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拥抱
清早,云岫睡到自然醒,睁眼第一件事是去看池郁金回复她了没有。
在她睡下几分钟后,池郁金回复:[好啊。]
隔了十几分钟。
池郁金又发:[你想我了?]
得到池郁金答复,云岫心里好过了点,她起床吃了个早餐,回复池郁金。
[没想你,不用回来。]
她似乎只想要池郁金肯定的答案,不希望池郁金真的回来,就到这个程度好了。
云岫给家里的所有花浇完水,有一盆不知道名字的花焉儿吧唧的即将死掉,她在网上查了这种症状的治疗方法,决定出门买药。
她可不想把池郁金的花养死了,虽然池郁金比她没良心,养过的红薯并不在意它现在的死活。
去花店买完药,时间还有多,云岫不确定昨天那个女人还会不会来池郁金家,她不想回家,索性到处散步,在外面解决了中饭。
散来散去,最后逛回了氧音湖,氧音湖附近有许多文艺小铺,其中一家书店前坪格外热闹,云岫过去看,这家店在组织每周一次的线下盲盒观影,凭任意消费可得门票。
云岫被观众热情的氛围感染,进去买了许多漂亮周边,在接待姐姐的引领下进了放映室。
放映室空调温度开得非常合适,光线昏暗,空气里有一种宁神的淡淡香味,电影没放映几分钟,云岫确定自己不喜欢这部电影,以及这个地方挺适合午睡的。
没看一会,她放任自己睡着了,醒来时听到女主在文邹邹念台词。
“如果不是在一种理想中来观察我的生活,那么生活的平庸将使我痛苦不堪,而在我怀有这种念头的时候,我们碰见了,你走进了我的生活……”
云岫揉揉眼皮,看周围人都看得认真,似乎只有她在游离,她静坐了一会,走出放映室。
大部分观众都在放映室,书店现在显得冷清,云岫在窗边的榻榻米上坐着,望向窗外,抽离出这里的一切。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现在不用打工,不用卖梨,住在宽敞明亮的房子里,一切都不用她操心,可她能感到身上的活力在渐渐消失。
窗外是一处小花园,水缸里飘着铜钱草和未盛开的睡莲,还有只橡胶鸭子缓慢移动,身上被染上脏污的泥。云岫思绪翻滚,她现在好像都没有生而为人的欲望和应有的重量,随波逐流的到处浪着,日复一日,这种飘荡已经不能缓解她心里的痛苦了。
有人打断她的思绪。
“您好,是不是放的片子不合心意呀,这虽然对大部分观众来说是盲盒电影,但关注我们weibo的内部读者是可以投票的,你上周投的是哪一部?”
云岫侧过头,一位戴眼镜的小姐姐正笑眯眯询问她,脖子上挂着志愿者的吊牌。
“我没关注weibo。”
“这样呀,没关系的,你是不是不喜欢这部电影呀?”
云岫点了点头,客气道:“是我的问题。”
“没有没有,很抱歉让你有不好的体验,我们第二放映室还有其它影片在放映哦,你可以看看喜不喜欢这一部。”
志愿者的表情太过恳切,云岫稀里糊涂跟着她的指引进了隔壁放映室。
一进去,她坐在靠门的位置,抬头一看,这部电影她是看过的,因为看的那天发生很多事,她对这部电影可谓印象深刻。
一八年十二月二十四号,平安夜,她的十八岁生日,当天是星期一。
云岫记得很清楚,那天她收到很多苹果和礼物,记得最清楚的是舒麦冬送了她偶然提过一嘴的耳机,礼物袋里还有一份手写信,她看完哭了,舒麦冬手忙脚乱哄了半天,然后她们约好逃掉晚自习出去玩。
但是上完下午最后一节课,班主任把她叫到办公室,祝她生日快乐,说她妈妈来接她了。
云岫有点意外,早上出门前云丹琼没交代会来给她过生日,说今天可能要加班,又是周一她要上晚自习,商量周末再给她补过生日。
但眼下,云丹琼在校门口等她,没等云岫开口,接过来她的书包笑着说,“十八岁是个大日子,还是要好好过才对。”
云岫好开心。
云丹琼接她去订好的餐厅吃饭,她饱到蛋糕都吃不下几口,她们散步消食,晚上没有其他的娱乐场所还开着,于是去了影城。
在上映的电影里,她们看了一众海报,最后因为女演员青春靓丽的脸选了名字奇怪的《狗十三》。
云岫越看到后面越觉得不对劲,在李玩挨父亲的打时忍不住畏缩身体,之后的浴室情节更是感到生理不适,她看向妈妈,云丹琼似乎也有点愣住。
两个人都没想到电影剧情是这样,云岫往云丹琼的方向贴,看到揪心情节时去握云丹琼的手,如坐针毡看完了电影。
出电影院后,云岫听到一旁的家长对小孩说:“看来我们家对你已经非常好了,你还不好好念书听爸爸的话,你看看电影里那个女孩那么惨……”
云岫和云丹琼听了对视一眼,彼此都对生日这天意外选中这部不合时宜的片子感到好笑。
回家路上,云丹琼跟云岫说,“其实咱们家没男人对你也挺好的,对吧?”
云岫侧过头,忙不迭地说,“当然啊。”
说完,她还不过瘾似地补充了句,“妈妈,我一直都这么觉得。”
云丹琼笑了,把云岫的碎发理好到耳侧,“嗯,我不会干涉你的爱好的,你想学文就学文,想学理就学理,只要你喜欢,养宠物也不是问题,你要是嫌寂寞了就养,养猫养狗都可以,我都答应。”
云岫那时已经傻眼了,云丹琼很少对她说过这么掏心窝子的话,她为这种难得的柔软时刻欣喜。
还远远没到让云岫最高兴的时候,接下来,云丹琼用指腹给她擦眼泪,她才知道自己居然哭了。
云丹琼说:“你放心吧,我不会再结婚的,家里也不会再多一个弟弟,以后就我们娘俩过日子,妈妈从没有让你在这方面担心过吧,你相信妈妈。”
云岫已经说不出话了,她抱着云丹琼,埋在云丹琼的胸口,拼命想回应些什么,却只能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妈妈。
云丹琼轻抚她的背,拨开她被泪水糊湿的头发,“只有一点不能做,你知道是什么,你爸是个混蛋,你不要背叛妈妈。”
云岫想起书包里的手写信,浑身一震。
云丹琼要云岫直视她的眼睛,“你能答应妈妈吗?”
云岫微微点了点头。
后来无数的个夜里,云岫回想这天,也许那时候云丹琼已经知道了,是在警告她吧。
她当时怎么说的来着,她说妈妈你放心吧,什么事情都没有你重要。
云岫头晕目眩看电影继续上演,看李玩疯了一样找被弄丢的狗,朝爷爷奶奶发脾气,她知道很快就要上演被父亲打了的剧情。
她在座位上,看到放映室里已经传来哭声,想走但害怕发出很大的动静,在心里不适身体却僵住时,静音的手机亮屏了,是池郁金的电话。
像是某种救命稻草般,云岫再次离开了座位,接通了那通电话。
“喂?”
池郁金的声音在这刻非常及时,“你没在家,你去哪了?”
云岫缓了下心神,奇怪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在家,我一直怀疑你在家里安监控了。”
池郁金顿住两秒,然后笑了,“没监视你,因为我在家啊。”
这下顿住的成了云岫,“你回来了?”
“是啊,你在哪?”
“氧音湖雨林书店……”
池郁金:“离家不远,我去找你。”
“好啊,那我顺着湖也往家的方向走吧。”
池郁金被某个字眼取悦到,笑了声,“嗯,快回家。”
电话挂断后,云岫怔忪两秒,推开店门,一阵凉风吹来,吹散了点放映室里的阴沉。
她沿着湖一路走,带着一颗装着心事的沉甸甸心脏,离家还有几百米时,她看到池郁金了。
池郁金走好慢啊,这么久不见好像又变好看了点,池郁金是不是在家整理了头发出来的,她来这里不是顺风吗,怎么头发丝这么规整……
云岫这样腹诽着,在池郁金笑着朝她招手时扑进了池郁金怀里。
池郁金被扑得身体颤了瞬,然后用力回拥住云岫,“怎么了啊。”
“就是……想你了。”
云岫听到池郁金笑了。
“那早上嘴硬的是谁。”
云岫弯了下嘴角,松开池郁金,牵着池郁金的手回家。
池郁金问她,“刚刚去逛书店了?”
“嗯,看了一场难看的电影。”
“什么电影?”
“不想说,不喜欢这部电影。”
池郁金嗯了声,“下次我们一起看部你喜欢的。”
“好啊。”
重逢以来,这是她们第一次对话如此轻松自然,两个人都小心翼翼维护這关系的转机。
到了家,云岫换上拖鞋,池郁金回复了几条消息,问,“等会出去吃还是我来做?”
“我回来了,你要给我做的蛋糕是今天烤吗?”
云岫哀嚎一声,“那你去准备材料,帮我全部都搅拌好……”
池郁金听了眼角都挂着笑,“可以,那你负责什么,放进烤箱吗?”
云岫点头。
池郁金脱掉外套,瘫倒在沙发,“我今天累了,我可以不吃了吗?”
云岫被逗笑,“可以啊。”
笑完,云岫走近沙发,她发现她还是很喜欢池郁金的,还是想和池郁金有身体接触,刚刚的拥抱她很喜欢,还想要。
池郁金看云岫慢慢走来,张开双臂,云岫顺势坐在了池郁金腿上。
她把脑袋埋在池郁金肩上,和池郁金共同呼吸感受着,后来觉得池郁金的头发让她脸好痒,她移开那些头发,让池郁金露出白皙的脖颈,好了,现在可以枕着了。
然后云岫吸血鬼一样,在池郁金脖颈上留下印记,池郁金嘶了一声,没有让云岫继续下去。
她堵住了云岫的嘴。
亲吻真正发生时,云岫忽然不知道怎么回应了,她僵在那,直到池郁金有些恼她的木楞,一边亲一边解开了她的扣子,“你好紧张啊。”
胸前一松,云岫忽地回过神来。
她看到池郁金看她的眼睛里带着情欲,突然生出一种很奇怪的不适感,觉得自己是个什么坏掉的玩具,表演不出池郁金喜欢的样子。
云岫想躲开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凭空生出一种羞耻的感觉,好像如果她表现得不好就会被再次抛下,她这个时候应该要好好表现一下的……
她开始试探性地开始回吻池郁金,不得章法,把池郁金弄笑了。
池郁金没动了,由着云岫动作,想看她到底要怎么弄,云岫有些迟疑,吻从唇到脖子,慢慢环住了池郁金的腰。
云岫要更进一步时,很突兀地,脑子闪电一样闪过一个画面,她的唇下,池郁金突然推开她,说你真没意思啊,一点都不好玩。
你真无聊,我都玩腻了你。
别想了,云岫停下,她好像坏掉了。
大脑不受控制的继续往下想,她知道如果那样的话,接下来池郁金会再次抛弃她,那人冷漠的样子云岫是见过的。
上一次池郁金是从她的房子里离开,尚有几分尊严,这次如果被池郁金抛下的话……
好难受,云岫突然发出一声无法抑制的哭腔,为什么会这样。
池郁金终于察觉到云岫的不对劲,抬起云岫的脸,看到的满脸泪痕。
心好像被什么狠狠拧了一把,池郁金去擦云岫的眼泪,她柔声问:“怎么了,为什么哭了。”
“我不想。”云岫说。
不想什么,她说不了很具体,不想继续,但也不想你不高兴;不想跟你回来的,但也不想一个人在外面生活;不想就这样一直依附你,但也不想失去你。
云岫哪句都张不了口,哪句都是自相矛盾,她怎么会变成这么拧巴的一个人。
池郁金看云岫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把云岫的衣服整理好,她抱住云岫,“不想就不做啊。”
她们沉默几秒,池郁金说了句对不起。
云岫说:“我来月经了不舒服。”
说完,她觉得池郁金肯定知道她在说谎,她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画蛇添足来这么一句。
但池郁金没有戳破她,听了后隔着里衣慢慢给她揉肚子,是刚好能让云岫放松又不冒犯的力度。
云岫被池郁金揉久了有点想笑。
池郁金问她,“还疼吗?”
