边时时刻刻有母亲留下的暗卫保护。
况且所有的暗卫中,十全是最听话的,自小跟在沈菀身边,年岁又与她相仿,就像她的小尾巴一样如影随形。
这倒奇了。
相府那些个自诩耳听八方的护卫都没能察觉她身边跟着的暗卫,偏这个整日摆弄木偶的傀儡师竟一眼就瞧出了端倪。
沈菀不由多看了他两眼,少年一副瘦弱模样,指尖缠着几缕红线,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红光。尤其是那双眼,教人无端想起古书上说的,那些能通阴阳的方士。
想来也不是个浪得虚名之徒。
可面对小傀师,沈菀忽然觉得十全木讷的性格索然无味。
小傀师或许才是与她脾性相投的同类。
见沈菀似乎还在犹豫,小傀师又加了筹码,他指向不远处跪在地上的宫女,以及正对着宫女泼热茶去了的淳骊县主,道:“就拿刁蛮霸道的淳骊练手好了。”
这回沈菀彻底不犹豫了,因为淳骊县主实在是太讨厌了。
她壮起胆子跟着小傀师穿过御花园荒废的庭院,两个胆大的孩子来到一间偏僻的仓房。
推开门,阳光惊起一片灰尘,沈菀嫌弃的捏着鼻子,小傀师则轻车熟路从一口破箱子里取出两件傀儡。
一件是位宫装女子,穿戴精致却面部空白,瞧着有些瘆人,另一件好些,似乎是只毛猴子,胸前挂着面铜镜,龇牙咧嘴地笑着。
“就这?”沈菀嫌弃的戳戳脏兮兮的猴子傀儡,“这东西能对付淳骊县主?”
小傀师的嘴角勾起一抹与他年龄不符的笑:“等我。”
他跑出门外消失了一会儿,回来后就拉着沈菀的手跑去了御花园的高处,“噗通”坐到地上开始用傀线操纵那只猴子。
随着小傀师指尖傀线的灵活摆动,猴子胸前的铜镜在阳光下划出刺目的光斑,正好照在宫装女傀的脸上。
小沈菀惊讶地发现,女傀空白的面部突然浮现出五官,赫然是淳骊县主的模样!
“看着。”小傀师手指灵巧地拨动丝线,被强光刺激的女傀忽然倒地剧烈颤抖起来,提线的双手捂住眼睛不住地打滚。
与此同时,御花园内传来一声尖叫。
沈菀循声爬起来,透过高高的阁楼像下眺望,瞧见淳骊县主身边的跟班在扎堆叫唤,须臾,太医们也来了,趴在地上打滚的淳骊县主正捂着眼睛,指缝间渗出好多鲜血。
周遭的宫女们乱作一团,有人大喊:“县主好像被蜂子蛰了眼睛!”
沈菀猛地回头,赫然瞧见小傀师手中的女傀彷佛活过来一样,眼眶处正缓缓渗出血红色的液体。
“你……是怎么做到的?”沈菀的声音有些发抖,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奇异的兴奋,她认为自己见到神仙了,当即就认下小傀师当师傅。
从那天起,冷宫废弃的戏台成了他们的秘密基地。
沈菀则以‘孙家小姐’的身份频繁出入宫廷,小傀师教授她各种操控傀儡的技法。
许是年龄相仿,他们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亲密,沈菀学什么都很快,小傀师也几乎是倾囊相授。
他们在荒废的宫殿内有时候一待就是一整天,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年,小沈菀给小傀师讲外面世界的故事,讲法会上的白孔雀,讲京城最热闹的灯会,讲那些她偷偷翻过的禁书……
除此之外,还给他带精致的点心,给他长满冻疮的手指涂上珍贵的药膏,还会送他过冬的银子……
小傀师则教她如何对付家里那个假惺惺的庶妹,如何更加讨父亲的欢心。
两个被世界遗忘的孩子,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野蛮的构建起对狭隘世界的认知。
32. 傀儡
六爻发现沈菀的秘密,是在一个蝉鸣刺耳的午后。
他本是萱夫人深埋在禁宫的一枚暗棋,数年如一日,像一道卑微的影子躬身蛰伏,若非必要,绝不显露一丝痕迹。
可近日,宫中接连发生数起离奇命案,现场皆呈鬼怪作祟之状,血腥之中透着一股精心布置的诡谲,意外引起了他的警惕。
六爻只用了三天。
循着旁人忽视的蛛丝马迹,追踪到了命案的源头。
第四夜,雾起宫墙。
六爻脱了宫装,伏于幽僻宫道高檐的暗处,与夜色融为一色。须臾,等来了暗卫十全。
十全手中提着一颗仍在渗血的断头,步履轻得如同鬼魅,穿过漫涌的雾气,径直走向宫闱最荒凉的角落——辛者库。
六爻的眼眸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无声尾随。
他看见十全在那荒败庭院中跪下,将狰狞的断首置于身前。而阴影里,站着大衍出身最卑微的皇子,赵昭。
六爻心思何等机敏,联想沈菀这段日子的异常,很快就推测出了她和三皇子的傀儡木偶把戏。
当夜,沈菀三年来偷偷出入禁宫的所有痕迹,尽数湮灭于无形。
六爻亲自出手,以雷霆之势肃清所有见过沈菀的宫娥太监,无一活口。就连同为暗卫的十全,亦被其严惩重责,直接打断数根筋骨,连夜送离沈菀身边。
尚在沈园骄养的沈菀对于暗中发生的这一切浑然不觉,仍满心期盼着下一次进宫见小傀师的日子。
岂料一夜好梦温存,再醒来时,脸上竟已爬满骇人的红疹,密密麻麻、刺痒灼痛,原本的俏脸竟然狰狞如恶鬼般骇人,哪里还有半分闺秀模样?
“啊——!”
她失控尖叫,声音在空寂的房中回荡,却迟迟未见一个仆人赶来伺候。
挣扎着出去寻人,却蓦地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倚在门边看笑话,竟是久不在家的暗卫八荒!
八荒指尖拈着一枚幽黑细针,寒光流转间,针尖隐约泛着一层诡艳的紫晕,仿佛淬着某种见血封喉的剧毒。
见沈菀望来,八荒姑娘忽地歪头一笑,梨涡里盛着森森寒意:“主子昨夜睡得可香?”
“狗奴才!”沈菀抓起手边的铜镜砸过去,八荒一闪,镜面在青砖上炸开蛛网裂痕,空荡荡的院落只听见沈菀的呵斥:“你竟敢给本小姐下毒!”
“主子息怒~”
八荒行医多年,见惯生死,自然不怕沈菀这么个小丫头,或者说她甚至有点讨厌这个无脑且骄纵的大小姐。
“是六爻的意思,他让我来看着你。”八荒靴底碾过镜片,嘎嘣脆响中语调平静得骇人,“他说主子惹了不该惹的麻烦,若是您还敢进宫,他不介意亲自打断您的腿。”
六爻那个小太监,素来心狠手辣,一想起他那些磋磨人的法子,她心底止不住地发寒,可脸上仍强撑着不肯示弱,咬唇倔强道:“狗奴才,你们竟敢威胁我!等我告诉父亲,定要你们好看!”
八荒闻言却咯咯笑起来,像听见什么极有趣的新鲜事儿,肩膀微微抖动,眼底满是嘲讽。
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指尖那枚幽黑的细针,步履轻移,通身江湖草莽的做派:“我们是萱夫人生前留下的暗卫,这偌大的沈园之中,除小主子您之外,再无人知晓我等存在。您若想去告状,尽管去便是。”
她忽地俯身逼近,毒针的寒光几乎映在沈菀惊惶的眼底,压低着声音道:“只是……相爷最爱沽名钓誉,若是知道自己女儿竟在禁宫之中私会外男……”
她故意顿了顿,唇边浮起一抹近乎怜悯的冷笑,“只怕盛怒之下,会将您亲手勒死在祠堂里,以示门风清白。”
沈菀顿时不吭声了。
沈家的祠堂真的会勒死过人,她偷偷见过的。
十二岁那年,她亲眼见三叔家的堂姐被吊死在那里,绣鞋尖晃悠悠的垂着,吓得她做了许久的噩梦。
接下来的三个月,每当沈菀生出要入宫的心思,八荒的银针就会让她浑身起满红疹。
她最爱美,焉能忍受如此磋磨?只得咬牙退回闺房,气的将满架胭脂水粉砸得粉碎。
因为实在惦记着宫里的小傀师,沈菀又闹腾了好几次,搞得一向鲜少露面的九悔也赶了回来。
八荒至少还会笑笑,九悔就只会成天冷着一张死人脸盯着她,连她如厕都要守在门外。
沈菀气恼,最听话的十全也不知道被他们这些坏人送去了哪里。
直到日子挺过了立冬,五福去厨房偷吃被烫伤了嘴巴,沈菀终于找到独处的机会。
她翻出藏在床底暗格,那是小傀师送她的生辰礼,一个缩小版的傀儡娃娃,穿着红衣,古怪的表情笑得邪气森森。
“让九悔去死吧!”
她对着傀儡耳语,手指颤抖着拉动丝线。傀儡突然在她掌心转了个圈,然后直挺挺地倒下。
少女满脸的期待,彷佛她一番诡异的操作很快就要显灵一般。
“主子想咒杀谁?”
突然冒出的动静险些将小沈菀吓得半死,六爻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身上还穿着内侍监的大红宫装,就站在门口,手上缠着纱布,嘴角挂笑,眼里却燃烧着她从未见过的怒火。
他这个人唇红齿白,眉眼含笑,天生一副春风拂面的良人模样,可了解内情的都知道,谁要是得罪了他,不死也得扒层皮。
她下意识将傀儡藏到身后,怯怯道:“你……你怎么来了?”
六爻久在宫里当差,虽然长的很俊,但是整个人阴气森森的,沈菀从小就怕他。
长身玉立的男子大步走来,一把夺过少女手中的傀儡,修长的眼睫上下呼扇,嘲讽道:“小主子真以为耍傀戏的那个小混蛋有什么神通?”
他从袖中掏出一块碎镜片,丢给沈菀:“看看这个吧,淳骊县主险些被蜂子蛰瞎眼睛那天,十全就藏在她身后的树上,是你的小傀师打着你的旗号命令十全,唆使他用镜子碎片打伤了淳骊县主的眼睛。”
沈菀闻言,双膝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面上:“这不可能……”
六爻罕见的收起笑脸:“不仅如此,失踪的李美人,断头的虞太妃,全都是你的小傀师指示十全做的,亏你还以为这世上有什么灵验的傀儡把戏。”
沈菀不相信,可她又想起每次‘傀儡显灵’后,十全总会消失一阵……
六爻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那张唇红齿白的脸也变得阴鸷可怖,力道大得让小沈菀痛出了眼泪。
素来喜欢在人前装作好脾气的六爻公公发怒了,声音压得极低:“你被利用了,你那个好师傅用你的名义指挥十全杀人,一旦东窗事发,那些人命债都会算在你头上!”
沈菀被吓到了,直接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原来并不是小傀师能利用傀儡显灵,而是他借着沈菀的命令在暗中操控她的暗卫。
十全老实,她又任性,他们一道被小傀师给耍了。
在得知宫里接二连三的死过人后,小沈菀吓得再也不敢提起进宫的事。
没多久,京都就传出消息,说槐树巷孙瀚林家小女儿暴毙了。
沈菀前些日子还见她好好地,怎么就突然暴毙了呢?这件事让她一连做了半年的噩梦。
沈菀生病期间六爻来看过她,说是探望,可薄唇里吐出的话却格外戳她心窝子:“主子以后还是安分些,毕竟没有几个孙芸芸这样的冤死鬼能替您挡灾。”
是了,孙芸芸是替她死的,因为当初她和小傀师在一起的时候,冒用了孙芸芸的身份。
只有孙芸芸死了,这件事才不会查到她的身上,沈菀料想,如此歹毒的算计,也只有六爻这个死太监能干的出来。
自此之后,她性情大变,对母亲留下的暗卫们也开始生出忌惮,好在时间渐渐替她抚平了一切,当初的小傀儡师也多年不见踪迹,想必悄无声息的死在了六爻的手里,她本以为幼时的这一桩荒唐事就此过去……
直到太子爷薨逝,新帝要送她去摄政王府侍奉时,经过御花园的她又听到了小傀师当年哼唱的小调。
“曾向瑶台偷红线,偏教无常改婚笺,三更拜堂红烛泪,五更同赴鬼门关。娘子啊——”
清透的男音哼着古怪的小调,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沈菀的耳膜。
沈菀驻足在御花园的假山后头,手中的诏书“啪”地掉在地上。
她死死抓住身旁的木槿树,粗糙的树皮磨破了掌心,却浑然不觉。
十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已忘记那段往事,可身体比记忆更诚实,她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跟着小调颤动,仿佛又在拉扯那些猩红刺眼的傀线。
“陛下,东宫的轿子到了。”内侍官尖细的嗓音打断了哼唱的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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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菀从梅树后窥视着御花园内的一抹明黄身影。
小傀师?不,现在该称圣上……正背对着她站在亭中。
小傀师也长大了,他比从前更高了,龙袍下摆绣着的狰狞可怖的金龙,右手的小指上依旧缠着一根刺眼的红线,顺着那根红线,她能瞥见一个小小的木偶头颅。
一瞬间,昔年冷宫里的瘦弱少年和御花园中身量高大的男子重叠了。
原来小傀师就是传说中出生卑微的三皇子赵昭,如此说来,当年六爻的狠辣和果断都变得有迹可循。
六爻说的对,从头到尾,她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傻子傀儡。
远处传来赵昭的声音,一如少年时那般温润,可细细听来,冷漠的声音并无丝毫的感情:“先太子妃什么打算?”
躬身侍立在侧的太监小心应答着:“……东宫那位娘娘心思歹毒,明显是个不会轻易死心的主儿。”
赵昭冷笑:“不听话?那杀了。”
沈菀猛地缩回身子,后背撞上假山。
冰冷的石头透过单薄衣衫刺入骨髓,却比不上她心中的寒意。
新帝的声音让沈菀幼时的回忆如噩梦般汹涌袭来。
天旋地转中,她忽然想起六爻死的那年冬天——
她刚被指婚给太子爷,六爻就送来了一封书信,说他在宫中得罪了实力不容小觑的仇家,恐难在年关时节回主家复命。
寥寥数字,尽是哀凉。
沈菀当时正为嫁入东宫的婚事烦心,并未在意一个暗卫的悲喜,岂料这封书信竟然成了六爻的绝笔。
三个月后,沈菀在东宫收到消息,说皇城司有个模样不错的内侍官跳楼死了,而后尸体直接被扔去了乱坟岗。
她派影七去查,只带回半块被野狗啃剩下的手臂。
那时候的她自然不信,印象中最为精明的六爻就这么轻易的死了,只是好奇道:“你怎么确定这个就是六爻?”毕竟死太监的心眼比谁都多,搞不好为了摆脱仇家弄了个假死脱身的把戏。
影七面如死灰,沉默良久,道:“萱夫人当年为奴等种下印记,此半截手臂上的纹身所用的药汁特殊,旁人无法轻易仿造,这节手臂死前被浸泡过腐肉的护腕包裹着,故而野狗豺狼不屑于啃食,想必六爻生前便预料到他的下场,他知道自己可能回不来了。”
这节野狗啃剩下的手臂就是他给‘家里’留的最后消息。
“滚油绽并蒂,白骨结连理……”傀儡师的哼唱将沈菀从回忆中惊醒。
她死死扣着攥掌心,往事的痛楚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当年六爻身在皇宫,必然知晓了小傀师真正的身份,而且极有可能被对方给察觉到了踪迹,之后没过几年,三皇子羽翼渐丰后,六爻突然横死于宫廷。
等到沈菀得到消息的时候,六爻早已经死在京郊的乱坟岗子。
听说没儿没女的老太监、老宫娥都会扔在那,像垃圾一样,任野狗啃食。
按规矩,暗卫尽忠一生,死后自有主家发丧,这也是他们肯为主家卖命的原因之一,可六爻死前的行踪已经被人盯上,回来复命就意味着要暴露主家的身份。
若是让官家知晓太子妃曾在禁宫大内安插暗卫当眼线,那沈菀的路也就走到了尽头。
六爻就此选择了独自赴死。
他像是预感到死亡来临的老黄狗,寻了一处离家远远的地方,死在了一堆腐烂的太监宫娥尸身堆里,死在了最美好的年华里……
离开皇城前,沈菀最后望了一眼东宫的方向,数十年光景不变的红墙碧瓦,葬送了多少人的卿卿性命。
她今日带着先太子的遗诏入宫,原本是为了求个恩典,让赵昭放自己就此离京,谋一条生路也算得个善终。
可在得知当年的小傀师就是如今的新帝时,她忽然就不想这么做了。
树叶凋零的京都城又要下雪了,大雪很快会覆盖所有痕迹,就像当年六爻不惜用死亡掩盖的秘密。
如今她终于明白,诺大的京都城就是他这位小师傅的戏台子,此间傀儡们走的每一步,都踩在他编织的丝线上。而六爻、十全那些真正守护她的人,早就因为保护她这个愚不可及的主子耗尽了生命。
总该有人为他们的死偿命,那个最该偿命的就是她啊。
回忆中,小傀师诡异的歌声似乎又飘了起来,噩梦如初……
33. 赵昭
前尘事了,沈菀怔怔望着幽蓝的帷幔发呆,像只没有灵魂的布偶。
“她醒了?”
屏风后的声音传来,沈菀浑身一僵。
是他。
那道无数次笼罩在幼时噩梦里的声音,此刻真真切切地灌进耳中。
赵昭踏着月桂香气徐徐而来,一袭宝蓝锦袍在风中轻漾,衣摆处暗绣的流云纹若隐若现。
这位三皇子生来带着几分异域风情的深邃,睫毛浓密如鸦羽,高挺鼻梁投下的阴影让他的貌似温润的脾性显得更加神秘莫测。
“怎么看着有些呆?”
他似乎再跟旁边的医官说话,可沈菀却从她的话里嗅到了揶揄。
“莫非磕坏了脑子。”
这句干脆就是挖苦了。
沈菀内心翻白眼,强撑着起身,恭恭敬敬的伏地行礼:“臣女沈菀叩见三殿下。”
赵昭微怔,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坦然相认,毕竟当年在相府流水亭初遇时,这丫头始终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男人笑笑,一副谦和模样:“二小姐不必多礼,今日相见,倒也算是故人重逢了。”
殿下话说的倒是漂亮,沈菀僵在半空的膝盖终是没等到对面人的赦免,待她硬生生弯下膝盖窝子,而后又磕了头,才见那双在半空中迟迟不肯落下的手,若有似无的搭在她的手肘上,“身子弱还如此讲究虚礼,倒是个不听劝的姑娘。”
沈菀:“……”
比起阴晴不定的赵淮渊,赵昭的虚伪刁钻才更可怕。
赵昭在沈菀的对面站定,手中执着一柄象牙骨扇,扇面绘着水墨山河,映得整个人愈发清贵逼人:“说起来当年沈园一别,也有段日子没见,沈二小姐过得可好?”
沈菀瞥了眼床边的血盆,又低头看看自己被河沙刮出数十道口子的双手,由于长时间被冷水浸泡,手臂上浮现出青紫色的血管,像一条条丑陋的虫子在翕动着,任谁看,她都好不到哪里去。
他这是视若不见?还是明知故问?
“托三殿下的福,臣女总算是捡回一条命。”沈菀声音略微嘶哑,像是被砂纸磨过,实际上也是害怕。
赵昭“啪”地合上茶盏,故作惊讶地挑眉:“听沈二小姐所言,莫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三殿下这是在跟我装大尾巴狼?
“多谢殿下垂怜,臣女现已没有大碍。”沈菀的目光不自觉的投到他修长的手指上,回忆中那双操纵傀线的手与面前这双端着玉盏的手一模一样。
赵昭敏锐地捕捉到她的视线,唇角微不可察地一挑,倏然俯身。
他弯下腰的姿势极慢,甚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压迫,直到那张俊美而危险的脸骤然逼近,正正对上沈菀猝不及防抬起的眼。
沈菀她呼吸一滞,本能地后退半步,鞋跟绊在椅子边缘,整个人踉跄着向后仰去。
索性那双好看的手及时搀扶,才没让她进一步出丑。
“沈二小姐出门游玩,家中可对此知晓?”见沈菀在他面前流露出真实的窘态,他倒是笑了,故作忧心道,“难不成二小姐是偷跑出来的?”而后又装大尾巴狼唏嘘道,“当真是顽劣了些。”
游玩?顽皮!沈菀险些被气的喷出一口老血。
相府早就公布了她的死讯,沈家灵堂上的白幡怕是还没撤干净。
若她没记错,当初影七带回来的吊丧宾客名单上,可还写着这位殿下尊贵的大名。
京都城内这帮姓赵的皇族,还真是一个比一个难缠。
话说他是不是故意的,非要站着同我说话吗,搞得她也不敢坐下,半个时辰了,头晕眼花双腿都在打颤。
“殿下英明。”她强撑着身子站直,扯出一个虚弱的苦笑,“臣女外出为家人祈福,却遭遇歹人劫持,后不想遭歹人折辱便跳下悬崖,幸被沿途的猎户救下,这才保下一条性命。”
“还有这等奇事?”
赵昭眼中闪烁着玩味,嘴上唏嘘不已,表情倒是一点没看出来:“当真是可怜呐,前因后果倒是没有破绽,若二小姐所言不虚,你这日子过的比戏本子上写的都精彩,本宫也是涨了见识。”
沈菀想翻白眼:“……”
她好悬没死,在这位嘴里,就轻飘飘一句精彩。
感情我们这些蝼蚁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逗殿下一个乐儿。
赵昭雷打不动的斯文高贵让沈菀有些厌烦,她算是看明白了,若论摆迷魂阵,恐怕没人能跟面前的这位三殿下一较高低。
这厮所有的温润都是伪装,谦和的皮囊下就是不折不扣的坏胚子。
“臣女幸得殿下搭救,多谢殿下恩德庇佑。”沈菀垂下眼帘,恭敬屈膝道谢,“也没什么可以让殿下称奇的际遇,左右不过是一场令人心惊的祸事。”
而后话锋一转,“倒是殿下身份贵重,何以出现在这远离京畿的庄子里?”
赵昭闻言轻笑,扇骨在掌心轻敲,似乎对沈菀的反问不太高兴。
沈菀自觉失言:膨胀了不是,小命还捏在人家手里,怎么敢犟嘴呢。
按照原主的记忆,上辈子又一次相府设宴,也不知是哪位武将家的小姐,刻意将酒水洒在昭王殿下的袍角上,妄图想要勾引一二。
众目睽睽之下,这位贤名诵达天下的三殿下也是这样轻敲了几下扇骨,嘴上说着无妨,还宽慰了被父兄责难的姑娘,岂不知次日那武将全家就被贬去了苦寒之地戍边。
太岁头上动土?她现在自顾不暇,压根没这个打算。
“本宫巡视封地,恰巧路上捡到你。”男人踱步到沈菀跟前,身量修长的影子沉沉笼罩着她,“本来蝼蚁之命……尚轮不到本宫怜惜。”
沈菀正乖巧的听训,岂料赵昭的纤长的手指猛地揪住她的耳朵,轻轻一擦上头的脂粉,一颗红艳艳的泪痣暴露在他的目光下,“奈何,实在是太像了~”
沈菀愕然,一只耳朵也被他揪的火辣辣的疼,这厮小时候单手就能操控几十斤重的傀儡,手上的力气大的惊人,若是在不松手,恐怕她的耳朵就要被活生生揪下来了。
沈菀想要救下自己的耳朵:“殿下请自重。”这句话几乎在咬牙切齿。
赵昭见她痛得要恼了,这才松了手,不紧不慢地掏出一方素白帕子,垂眸擦拭着修长的手指,动作优雅得让人瞧不出情绪。
“二小姐的脂粉不涂在面上,反倒往耳后擦?”他低笑一声,无波无澜,却莫名让人脊背发凉,“说来也巧,我那短命的亡妻,耳后也生了一颗这样的红痣。”
帕子轻飘飘落在地上,男人蓦的抬眸,方才嘴角噙着的那点客套笑意瞬间消散,眼底翻涌起晦暗不明的情绪。
他俯身逼近,指尖轻佻地挑起她的下巴,声音低得近乎温柔:“现在细看,连这双会骗人的眼睛都像极了她。”
赵昭的表情像是蛰伏已久的野兽终于嗅到了猎物的踪迹,带着令人战栗的兴奋和势在必得的野心。
“殿下莫要说笑,臣女久在京中,并未听闻殿下曾娶妻之事。”沈菀也不是傻子,岂能让人牵着鼻子戏耍。
“八抬大轿之类的繁文缛节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戏罢了,本宫同爱妻识于微识,她不嫌我落魄,好吃好穿的尽从家中取来供本宫享用,啊,说起来她也算是本宫的爱徒,与本宫同道,极为痴迷傀戏。”
赵昭意有所指的挑眉反问:“沈二姑娘可会傀戏?”