云岫摇头,“不疼了。”
池郁金凝视她,“真的不疼吗?”
“真的吧。”云岫说。
第32章 争吵
这一晚,她们还是分房睡的。
云岫在第二天上午如约做了巴斯克蛋糕,因为这次池郁金能吃到,制作过程更加上心。
放进烤箱设置好温度和时间,她后悔上次做完没有尝一口,也不知道这个配方到底好不好吃。
出炉后,云岫把蛋糕放进冰箱里冷藏,眼下已经九点,池郁金还没醒。
十一点时,云岫看了眼冰箱里的食材,做了两人份的砂锅土豆粉。
池郁金出房间时闻到一阵火锅底料的香味,跟着香味睡眼惺忪走近餐桌看,“中午吃土豆粉呀,我以为是火锅。”
那会云岫刚从厨房洗了香菜牙白出来,看到池郁金穿毛茸茸的睡衣,说话还带着刚起床时的鼻音,她其实没怎么见过池郁金冬春季的样子,好像解锁了新的版本。
她心里柔软了瞬,“你想吃火锅?里面有很多火锅丸子啊。”
“我看到了。”
云岫把蛋糕从冰箱里拿出来,池郁金的目光跟随云岫的动作,在看到蛋糕时惊喜了瞬。
云岫切了块给池郁金,“请品鉴。”
池郁金刮了一勺子,刚吃就弯起眼睛笑,“好吃,你怎么这么厉害。”
云岫也笑,“我就是很厉害。”
她也刮了一勺子,味道还可以,凉丝丝的滑腻甜味。
她们坐下吃饭,云岫问池郁金,“你的工作结束了吗?”
“没有,我妈来了,让她跟剩下的了。”池郁金眼睛黯了瞬,“我做的很多事情都很没意思,但是不在场又不行。”
云岫说:“毕竟是你的事业……”
池郁金顿了顿,“不是我的事业,是我妈的。”
云岫抬起眼,“你不喜欢做这个?”
池郁金思索了会,“不适应很多繁琐的面子工程,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创作新的东西了。”
云岫淡淡说:“只要你想,你的选择很多的吧?”
池郁金闻言沉默了下,她略过这个话题,问起她一直想问的事,“之前给你发的钱为什么不收?”
云岫道:“我有钱啊,而且……”
她想起那五万块,想翻篇了,“这里不用我交房租,花销并不大。”
池郁金点点头,没继续探究这个对于她们来说或许危险的话题。
一顿饭吃得非常和平。
饭后,池郁金去了躺画室,隐隐觉得布局不太对,她扬声问云岫,“你画画了吗,我还没见过你画画呢。”
云岫听了笑,“不是我,你前女友来画的。”
前女友?
池郁金皱眉,“谁啊?”
“嗯……一个女人。”云岫想了下林荞的特征,“瓜子脸,右眼下有颗泪痣,挺漂亮的。”
池郁金想起来林荞的求助,皱了皱眉,“她不是我前女友。”
云岫哦了声,“是吗?”
池郁金重复,“她不是。”
云岫没再说什么,好像并不关心,转身去把碗放进洗碗机。
池郁金心里憋着点气,上楼给林荞打电话,接通问,“你来氧音湖了?我不是要你去西郊吗,你没指纹怎么进来的。”
林荞料到会有这出,声音自然又带了一点不解:“你家住家阿姨给我开的门啊。”
这下电话那头沉默了很长时间,久到林荞以为池郁金挂了,这才传来声音。
“……她跟你说她是我家阿姨?”
林荞在心里笑,她终于挑起了池郁金情绪,“嗯,她人挺好的。”
池郁金气笑了,她不信云岫会这么跟别人说,云岫怎么可能这样说自己。
她冷声道:“你这么做有意思吗,你哪次求我帮忙我没帮,就这么报答我的?以后什么事都不用找我了,我的朋友也不用找。”
林荞哎呀一声,娇声道:“我跟你开玩笑的,哪这么严重了?”
林荞追问,“所以她是谁?”
池郁金懒得答了,这次真的挂了电话。
云岫浇完花,坐在沙发上准备午睡,她打开电视调到纪录片频道,选了动物纪录片,觉得这个最催眠。
意识越来越浅时,池郁金整理好情绪下来了,看了眼屏幕疑惑问,“你喜欢大象?”
一句很简单的话莫名把云岫逗笑,正好这时镜头切到小象上,云岫说:“喜欢小象。”
池郁金挨着云岫坐下来,身体贴近时,云岫那点困意烟消云散,她扯了个抱枕坐好,真的开始看这部纪录片。
不知不觉,两个人的姿势都越来越放松,本来还吃着零食,看到小象死掉时云岫眼睛湿润了。
纪录片播到后面,在长久的干旱下,雌象族长决定带领象群回到之前的王国,路上遇到已成残骸的同类……
她们静静看到结尾,雨水降临,象群重获生机。
云岫侧睡着,“后面挺伤感的。”
“很久没有这么静下心来了。”
“嗯。”
池郁金打了个哈欠,“你还午睡吗?”
云岫瞄了下时间,“都三点多了。”
池郁金放好窗帘,“睡半小时吧。”
她们在沙发上躺了会,还没十分钟,池郁金的手机铃声响,她接了。
赵逢时知道池郁金回羊城了,喊她出来玩,佟臻也电话那头说:“出来呗,我们好久没见了,去老袁家吃烧烤吧,趁今天天气好。”
赵逢时说:“你把云岫也带上,让大家见见。”
池郁金看了云岫一眼,问:“去的都有谁。”
“你都认识的。”佟臻想了下,“好像有人叫了林荞,你要是烦她我就不要她来了。”
“没事,你喊她来吧。”池郁金说:“等我会,我跟云岫来赶晚饭。”
池郁金挂断电话后询问云岫的意见,“赵逢时喊我们去吃烧烤,我们等会出发?”
云岫暂停电视,“去哪里吃?”
池郁金说:“农家乐,里面有只羊。”
云岫慢半拍,“去吃羊……?”
“不是。”池郁金笑了,“可能是吃鸡鸭鱼吧,羊是我朋友养着玩的。”
云岫反应过来池郁金那句话可能是因为池郁金见她看动物纪录片,以为她喜欢动物。
“你的朋友我也不认识……”
“哪里不认识了,你最近不是跟赵逢时玩挺好,佟臻你也见过。”
云岫想了想,答应了。
她回房里换了身衣服,出来时池郁金坐在沙发,抬头看了眼她,“没见你穿过这个。”
那是一件白色娃娃领外套搭配格纹半身裙,把云岫衬着很甜。
云岫整理了下领子,“赵逢时给我选的,我还没穿过,她上次说要我下次出门穿给她看看。”
池郁金听了怪吃醋的。
池郁金是开车去的,一路远离市区,日落时分,车停到僻静的农庄小院。
一进去,云岫紧张起来,她原以为最多就几个人,而院子里在烤烧烤的就有四五个陌生人,她们看到池郁金打了声招呼,又把好奇地目光落到云岫身上。
“你来了,里面刚上菜呢。”
池郁金问:“你们怎么不进去吃?”
“玩游戏输了,被罚给你们烤啊。”有个女人灿烂笑了下,“你们快进去吧,我们烤完这点也进去了。”
云岫被池郁金牵着进去里面包厢,推开门,上十双眼睛看过来,里面的人她认识的除了赵逢时和佟臻就是上次来池郁金家里的那个女人。
回应完赵逢时的挥手,云岫意外跟林荞视线撞上,林荞的脸色有点僵。
云岫在心里默默想,真是抱歉我不知道你也在这。
池郁金向大家介绍云岫,“这是我女朋友,云岫。”
云岫听了心差点跳出来,她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她还没认为她们又在一起了呢,是,她确实不知道怎么定义现在和池郁金的关系……慌乱间,她竟然又跟林荞撞上目光,林荞表情尴尬,先移开了视线。
云岫忽然在想,难道池郁金带她出来是为了在林荞面前介绍她是谁,林荞和池郁金有过什么不好的感情纠缠么?
她在众人的起哄声里坐下,挨着池郁金坐在了佟臻旁边。
桌上菜色丰富,院子的主人老袁介绍菜都是新鲜宰杀的,不够再让后厨做。
聚会的人多,大家聊得热火朝天,云岫能感觉到池郁金在这一群人里地位挺高,话题总是围绕着池郁金,池郁金偶尔应应,大部分时间在给她夹菜。
后来,大家说起最近在干的事,佟臻吐槽昨天被发在网上骂的事。
她的艺术空间新承办了展览,之前的检票员休产假,她妈耳根子软,把检票的活给了不熟的远房亲戚。
结果这大爷跟展厅气质格格不入就算了,居然对看展的人态度不好,有个看展网红的吐槽贴爆了,底下一溜烟都是跟着骂的。
有朋友问:“你不会还没把他开了吧?”
佟臻:“肯定开了啊,我妈一开始还不好意思说,把我气死了。”
“危机公关做了吗?”
“退票加礼品补偿,免费送酒,道歉声明底下也沦陷了。”
“换掉他再找个有亲和力的检票就行了,不是什么大事。”
佟臻叹道:“我没想到居然栽到检票这事上了,已经在招新的检票员了,现在想招知道底细的熟人。”
她侧头问池郁金,“水连天有没有人可以跳槽借我用用?”
池郁金摇头,“最近忙死了,临时几天可以,长时间估计不行。”
云岫和佟臻坐得近,静静听了会问佟臻,“我可以干这个工作吗?”