沈菀撑着虚浮的身子,心头愕然,她可不记得原主小时候给这厮当什么结发的妻子,讪笑:“臣女愚笨,并不会这些灵巧的手艺,就连女工都被府里的嬷嬷斥责上不得台面。”
“是这样啊,那可真是件憾事,”
话虽如此,可赵昭还是扯起沈菀柔弱无力的手腕,仔细打量起来:“本宫瞧你这手骨生的极妙,倒是个提线弄傀的好器·物。”
手就是手,怎地就成了器·物,沈菀不悦,想要挣脱。
奈何赵昭的手指只是瞧着纤细,但骨节却力道大的骇人,随随便便的两根指头都能夹断上好的刀刃,更何况是她这点不痛不痒的挣扎。
沈菀只管求饶道:“殿下饶命,臣女还想留着这只手在父亲大人堂前尽孝。”
好歹她也是丞相之女,料想赵昭也不会…应该不会就这样弄死她。
怎料赵昭压根不买账,似乎真的要折断她的手,沈菀痛的面容扭曲,惊惧迫使胃部在紧张的状态下一阵绞痛,而后汹涌的血沫涌上喉头,赵昭似乎是有所察觉,当即嫌脏似的松开了手。
沈菀身子失衡跌倒在地,广袖掀起,露出双臂上的斑斑疤痕,任谁瞧着都触目惊心。
赵昭见状,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你受伤了?”
她的伤不单单在双臂上,似乎连前胸和脖颈上都到处可见,好端端的一个京城贵女,身上竟然带着如此多骇人的伤痕。
他忍不住用好奇的目光再度打量起身量纤纤的沈菀。
沈菀的下巴再一次被骨节分明的指尖钳制,被迫直视赵昭那双看似多情实则凉薄的眸子。
阳光从他身后照来,为三殿下镀上一层金光,恍若神祇,却又冷漠。
“卿本佳人,沦落至斯,当真是可怜呐,若沈二姑娘肯留在本宫身边侍奉,本宫绝不会让你遭受如此苦楚。”
沈菀闻言慌了,他这是在求爱吗?
究竟是哪一步刺激到他了,勾起了他的兴趣,莫不是我这浑身的伤痕?
沈菀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大衍皇室的变态血脉,再次刷新了她的认知。
“三殿下莫要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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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臣女,您早已经有了心爱的结发妻子,沈菀虽然无才无德,但也知道羞耻二字。”
赵昭笑了,不过笑意并未达眼底:“说起来我那爱妻也不是个本分女子,她先是对本宫百般勾引,而后又在本宫兴头上的时候忽然就消失了,虽然她对本宫的感情始乱终弃,可本宫心里依旧爱她,可惜造化弄人,她还是死了。”
“那她是怎么死的?”沈菀鬼使神差的问出口。
赵昭掐着沈菀的脖子,将人钳制在身前:“听沈二小姐的口气,似乎觉得是本宫弄死了她?”
沈菀刚要开口说她没这个意思,毕竟她一直都认为‘孙芸芸’是被六爻杀掉的。
可这段日子的见闻,让她对原主记忆中的真相有所怀疑,或许各种曲折并不是原主见到的那样。
“嗤,沈二小姐猜的没错,”提及故人,赵昭似乎依旧心有不甘,“本宫爱她,可更容不下背叛,她既然当初招惹了本宫,就该负责到底才行呢,怎么可以中途说不要就不要呢。”
沈菀一瞬间如遭雷击,是了,是她当年的突然消失激怒了赵昭。
赵昭自幼辛者库出身,在宫里受尽欺辱,好不容易有个对他好的姑娘,岂料撩拨完后突然消失了。
断崖式分手,在赵昭这样的人眼中无疑等同于戏耍和背叛。
“您把她怎么了?”沈菀当初只听六爻说过孙芸芸暴毙,一直将那温婉姑娘的死归结于六爻的心狠手辣,或许真相并非如此。
“本宫那时还小,出不了宫,只让身边的护卫赐她毒酒一杯,让她早登极乐。”赵昭似乎陷入了一种复杂的情绪中,“不过本宫也不算亏待她,以往那些曾经为难过她、欺辱过她的,本宫都变着法儿的弄将他们弄死了,也算是替她出了一口恶气。”
似是担心沈菀不信,赵昭拽着沈菀来到别院的门前:“看到阶下回廊外停着的那辆马车吗?”
沈菀木讷点头,双腿吓得已经使不上力气,虚弱道:“殿下府上还有贵客,臣女理当告退。”
“别急,那里头躺着的可是你的旧相识。”
赵昭死死盯着沈菀的惊惧的目光,而后倏然笑了,像是已经确定了什么。
“别怕,是淳骊县主,你死后我让她嫁去北狄和亲,那儿的女人天生奈·干,她先是嫁给70岁的大单于,后来老东西一命呜呼,连带着他的女人也被儿子们瓜分,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啧啧,咱们这位淳骊县主服侍了十几个北狄王庭的糙·汉,也算是为朝廷鞠躬尽瘁了。”
沈菀愕然,没想到昔年回忆中如此鲜活的淳骊县主竟然落得如此下场,她浑身抖得厉害,害怕自己落到赵昭手里,下场还不如惨被蹂躏而死的淳骊。
“殿下…认错人了,臣女不知道殿下再说什么。”
“放心,当年见过我们在御花园私会的仇家都死了。”
赵昭指着那辆装着淳骊县主尸身的华贵马车道:“县主死于大义,本宫亲自送她的尸身回家,到京的日子都算好了,就是八月二十七,赶巧,昌远侯爷续弦大婚。”
赵昭说着说着不可自抑的笑了起来,“亲生女儿头七,老父亲却在忙着娶美娇娘,你说淳骊县主会不会气的半夜诈尸?”
沈菀没有想到,前世的祸事背后还有这般曲折,她忽然觉得,原主的惨死,不冤。
“可她都已经死了……”
“一个区区的县主,死就死了,幸好本宫的芸芸没有死,芸芸,杀了你的第二天我就后悔了,我甚至去孙家刨了你的坟冢,却只见到一具干瘪腐烂的尸身,那时候我真是失望极了。”
赵昭的真情剖白,让沈菀毛骨悚然。
他仔仔细细的端详着沈菀:“对啊,孙仲涟那个肥头大耳的书呆子,怎么能生出芸芸这样貌美聪明的女儿,不,应该叫你菀菀,当初就该仔细查验才对,当真耽误了你我二人的多年缘分。”
仔细查验?他是指亲自去孙家杀人吗?
只怕当初赵昭要是知晓了我的真实身份,如今坟冢里枯骨成灰的就是我了。
沈菀战战兢兢道:“殿下思念亡妻心切,难免会认错人,臣女不是什么孙芸芸,就是相府的嫡女沈菀。”
见她嘴硬赵昭也不气恼,反倒是指尖触到她温热的肌肤时,整个心头都在微微发颤。
这触感比他梦里真实千百倍,比他这些年用傀儡复刻的每一个沈菀都要鲜活。
沈菀偏头要躲,却被他扣住下巴。
昔年冷宫内的小姑娘和面前这张精致妩媚的脸一瞬间重叠,赵昭呼吸陡然粗重起来,这些年压抑的思念与渴望一发不可收拾。
她长高了,褪去了稚气,可那股子傲劲儿丝毫未减,反而在岁月淬炼下愈发夺目。
男人忍不住喟叹:“娘子,你好美。”
34. 识破
“放开我。”
沈菀被赵昭眼中洇散的欲念惊到,手腕徒劳地挣扎了两下,却被他单手轻易反剪。对方用不容置疑的力量将她的双手稳稳扣在其头顶处,很快,沈菀的唇珠便被滚烫的触感所覆盖。
赵昭吻得又凶又急。
沈菀的聪明、美貌、桀骜、有趣儿,每一样都让他心中欢喜。
他掌心的热度,即使隔着薄薄的衣料,也清晰得如同烙印,熨帖着她绷紧的肌肤。而另一只手,则像带着一股无比慵懒的暖流,沿着她腰侧那道微妙的曲线,缓缓滑落。
指尖所过之处,衣料顺从地窸窣低语,勾勒出他掌纹的轮廓,那温度似乎能渗入肌理,在她腰窝处若有似无地打了个旋儿,再带着一丝掌控的意味,继续向下,向着更幽深、更令人心跳失序的禁区悄然游走。
“菀菀听话。”他喘息着稍稍退开,鼻尖仍抵着她的额头,喉结剧烈滚动,“知道我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他捏着沈菀的下巴,冰凉的拇指拨了下那开开合合的唇瓣,含混不清的呢喃着:“做了无数个同你一样的傀儡娃娃,睡不着的时候就想象着它们若是你该多好。”
赵昭畸形的爱意如蛛网般细密无声的覆下,将沈菀层层缠裹,勒得她近乎喘不过气。
此刻她才惊觉,自己妄图对抗宿命的念头何其狂妄——她的重生不慎牵动的恰恰是命网中最危险的那根丝线。
本已湮灭于暗流之下的孽缘,竟因她这一念之差,再度死灰复燃。
或许从孙芸芸的死亡开始,或许从她试图改变赵淮渊的命运开始,宿命就准备以更高昂的代价从她身上讨回这一笔笔孽债。
窗外蓝色的月桂花海随风翻涌着,像是一层又一层令人窒息的浪潮,若早知重逢是另一场劫难的开始,当年在禁宫初遇时,骄纵的小沈菀可还会接过小傀师递来的红线。
过去终将无解。
就像如今的沈菀依旧分不清,此刻胸腔里翻涌的究竟是恐惧,还是原主幼时被雨水泡发的、早已腐烂的悸动。
良久,一场单方面的索取终于平息,赵昭将沈菀紧紧扣在怀中,并非他有多么节制,而是沈菀眼中支离破碎的绝望感,硬生生将男人那股近乎掠夺的冲动压了下去。
他鲜少这般失态,更鲜少对女子生出这般近乎怜惜的克制。
“……哎,暂且饶了你。”
沈菀垂眸不语,并没有对暴风雨前虚假的平静感到任何欢喜,因为在这些京都权贵手中有种刑法叫做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果然——
“本宫近来倒是听闻一件趣事。”
赵昭贴近她耳畔,湿润的气息裹着恶意,缓慢攀上她绷紧的颈侧:“一伙无法无天的贼子,为了寻个失踪的姑娘,把整条泗水沿岸翻了个底朝天。”
“他们为了恐吓周遭的村寨交人,连烧十七户庄子。”
男人指尖漫不经心地卷着沈菀一缕散落的发丝,尾音甚至带着几分缠绵的意味,“说来可笑,这般猖狂的做派,竟连本宫也摸不清对方的底细。”
“所以啊……”发丝在他指间倏然收紧,温热的鼻息佛过她颤抖的眼睫,恰到好处的疼痛让沈菀不得不仰头看他,“菀菀究竟是怎么惹上这等难缠的仇家?”
火烧十七户庄子?
沈菀心头蓦地一颤,像被细针刺入般泛起尖锐的疼。
然而,迷惘只浮现了短短一瞬,便被更为冰冷的理智碾碎。
绝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赵淮渊的眼里从来就容不下无关之人。
那些庄户上的平民,于他而言不过是墙缝里爬过的蝼蚁,他连佛袖扫去的欲望都没有。
他的人生只为两件事而活:一件是刀指大衍皇宫,为报惠景帝当年将他像块破布般丢弃在永夜峰的恨。另一件则系在她的身上,是对她掏心挖肺后又惨遭背叛的恨。
若要报复,赵淮渊刀刃只会精准剜向仇敌的心脏,何须用火烧庄子这等粗劣手段?除非……
沈菀缓缓抬眸看向赵昭,眼底翻涌的寒意里,渐渐浮出一丝毛骨悚然的明悟——有人正在借这场寻人的东风,行杀人嫁祸的歹事。
“知道吗沈二,你总爱摆出这副对万事都漠不关心的表情,看似对谁都很冷淡,但你眼神浮动的时候,里面的内容可精彩极了。”
赵昭从幼时初见沈菀,他就认定了他们是同类。
一样的聪明,一样的薄情,一样将世人视作棋盘上可随意摆弄的棋子。
沈菀越是表现得冷漠疏离,他越是能看穿她骨子里那份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狠绝。
她本该如此,就像他一样。
不需要对无关之人施舍半分怜悯,更不必为那些蝼蚁般的生命浪费情绪。
赵昭笃定道:“对方即便被官府联合通缉也不肯收手,如此玩命的要把你抓回去,莫非是段桃花债?”
沈菀别过头,这个男人聪明的令人恶寒。
“看你的表情,恐怕是了。”赵昭的手指不费吹灰之力的将她的下巴强行掰回,眸中闪过愠怒,就连语气都透着阴寒:“当初就是为了他,抛弃了本宫?”
“殿下,当年若是我没有及时抽身,免不得要在东窗事发之后,替那些惨死宫廷的亡魂填命,我的好师傅,咱们之间,就别提抛弃这种牙酸的字眼儿了。”
沈菀懒得再跟他周旋,赵淮渊只是疯,而赵昭则是病态。
“少跟我阴阳怪气。”
赵昭指尖一挑,将龙纹玉佩甩出,薄唇扯出个锋利的笑:“官家体恤大衍皇室亲眷,于贞元九年疏浚泗水河道,其目的就是要保皇室田庄万世不受水患侵扰,如今的泗水江面开阔,雾霭沉沉,就算是只不慎落水的狗,只要扑腾两下,随着湍急的暗流也能卷进下游的皇庄。”
“沈菀,我真是不知道该赞美你破釜沉舟的勇气,还是该追究你利用大衍皇室的信物去诓骗皇庄守卫救你的心计。"
“殿下在说什么?臣女听不懂。”沈菀列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气的赵昭恨不得伸手掐死她,总算是明白那些来路不明的亡命徒为什么非要把她给抓回去,这女人死不认账的时候着实可恨。
“无妨,那就聊聊菀菀知道的。”赵昭将沈菀压在身下,脸上又挂上那副完美无瑕的温和笑容,“劳烦菀菀跟我讲讲,这枚环佩从哪里得来的?又是如何得来的?”
玉佩上头的盘龙做出气吞山河的怒容,这样的东西就算是平民百姓瞧上一眼,也能猜出是宫里的东西。
在赵昭这种聪明人面前,恰当的愚蠢当做情趣,可若是装蠢过头那就是找死。
沈菀如实道:“回三殿下,这玉佩是太子爷所赠。”
赵昭殷红的唇畔一笑,褐色的眸子透出玩味,玉白的手指婆娑起玉佩:“倒真是让本宫出乎意料,早知沈园的芳花香气扑鼻,没想到枝蔓竟然都伸进了东宫的墙头。”
赵昭将龙佩丢回到沈菀的怀里,而后慢条斯理的掏出一条帕子,轻轻的擦拭着手指,似乎嫌脏一样,道:“看来好徒儿与师傅分开的十年,倒是没闲着,成日勾三搭四的招惹野男人。”
沈菀:“……”
三殿下,若说因缘际会,您才算是野男人。
不过赵昭可不是什么沉迷女色的痴情种,与其说他猜忌沈菀还不如说他在猜忌沈家,位高权重的沈相爷心里究竟想要扶持哪位皇子继承大统?这才是他挂心的关键。
“太子殿下的厚爱,菀菀虽感戴于心,却自知福薄,难以承此殊荣。这玉佩珍贵非凡,本非臣女所宜配享,日夜思之,实在惴惴难安。”
沈菀语声轻柔,却巧妙将话锋一转,“所幸父亲大人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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瞻远瞩,见菀菀终日惶惶,屡次训诫于臣女,言天家恩泽如日月之辉,为臣者唯当恭谨受之、妥善存之,万万不可有所轻忽。”
若是能挑起三皇子和沈家的互相猜忌,沈菀这些日子的苦也算没白受,只管推诿道:“菀菀不想忤逆父亲,只想着待太子殿下他日遇见心仪之人,这物件儿自然就没了别的兆头。”
“竟是相国大人的意思。”赵昭的试探终于得到了答案,按照沈二所言,沈正安这只老狐狸在东宫也下了注。
沈丞相的做法没什么好意外的,但是沈菀的坦诚倒是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对方陷入良久的沉默,沈菀不禁偷偷打量起三皇子的神情。
赵昭一派芝兰玉树的气度,将整个雅室都侵染上月桂香气,若不是幼时的记忆,谁又能看出来此人骨子里的狠辣冷血呢。
似乎察觉到沈菀再看他,赵昭略微冷淡的眉宇也稍作缓和下来,只管道:“刚刚菀菀说对太子爷并无思慕,那便是心里头有了别的男人,这倒是让本宫有些好奇了。”
沈菀垂首恭敬道:“臣女不懂诗书又无心财帛,比起三妹妹,样样稀松平常,故而不敢奢求大富之家,然,父亲望女成凤,思来想去,莫不如上了西山云渺峰守在灵觉寺里青灯古佛,也是一生。”
明摆着又是一番胡扯,而且扯得完全不着边际,但赵昭竟然没生气,反倒是略带宠溺的品味着这个别具一格的回答,“到底是沈相骄养出来的嫡女,比起别家的姑娘更任性些。”
随即他话中的机锋又一转,“青灯古佛有什么意思,若是菀菀愿意,大可时常与本宫往来,本宫倒是可以出些主意,让你摆脱太子爷这份让你时时忧虑的倾慕。”
时常往来?怕不是要笼络我当奸细。
古往今来,二五仔没有好下场。
“臣女那些芝麻绿豆大的儿女情长,万万不敢惊扰殿下。”
“不愿意?本宫可是在帮你,难不成你刚才一番发自肺腑的陈情都是在诓骗本宫,”
男人依旧笑的如沐春风,但是沈菀已经觉察到他的不高兴,“戏耍当朝皇子可是大不敬的罪过,本宫是该杀了你?还是杀了你呢?”
当朝陛下有九子,夺嫡之路注定凶险无比,她面前这位可是前世最后的赢家,也是一手将他送进摄政王府当玩物的罪魁祸首,她得罪不起。
“虽不知殿下日后有何吩咐,但臣女愿效犬马之劳。”沈菀还是怂了,谁让小命在人家手里攥着呢。
人浮于世就是如此,只要对方比她强大,不需要强大很多,单在某一时刻能锁住她的手脚,遮住她头顶的青天,她就得跪地屈服。
该聊的不该聊的都聊了,再聊下去就是你来我往的纠缠,沈菀疲于应付,赵昭也知情识趣儿。
“本宫一向体恤臣子苦楚,此番微服竟能寻回旧爱,也算一种天赐的缘分,若是菀菀日后有烦心之事,本宫定会帮你排忧解难,倾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
不得不承认,上谋者伐心,赵昭确实开除了一个令她心动的筹码。
可惜,他们两个前世仇怨未解,今生又添冤孽,还是少些牵扯的好,毕竟她不是个大度的良人,赵昭也不是好算计的同谋。
美人弱柳扶风的一笑,虚伪道:“臣女多谢殿下体恤,三殿下政务繁忙,臣女万万不敢打扰。”
对面的男人似乎并不意外她又一次的婉拒,但也没有打算放弃的意思,笑道:“不急,日子还长,你若回到京都的地界上,总有用得着本宫的时候,只要菀菀开口,本宫今日的承诺依旧算数。”
门扉轻轻合上,祸乱心神的走了,沈菀终于放任自己瘫软在床榻上。
她侧过头,看见铜盆中自己的倒影被血水扭曲得面目全非。
恍惚间,那盆血水变成了泗江湍急的浊流,而她,仍是那片无根浮萍。
35. 回京
宫里的小太监春生确实是个妙人儿。
天生女相,柳眉杏眼,再好的良家女子被他钩子般的眼神一搂,骨头都得苏。
春生雪白的中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两条修长的腿随意交叠着,足尖若有似无地蹭着身边的老妪。
“老姐姐,许久也不往宫里头传信儿…”他软绵绵地靠过去,“害得生儿等得好苦,夜里想您想得心口都疼了。”
沈老夫人守寡多年,到了如今的岁数更是鲜少开荤,当即被春生搞得五迷三道,哈喇子险些都要淌出来。
“我的心肝儿,现如今沈家是二房当家,老姐姐熬到今日的地步,该得的也得了,何必出去冒头惹小辈们嫌呢,
快,让老姐姐疼疼你……”
春生眼角眉梢尽显风情:“哼,若是没老姐姐,沈正安能有今天?”
他的手指缠起一缕发丝,有意无意地扫过老妪颈间敏感的肌肤,娇嗔道:“旁的就罢了,偏连宫里的人脉也托付给了沈大人,害得春生想见您一面都难。”
“我的小情儿呦,”沈氏被他撩拨得头脑发昏,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欲望,“回头让底下给你打一套纯金的马鞍子,来年开春儿,让你在马球场上也风光一回。”
春生轻笑一声,玉白的手指轻轻扯开老夫人衣带,俯身在她耳边呵着热气:“金马鞍啊,硬邦邦的…奴才还是更喜欢骑…老姐姐这匹温香软玉的胭脂马…”
帐内顿时响起一阵不堪入耳的嬉笑声。
底下的掌事嬷嬷见怪不怪,世家大族,本就糟乱的厉害,索性今日当值的都是耳聋眼瞎的奴才,自然露不出半点风声。
岂料床上闹腾的正欢儿的时候,候在帐子外头的老嬷嬷开了口:“老夫人。”
沈老夫人正被春生伺候得舒坦,不悦道:“什么事?”
老嬷嬷隔着帘子回话:“底下人传信儿,说外头闹腾起来了,听说是二姑娘要回家,瀚哥儿正在门外头拦着不让进。”
“二姑娘?何时又多了个…”沈老夫人猛地坐起,露出松垮的胸·脯,“你说谁回来了!”
老嬷嬷:“二姑娘,沈菀。”
沈老夫人急了:“她不是死了吗?”
老嬷嬷低声道:“听外头的传话,说是没死,还让三殿下给救了,现下门外头围了好些人,正看人闹呢,管家请您过去拿主意。”
沈老夫人浑浊的眼中闪过狠厉,登时就有了盘算:“保不齐是哪儿的骗子想要冒名顶替,三殿下那样的贵人也不是事事都能洞察,让鲍二家的出趟门,都已经死了的人,名声坏了,万万没有再活着回来的道理。”
老嬷嬷正要应声退下,岂料榻上看热闹的春生开口了:“就这么草草弄死,怕是不行呢。”
沈老夫人回头,眼珠转了转,春生这小贱蹄子是皇城司当差的,消息自然比他们这些内宅的灵通。
她伸手捏住春生纤细的脚踝,爱抚着:“听好弟弟这话,莫不是还有什么蹊跷?”
春生顺势将脚踝在她掌心蹭了蹭,眼波流转:“老姐姐,若是生儿没记错,您家这位二姑娘的生母是那位萱夫人?”
“没错,这丫头的确是裴萱所出,一副狐媚样子,颇让人厌弃。”沈老夫人狐疑道,“莫要闲扯别的,你久在贵人跟前,可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春生嫣然一笑,凑到她耳边低语:“前儿,太极殿的大掌印公公下了值,回来念叨,说官家用膳的时候提了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您那早逝的儿媳妇,说是这位萱夫人自幼和官家就颇为投缘,官家话里话外还问起了萱夫人的后人。”
“裴萱这个贱人,竟然跟官家还有勾连,难怪正安容不下她。”沈老夫人咬牙切齿,随即又松了神色,“我当还是什么大事,一个死了的女人,官家也不过一时念叨而已。”
“哎呀,老姐姐,您久不在外活动,真是越发糊涂了。”
春生凑近嘀咕道:“官家日理万机,前朝后宫多少件大事都等着裁决,怎么会突然提起一个死了的女人?”
“换句话说,三殿下是何等金贵的人物,您家这位二姐都是坏了名声的,能让殿下亲自出手搭救,您就不怀疑这里头有事儿?”
这话如冷水浇头,让沈老夫人顿时清醒。
爷们朝三暮四的劣性她是知道的,官家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后宫佳丽三千,绝不会平白无故的想起一个死了的裴萱。
“倒是好弟弟提醒了我,保不齐二丫头活着的消息早就上达天听,此时出手,当真是打乱了贵人的谋算,说不定沈菀这丫头早就成了陛下监视相府的眼线。”
春生见她领会,笑得越发妩媚:“老姐姐英明。”
两个时辰前——
三皇子的銮驾一入京,赵昭便遣人送沈菀回家。
一路倒也顺利,只是不知为何,京都街头巷尾挤满了儒生打扮的读书人,就连许多饭馆和酒肆都挤满了手拿书卷的书生。
沈菀掀开车窗处的幕帘,对外头护送的金吾卫参将颔首行礼,询问道:“黄将军,现下并未到科举时节,为何如此多的读书人涌入京都?”