这话一出,桌上暂时没有了声音,云岫看到林荞笑了出来,意味不明。
云岫纳闷,后知后觉想起池郁金落座前介绍说她是池郁金女朋友,她反应过来,这就好像大小姐的女朋友突然说自己可以去做服务员,让人错愕……也许也会让池郁金觉得丢面子?她不确定。
有个面善的女人笑着接茬,“你哪有那时间,池郁金不得带着你到处玩?”
其她人也反应过来,赵逢时浅浅地笑,哄小孩的语气跟云岫说:“这事多无聊啊,你要是嫌待家里没意思,姐姐带你一起玩。”
另一个人调侃,“说起来郁金还是因为跟年姐吵架才去送外卖的吧,然后才认识云岫,我都没想到她去这么久。”
被叫做年姐的女人朝云岫笑笑,转而跟池郁金说:“没想到我意外做了媒人,还不谢谢我。”
池郁金喝了口茶,“谢谢啊,那会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
话题这么被岔过去,众人很快聊起来别的,云岫在很久后的空档小声问佟臻,“可以吗?”
佟臻看向池郁金,池郁金表情倒是没有什么不悦,但她们一圈人跟池郁金相处了这么多年,能看出来池郁金在生气。
没那么知道内情的几位都对池郁金和云岫到底是什么关系感到好奇,这种时候,佟臻也怀疑自己是不是遗漏了什么信息,感觉池郁金和云岫之间怪怪的。
佟臻心里发怵,她打开手机,“当然可以呀,我们好像加过微信了吧,到时候聊。”
……
吃过饭,众人聚在一起玩剧本杀和小游戏,池郁金带着云岫一起玩,情绪如常,只是散场后的回家路上一路无言。
云岫把电台打开,车里总算没有那么安静,她也打开车窗,让大股大股的风涌进来。
沉默了半小时,云岫问池郁金,“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池郁金看了云岫一眼,似乎在思索怎么开口。
云岫继续问,“你觉得我给你丢人了吗,因为我想去你朋友那打工当检票员?”
“不是因为这个。”
池郁金把车停在路边,认真看向云岫,“你是缺钱吗,那我之前转给你钱,为什么不要?”
云岫不知道怎么说,她怎么可能总是要池郁金的钱,这种没有付出劳动得到的钱让她惶恐,这是需要偿还的吗,要她拿什么偿还?
池郁金好像真的很不解,“或者你就是想找份工作,想自己赚钱,我也理解,可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以给你安排更好的。”
“你什么都不肯说,我以为,我以为你答应跟我回来……你会愿意相信我,我有哪里做得不好吗?”
池郁金看着云岫,声音很诚恳,“你去她那是因为不想看到我吗?”
“你也没回来几次吧。”云岫低下头,“你总是不回来,我一个人在家,我想找点事情做是不可以的吗?”
“我问过你要不要一起去,你不想。”池郁金努力调匀气息,戳破一些东西,“是你不想看到我吧,你害怕我?”
云岫心里开始发颤。
“我真是不知道拿你怎么办了。”池郁金深深凝视云岫,不给云岫逃避的空间,“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什么是你喜欢的相处方式,你教教我好吗?”
话说到这,云岫抬起头来,她看到池郁金全身紧绷着,眼睛里竟然全是痛苦和懊恼,是她太麻烦了吗,池郁金居然不知道怎么办……
云岫想赶紧结束这场对话,她道:“你那边工作还没处理完吧,忙的话不用赶回来陪我的。”
池郁金听了震惊地看着云岫,她呵笑一声,不再询问什么,重新启动车。
车里电台放一些伤感流行音乐,她们就这样回到家。
回到家,池郁金去卧室收拾衣服,云岫刚开始在客厅坐着,然后跟着池郁金去了卧室。
她静静看了会池郁金收拾东西,“你生气了。”
“已经十点多了,你要去哪?”
池郁金不说话。
云岫走过去,制住池郁金放衣服的手,强迫她抬头看自己,“别收了,这是你的家,该走的是我。”
“你不用收了……”
池郁金终于停下动作,愿意好好的对视。
她像是在极力克制什么,对视几秒后轻轻抱住云岫,身体竟然有点颤,“对不起,我情绪是不对,但不是生你的气,我们先冷静一下吧,我不想对你乱发脾气。”
云岫僵在原地不动,什么意思,重逢以来池郁金向她说了好多句对不起,她们都不快乐。
池郁金的拥抱渐渐松开,她合上行李箱。
出门前,她跟云岫说,“如果你之后想要我回来告诉我。”
池郁金离开了家。
第33章 距离
四月的天时常阴雨绵绵,花园里地栽的紫藤和风车茉莉盛开时,盆栽的那株奄奄一息的花还是死了。
云岫怀疑是不是她用恶霉灵用少了,怀着愧疚的心情,她给花拍了遗照发给池郁金。
[它好像死了。]
[可能因为我灌药灌少了。]
池郁金回:[没关系的。]
[铁线莲娇气非常难养活。]
[你还好吗,今天干了什么?]
云岫:[挺好,雨天睡大觉。]
这是池郁金离开家的第二天,云岫消化完情绪,并不想跟池郁金玩冷战,主动抛出缓和关系的橄榄枝。
微信聊了几句,池郁金给云岫打来语音电话,说她好几个月忘记喊花匠来打理花园了,上次回来也没想起这事。
说到后面,她们聊了点日常,云岫的语气是调整过的轻松,她听池郁金那边的语气也是正常的,没有那晚的阴沉。
没多久,花匠上门,带来了两盆新的铁线莲和工具包,她教给云岫养护铁线莲的知识,随后在花园工作了许久。
那盆被云岫判定死了的铁线莲被花匠重新施救了一番,花匠说可能还有活的生机,让她先别丢了,再等等看。
下午,佟臻联系云岫,简单说明了工作内容,她给云岫发来地址,两人约定明天上岗。
佟臻的艺术空间也在氧音湖,离池郁金家两公里多,去的第一天依旧下雨,附近打车不便,云岫撑伞步行。
这座艺术空间坐落在文创艺术街区的最左侧,相比水连天来说占地面积小很多,布置更加花哨可爱。
她到时,佟臻已经在那等她了。
佟臻一一给云岫介绍了这里各处,向云岫透露,比起策展,售卖各色文创产品和餐食才是她的收入大头,但收银和其他工作云岫都不需要负责。
这份工作不存在任何上手难度,云岫只需要坐在前台,做自己的事,在有人来时检票即可,偶尔有不是看展的人来,会需要云岫登记她们的联系方式和事项。
工作时间是早上九点半到下午五点半,对面的茶餐厅也是她的产业,中午晚上都可以包饭。
刚工作的几天,云岫闲来无事,在大量空白时间里不知道干什么,看了许多电影和书籍。
有天,这里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莉莉?”
喊她的人声音清脆,语气带着一点不确定,云岫抬起头,看到池月白稍显稚气的脸。
池月白跟云岫对视上,脸上是说不上来的失落,“她们说我姐姐交了女朋友,在臻臻姐这工作,真的是你啊。”
“你现在不卖梨了呀?”
云岫嗯了声,从池月白的反应里猜出池月白已经梳理好事情的脉络,“你从江宁回来了?”
“学校放假,我回来休息几天。”
一面之缘的朋友变姐嫂,池月白暂时难以适从,“你以后都不卖梨了吗?”
云岫摇摇头,她心想,卖梨是什么很好玩的工作吗,为什么她能感受到池月白在对她失望。
“你当时是知道我和我姐姐的关系吗,所以才要我赶紧回学校?”池月白绕过桌子进来,直勾勾盯着云岫,好奇问:“你和我姐姐是怎么和好的呀?”
云岫不痛不痒回答,“因为不想卖梨了。”
池月白啊了声,圆圆的眼睛也瞪大,她不赞同地看向云岫,“只因为这个?”
云岫说:“对。”
“我姐姐知道会伤心的……”
“她知道。”
池月白更惊讶了,动了动嘴,却是欲言又止。
她抛开了这些话题,又扬起笑容,“等我高考完后我们能不能一起去旅游呀,当然还有我姐姐。”
云岫答应了,虽然她知道自己那时候应该不在羊城了,但答应有什么关系呢,短暂地维持和气,先这样吧。
当晚云岫回到家,池月白没有出现在这里,云岫一直猜想池郁金在羊城不止一套房子,这个猜想现在成真。
她没开家里的灯,躺在沙发上静静呼吸,池郁金此刻在哪呢。
她和池郁金不是没有聊天过,时间久了,她回过味了,她需要向池郁金表露出想要池郁金回家的意愿,池郁金才会回来。
可这让她觉得不舒服,于是两人僵在这,渐渐倒形成安全距离,她都不想打破。
如此过了快二十天,云岫检票,没事时做做题,下班回家,偶尔不想回家,她会逛逛湖区其它店。
去了酒馆,她不喜欢喝酒,也不喜欢被陌生人搭讪,没有再去过;去了滑板爱好者俱乐部,大家热情得过分;去了livehouse,里面很黑,当天来演出的乐队票没卖完,她看了眼海报上的几个男人,出来了……
她参加了几场读书分享会,也参与了湖区的各种市集活动,户外写生绘画她去玩了,湿地躺ing活动她把衣服躺湿了……这些日子算不上孤独,她还有池郁金这个“网友”。
某天下午,佟臻过来交代其她员工近期需要注意的事情,临走时经过云岫这,托她晚上回去告诉池郁金后天的公教活动她有事不能到场了。
云岫一愣,跟佟臻聊了几句,她这才知道池郁金已经忙完了上个项目,近期有羊城高校和水连天联合建设公共教育工坊,池郁金都在高校和水连天间往返。
水连天就在氧音湖,池郁金居然都没有回家过一次,云岫觉得挺好笑的,因为她在家吗,池郁金竟然有家都不能回。
她们每天在聊天,池郁金没说过这事,云岫没有主动问过,她明白她离池郁金心里的距离已经很远了。
到了下班时间,云岫骑车回家,给自己下了一碗丝瓜虾仁汤面。
面吃到一半,云岫听到手机铃声在响,她抬眼,手机不在餐桌,竟然也不在厨房,找半天没找到,电话铃声挂了。
不到几秒,铃声又响,云岫终于在沙发边角瞄到手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那去的,她听着一声声接连不断的铃声,心里开始着急,能这么一个接着一个给她打电话的……是池郁金吗?
云岫猫着腰,用晒衣架勾出手机,再一看来电人,居然是叶真。
更大的喜悦跳出心脏,云岫马上回拨过去,叶真很快接了。
那头背景音嘈杂,但叶真不悦的声音格外清晰:“是不是我不找你你永远都不会找我?”
“只有我一个人看重我们的友谊吗?”
“给你打电话也不接,我都打三个了!什么意思呀云岫,我真的会生气!”
“不是,我好想你的……”云岫突然想哭了。
“你想我,真的?”
云岫在心里默默笑,“我骗你干嘛,我想你。”
叶真哼了声,“想我的话,那你现在来接我吧,我快到羊城西站了。”
“你来羊城了?”
“对,我来羊城没有别的事,结束了这段时间的工作想来看看你。”
叶真停顿了一下,声音谨慎起来,“没有提前跟你说,你不会又不在羊城了吧,算了,你不在池郁金家也是好事。”
云岫:“没有,我还在她家。”
两个人都默了会,然后叶真笑出来,“行行行,在她家就住她家吧,那你能赶紧从她家出来见我吗,顺便带睡衣充电器出来,我手机没电了,我想要你陪我在酒店住一晚。”
云岫浅笑了下,“好啊,我马上来。”
剩下的面不香了,云岫收拾了东西火速出门,叶真知道了她离西站的位置比较远后发给她酒店位置,约定在那见面。
云岫到时,叶真正在吃饭,放下筷子冲过去抱云岫,“我好想你。”
云岫眼睛湿润了,“我也想你。”
“对不起啊。”叶真把脸埋在云岫肩上,声音变扭,“那天对你发脾气,我挂完电话就后悔了。”
“没事,我没在心上。”
“我非常后悔,觉得自己这个行为会更加把你往池郁金那边推,我们相处过的时间不多,但我真的把你当朋友,你理解吗,我当时有点生气。”
云岫重重点头,“我知道的……”
“莉莉,你真好,我以为没有人管我了。”
叶真噗嗤笑出来,伤感的氛围霎时间烟消云散,“干嘛啊,怎么突然叫我这个名字,我已经当叶老师好久了,世上是再没有莉莉咯。”
云岫笑了,她看着叶真得意的表情,非常喜欢叶真这种劲劲的样子。
这一晚,叶真点了许多外卖,她们早早洗了澡,坐床上调了喜欢的电视剧,但谁都没有看。
叶真叽里呱啦跟云岫分享了她当美甲讲师的经历,云岫也交代了她的,说的时候才发现没什么可说的,她的生活似乎乏善可陈。
叶真认真听完了,眉头拧成一团,“你之后到底怎么打算的?”
“存点钱,然后去复读吧。”云岫轻轻吐露这句话,她还没有跟别人说过。
叶真听了从床上惊坐起来,眼睛亮了,“天呐,真的吗?”
“嗯。”
这些天以来,云岫已经查了那些以前不敢触碰的事情,她需要回到户籍地复读,复读学校也看好了,需要多少钱她也算了。
她问过同事,不知道是羊城工资高还是佟臻大发善心,她们几个岗位的时薪都不算低,等她上完班,她的存款差不多可以交第一学期的学费,到时候就可以走了。
叶真欣慰地冲云岫笑,“你还是挺有想法的嘛,这样我就放心了。”
她话锋一转,“你还差多少钱,我现在有□□千块的存款,可以借你一半。”
“不用,我先攒攒看吧,离入学还早呢。”
叶真想了想,“有需要一定告诉我。”
“嗯。”云岫笑了,说完内心的真实想法心里无限安宁,她走了会神,忽然想起舒麦冬,舒麦冬一定会为她高兴的。
第34章 决裂
叶真多在羊城待了一天,云岫下完班后带她玩了一晚,隔天,叶真离开了,要云岫有任何难处跟她说,她现在比以前赚得多了。
艺术空间的展不久后结束,新展的布置需要时间,云岫得到了几天休息时间。
上完近期最后一天班,快要下班时,赵逢时联系了云岫,说喜欢店里那个联名的果冻包,问她能不能帮忙带一个回来,在池郁金家附近交接,她那会应该会出门遛狗。
云岫答应了。
等她骑车回家,没在约定的地方看到赵逢时,倒是意外看到池郁金牵着小狗在遛。
池郁金穿一件挺复古的衬衣,居然还戴了墨镜,冷冷淡淡的样子……云岫老远看到定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
她忍住了笑意,等池郁金走上前,等两个人面对面距离近了,她低头挪了挪脚尖,“赵逢时呢?”
池郁金不太自在,“是我给你发的消息。”
云岫哦了声,把果冻包给池郁金,“你喜欢这个包啊?”
池郁金呼吸一窒,她取下墨镜冲云岫无奈地笑,“在装傻吗,当然是我随便找的借口。”
看到墨镜底下池郁金难以为情的脸,云岫终于笑了,她把果冻包塞池郁金怀里,“太好了,我骑车时把这个包挂在把手上,风大它掉地上沾了泥。”
“幸好是这种材质,才没沾印子。”
池郁金说:“沾了也没有关系。”
小狗一阵哼哼唧唧骚动,不满池郁金一直站在原地不动。
两个人都注意到了,池郁金没办法,依着小狗要去的地方走,她回头看云岫。
云岫犹豫了两秒,跟了上去。
“你吃饭了吗?”
“你工作结束了?”
两人同时问出口,都停顿了下。
云岫说吃了,池郁金说近期没什么工作要忙了。
小狗嗅着草地上的花,池郁金低头看了它一会,说:“我明天要出差,来问问你这次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
“这次工作很清闲,我代替我妈去参加一个活动,大概一个下午会结束,之后的时间都空闲,我们可以在附近玩,那是个有海的城市。”
她还记得云岫没有去过海边。
云岫若有所思,在她沉默的几秒,她都能感受到池郁金在一旁焦灼等待。
云岫:“我去你会开心吗?”
池郁金脸上写满这是问废话,“肯定会啊。”
云岫笑了,“好,那我陪你一起去。”
那晚,云岫和池郁金遛狗遛了三个多小时,第一次一起把整个氧音湖走了圈,甚至去了趟已经闭馆的水连天。
在空无一人灯光暗淡的一楼,池郁金向云岫介绍了最近在忙的事,说了她们会在榕丰相遇的缘由,她毕业几年后的经历几乎全部向云岫托盘而出。
狗不满为什么被牵到了室内,又一动不动半天,它去咬池郁金裤脚,池郁金关门后松了绳。
那些没有在微信上让对方了解的近况,她们也说了大半。
在狗差点撞坏灯光装置时,云岫眼疾手快把它牵了回来,她们返程。
十点多,赵逢时在家门口接狗,望着她俩戏谑道:“你们以后多吵几次,这遛狗的业务我想永久外包给池郁金。”
池郁金笑道想得美,牵着云岫的手回家了。
也许是知道自己快走了,云岫看待一切都松软起来,在这种将要结束眼前这一切的氛围变得随意敞亮起来。
她们过了很愉快的一晚。
隔天,她们下午赶到海边小城,池郁金参加会议时,云岫去看了初评入围的展览,她逛了一圈,池郁金还没有结束。
她去礼堂等池郁金,远远站在门口,看到池郁金发言时脸上是少有的严肃正经,她给池郁金拍了张照片,说她在外面的走廊等。
后几天,池郁金带云岫去玩,松松软软的沙子她们踩了,海鲜砂锅粥和一堆糯叽叽的小吃她们吃了……摩托艇,海钓,无边无际的亮晶晶蓝色弥留在心里。
环岛路,寺庙,古镇老街,舞台剧,杂货店,她们穿梭在不同场所,云岫一直知道和池郁金在一起玩会很快乐,是的,她记得在榕丰的快乐时刻,她相信池郁金也记得,也许就是这种对于过去的眷恋让她们吵过架也不舍得分开。
游完公园,回酒店的路上,池郁金问云岫还记不记得静水公园。
“记得,那天下雨,我们白得了个空气炸锅。”云岫笑笑,然后想起那个锅好像被她连同池郁金的行李箱丢了……
她没有提这茬,怀揣着一点酸涩的甜蜜和池郁金十指相扣。
从海边回来后,池郁金住回来家里,一切都这么顺理成章,经过许多次的争吵和磨合,她们好像找到了和彼此相处的方法。
池郁金近期的工作闲散,如今云岫上下班,池郁金大部分时间都会接送云岫。
在步行骑车开车的多种接送方式里,云岫最喜欢步行,虽然艺术空间离池郁金家距离不算短。
但在初夏的湖边吹风看音乐喷泉,这样慢悠悠走着太舒服了,她们主动帮赵逢时遛了很多次狗,池郁金承担了大部分捡屎的工作。
有次池郁金生无可恋捡屎时,云岫在一边嘲笑。
池郁金去洗干净手,“这就是我不想养狗的原因。”
这种快乐迷乱的,让人留恋的日子云岫总是一边经历一边记忆失真,日子过得好快好快。
五月,气温渐渐升起,池郁金的厨艺有了显著提升,或者说,云岫发现可能是榕丰房子里过小的厨房和少得可怜的厨具限制了池郁金的发挥。
到了情浓时刻该有的身体接触也会有,云岫并不抗拒于此,一切都那么好。
有次,池郁金感触地说:原来她们不仅能在榕丰生活好。
云岫想,原来不止她一个人觉得榕丰的初遇像种诅咒,她认定那段日子是她们相处时的快乐峰值。
如果非要比对此时此刻和在榕丰的日子哪一个更快乐,她还是会选择榕丰。
美好生活持续到五月中旬,这天吃饭,池郁金说她要去趟北方,接下来隔三差五有好几个城市挨在一起要去,大概一个月,询问云岫到时候带她去哪玩好。
池郁金笑道:“我们晚上做做旅游攻略,去之前没有去过的地方玩。”
云岫沉默了一下,岔开这个话题。
一直到快吃完饭,她才绕回来说,“我不能跟你去了。”
骤然得知这一消息的池郁金没反应过来,“嗯?为什么?”
“我要走了……”这不是云岫想好的坦诚契机,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告诉池郁金,可又不得不说了。
池郁金一愣,“你要去哪?”
“我打算去复读,再高考一次。”
池郁金反应了很久,然后她点点头,“你什么时候想好这件事的?”
云岫放下筷子,“大概……几个月前吧。”
池郁金注视云岫,“你现在才告诉我。”
云岫咬了下唇,开始觉得难熬。
长久的沉默后,池郁金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呢,昨晚你说什么你还记得吗,我们这些天算什么?”
昨晚她说了什么?云岫失了会神,然后她想起来,昨天她们一起睡的,很亲密,池郁金说喜欢她,她回应我也喜欢你。
云岫低下头,忽然感到害怕,心脏酸胀成一团,“我想让你开心,我……我很感谢你,不然我不可能这么快攒够钱。”
池郁金不语,难以置信地看着云岫。
于是云岫说:“对不起。”
她避开池郁金的眼睛,觉得自己受不了继续折腾了,“能别吵架吗,我不想给彼此留下不好的回忆。”
池郁金眯了下眼,“所以在你看来,为了留下点好回忆,哪怕你已经决定走了,你不让我知道,但跟我亲吻□□都是可以的是吗?”