黄莽道:“沈二姑娘离京多年,不知京都近来有件天大的热闹,听闻白鹿洞书院的大儒,仙芝公子已经入京,还要借沈园宝地开坛布道,天下学习这才纷纷涌入京都。”
大衍重文臣,是以黄莽这样的武将言辞间都对大儒充满了敬佩。
“仙芝公子此等不世之材,想来也只有被誉为文臣风骨的沈相爷能够与之结交了。”
沈菀笑笑没说话,她自然听出了黄参将对于沈正安言辞间的恭维之意。
对此她也不能反驳,在君权和父权至上的封建社会,她但凡表达一丁点对沈正安的不满,那都是忤逆不孝的罪过。
不过照她对历史典籍的了解程度,并没有听说历代白鹿洞有哪个大儒名号为‘仙芝’。
莫非当真是自己孤陋寡闻了。
或许此人真的是什么避世奇才,不被史官所记载也在情理之中。
说话间,三皇子府的车马便驶入了明义坊,刚靠近沈园,就见相府外头的院墙根儿支起来一排排简易的棚子,沿街的百姓、乞丐、老叟都端着盆或碗排队等候施粥。
黄参将本就是巡城司主事之一,见京都街巷如此井然有序,他自然面上有光,故而滔滔不绝个没完:“……自打仙芝公子入京传道,满大街就遇不着乞丐和流民了,手脚利索的年轻乞儿都被仙芝公子介绍去做工,没力气的老幼也悉数被送进了积善堂,仙芝公子还专门安排人将破旧的善堂修缮一新……”
黄莽一个没什么辞藻的武将,愣是将这个仙芝公子天上地下夸赞了好一通,搞得沈菀都对此人充满好奇。
须臾,一张字条顺着马车下的暗格被丢了下去。
沈菀嘴角噙笑,仙芝公子,倒是个现成的工具人。
车水马龙的街道另一旁,影七翻开字条后,原地头疼。
旁边的六爻接过字条,阅后,嘴角也是一抽。
影七:“六哥……您看?”
六爻素来是张冷面,虽然也有点不情愿,但还是秉持着忠诚侍主的原则:“按小主子说的办。”
影七还是有点难以接受:“不是说那个叫春生的小太监都得手了,怎么还……这位可是白鹿洞大儒,篓子会不会捅的太大了?这位仙芝公子可是天下读书人的脸面。”
六爻闷哼:“你什么时候见她在乎过自己的脸面?更何况是别人的脸面。”
影七:“……”
沈菀乘坐的车队走走停停,好容易穿过闹市区,此刻就伫立在门户森严的相府前。
她撩开车帘,冷淡一瞥:一别经年,鬼地方还是如此压抑。
黄参将派人前去扣门通禀。
半晌,高大的门户磨磨蹭蹭敞开条缝隙,沈府仆人的傲慢态度看的黄莽都直皱眉。
金吾卫客气搭话,可里头的小厮闻言却愣了,后来干脆破口大骂道:“哪里来的兵撸子,莫不是大白天吃醉了酒,要捣乱也得看看这是哪家大人的府邸!”
金吾卫自然也不是好惹的,焉有被看门奴才数落的道理:“混账!我乃巡城司金吾卫,奉三殿下之命护送贵府二小姐回府!尔等安敢阻拦!”
金吾卫气势一上来,瞬间将守门刁奴的气势压了下去。
那刁奴眼尖的冲外头的车辇一打量,不看还好,一看整个人瞬间如见鬼般栽倒在地。
“啊,啊——”
看门的小厮咕噜噜从地上爬起来,呼号呓语着奔身后的内院。
叩门的金吾卫不明所以:“……”都说宰相门前三品管,这也忒不经吓唬了。
殊不知,就在刚刚,沈菀恰到好处的掀开车帘,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刻意让门前的小厮瞧个清清楚楚。
这一瞧可好,效果堪比诈尸,险些没把对方吓死。
而后沈菀又云淡风轻的坐了回去。
旁边的黄参将倒是有些替沈菀抱不平,哼道:“混账,府内的小姐回家,这帮刁奴竟然像见鬼一样,尊卑不分,没有规矩,该打。”
车厢内传出文文弱弱的女声,听着就病恹恹的没力气:“黄将军息怒,三年前父亲已经为菀菀办了丧事,不怪府内的下人如此行径。”
黄参将闻言也是意外,终于想起来他在几年前确实听闻相府出过一桩丧事,不过人情往来这些事项他都交给家中的大娘子搭理,妇道人家听了一肚子的八卦回来倒是同他学过一二。
只是没想到三殿下今日托他送回的女子,竟然就是多年前沈家发丧过的那位姑娘。
不过,此女尚在人世,为何沈府不积极搜寻反倒是草草办了丧事?
黄参将眸光的疑虑渐浓,转瞬,似乎又想通了。
是了,名节。
传闻沈相爷一向爱惜羽毛,焉能受得了嫡女被歹人毁掉清白的侮辱,不过虎毒尚且不食子。
想到这,黄参将看向沈府高门大院的目光中透出一丝不屑,霸气维护道:“二姑娘放宽心,黄某受三殿下所托,今日必要送你平安归家。”
沈菀一路上倒是将这位姓黄的参将脾性摸了个大概,知道对方也是好意,大方道谢:“多谢黄将军。”
岂料看门小厮冲进去半天,硬是过了两炷香,也不见沈家人出来迎接。
倒不是沈家人拿乔,而是今日当家做主的几位恰好都不在。
“乌管家,找到大少爷了没有?”门前的小厮急慌慌的原地打转儿。
管家也是纳闷儿:“奇了怪了,今儿老爷上朝,三小姐出门访友,姨娘们也去上香了,就大少爷特意留在府上,原也是府里怕有什么事情,没人拿主意,这会儿人去哪了。”
半晌,管家硬着头皮道:“你们两个,去福安堂请老夫人,我现在去前院,暂且瞧瞧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们几个,都给我去找大少爷。”
相府里头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殊不知外头的长街上,早已闹得人仰马翻。
管家刚迈出朱漆大门,就听见相府不远处的施粥棚子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
“救命啊——!没天理了啊——!”
那哭声撕心裂肺,惊得等候施粥的乞丐和沿街的百姓纷纷围拢过去。
不过眨眼工夫,粥棚前就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人,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里瞧。
由于场面太过热闹,搞得才踏出大门的管家一时间忘了正事,提着衣袍下摆,三步并作两步登上相府门前高高的石阶,踮着脚往那人声鼎沸处张望。
只见一个年轻妇人从人群里跌跌撞撞地冲出来,发髻散乱,衣衫不整,手掌死死揪住一个男人的头发,另一手指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个天杀的淫贼…他、他把我给…呜呜呜呜…”
她哭得几乎背过气去,话都说不完整,但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打死这个畜生!”一个粗壮的汉子率先吼出声来。
“看着人模人样的,竟干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另一个老婆子拄着拐杖骂道。
“送官!送官!让青天大老爷打断他的狗腿!”
愤怒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不知是谁先扔出一块泥巴,正砸在那男人的额头上。紧接着,烂菜叶、石子儿像雨点般飞来。
几个年轻气盛的后生更是冲上前去,对着那抱头躲闪的男人拳打脚踢。
那妇人见状,哭得越发凄惨,瘫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引得围观的女眷们也纷纷抹起眼泪。
乌管家皱眉,刚想吩咐家丁将那光溜溜的贼人捆了送官,谁知那狼狈不堪的贼汉子竟扯着嗓子喊起他的名字来:“乌瑞!你个狗奴才还杵在那儿!少爷我快被这群刁民打死了!”
这一声喊,如同平地惊雷,险些劈得乌管家魂飞魄散。
“大,大少爷!”乌管家险些咬到舌头,慌忙挥手,“快!快把大少爷救下来!”
家丁们一拥而上,正要抢人,谁知那哭哭啼啼的小妇人竟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死死拽住沈翰林的头发不撒手。
她身边几个“路见不平”的壮汉也默契地围成一圈,硬是将沈家的家丁挡在了外头。
“老天爷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那妇人哭天抢地,声音又拔高了几分,“这挨千刀的淫·贼,竟是宰相家的少爷!一家老小揭不开锅,孩子饿得哇哇哭,才想着来相府门前讨碗粥活命……谁知、谁知竟被相爷的公子给糟·蹋了啊!”
小妇人字字泣血,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敲在在场穷苦人的心坎上。
“呸!什么宰辅之家,分明是藏污纳垢!”
“施粥?怕不是算计打量着作践我们穷人!”
愤怒的火焰瞬间燎原。
有人“哐当”一声摔了手里的破碗,有人抡起棍子就砸向粥棚。
烂菜叶、土疙瘩雨点般砸向沈府大门,连带着家丁们也遭了殃,一个个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方才还井然有序的相府门前,此刻已是一片狼藉。
粥棚倾覆,米粮混着泥水四处流淌,怒骂声、哭喊声、砸打声交织在一起,将相府的体面撕了个粉碎。
护送沈菀回家的黄参将看的更是愤怒不已:“沈相爷竟然生出如此腌臜的儿子,要是放在我府上,一通乱棍打死。”
黄参将也是恼了,凭白被冷待,又遇见这么提不上台面的事儿,自然也是一肚子火气。
“喂,沈家的,还不接你们家嫡出小姐回府!”
被妇人好一通抓挠的沈翰林也瞧见了黄参将身后的沈菀,先是一阵错愕,而后眸中泛起阴毒。
当年若非是替沈菀谋划嫁入东宫,他这条腿也不会残废,没想到这个贱人竟然还没死,而且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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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吾卫的护送下回来了!
靠近些后,沈菀终于认出了被小妇人撕扯的男子,竟然是她的庶长兄,沈翰林。
“我才离开三年多的光景,沈翰林为何憔悴成如此模样?”
细想之下,她倒是也能猜到一二。
昔日贤名远播的相府独子变成了人尽皆知的残废,按照沈家人拜高踩低的德行,想必他这位庶长兄的日子也不好过。
兄妹二人你来我往的一番打量后,大戏开始。
沈菀装出一副惊惧不安的小模样,掏出小手帕一捂脸,立马哭哭啼啼道:“大哥哥,菀菀总算是又见到您了,只是……光天化日之下,您怎么能侮辱良家妇女呢,嘤嘤嘤……”
沈菀的哭声甚为浮夸,却也听得人生出些许肝肠寸断之感。
“这家的小姐倒是讲理。”
一旁的路人好心跟蒙冤的小妇人道:“快,求这家的小姐给你做主!”
那小妇人闻言呼啦一下子跪在黄参将和沈菀跟前,撒泼打滚的数落起沈翰林如何如何的坏了她的身子,听的一干金吾卫都要抽刀想教训·淫·贼。
沈翰林自然不会让沈菀这个祸害重回沈家,当即喊道:“混账,哪来的腌臜骗子,我妹妹三年前过世,大理寺和户籍司都备过案,尔等休想冒名顶替!”
他又指着地上哭嚎的小妇人道:“你们是一伙的!想要败坏我沈家名声,来人,都给我抓起来乱棍打死!”
一来二去,旁边的百姓也听明白了,这姑娘是来认亲的。
就是……似乎这家丧良心的大少爷似乎不想认亲妹子。
“真是畜生,连亲妹子都不认!”
“听听,还要打死这受辱的小妇人呢!”
一时间群情激奋,场面多少有些僵持不下,人群中忽然透出一声怯怯的呼唤——“小姐!”
只见一个模样清秀,身段爽利的绿衫女子噗通跪在沈菀的跟前,似是瞅准了方向,嗷一嗓子敞开了嗓门:“二小姐!您总算是回来了,呜呜呜呜……”
沈菀细瞅,才发现哭的如此撕心裂肺的竟然是……五福?!
“二小姐,这些年来您受苦了,大少爷非说您不在了,呜呜呜,可奴婢从来不信!您这样慈悲心肠、处处行善的人,老天怎会不护着?”
“您初一十五上香施粥,见老弱就施银钱,遇落难者便赠衣裳,就连对家中兄弟姐妹也都体贴周到……这般菩萨似的人物,世上难寻第二个啊……呜呜呜……”
五福云里雾里的一通造势。
旁边看热闹的纷纷动容不已。
“听起来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啊。”
“哎呦,这世道可苦了好人呐。”
……
沈菀此刻却是有点想翻白眼儿,八成又是六爻安排的。
她入京前才给这丫头传过信,也不知道谁在回信儿里吵吵要吃东坡肘子,这会儿演的跟真的一样。
周遭的百姓纷纷动容不已,一个个站出来打抱不平。
“贴身伺候的丫鬟和受过恩惠的小厮都将人认出来了,想必就是这家的姑娘,错不了。”
“他哥哥堵着门不让进,莫非是想要独占家产?”
“呦呦呦,还是做哥哥的,怎么对亲妹妹如此狠心。”
……
一路热情护送沈菀的黄参将也来了火气:“沈家大郎!你作奸犯科和迫害亲妹,若不是看在沈丞相的份上,老夫今日就横刀宰了你!”
沈翰林一下子陷入了被众人口诛笔伐的境地。
就在这时候,内院缓缓跨步走出来一个人,让原本就哄闹的场面彻底沸腾了。
“是仙芝公子!”
“仙芝公子出来了!真的是仙芝公子!”
“既然仙芝公子来了,那这受辱的小妇人也有处说理了!”