云岫皱了皱眉,她有点没明白池郁金的意思,迟疑了一会,她点头。
这种时候,池郁金惨淡笑了笑,她静静说:“你是怎么想的呢,你把你自己当成什么,又把我当什么,你以为我是在包养你吗,委身于我是为了钱吗?”
“我这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你现在这是什么意思,通知我?”
云岫掐了掐手心,心里一阵刺痛,想走就走,池郁金以前不就这样对她的吗……哪怕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确实受伤了,但关于过去的事,她没有说过指责的话,临了临了,她承认自己确实没有放下。
一直以来藏在心底的话似乎也可以说出口了。
云岫调整着呼吸,看向池郁金,去找她的眼睛,“你知道吗,我住在你家时总是忍不住想一个场景,我在想有一天你跟我说你彻底把我这个人研究透了,发现特别没意思,然后你叫我滚出去。”
池郁金瞳孔收缩了一下,表情蓦地僵了。
“我总是想象你问我怎么没点自尊啊,是不是很缺爱啊,我都这样对你了你还能跟我回家。”
池郁金怔怔地看向云岫,好像被扇了一个耳光。
这是什么意思,云岫是在说从来都没有信任过她,是如履薄冰地待在她身边吗?
心里涌上来从未有过的慌乱,一直被挫伤的自尊心在此刻不甘示弱,池郁金撇开眼口不择言,“好啊,既然这么害怕,那你赶紧收拾东西走啊,倒是省得我说了。”
云岫眼睫轻颤,原来这就是她袒露心事的结果啊,虽然早已想象过无数次,但此刻的痛依旧是让她难以承受的。
她点点头,快要哭时喉咙暂时发不出声音,等了好一会,她说:“我会走,但是现在这样不是我一个人的错。”
“其实你根本不在意我的想法,为什么非要我说啊,要我说什么,我说了然后被你回避你就开心了?”
池郁金怔怔地看着云岫,她缓了缓心神,试图冷静情绪。
云岫受不了坐在这对峙,她站起来,池郁金也跟着站起来。
“我刚刚说错了……”池郁金无力地走了两步,想要抱云岫。
云岫退后两步,“别过来。”
池郁金身体僵了,她和云岫分开点距离,垂眸问,“我们都冷静点,然后好好聊聊,可以吗?”
“没这个必要。”云岫转身,在池郁金怆然望着她时去了楼上书房,然后锁了门。
她脱力般坐在地上,在没有池郁金的小空间里感到片刻安全,却越发觉得自己的行为好笑。
她在池郁金的家,跟池郁金吵架,池郁金说要她走,她现在在干嘛,她躲在池郁金家里的书房。
不要这样,云岫抱着双臂,跟自己说,不要再过这种生活。
第35章 挫败
话一出口,池郁金后悔了。
她看到云岫眼里堆满泪水,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事情在一瞬间天崩地裂。
云岫拒绝了她说要再沟通,转身进了书房。
池郁金追了几步,听到锁门的声音,书房钥匙在客厅抽屉,她找出来,走到书房前却不愿意打开了。
这种时候应该给彼此点空间吧,她心乱成一团,钥匙掐在手心里发疼。
最后,池郁金下楼,她把餐桌收拾了碗洗了,如此过了半个多小时,家里静得像是只有她一个人。
僵持许久,池郁金上楼敲了敲书房的门,“我出门一趟。”
“你别老待在里面,把自己闷坏了。”
云岫没说话。
于是池郁金还想要说的那句晚上吃什么被狠狠塞回肚子里,她还有脾气呢。
池郁金真出门了,关门时特意弄出很大动静提醒云岫她走了,家里没人,不用再缩书房了。
今天工作上还有点事,池郁金开车去了趟她妈那,结束后遇到赵逢时。
赵逢时喊她,“你和云岫今晚去干嘛,遛狗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池郁金道:“遛不了,吵架了。”
“啊?”
赵逢时纳闷,“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因为什么吵起来了?”
池郁金都不知道怎么说,吵起来时这些日子的好仿佛都是假的,她不知道云岫根本没有相信过她。
赵逢时见池郁金半天说不出什么,“云岫呢?
“在家。”
“你还不回去哄哄,跑这来干嘛?”
池郁金想起云岫那句没这个必要,赌气道,“才没必要哄。”
赵逢时搞不清情况,看池郁金这语气以为是小情侣简单的拌嘴,她嗐了声,“心情这么不好啊,晚上有个局,一起喝酒去吧。”
池郁金答应了。
许久没去酒吧,池郁金心烦意乱,拒绝了朋友的玩游戏邀约,没待多久想回家了。
静静想来,她觉得挫败。
她从感情里发觉了自己的性格缺陷,想要修补好,也终于开始认真对待一段关系,可她们的感情不是她一个人可以掌控的,重逢以来,云岫的抗拒总是让她觉得挫败……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差的,不配被信任和依赖的人。
赵逢时见池郁金心不在焉,凑过来说,“我刚给云岫发信息了,我问她晚上要不要出来跟我玩,她拒绝了。”
池郁金说:“这种时候她肯定会拒绝的。”
“你们这次吵很大吗,连我一起都连坐了。”
池郁金笑了声,“那不至于吧。”
她三言两语跟赵逢时说了今天的争吵,赵逢时听了一愣,考试对于她来说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
“云岫说了什么时候走没?”
“没说。”
池郁金反应过来什么,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吵架时的口不择言……她怎么可以说让云岫赶紧走,云岫没有地方去,她这是在欺负云岫。
池郁金离开卡座,去洗手间洗了个脸,冷水让她清醒一瞬。
回家吧,道歉吧,说对不起,好像一直以来,她总是在说对不起,她觉得疲惫,却还是割舍不下。
她回家,打开门,房子里一片漆黑,眼下不过九点多,云岫睡这么早?
池郁金开了灯,心中猛地有了预感,她顾不上换鞋,走到卧室,书房,云岫不在。
她不死心的把家里所有角落都看了个遍,这才敢确定,云岫居然走了。
卧室里,那只从海边杂货店买的蓝鲸娃娃还躺在她们床上,池郁金靠在门口许久,静静接受这个事实。
过了许久,池郁金移动身体,她又四处细细看了遍。
云岫的衣服鞋子是少了,但她生活过的痕迹还在,她没拿走的生活用品如常摆放在原位,她新买的水果和冰淇淋占满家里的冰箱,她想要送给佟臻的金毛狗棉布环保袋还在鞋柜上放着……
池郁金望着这一切,她去了云岫之前睡的侧卧,床上整洁如初,她打开衣柜,有几件衣服云岫没有拿走,再往下看,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袋子,是她有次回家给云岫带的礼物。
池郁金打开,看这样子,云岫根本没有拆开过。
第36章 启程
再次来到昙州时,云岫对这片生养她十几年的土地产生陌生感。
到站后,她在酒店落脚了一晚,算了自己手头上的钱,加上佟臻那还没有发的工资,可以支付第一学期的学费生活支出,以及现在到开学前的租房费用,付完这些还有点余钱。
晚上,她浏览了许多短期合租的房源,第二天马不停蹄去看了几家,她对于住处没什么要求,便宜安全性高就行。
看了一天,她最后选择了一处两室一厅的屋子,合租的女生在准备考研,举手投足间文文静静,很好相处的样子。
云岫买好新的生活用品安顿好自己,因为要忙的事太多,一直到收拾好一切在床上睡下,她才终于想起池郁金。
想起来后,她给佟臻编辑短信,说很抱歉下一个展期她不能来了,发完后,她看了眼池郁金的头像。
某些时候,她也想做做一走了之后把池郁金删掉这种事。
池郁金应该知道她已经走了吧,心里涌上来淡淡的忧伤,又在困意下慢慢湮灭,她没删掉池郁金,睡着了。
新的太阳升起,她买了学习资料,做了这几年的高考真题,日子过得挺充实。
偶尔出门买菜,听到熟悉的口音,她发现自己现在竟然也没有想回家的想法,为什么要回家,她不想去向云丹琼祈求那点怜爱。
况且,如果不是云丹琼,她也不需要重新看这些考题,她不想承担其它意外的发生,只想平静度过这一年,完成明年的考试,然后过新的日子。
六月末,云岫按照手机地图的提示,转了几趟公交,终于来到这所她提前了解过的,昙州最大的复读学校。
学校里挤满了来咨询的家长,云岫按照指示牌,去了咨询室,室内人声嘈杂,家长虽居多,也跟着来了不少学生,都是面色沉重的样子。
云岫排队,轮到她时填了自主选科表、往年高考成绩还有一些非常详尽的个人信息。
她的高考成绩不是今年,接待老师托着下巴困惑道:“你这成绩……英语咋没考?”
“家里出了点事。”
老师盯着云岫的成绩单,欲言又止,云岫的成绩,除了英语那栏的0,哪一科都是看得过去的好苗子。
她改掉了云岫的选科表,告知明年虽然是新高考第一年,但学校服务的这一届考生还是以老高考的形式。
也就是说,云岫之前看的物理没有用,她还是回归了文科老三样。
缴费时遇到点麻烦,云岫一直以为是分学期缴费,现在才知道是缴完全部的。
她的钱不够……
云岫犹豫一番,给群姨打了个电话,说明了来意。
群姨抱歉道,之前那钱她拿去开水果店了,眼下资金周转不过来,最后给了云岫三千多,说缓一阵子再给她一部分。
云岫收了这三千还是不够,于是找叶真借钱,叶真知道后转给了她一万。
她吓一跳,“不用这么多的……”
叶真说:“你还要吃饭的啊,拿着吧。”
云岫呼出一口气,缴完费拿了回执单回去。
剩下的钱平均到每个月的生活费差不多能够生活,到时候考完做个家教,顺利的话能够把这钱还上。
七月初,学校正式开学,云岫住进拥挤的八人寝。
因为云丹琼不同意,她从没有住宿过,如今初来住宿很不适应,不适应排队洗澡洗漱,不适应把放不下的生活物品堆在床上,过挤的情况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情况,吃饭和洗澡很多时候只能二选一。
云岫对在此地的人际交往不感兴趣,因而从不主动加入其她女生的闲聊,也没有答应旁人一起去吃饭的邀约。
她已经脱离了高中女生上卫生间要一起,吃饭要一起,如果你先吹完了头,要等我一起才能离开寝室的交友行为模式。
云岫不喜欢被束缚。
她没有跟别人说过自己是哪个高中的。可有天,班里一个女生在周围人很少时问她,“云岫,你是不是一中的,15届三班。”
云岫一惊,这个班级名对她来说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她停顿一会才点头,“你认识我?”