……
沸腾的‘追星’场面瞬间冲散了认亲现场。
沈菀不自觉的皱起眉,按照她先前的部署,施粥棚里喊冤的应该是沈翰林和这位仙芝公子才对。
仙芝公子毕竟是男人,就算被扒光了衣衫和沈翰林丢到一起,也没什么损失。名节受损这点事对于三妻四妾的古代男子实在是不算什么。
再加上仙芝公子名头大,如此一来,沈翰林就会陷入天下读书人的口诛笔伐,对沈家也是巨大的打击。
可不知道为什么,施粥棚里的换成了一个脸生的妇人。
不过那妇人虽然乱挠一通,却隐隐透着拳脚功夫,想必也是受人指使,不是真的遭了冤屈。
要说这位仙芝公子,着实派头不小,一照面就被满街的百姓接口称赞,更夸张的是原本在四周雅聚的读书人听闻此人的消息,也都蜂拥而至。
一派感恩戴德的呼声中,沈菀越发好奇,偷偷垫脚去瞧,就一眼,从头到脚都凉了。
赵!淮!渊!
男人一身白色长衫,儒生打扮,身量虽高大,谈吐做派却是斯文异常,冲着沈翰林微微拱手:“大公子有礼。”
一旁的沈瀚林激动迎了上去:“仙芝兄,救救我。”
那抹凛冽的、锋利的、极尽压迫感的颀长身段让沈菀本能的浑身颤栗。
男人轻轻投来一瞥,这一眼所蕴含的意味实在太多了。
沈菀登时就吓麻了。
有道是冤家路窄,回京第一天她就安排沈翰林和赵淮渊的奸情……
“咳咳…咳咳咳…”
美人指尖捏着绣帕掩唇轻咳,面色苍白如雪,眼尾一抹病态的红晕溢出,此情状绝不是装出来的。
五福下意识缩到沈菀身后,小声哆嗦道:“主子,咱们现在扭头走是不是来不及了?”
沈菀咬牙低声道:“你说呢,这煞星在府上你为何不告诉我?。”
五福一脸的冤枉:“奴也是才知道……”
先前牟着劲儿要闯的相府大门,此刻忽然变得有些烫脚。
搞不好赵淮渊已经和沈正安暗中结盟,她此刻入府岂不成了自投罗网。
沈菀牵着五福想趁乱溜走,却见沈府大门中开,多年不露面的沈老夫人气势十足的走出来。
老夫人瞥了眼地上哭闹的妇人和衣衫不整的长孙,扭脸对在场的百姓道:“诸位见笑,沈府今日纳妾,诸位聚在门前贺喜,自有赏钱送上。”
说话间,一行侍女端着成串的铜钱出现在了相府门前。
更有两个打扮精致的侍女左右站立到妇人跟前儿,屈膝道:“少姨娘,请随奴婢们入府打扮,莫要误了结亲的吉时。”
那小妇人也是一阵错愕:“我…我…有夫家。”
老太太笑吟吟道:“你今早已经同夫家合离,大理寺备过案了,你先前的夫婿拿了丰厚的赏钱,自然会照顾好一双儿女。”
小妇人还未等反应过来就被侍女架着入了府。
至于周遭的百姓,虽然有正义感,但是沉甸甸的铜板对他们来说更重要,任谁看那小妇人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大伙儿一个个换了张脸,拱手道喜,美滋滋的排队领起赏钱。
“有劳黄将军护送老身的孙女回家,将军请随老身过府喝杯热茶。”
一场闹剧,竟然如此轻松就被化解,黄参将对沈家这位老夫人也面露出敬畏之色:“多谢老夫人。”
沈菀却是有些头疼,总觉得,好像费尽心思的掉进了狼窝。
36. 质问
沈正安刚下朝就被嫡女死而复生的噩耗惊出一身冷汗。
他恨不得立即打道回府,无奈身边还有一群等着巴结的同僚,一个两个围上来拱手道喜。
“相爷爱女失而复得,当真喜事一桩啊。”
“官家听闻此事后也是一阵唏嘘,据传还是三皇子殿下出手搭救。”
“恭喜相爷,贺喜相爷,想必是先前营救太子爷攒下的功德,如今回馈到令千金身上,当真是可喜可贺啊。”
……
京中流言一向暗潮汹涌,原本一桩死而复生的佳话,消息不过是传了两个时辰,就彻底变了味道。
沈相爷先是‘机缘巧合’救了太子一命,嫡女如今又与三皇子结下‘救命情谊’,人人都笑沈家这是要把‘忠君为国’四个字绣在攀龙附凤的裤腰带上。
沈相爷也顾不得文官老爷的体面,一路小跑着直奔轿撵,谁承想正好撞见三皇子殿下的銮驾。
他不及多想,俯身便拜:“老臣沈正安,叩见三皇子殿下。”
赵昭端坐銮驾之中,并不急于回应。
直至对方行完大礼,他才不紧不慢地掀开金帘,唇角含笑,伸手虚扶:“沈相年事已高,何须行此大礼?父皇差本宫去办件私事,正巧路过明义坊,顺路送相爷一程。”
“老臣谢殿下体恤。”沈正安垂首应答,心中却警铃大作。往日赵昭从不让他真行大礼,今日这般作态,莫非是沈菀那丫头说了什么?
当年灵觉寺失踪案牵扯太多,不仅险些害死储君,更搭了他独子的一条腿,他决不能让沈菀这么个隐患活着回京。
片刻后,沈相爷登上了三皇子的銮驾。
车厢内一时寂静,只闻车轮轧过汉白玉宫道的声响。
两位皆是朝堂中修炼成精的人物,此刻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銮驾驶出禁宫,进入熙熙攘攘的闹事,做臣子的率先沉不住气了。
沈正安斟酌着措辞道:“老臣府上出了些变故,惶恐不已,还请殿下为老臣解惑。”
赵昭把玩着手中的傀儡木偶,唇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变故?莫非沈相指的是贵府嫡女夭折后又复生的奇事?”
沈正安喉头一哽,人是你带回来的,如今却反过来要问我?
他面上不显,谨慎回道:“当日匪患作乱,小女不幸遇难,如今突然还家,老臣忧心是有人冒名顶替。”
“那还真是凑巧,”赵昭悠然道,“本宫代父皇巡查皇庄时,恰遇一女子自称沈家嫡女。听她言谈真切,不似作伪。莫非真让本宫遇上了借尸还魂的奇事?”
双方话已挑明。
世上哪有借尸还魂的诡事,左右皇家认定此女就是沈家对外声称暴毙的嫡女。
沈正安心里自然清楚,三皇子这是在敲打他。
人是三殿下亲自护送回京的,只怕消息早已经上达天听,沈家若想随便找个借口,妄图遮掩嫡女尚在人世的事实,怕是要担下欺君之罪。
即便认回沈菀会让相府蒙羞,沈正安也必得认下皇家将人寻回的这份“恩情”。
说不定……这个逆女已经归顺了三殿下。
思及此,沈正安当即跪地叩首:“老臣失察,竟让女儿流落在外,幸得陛下与殿下洪福齐天,才让小女死里逃生,老臣叩谢皇恩。”
赵昭虚扶一把,语气淡然:“相爷不必多礼。本宫不过是举手之劳。如今二小姐既已回府,相爷阖家尽享天伦,本宫便不再叨扰了。”
他话锋一转,似忽然想起什么,眯着眸子道:“对了,本宫带了太医同来。瞧二小姐身子虚弱,便让太医过府,替二小姐好生调理。”
沈正安背脊一僵。
太医一旦替那逆女诊过脉,日后什么暴毙而亡、突发恶疾的由头,便再也用不得了。
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精光:“老臣谢殿下体恤。”
銮驾内暗流涌动,二人三言两语间,将一个女子的命运悄然定下。
**
待医官出府,早已经回府的沈正安连官袍都顾不上换,列着兴师问罪的架势跨进凝香居。
他冷漠的目光在沈菀病恹恹的脸上扫过,摆出一副严父的做派:“说吧,这些年究竟去了哪里?”
“父亲~” 沈菀微微抬眸,嗓音轻软,虚情假意的哭哭啼啼起来,“女儿不孝,让您担忧了。”
沈正安丝毫没有动容,比起名节受辱的女儿,他更待见安安静静死在黄土堆里的枯骨,随即冷哼一声:“你倒是命大。”
“爹爹~”沈菀几乎是声泪俱下,“女儿落难之际,才越发体会到您素日对我的疼爱。”
廊外敛气藏身的男子将凝香居内的一幕幕收入眼底——沈正安的虚伪算计,沈翰林的鲜廉寡耻,沈家众人的趋炎附势。
如此看来,沈菀的绝情、算计以及翻脸比翻书都快的种种劣性,都在沈家人身上有迹可循。
他倏然笑了,笑容中透出一丝释然,亦步亦趋的靠近了‘戏台子’中心。
“……女儿上山为父亲祈福,却不想中途撞上山匪……”
她泣不成声的哭诉着,时不时将忐忑的余光瞥向廊下徐徐靠近的白衣身影,那抹凛冽的、锋利的、极尽压迫感的颀长身段,逼得她几乎要发疯。
她一句一字的吐露着消失近三年的借口,生怕一言一词露出无法解释的破绽:“……女儿在逃跑的路上遇见上山打猎的庄户,那猎户妇人见女儿可怜,便将女儿捡回家中救治……”
沈正安全程冷脸,疑满是猜忌的盯着沈菀,显然她口中的答案并没有化解他的忌惮。
当年庶长子为何会被东宫太子的宝剑废掉一条腿?
失踪的太子爷又为何会出现在相府的马车上?
一切的关键都在这个失踪的沈菀身上,若不是三皇子出言警告,沈正安早就毫不客气的对这个名声尽毁的女儿用刑了。
沈正安质问道:“既然被猎户夫妇救下,为何故又与三皇子攀上关系?”
沈菀心头泛起讥笑,当父亲的不在乎亲生女儿的死活,只在乎她缘何会攀附上皇子,老父亲的绝情还真是毫不遮掩。
“女儿养好身子后,就辞别了好心的猎户夫妇,幸好在回京的路上遇见了三殿下,想来殿下也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才允许女儿搭乘回京的銮驾,女儿此番脱离苦海,一切都仰仗父亲的荫蔽,女儿往后余生必要报答父亲大人的恩德。”
沈菀只管捡肉麻的词儿往外蹦,听得满院子奴仆跟着垂泪。
沈正安不是好糊弄的,他正欲追问下去,却发现了缓步来到门外的男子,对方长身玉立的恭候在外头,似乎正等着管家通传。
“他怎么来了?”
沈正安心里正犯嘀咕,岂料与之一道来的沈翰林未等管家通禀,就激动的冲了进来。
“父亲,莫要听信这恶女的花言巧语。”
紧随其后而入的仙芝公子恭敬施礼:“相爷有礼。”
沈正安最要脸面,见儿子在外人面前丝毫不遮掩家丑,又想起先前管家口中所述之事,怒火中烧:“住口!”
他声音并不高亢,官袍袖中的手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你这不知廉耻、败坏门风的孽障!我沈家诗礼传家,清名赫赫,竟出了你这等鲜廉寡耻之徒!在自家府邸门前行此猪狗不如之事,还要劳动你祖母年迈之躯为你收拾残局……我沈正安一生谨言慎行,怎会养出你这等丢尽颜面的东西!”
沈相爷目光如刀,狠狠剐在儿子身上,最终从齿缝间挤出命令:“即刻滚去祠堂,对着列祖列宗好好清醒你的脑子!若再敢出来丢人现眼,家法不容!”
沈翰林残了,是以父亲对他越发冷淡,就连府里的下人也渐渐对他生出怠慢之心。
他怎么可能对那个粗鄙不堪的刁妇起歹意?这分明是有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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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
会是谁呢?沈家大房?还是三房?就连一向最疼他的祖母,近来也开始撺掇父亲从其他几房过继子嗣……他们都在盼着他彻底垮掉,好瓜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他狼狈的转身退下,脑海里全是不甘心,明明他才是父亲唯一的儿子,沈家未来的希望,凭什么要他像个废物一样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看着那些旁支的杂种登堂入室?
是沈菀,就是沈菀这个灾星!定是她八字带煞,从小就克了他!