黎锦棠朝她笑,“我也是一中的,你是真的不记得我了啊,有次你来我堂姐家拿书,我跟你打过招呼。”
云岫快速在脑子里翻阅这段记忆,无果。
“黎书羽,我堂姐是黎书羽。”
云岫还是没想起来这段记忆,但她记得这个名字,黎书羽是她的朋友。
云岫很欣赏她,给她带过无数次早饭。
“她去哪读书了?”云岫问出这句话,有种物是人非的感伤,两年了,她以往的同学都在正常轨迹往前走。
“南大。”
云岫不自觉拿指甲划过书页,“挺好的。”
女生察觉到了云岫的低落情绪,“不过我第一次知道你不是因为我堂姐哦,高一的时候你的文综答题卡被当作典范打印下发,我记住你的名字了。”
“你很厉害的!”女生用一种崇拜的语气夸赞云岫。
是吗,云岫朝她笑了下。
八月中旬,学校举办了第一次月考,云岫作答那些试题,发现虽然忘记的公式和专有名词还是有,但这是她能解决的问题。
两年间她在外面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遇到各种光怪陆离的事,再阅读语文作文题干时,有一瞬间的错乱。
云岫抑制住这种感觉,凭着肌肉记忆,写下我们新青年,写下有印象的人物事迹和论证语句,完成了那篇赞歌。
考英语时,听到英语听力的试音她还是会有不受控制的心悸,没有办法专心去阅读那一个个单词的意思。
那天云丹琼说够了,坐在地上哭,她们都听到广播在放英语听力。云岫看着云丹琼,“我本来应该在考试的。”
云丹琼红着眼睛问她,“所以呢,你考完了要跟那个女生去哪?”
月考结束,云岫从英语考场出来时,决定用接下来的时间解决这种应激障碍。
九月末,云岫已经习惯寝室教室食堂三点一线的集体生活,她有了大把可以完全用来学习的时间,不会再被日常的烦琐打断。
这样只为了一个目的而生活的日子让云岫觉得轻松,习惯之后,她有时会奇怪自己过去到底是一种什么心境。
到底是在为什么而畏缩,又是因为什么而自我放逐,某些时刻展现的脆弱她自己都惊讶。
至于那些人,池郁金,叶真,群姨……有时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云岫听着班主任慷慨激昂的晚训,任由自己走神,那些事情真的发生过吗。
好像是专门为了提醒她似的,当晚,她梦到晒在顶楼的蓝色碎花床单,大风刮过,床单吸饱了风扭得像乾坤袋,而它的背后,池郁金的脸随着蓝色碎花的飘动影影绰绰。
第37章 朋友
昙州的气温变化很大,隔三差五下雨,然后又来几天艳阳天,反复不定,连着下了三天大暴雨后,好像正式进入秋天,一连很多天都阴嗖嗖的。
第三次月考,云岫的成绩排到了班里第一,但这还不够看,她所在的班级层次太低,哪怕排到第一,离理想成绩仍有距离。
第一轮复习还没有结束,云岫跟自己说别着急。
周围的人,有的渐渐不再来上课,却又来了几个生面孔,有的开始偷着玩手机藏漫画,某些时候,正上着课,一个昂扬的头颅突然低下去,随后穿来一阵压抑的哭声,而其他人见怪不怪,照学不误。
云岫同样感受到迷茫,她自己也接受不了第二次失败,有几个灰暗的时刻,夜里连呼吸都是苦的。
学校休息时间安排得苛刻,云岫适应后会加快自己的速度,许是因为独来独往,总是能比其他人早到教室自习。
晚读前,她习惯做几道数学大题提神,这天,她被前面锅盖男夸张的语气打断思路。
“新来的女生以后事业一定很好。”锅盖男做了个挺胸荡漾的动作。
另一个男生:“你看哪里呢,恶不恶心啊。”
云岫抬起头,皱着眉头听了几句,搞清楚了他们在讨论什么。
此时教室里人还不多,除了坐云岫前面聚在一起说话的三四个男生以外只有最前排分散坐着两个女生。
污言秽语还在继续。
“哎,给你十块钱,你敢不敢去撞她一下?”
被他撺掇的男生一脸羞愤,不安地看了眼教室里其她人,“别说了别在这里说了……”
“哈哈哈哈哈哈这就装了吧谁昨天睡觉说喜欢啊,哥们懂你。”
用词最过分的那个锅盖男坐在云岫前面,在他还想继续说时,云岫忽地抬脚,用力踹翻了他的凳子。
锅盖男噗通坐在地上,脑袋磕到课桌,痛呼了声,他回头看到是云岫,“你搞什么?”
“我故意的。”云岫看着他,用以前对付地痞流氓的那种眼神,“因为你嘴巴不干净。”
“关你屁事。”锅盖男讪讪移开眼,看了圈现在低头不做声的其他男生,“我又没说你。”
“就关我的事,你再敢说一句试试。”云岫说这话时想起她之前那把心爱的折叠水果刀,她忘记带来,也不知道池郁金有没有把它丢掉。
锅盖男觉得没面子,揉着脑袋从地上起来,突然冲过来,云岫早有准备,抽出抽屉里的笔刀指着他。
就差一点点,锅盖男的手就要擦过刀锋。
正巧这时候好几个女生来了教室,其中有被意淫的那位女生,其他男生见状都赶紧拦锅盖男,说着算了算了别闹大了。
“怎么了啊?”女生中间,班长好奇地问云岫。
“没事没事,闹着玩。”有男生答。
班长扫了他一眼,继续问云岫,“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云岫说:“已经解决了。”
此后,锅盖男彻底闭嘴,教室好长时间是一片诡异的沉默。
云岫继续做那道大题,这次注意力异常集中,很顺利地算出了正确答案。
于是心情大好。
她没有把这个事情放在心上,敢出头意味着敢承担后续的麻烦,在外面待的日子她深知人都是欺软怕硬,猜想这之后估计没人敢找她麻烦。
晚上,云岫洗衣服时,那个叫谌初阳的新同学敲她的寝室门,有些腼腆地走到跟前,跟她说谢谢。
“有个女生偷偷告诉我了,你真勇敢,从小到大很多人开过我这方面的玩笑,我有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云岫把衣服拧干,“小事,别放在心上。”
次日上午,谌初阳在下课时当众问锅盖男为什么要在背后说她,当时班主任还没出教室,瞠目结舌听了一会,让几个涉事人去她办公室说。
后续,谌初阳的家长来了,在和老师以及锅盖男沟通中用词严肃,此事引发众人围观。
云岫并不知道这件事是怎么结束的,只记得好多天后,她前座的位置忽然空了。
当天中午,她吃午饭时忽地有人在她对面坐下,是谌初阳。
谌初阳也不说话,还是很腼腆的样子,云岫朝她浅笑了一下,没有先开口。
看到云岫快吃完饭走了,谌初阳才结巴地说,“等一下,我们能当朋友吗?就是我……我不是新来的吗,她们都已经有伴了,我是走读生不怎么和她们接触,我以后可以跟你一起吃饭吗?”
云岫收拾餐盘,开口拒绝时尽量把语气放轻柔,“对不起,我习惯了一个人。”
离开餐桌时,云岫看到谌初阳傻愣着有点伤心的表情,心里愧疚了一秒。
那之后,谌初阳看着她就躲开,避之不及的厌恶样,有时在狭小过道不可避免撞到会转头就走,她理解谌初阳这种心情,也没有解释。
可一周后,谌初阳又坐到了她的餐桌对面,这次气势汹汹,一双圆圆的杏眼被她瞪得毫无威胁感,“我弄明白你了,我知道你是不想去迁就别人的时间,去照顾别人情绪对吧,那我缠着你总行了吧,我就是想跟你一起走,别人我也看不上我只想跟你玩!”
云岫被她说得懵了下。
谌初阳还没说完,这次完全要掌握主动权的意思,“我现在坐你对面吃饭,你会赶我走吗?”
桌子又不是云岫家的,她才没那么霸道,“……不会。”
“那我找你说话,给你吃零食,求你教我做题目,你学累了给你捏肩,你会烦我吗?”
云岫不确定,但她被这种幼稚的话逗笑了。
谌初阳耸耸肩,把云岫的笑容当成了答应,她很开心地笑了,“那不就行了。”
自此,云岫身后多了个小尾巴。
谌初阳是被家里宠大的,家里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陪读,每天不重样带吃的来学校,非常爱投喂云岫。
她性格傲娇,许是因为和云岫交朋友的过程波折,她的分寸感拿捏很好,平日里找云岫聊天的内容幽默轻松,不会过多打扰。
学业上,谌初阳在语文作文方面颇有心得,又喜欢向云岫讨教文综的知识,两人渐渐相处融洽。
学校一个月放一次假,一次放三天,放不放假对云岫来说没有什么差别,她是极少数会在月假时留校的学生。
十一月,放完月假,晚上下了第一节自习,黎锦棠来找云岫,说她这次放月假跟堂姐说了云岫在这复读,黎书羽想跟云岫通个电话。
云岫以电话卡丢了婉拒,她没有做好跟老朋友叙旧的准备。
可黎锦棠像是早知道她会这样说,立刻把自己的电话卡塞给云岫,“我堂姐知道你的消息后激动了好久,拜托我一定要你跟她打一通电话,求你啦你就给她打一个嘛。”
黎锦棠推着云岫去了食堂,帮云岫排电话机,拉着云岫不肯走,按电话键,接通,然后把电话筒递给云岫。
熟悉的声音传来,迟疑地问是云岫吗。
云岫眼眶一下子发酸,半慢拍地嗯了一声,她接过电话筒,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黎锦棠完成了任务,也不多待,好方便她们聊天。
先开口的是黎书羽,“高考后我给你发了好多条消息,你都没有回我。”
云岫深呼一口气,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手机一直不在身上,之前的卡没有用了。”
很简短的信息,但黎书羽的聪慧程度已然能窥见冰山一角,高考那天的事她目睹过,没有多问这方面的事,转而以轻松的口吻聊起了知道云岫和堂妹在一个复读学校时有多惊讶。
云岫静静听着,笑了下,“还没恭喜你考上理想的大学。”
“谢谢。”黎书羽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苦涩,“但我专业被调剂去了小语种,我那时候完全不知道这个专业能干什么。”
从没想到的结果,云岫一哑。
“我大一拼命想转专业,最后还是没成功,现在已经大三,早认命了。”
云岫垂下头……这世界可真是各人下各雪,她喃喃道:“但我相信你,我一直相信你会得到想要的生活。”
“好嘛。”黎书羽笑了声,“不说我了,你在那边怎么样?”
“还不错。”
上课铃打响,食堂渐渐空无一人,只剩云岫在电话机旁站立,她不着急去上晚自习,贪恋着和老友闲谈的柔情时刻。
黎书羽问,“你想报什么学校和专业?”