一旁垂手恭候的仙芝公子将沈翰林眉宇间的恶意悉数洞察。
重重喘了口气。
他有点想杀人了。
沈正安碍于仙芝公子是声望颇高的大儒,暗自隐忍起怒火,和颜悦色的对来人道:“仙芝老弟免礼,都是府上的琐事,让你见笑了。”
“相爷爱女失而复得,乃是喜事一桩,仙芝在此也要恭贺相爷。”
那名唤仙芝的男子自打被迎进门后就没分给沈菀一个眼神,只管恭敬一拜,又道:“禀相爷,白鹿洞的几位师兄就要抵京,届时还要在沈园叨扰三日。”
“仙芝尽可放手去做,沈园护卫和奴仆悉数供你驱使,此次讲学此举也算是为圣人分忧。”
沈正安对这个仙芝公子的印象不错,此人避世多年,才名远播,在沈园住下没多久就打着相府的旗号施粥行善,不求金银,也不求官职,可见是个不贪图虚名的清高读书人。
他盯着仙芝公子那张俊美异常的脸,忽然想起朝堂上九五之尊的那位,不知道为什么,越看越心惊。
当初此人拿着白鹿洞大儒的信物登门时,他只望了对方一眼,便觉察此人绝非等闲之辈,此后种种更是验证了他的猜想,别看对方是个年轻隐士,但言行做派间透出的财帛和手腕都绝非等闲之辈,他只管拿捏着深浅问了一句此人原籍何处?
岂料对方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坦荡的近乎令人发指,直言道其生母乃秦淮河畔乐妓,生父不知何许人也。
沈正安闻言恼怒,目光之中不屑的意味还未露出,转头又对上面前男子这张脸,一瞬间,猛地想起惠景十二年南巡的事情,据传昔年还是景王的陛下曾在秦淮河畔流连数日。
而后沈正安便请这位仙芝公子在相府住下了,为官多年他岂能不知道待价而沽的道理。
不过此人入府月余,从不轻易露面,行踪更是难以追查,如今竟然亲自寻到了凝香居外头,难道此人和菀丫头是旧识?
他很快否定了这个可能,对于自己的女儿,他还是非常了解的。
京都高大英俊的男人多不胜数,几乎都入不了沈菀的眼,因为沈菀的那双眼被他驯化的只能看见手握权柄的皇室子弟,旁的寻常男子压根就瞧不上。
至于这位,虽说是姿容卓绝,如今却挂着相府幕僚的名头,实在是个身无功名的白丁。
沈正安怀疑的目光落投注到沈菀身上,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这个女儿名声虽然毁了,但美貌依旧还在,毕竟曾经顶着京都第一美人儿的名头。
沈正安失望之余,竟然生出退而求其次的盘算,面色略缓和些,摆出慈父的架势道:"当年二丫头擅自出府,以至于在荒郊野寺落难,后又失踪近三年,如今能活着回来也是侥幸,日后熄了不该有的心思,为父自会为你谋划新的出路。”
“是,女儿谨记父亲大人的教诲。”
沈菀用锦帕擦拭着眼角,余光悄然看向赵淮渊:怯生生道:“父亲,堂外站的公子瞧着眼生,女儿此番归家万不敢累及沈家名声,莫要让外人听见瞧见什么,出去乱说……”
沈正安面露不屑:“仙芝乃白鹿洞书院大儒后人,为人高洁,品性连官家都称赞,如今落脚沈园,此事与你无关,好生休息就是。”
沈菀期期艾艾道:“是,女儿谨遵父亲教诲。”
沈老狐狸如此维护,莫不是知道了赵淮渊大炎皇族的身份?
37.沈蝶
三皇子的銮驾刚驶离明义坊。
鎏金镶玉的銮驾内便钻入一抹绯红的倩影,紧随其后的是一种甜腻到令人晕眩的暖香。
窈窕女子如水蛇般缠了上来,带着温热的、只着轻纱的柔软躯体贴上銮驾主人的手臂。
“殿下~”
沈蝶的声音娇嗲入骨,呵气如兰,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酒香。
她几乎是半挂在赵昭的身上,仰起那张精心装饰过的脸蛋,眼波流转间媚意横生,身上的嫣红色纱衣薄如蝉翼,内里水色的鸳鸯肚兜衬得雪白肌肤若隐若现。
尤其是腰间纱衣的带子系的松松垮垮,仿佛轻轻一扯便会全然散开。
赵昭垂眸敛目,如入定的须弥菩萨,端坐于銮驾深处。
沈蝶见其高贵清冷之态,愈发激起了勾引·亵·渎的心思,主动执起男人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将其引至自己纤细的腰肢。
指尖所及,薄纱之下肌理细腻,温热透肤,甚至更往下些,直接覆上那丰腴挺翘的弧度。
即便隔着一层轻软罗绡,那饱满而充满弹性的触感,亦能清晰无误地传递至男人的指端。
她鼻腔里发出满足又诱惑的轻哼:“殿下的手好冰……臣女愿为殿下暖手……”
赵昭叹气,睁眼含笑:“我当是哪家的天仙下凡,竟是小蝶姑娘,你父亲、兄长刚还在外头说话,让他们瞧见可如何是好。”
男人只是嘴上客气,大手一挥,将女人纤弱的腰肢拢进怀里。
自从命令部下将沈菀送回相府,他就开始后悔了,满脑子都是沈菀那张透着狡黠的俏脸,事到如今,也只能对着沈蝶望梅止渴。
“殿下,小蝶服侍您用茶~”
沈蝶今日也是冒风险前来献媚,京都城内外的谣言都传言开了,说沈菀得了三殿下青睐,她原本也不相信,偏偏父亲随行的护卫密报,说三殿下暗中告诫父亲留下沈菀一条性命。
种种迹象,着实让她心慌,否则她也不会如此的急不可耐。
毕竟太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在赵昭这种身份尊贵的男人眼里,是不值钱的。
赵昭眸底深处滑过戏谑,仅仅是一瞬,又恢如常:“喝茶有什么意思,本宫想尝尝小蝶的滋味。”
銮驾外的护卫早就将四处的车窗闭合,赵昭反手一挥手,直接熄灭了銮驾内的烛火。
既然是替身,左右不过是发·泄·的玩意儿,又何必看的如此清楚。
美人娇嗲嗲道:“殿下,现在还是白天呢~”
沈蝶并不想如此快就将自己献出去,她今日如此大胆,只不过是想更进一步将三皇子对她的情分攥紧些。
可是……三殿下怎么忽然像变了个人,此刻的强势与霸道,与她记忆中那位克己复礼的君子判若两人,她有些害怕,甚至本能的觉察出到了危险。
“白天不行吗?”对于这种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赵昭一向凭心情拿捏,“本宫从不喜欢勉强,若是小蝶不愿意,那只得换外头的侍女进来服侍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竟然要叫别的女人进来服侍!
这怎么能行,她怎么可以将心仪的三殿下拱手送给别的女人。
沈蝶喘息微促,仿佛鼓足了毕生勇气,微微启开朱唇,隔着那昂贵的衣料,极轻、极缓地吻了上去:“殿下,小蝶从今完后就是殿下的人了。”
沈蝶主动的献祭凝结成了一种蛊惑撩人的吸引力。
黑暗的銮驾内,赵昭嘴角挑出一抹讥笑。
说来也是讽刺,沈菀声名狼藉,却要他强逼着才能稍稍轻薄,沈蝶清高端庄,却大白天的爬进他的銮驾自荐枕席,孰贵孰贱,还真是一言难尽。
**
沈菀费了一番功夫,总算将那些聚在凝香居外、虚情假意前来探望的沈家人都打发走了。待到周遭终于清静下来,暗卫影七才寻得时机,闪身而入。
影七耳根子羞红的弯下腰,在沈菀耳边嘀嘀咕咕半天。
半晌,只听沈菀撑着嘴巴高呼:“车*·震!我的老天,这个沈蝶平时看着保守刻板,没想到私生活竟然如此豪放!”
影七没想到一次寻常的盯梢,竟还能撞破一桩香艳秘事。
他本能觉得,少主人定会对此感兴趣,便一刻不耽搁地赶回禀报。
此刻,他羞羞答答地讲完,果然见沈菀一双眸子亮得惊人,自己也忍不住弯了嘴角,顺势还老气横秋地唏嘘总结:“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大概就是这样。”
沈菀咋舌:“还有那个赵昭,是属公·狗的吗,见一个撩一个,不对不对,说不定他们两个早就勾搭到一起了。”沈菀对这个花心的赵昭属实没什么好感。
“那菀菀呢,又是什么时候和赵昭勾搭到一起的?”
突然冒出的声音惊到了忙着蛐蛐八卦的主仆二人。
影七蹭的亮出双刃,内心骇然,这堂内什么时候闯入了外人,他竟然一点都没察觉。
待见到来人是谁,他更是惊讶不已:“是你!”
赵淮渊嫌弃的瞥了眼影七,而后对沈菀不阴不阳道:“你养的奴才还是如此碍眼。”
“说起来你曾经也是我养的奴才,我是该叫你大人?亦或者仙芝公子?”
沈菀拦在影七跟前,朝其暗暗使个眼色,让他先走,毕竟他们俩加一块都不是赵淮渊的对手。
况且赵淮渊这个疯子只是单纯的想折磨她,她留下来也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赵淮渊:“少跟我阴阳怪气的说话,你费尽心思跳进泗水,就是为了跟赵昭那个野男人勾勾搭搭?”
沈菀对于赵淮渊的纠缠非常疲惫,明明他才是霸道妄为的那个,明明跳水后险些被溺死的是她啊,为何他语气里还透着满腹的委屈。
这才刚回京,沈菀实在没有力气同赵淮渊争执,只管道:“招惹一个你已经够烦的了,我对赵昭没兴趣,而且这个人很危险,我劝你以后也少跟他来往。”
赵淮渊想沈菀想的要发疯,恨不得做梦都将沈菀禁在怀里,可偏偏她就不是个乖顺的女人,而且他内心笃定,沈菀想要杀他,可即便这样,他也不会放手,沈菀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你是紧张我,还是心疼他?若是我和赵昭一并掉进泗水河里,还要有你那个心心念念的太子爷,若是我们三个一起掉进水里,你救谁?”
沈菀冷笑:“那岂不是老天开眼,你们一起去死好了。”
赵淮闻言先是一怔,而后竟然痴痴笑了。
“……”沈菀不明白这个同归于尽的答案究竟哪里能让他获得愉悦。
赵淮渊阴鸷道:“菀菀对我不好没关系,但也决不能对旁的男人好,否则我杀了他们。”
“你最好把自己也杀了。”
沈菀懒得跟他纠缠,推拒着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可对方疯起来一向荤素不忌,况且他还是开过荤的。
男人黑珀般的眸子凝望着她,低哑着嗓音道:“我想要菀菀,菀菀用手帮我好不好?”
“什么?这才从永夜峰分开多久,你从哪里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沈菀瞪圆了杏眼,恨不得给这厮一爪子,奈何爪子被人按着,十分轻车熟路的塞进了不该去的去处。
“你给我松开!”
“我不!”赵淮渊本就生的好,撒娇的时候完全让人招架不住,“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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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奴好想你,菀菀,求你疼疼我。”
沈菀耳根子腾的灼烧起来:“……”这家伙从哪儿学坏了?
二人面红耳赤的拉扯之际,沈菀闺阁的珠帘被猛地掀开,提着食盒闯进来的沈蝶恰好瞧见这一幕。
隐匿在暗中的影七也着实无语:他刚刚明明示警了,为什么房间内拉扯的两个人都像听不到一样……
沈菀见到来人满脸的惊愕:沈蝶,她不是车*震呢嘛?
赵淮渊蹙眉:扫兴!该杀!
沈蝶:“……”
沈蝶从三殿下的銮驾出来后就匆匆回了沈府,待洗漱干净后,便急匆匆的提着食盒来到了凝香居。
她本也不想干什么,只想将三殿下赏赐的东西拿给沈菀瞧瞧,好让这个贱人以后别再惦记着攀附她的三殿下。
岂料闯进来就瞧见沈菀和男人在榻上拉扯。
得此良机,沈蝶焉能放过。
“混账!沈菀,你竟然与外男在闺房中白日宣·淫!”
紧随其后冲进来的五福见状也是满脸局促,原地转了两圈后选择噗通跪地:“主子恕罪,奴才一个没留意,竟然让三小姐闯了进来……”
沈蝶总算是抓到了沈菀的把柄,彷佛多年来遭受的打压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冲着五福耀武扬威道:“混账,你一个贱婢竟然纵容小姐跟外男偷情,合该被护卫拖出去乱棍打死!”
她继续发难道:“还不快说,二小姐这是第几遭做出这等苟·且之事?”
按照沈蝶的预想,沈菀做出如此丑事,此刻应该吓破胆子,然后跪地求饶才是。
岂料凝香居上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尤其是沈菀,竟然施施然的穿好了衣裳,而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又躺回床上,又装出一副病的要死的样子。
沈蝶冷声讥讽道:“二姐姐,你这是打算被妹妹抓到现行,也抵死不承认吗?”
沈菀拎起窗边赵淮渊的手指头,信手把玩起来,倒不是她想占赵淮渊的便宜,实在是担心这厮一个不高兴把沈蝶宰了。
沈菀无辜眨眨眼:“三妹妹在说什么,姐姐怎么什么都听不懂呢?”