云岫缓缓说起来她去卖梨的那段经历,当时赚钱不太容易,她了解到新高考政策后想改科,选最能赚钱的专业,可惜没成功。
既然如此,她想,那还是选以前想选的吧。
“学校没想好。”这应该是云岫第一次跟人说起日后的规划,“但我应该会读心理学。”
“心理学?你高中是挺喜欢心理的,入的社团也是这方面的吧?”黎书羽略一沉吟,“但心理学现在就业形势不太好,读出来挺难的。”
“嗯,我知道。”云岫拉长电话线,心里若有所失,就业形势……她们在高中时幻想的东西里有这个词吗。
她们都长大了。
云岫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但我想学,我想跟自己相处好。”
“好,云岫,决定了就去做吧,我也相信你。”黎书羽骤然叹了口气,“去年同学聚会,张老师也去了,提到你时还很难受呢。”
云岫抿唇,未来她可以畅想,过去却不愿再提。
“其实我想跟你说一件事。”黎书羽组织着语言,“你知道舒麦冬一直在找你吗?”
那个名字还是被提起了,云岫心里钝痛,嗯了一声。
“知道你在昙州复读后,我告诉了舒麦冬。她说清书那天你没来,怕你之后要用书,所以把你所有的东西都拿回家了。”
“那些东西现在还在她家呢,现在你真的用上了,她想来看你,把书和资料都给你,托我问你能不能见一面。”
此时,食堂门口穿来动静,工作人员没发现她还在里面,关闭了卷帘门。
云岫坐着没动,看食堂里的光亮一点点变小,咔哒一声锁门声后,室内只剩下消防通道牌灰绿的暗光,时不时发出滴滴两声。
确实,复读学校会发教辅但不会发课本,教育资源也比不上一中,她之前所有的资料笔记都在一中,其中有不少都是她现在能用上的东西,但她从没想过去拿,一是不想踏足一中,二是觉得肯定都不见了。
没想到居然被舒麦冬好好保存着,说不感动是假的,可是……
“可是我害怕看到她。”云岫垂下头,声音有些颤,心里却是奇异的平静。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我看到她会想起那天,我知道我们都没有做错什么,但我……”
云岫沉默。
“我懂了。”黎书羽出声安慰道,“你放心,我会转达给她,书也会给你的。”
她们都没再聊过去的事,黎书羽跟云岫说了大学的经历,云岫告诉了她自己在外面的见闻。
那真是一通很长很温暖的电话,挂电话时,云岫觉得这一晚说的话比她过去一个月说的都多,她心满意足。
虽然代价是被关在食堂。
云岫绕着食堂走了几圈,发现外面丝毫没有动静,估计是求助无门。
因为知道这是学校里,不会有什么危险,所以她也不害怕,略感无聊地坐在椅子上发了好一会呆,在外面时她睡过很多场合,但食堂还是第一次。
她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在感到困意时趴在餐桌上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云岫被食堂工作人员讲话的声音吵醒,她迷迷糊糊撑起头来,倒是把工作人员吓了一跳。
“娃啊,你这么早咋进来的。”大婶盯着她,一拍脑袋,“我昨个把你锁里面了?”
云岫打着哈欠,点了点头。现在才五点,不管是教室还是寝室都没有开门,她揉着眼睛,索性逛了圈学校。
天气已然转冷,有了几分凉意。这样静的早晨,嗅觉和听觉都变得异常灵敏,云岫闻着不知名的花香,看天光一点点变亮,太阳缓慢上升。
注视那圈淡淡红日时,云岫跟自己说,最坏的已经过去了。
快六点时,云岫回到宿舍洗澡洗漱,室友那会已经醒了,都惊奇地看向她,问她昨晚去哪里了。
寝室长看到她的时候眼睛都直了,“我的天啊云岫你去哪里了啊,我晚上找你半天,昨天查寝你不在我谎报了,结果宿管后面又查了遍发现了,阿姨已经上报给班主任了。”
到了教室,谌初阳得知情况一脸担忧,“你赶紧去找班主任解释一下呀,说不好要叫家长记过。”
一个复读学校,能记什么过,云岫无所谓地想着,而且她也没有家长。
班主任今天去外校听讲座,云岫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
徬晚,云岫刚到教学楼,被匆匆赶到校的班主任抓了个正着,叫去了办公室。
班主任是个中年女人,先是跟云岫说学校去年有个学生夜不归宿被发现跳河,宿管发现她不见了后急得鸡飞狗跳一顿好找,再是敲打云岫不要再出现这种行为否则会劝退,最后关怀了下她的成绩和学习状态。
说到最后,班主任打开茶壶,云岫知道快完事了。
班主任喝了口茶,“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是个独立的性子,这一急我都把你小姨喊过来了,多的话我就不讲了,你小姨现在在门口等你,你去见她吧。”
小姨?
云岫莫名其妙,她哪来的什么小姨?
第38章 小姨
几天后,池郁金在清理果盘里一颗腐烂的猕猴桃时看到那把被压在底下的银色折叠水果刀。
她眼睫颤了颤,又是这把刀。
几个月前,她去找云岫,在货车上看到这把刀,这是她唯一熟悉的东西,现在,她猜这是云岫唯一想带走但又忘记的东西。
池郁金抽出刀脊,手指沿着锋利的刀刃滑过,有些出神。
有多久没见到云岫了?
快一个星期了吧。
这几天来,她住在仍有云岫气息的房子里,感受着云岫在的痕迹,洗漱台上摆着的牙刷杯,情侣款的拖鞋,她给云岫画了一半的肖像画……
云岫真的走了的事,起初她谁也没告诉,后来佟臻来问她云岫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怎么不干了,她这才知道云岫给佟臻发了离别消息,但对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很快,赵逢时也知道了这事,她对这个结果不意外,看池郁金最近失魂落魄的样子宽慰道:让云岫走吧,她是去读书的,你俩不是一路人。
池郁金对此挺认同的,没有去找云岫的想法,她到底舍不得丢掉云岫的东西,也不想再找虐般住在氧音湖,出差前搬回了老宅。
六月,池月白高考结束,池郁金去接的妹妹。
路上池月白兴奋地叽叽喳喳,说了好半天后开始打游戏。
玩到一半,她问起,“云岫姐姐呢,她之前答应等我高考结束一起去旅游呢。”
池郁金:“她答应了?”
“对啊。”
池郁金呵笑,“她骗你的。”
池月白啊了声,她想起上次见到云岫短短说的几句话,“好吧……”
“姐姐,我上次见到她觉得她好像变了,我没有她卖梨时那么喜欢她了,但我还是想跟她一起玩。”
池郁金看了妹妹一眼,她还不明白池月白那点心思吗,把卖梨的生活当成好玩。
池郁金淡淡道:“她不需要满足你任何期待吧。”
池月白听了一愣,察觉出姐姐话里有着不悦,她游戏也不打了,问池郁金道:“也不需要满足你的期待吗,她说她只是不想卖梨才跟你回来的,好像也没多喜欢你……”
池郁金:“……什么?”
“你不知道?”
“知道吧。”
池月白皱起眉头,“真搞不懂你们两个了,莫名其妙的。”
池郁金没反驳这句话,就这样算了吧,她想,让时间来抚平一切吧。
如果不是许多天后,她的支付宝弹出来一条消息,她真的会这样算了。
[你有一条新的商家留言,点击查看商家的具体留言内容吧。]
她点开看,名叫幸福一生的商户给她发了好长一段话。
[打你电话一直关机,信息也不回,姨没骗你,那会真的没钱,我也有良心的,现在有钱了马上给你转了,你不领也不回消息,是把姨拉黑了吗,剩下的钱姨会慢慢还的等以后生意好了,我连利息也给你一起还,收到请回复。]
池郁金乍一看以为谁发错了,看到下方显示的付款时间和交易记录才反应过来,这说的居然是那笔钱,她作为“补偿”给云岫的五万块。
那晚池郁金彻夜难眠,醒来后决定去找云岫。
她知道云岫是昙州人,直觉猜想云岫应该在昙州,她辗转几人,有朋友查到了昙州某所学校有云岫的入学记录。
又辗转几人和那所学校的教务人员搭上线,她编了个云岫小姨的身份进了校园。
应付完一些繁琐的流程,她单方面看到云岫了。
那时她站在看台,看到云岫和一个女生并排在跑道上走着说话,大部分时候是那个女生在说,云岫听。
如果那会云岫恰好抬头看到她,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池郁金眯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云岫的脸看,她熟悉云岫这种表情,猜想云岫应该没在认真听那个女生在说什么。
她想以前是小看云岫了,云岫这样的人,看似很好接触到,做朋友也好相处,可要想走进她的心,被她真正在意到是很难的吧。
也许她只走进过一次,那会她对此无动于衷,于是那扇门永远关上。
很快,云岫走去了视线盲区,再也看不到任何身影。
池郁金在原地站立很久,恍惚间想起某段记忆,在榕丰时,她撞见有女生来找云岫,云岫当时很抗拒的样子,而她当时不想听的现在成了求之不得。
她想了又想,选择了不再打扰,离开学校时,她觉得自己不会再踏足昙州了。
可几个月后的早晨,一通电话打来,再次搅乱了她的心。
那头说的话又快又急:“是云岫小姨吗,我是她班主任,云岫昨天一晚上没有回宿舍,查了监控也没有出校门,你们家长这边有她的消息吗?”
那时池郁金连了车载蓝牙,顾不上一旁赵逢时听后错愕的脸,赶紧询问,“没有,她去哪了?”
“就是不知道啊,云岫之前初高中有过类似的行为吗?”
池郁金哪知道这些,“……没有。”
她赶紧追问,“那你们找了吗?”
“在调其它地方的监控了。”
“孩子复读压力大,很多时候情绪容易不稳定,但这个行为太危险了,你来学校跟我碰个面吧。”
赵逢时跟池郁金对视一眼,原本的行程改成了去机场,原本的工作池郁金拜托赵逢时帮忙。
飞机上,池郁金一颗心七上八下,冒充的身份现在成了云岫情况的被通报人,云岫自己的家长呢……妈妈不管她了爸爸早逝,她记得云岫只说过这么一嘴。
几乎是刚下飞机,班主任给她发了信息,说没事了别太担心,云岫是被关在食堂了。
好吧,池郁金停下匆忙的步伐,闹剧一场。
她随便找了处地方坐下,紧张的情绪一扫而空,云岫没什么事,那她的出现好像也没有必要了,缓了缓神后,她打算买回去的票。
可偏偏,班主任又给她打来电话,“云岫平时不怎么喜欢说话,看着也蛮孤僻的,你还是来学校借着这个事也开导开导她,对了,你到哪了?”
池郁金脑里很乱,云岫愿意见她吗,她下意识拖延时间,“我大概下午到。”
班主任思索会,“那你就晚饭的点来吧,也不耽误孩子上课时间。”
现在真要见到云岫了,池郁金心里是真的胆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眼下时间还早,她去了趟商场,给云岫买了点吃的用的,撞见一家知名甜品店新开业,排队的人到了门口。
鬼使神差的,她也排队了,排队的两个小时里平复了下情绪,也理了理等会见到云岫应该说什么。
所以,现在。
虽然云岫在去校门口的路上隐约猜到了这位“阿姨”会是谁,但真正见到池郁金站在校门口时,还是内心翻涌。
有多久没见了?