沈蝶自然也不怕她不认账,冲着身后使唤道:“文竹,去把爹爹和大哥哥都请来。”
半晌,没听见身后应承的响动,沈蝶转身,发现原本站在她身后的一等大丫鬟文竹,竟然不见了。
凝香居密道内,影七拖着文竹的尸体直奔郊外乱坟岗子。
五福恭敬道:“三小姐您是唤文竹?您来的时候就一个人,奴婢并未见到文竹。”
沈蝶岂能轻易被打发:“混账,文竹明明同我一遭进来,你们把文竹藏到哪里去了?”
“文竹是妹妹的贴身婢女,妹妹要找人也不该来我的凝香居。”
沈菀似笑非笑道,“如今家里正值多事之秋,大哥哥残废,我又是个名声尽毁的失节女,这诺大的相国府,日后的荣华富贵都系于妹妹你一身,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沈菀懒懒抬眸,她肯花心思应付沈正安是因为丞相府千金的名头对她还有用,至于沈蝶,她压根就不放在眼里。
沈蝶暗暗打量了一眼近三年不见的沈菀,虽说她病着,可美貌却不减分毫,甚至就连骨子里透出的病气,都隐隐带着三分楚楚可怜的媚态。
苍天无眼,要是沈菀这副皮囊在她的脸上就好了。
先是太子爷被沈菀这个狐狸精迷惑,接着是裴国公府的世子爷,就连三皇子殿下都亲自派人送她回府,凭什么,就因为她有一张好看的皮子,就要处处压她一头。
沈菀啊沈菀,你就应该死在外头,何故从坟茔里爬出来碍我的眼!
38.威胁
沈蝶处心积虑的提防沈菀,却没料到对方竟然自甘堕落,私自与外男勾搭成女干,还被她当场撞破,如此行径,反倒是印证了其始终是个不足为虑的绣花枕头。
眼下身边并没有护卫傍身,连随行的女使也不知所踪,文竹怕是已经糟了毒手。一番权衡利弊后,沈蝶也认为没必要在此时强行撕破脸。
她遂缓了神色,热情道:“姐姐莫要误会,三年前姐姐被歹人掳走,妹妹当真是寝食难安,如今姐姐平安回来,妹妹自然是高兴。”
沈菀丝毫不领情:“是吗,那就多高兴一会儿。”
沈蝶被噎的面色一僵,银牙死死咬着,目光不期然游弋到与沈菀厮混的外男身上,此人一袭黑色夜行衣,在灯光晕染下才显露真容,竟然是父亲新招揽入府的仙芝公子!
沈蝶攥着帕子的手指死死搅着,心口没来由地怦怦跳了两下——分明将整颗心都许给了三殿下,却又轻易被面前的男子搅得心神不宁。
很快,这股莫名的情愫又被泼天的妒火取代,仙芝公子这般不染红尘的隐士君子,怎么也会被沈菀这只狐狸精所蛊惑?
沈蝶按捺着胸口沸腾的妒火,暗想此人纵然生的如此国士无双,也不过是个出身平凡的庶民,终究与三殿下是云泥之别。
“二姐姐还真是慧眼识英雄,仙芝公子是父亲近来最为器重的英才,如今大哥哥的腿脚不中用了……哎,咱们沈家正是用人之际,公子入世必然有一番飞黄腾达的好前程。”
沈蝶打定主意要让沈菀和这仙芝公子难舍难分,故作撮合道:“说起来仙芝公子来沈园也有些日子了,外头都传仙芝公子不识风月,从不对府上的女眷假以辞色,今日却在此徘徊许久……莫非是听闻二姐姐受伤,特地来探望的?这般情深义重,当真令人羡慕。”
她故意将羡慕二字拖得绵长,面上流露出艳羡之情,实际上心头满是不屑。
什么尊贵嫡女,什么京都美人儿,不过残花败柳,如今也只配让出身低贱的儒生来采撷。
“听底下的人说公子是秦淮人氏,家中可还有旁的亲眷需要照应?如今你已经是二姐姐的如意郎君,沈家自会用心替你照拂亲眷。”
沈蝶一番陈词,将赵淮渊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唇齿翻飞间唾沫都快说干了。
可那赵淮渊呢?眼皮合着,连睫毛都没颤一下,活似一尊冰雕杵在那儿,全然当她是团看不见的空气。
就连一旁的沈菀都在神游太虚,似乎一点也没有想理睬搭话的意思。沈蝶一口气憋在喉咙,上不去也下不来。
一个失节的贱人,一个低贱的儒生,竟敢对我视若无物!
想她自幼名动京师,就算是公侯伯爵、世家大族里的公子见到她,也免不得刻意搭讪一二,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庶民,三两重的轻贱骨头也只配被沈菀这样的浪荡贱人浮获。
沈菀纵然心头恶意满满,依旧端着一副蕙质兰心的千金小姐做派,从食盒中取出一盏香茶,殷勤道:“这是三殿下赏的雪山银针,妹妹特意带来给姐姐尝尝。”
沈菀盯着那盏茶,眸光闪过寒芒:“不必,三妹妹要是折腾累了,还是早点回去吧,折腾一天了,难为你还有力气跑到我这里兴风作浪。”
闻言沈蝶霍然起身,裙裾不慎带翻了身后的绣墩,发出一声刺耳的刮擦声。
她看向沈菀的目光闪过一瞬的杀意。可也仅仅是一瞬。
“二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沈菀不动声色道:“三妹妹觉得我是什么意思,那便就是什么意思。”
双方对峙的间隙,岂料沈蝶脚下一个踉跄,惊呼:“呀!”
原本端着的茶盏竟然兜头朝沈菀的面门砸了上去。
五福惊慌爬起来:“主子小心!”
眼瞅着滚烫的茶汤就要溅到沈菀身上,一阵好似疾风一样的魁梧身影及时挡在了她身前,顺势接下了所有滚烫的茶汤。
是赵淮渊。
沈菀见赵淮渊肌肤被烫红,急红了眼:“沈蝶,你找死。”
“二姐姐,我好心好意的给你送茶,你竟然全都泼洒到仙芝公子的身上!”沈蝶逮住机会,反唇相讥,却被站在身前的赵淮渊抬眸,硬生生的吓的没了动静。
就一眼。
沈蝶感觉从头到脚像是被泼了一通冰水般,遍体恶寒。
“沈三小姐,” 赵淮渊似乎也在忍耐,“连盏茶都端不住,怕是侍候三殿下的时候太过卖力,不妨现在就把你送到青楼里头,好好躺在床上歇歇腿脚。”
沈蝶骤然被戳破,吓得接连后退两步,脸色煞白:“放肆,这里是相府!”
刚刚仙芝公子的眼神,分明就是要杀了她。
沈菀死死按捺着赵淮渊的手,眸光恹恹:“妹妹怕是活腻了,若是端着茶水撞见个脾气不好的,扒了你的皮也是情理之中。”
沈蝶被二人公然恐吓,更恼怒他们竟然派人盯梢,还发现了她和三殿下的事情。
“姐姐说笑了……”沈蝶强撑着僵硬的面容,觉得眼下身边没有人证,空口无凭,索性二人勾搭成奸,她以后有的是机会发难,“时辰也不早了,妹妹就不打扰姐姐休息了。”
沈菀也懒得周旋:“滚。”
沈蝶甩袖离开,虚浮的脚步让她的背影看着有些狼狈。
“菀菀,你那假仁假义的父亲和虚情假意的妹妹都盼着你死呢。”
赵淮渊愈发知道沈菀的难处,也愈发理解了沈菀的绝情:“还真是狼心狗肺的一家人。”
“明知道姓沈的狼心狗肺还凑过来找罪受,你还不是犯贱?”沈菀拾起赵淮渊的手,仔细检查起来,“刚刚的茶水味道不对?”
赵淮渊恨不得掐死这个不听话的女人,可偏偏舍不得,看着她被别人算计恨不得能替她受着,若是今日她不在身边,她又当如何,被沈家人如此作践吗!
“无色无味的腐骨散,一开始不会有什么反应,半月后会让皮肤红肿溃烂,后宫里常见的阴毒法子。”
皮肤红肿溃烂?沈菀忽的想起上辈子她在东宫的时候,有段时间爱你总是莫名的皮肤红肿,幸得八荒从江湖上寻来的解毒方子,日日吃着才不至于皮肤溃烂。
也正是因为那段时间她忙着医治此顽疾,才导致东宫的一个侍女爬上了太子爷的龙床,还怀上了龙嗣,纵然那个未见天的孩子除掉了,却也赔上了五福的一条性命。
难道原主上辈子中毒竟然与沈蝶脱不开干系。
沈菀紧张道:“何以确定是后宫里的阴毒法子?”
赵淮渊:“此毒不致命,但炼制所需要的每一味药材都价值千金,一般的江湖草莽出不起这份银子,也懒得用这份阴毒心思。”
沈菀怅然若失:“是了,不伤性命,只毁肌肤容颜,听起来确实像内宅妇人通用的下作手段。”
上辈子原主虽然打心眼里看不上沈蝶,但是仍没有将她的妹妹往如此恶毒的方向去想,如今重活一世,竟然发现了如此多的秘密,原主被人算计成这样竟然毫无察觉,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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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
“看来这个沈蝶是留不得了……”
沈蝶好歹也是未来的皇妃,对于这种历史上有名有幸的存在,沈菀自然不愿去干预其生死存亡,如今为自保,也不得不做出些许改动了。
或许寒蝉提前训练好的那批‘替身傀儡’可以提早启用了。
赵淮渊胸口大片肌肤被烫的红肿,眸子里却只装着沈菀:“菀菀,我真是不明白,沈家的豺狼窝里究竟有什么,值得你冒着被杀掉的危险跑回来,你若恨他们,我今晚就去杀了他们,也省得你留在这等着被算计。”
沈菀心头一片漠然。
对于这个时代,她最多是个不速之客,所以她对沈家人无爱亦无恨,最多是替原主有些不值罢了。
可对于赵淮渊,她是恨的,可他们二人本质上又何其相似,都是幼年漂泊、孤苦伶仃,骨子里带着对未来深不见底的恐慌,对权利不死不休的执着。
错位的时空,让他们像两株缠绕生长的毒藤,随着岁月流逝,恩恩怨怨编织的绳结只会越缠越紧,越勒越深。
终有一日,他们会被彼此活活勒死。
可即便到了那时,两具冰冷的尸体仍会死死纠缠在一起,皮肉腐烂,白骨相嵌,终究分不清谁是谁的劫数。
沈菀根本不知道他们的这种近乎病态的关系该如何定义,或者她根本就没有时间去定义,她有太多事情要做,这就是命运最恶毒的地方,让他们在注定的结局上疲于奔命。
沈菀:“如果我说……我留在沈家是因为你呢?”
赵淮渊:“骗子。”
沈菀苦涩一笑,是了,我们紧紧相拥于凉薄的人世,却又难以相信彼此。
赵淮渊疲惫的拥上沈菀的腰身,放松的依靠在她的身上,天下这么大,也只有她身边能容他放松些许:“带毒的小蝎子,你哪里在乎我的死活。”
沈菀:“答应我,别跟沈正安结盟,否则,我不介意在杀你一次。”
赵淮渊嗤笑:“好啊,我死之前一定拉上你,黄泉路上,咱们谁也别想摆脱谁。”
沈菀也不恼,只管勾勾他鼻尖,吐气如兰:“你可真会怜香惜玉。”
赵淮渊宠溺的蹭蹭她手指:“咱们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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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沈园暖阁,书房。
“相爷,属下现已查证,府上住着的那位仙芝公子的确身份贵重,此人生于惠景十二年,母为秦淮河歌姬奚寒氏,疑被当年南巡的五皇子宠幸 ,也就是如今的陛下,而后诞下一子……”
沈正安听着密探送来的情报,脸色越来越凝重。
“你说……陛下知不知道他在外头还有这么个儿子?毕竟这位九皇子可是在护国公府生活过一段日子。”
“大概……不知。”
探子犹疑道:“国公府大小奴仆对此人的态度皆极为恶劣,只是属下还调查到一事……听闻当年裴世子曾将此人赏赐给二小姐,二小姐当初还有意豢养此人作男宠。”
“胡闹!”沈正安猛地拍案,“难怪他今日出现在凝香居,原来与沈菀早就有了牵扯。”
“相爷息怒,想来也是二小姐当初的一句戏言,京中并没有发现二人有任何接触的痕迹,二小姐似乎并不知晓仙芝公子的身份。”
沈正安眯起眼:“她自然不知道,否则早就急不可耐的露了痕迹,我这个女儿最巴望的就是嫁给天潢贵胄,立刻派人去秦淮河畔,去将能证实此人身份的都带回来,尤其是有关九皇子生母身份的知情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