五月,她离开池郁金的家,到现在,原来已经有一百多天了。
“小姨?”云岫笑了下,双手插在校服兜里,“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池郁金没料到云岫会有这样玩味的笑容,一时怔神,她紧紧盯着云岫看,云岫在她家时养回来的肉好像又消了回去,精神却挺好的。
池郁金看着云岫校服上的字样,觉得刺眼……学生,她生出自己某些做法确实混蛋的愧疚感,真正见到云岫,她才发现她好想云岫。
“我来看看你。”池郁金省去没必要的经过,直击主题,把最应该说的话宣出于口,“上次那样说,对不起。”
云岫不太想听,但没走。
“我这个人有时候挺欠的,希望你能告诉我在想什么,等你真正告诉我了又接受不了,觉得你是在怪我。”池郁金抑制住剖白心迹的不安全感,观察着云岫的反应。
池郁金看云岫正盯着不远处的绿化带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云岫在想什么,她有在听吗,不被重视的感觉原来是这样。
“当时我说完就后悔了,那天我不应该出门,应该要好好沟通的。”池郁金目光忽然远了,眼神变得黯沉,“很早以前就是这样,我害怕面对你,所以想分手连解释都没有,其实这行为挺懦弱的,对吧。”
池郁金苦笑了一下,声音有些颤,“你会看不起我吗?”
云岫收回目光,猝不及防和池郁金对视,看清了池郁金眼底散落的悲伤。
她耐心听完,说,“没事的,都已经过去了。”
池郁金心里沉了,这种反应……她知道云岫轻飘飘说没关系只是不想再提这件事,不愿追究,但根本没有原谅她。
起码,不是说她们还有可能继续的意思。
酸涩蔓延整颗心脏,池郁金犹豫着问,“你在这怎么样,过得好吗?”
“很好。”
池郁金判断着云岫校服的保温程度,“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没有。”
池郁金看出云岫的敷衍,有一会没开口。
云岫握着书脊,话都已经说完了,在这傻站着也没有什么必要。
“那我走了。”
“等一下。”池郁金叫住她,打开出租的后备箱,提了一个大袋子和两箱牛奶出来。
一眼扫过,云岫看到了袋子最上层的几盒甜品糕点,“这是干嘛?”
“拿回去吃啊。”池郁金强硬地把东西塞給云岫提着,语气有点干,“别拒绝我,你忙的时候也吃不上饭吧。”
云岫不做声。
班里经常有学生家长送吃食,送衣服被子过来,次数频繁,爱意都要溢出来了,那些常在栏杆外叮嘱的人里不会出现云岫熟悉的面孔,她不是没有羡慕过。
现在池郁金来了,提着东西,只是别人是家长,池郁金是她的什么?
她有些疲惫。
“云岫?”
忽地有人叫她,云岫回过头,看到谌初阳背着书包出校门,“真是你。”
谌初阳自然也看到了池郁金,目光扫过两人,“有人来看你了呀。”
“是我小姨。”云岫面不改色地说。
“噢,你小姨还挺潮的……”谌初阳又看了眼池郁金,用自以为只有云岫能听到的声音说出了后半句话。
殊不知池郁金心里被云岫那句轻飘飘的介绍弄得心梗,她挂起微笑,朝云岫的同学打了个招呼。
谌初阳腼腆地朝池郁金说了句阿姨您好,紧接着跟云岫说了几句作业的事。
池郁金以为到这就结束了,可云岫在谌初阳要走时把袋子里最上层的两盒甜品给了她。
谌初阳接过说了声谢谢,临走前不好意思地夸赞了句,“你阿姨好年轻好漂亮呀。”
然后就跑开了。
等谌初阳走后,池郁金望着云岫,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真把我当阿姨了啊。”
云岫心不在焉,“她今年17,你25,那你当她阿姨也差不多吧。”
池郁金一时语塞,“你当时跟我说你20。”
“嗯,我骗了你,你也骗了我,扯平了。”
池郁金听到扯平两个字就烦,她觉得自己找错了话题。
池郁金没话找话,“刚才那个是谁?”
“同学啊。”
池郁金想说,你给她的那盒甜品是我排队两个多小时买的,又觉得这话说出口显得自己有毛病。
算了,池郁金实在没话找,问出最关心的,“我下次还能来看你吗?”
云岫回答很迅速,“我不喜欢。”
池郁金听后垂了垂眼睫,维持着表情自然,“那你把这些东西提进去,自己吃自己喝我就不来,不然的话我天天来骚扰你。”
“你知道我这个人非常无聊,时间大把又没良心,说得到做得到。”池郁金不知道是被什么刺激到了,说这话时真觉得自己开始犯毛病。
云岫静静看了池郁金一会,她扫了眼那些东西,偏不听池郁金的,转身离开了。
池郁金气死了,目光灼灼看云岫的背影,好一会后追在后面喊了句什么,那时候云岫在走神,没有听清楚,也不想回头问。
第39章 取乐解闷
这点插曲在云岫心里很快掠过,几乎不留痕迹。
当夜下过晚自习,黎锦棠跑过来告诉云岫,“我堂姐说要你抽空去趟校门口的传达室,有人给你送东西了。”
云岫再次去了校门口。
她跟门卫阿姨报了名字,阿姨领着她去了储物室,指了指一处,“你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一眼望去,云岫心头冒出刺痛感,她的书被整整齐齐码在大号收纳箱里,箱子里有个不属于她的小巧布艺包,她打开看了眼,里面零星装着她的几只笔,用了一半的橡皮,还有忘了什么时候丢在课桌里的两个发圈。
她缓了缓神,拎起来箱子,有点重,但她可以拿动。
阿姨看云岫搬着箱子吃力地走了几步,叫住她,“拿得动吗?”
“可以的。”
“但你还有东西没拿呢,边上的那两个袋子也是你的。”
云岫停下来,回头看了眼,那两袋子的最上面是些零食和水果。
阿姨拎起来那两个袋子,“要放到哪个教室,我帮你一起送过去。”
“117,谢谢阿姨。”
等云岫再回到教室,同学都回了寝室,教室里只剩她一个人。
她打开袋子看了看,舒麦冬给她送的吃的都是她以前带去学校吃过的,除此以外,里面有几本新的散文集和漫画,几盒常见药品和维生素,两件颜色不一但都印着云朵图案的针织毛衣,还有个MP3。
再仔细看了收纳箱里的东西,除了她的书和教辅,竟然连她用过的草稿纸都在……
心里很快变得湿漉,她快速翻找,试图找到舒麦冬留下来的字条,舒麦冬应该会给她留下话的。
云岫找了许久没有找到,翻开的书里却掉出来一张拍立得合照,伴随着尖锐的就寝晚铃声,她心里猛然抖了下。
她没有仔细看,把拍立得重新塞回去书里,拿起MP3跑回了寝室。
寝室已经熄灯了,她赶回时刚好赶上查寝,摸着黑洗漱完,她终于有时间好好看那个MP3。
这是舒麦冬用过的MP3,打开看,里面的歌她都很熟悉,唯一陌生的是舒麦冬给她新下载了最新年份的听力。
发现时,云岫眼睛湿润了。
黎锦棠是怎么转告舒麦冬的呢,舒麦冬之前来找她,她那种态度会让舒麦冬很受伤吧。
可是舒麦冬还是好好保存着她的东西,舒麦冬上的大学离昙州很近吗,这么快把东西给送到了,也如此体谅她,劳累一趟没有碰面,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那晚,云岫想了许多,眼泪顺着发丝流到枕头上,又在晨光中消失。
日子照样过着,过了几天,湛初阳跟云岫说起那天送的甜品,说她今天才知道那家甜品店在昙州刚刚开业,很多人雇人排队呢。
“你小姨对你还挺好的,排几个小时也愿意啊。”
云岫应了声,问:“好吃吗?”
“超好吃啊,我妈妈说改天她也去帮我买。”
云岫笑了下,忽然想起池郁金那天放狠话说如果她不接受这些会天天来找她,她知道池郁金做不出来这种事的。
随着成绩日益提高,渐渐的,班里的教学进度已然滋养不了她,于是自学居多,但仍然需要忍受在集体的高压生活。
学校里每周都有一节心理课,以职业生涯规划课和心理健康调节为主题,这节课被学生默认成自习课,大家基本无视老师的上课内容,在下面写作业。
而云岫反而听得很认真,她对此很感兴趣,听完了一系列的课程,认全了轮流上课的心理老师。
云岫不记得最初对心理感兴趣是因为什么了,只记得初次接触到是她儿时有阵子不爱说话,云丹琼听从朋友的建议带她去做了心理咨询。
她和咨询师说了什么都忘了,只记得在那里玩了很久的沙盘玩具,结束时咨询师跟云丹琼说别太紧张孩子没有什么事,然后她再也没有来过。
天气渐冷,云岫趁月假出校门给自己买了衣服,这是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出校门,从班主任那拿到手机后,她回复了叶真几百条的消息,也跟群姨交代了自己的情况。
这次月假,她在外面酒店住了几天,获得短暂的自由。
十二月,陆陆续续有几场联考,班里的气氛开始浮躁,但云岫的成绩很稳定。
她觉得自己的情绪没有什么变化,可谌初阳最近总担心地看着她,问她怎么了。
云岫困惑地说没怎么啊,很好。
谌初阳不太相信,总是会观察她的情绪,然后判说云岫你最近有点奇怪。
说得多了,云岫仔细想来,可能是她真的在狭小空间待太久了,她过往没有寄宿过,不知道一直待在集体里会这么辛苦,但是她还可以忍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新一周的心理课,全班统一去机房填心理检测表,谌初阳填了几道凑过去看云岫的,她再次说,“我觉得你最近不太开心。”
云岫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我没有。”
谌初阳默了默,接着说,“你要不去六楼心理咨询室看看?”
“我为什么要去?”
“因为我发现你对心理这方面很感兴趣啊。”谌初阳露出一个笑容,去摇云岫的手玩,“你难道没有想过去看看心理老师是怎么工作的嘛,可以当成一种体验。”
云岫感受到谌初阳的善意,她平复了下情绪,“好,我改天去看看。”
无所事事的晚自习,她敲开心理咨询室的门。
去了才知道原来咨询是要预约的,云岫填了预约表和意向咨询师,预约好了时间。
而等她再次光临咨询室,和她当时选择的资深心理老师单独共处时,她好长时间一言不发。
老师看了眼预约表上勾选的种种求助方向,要云岫放轻松,想说什么都可以。
云岫说不出口。
在房间里干坐五分钟后,老师非常抱歉地朝她笑,说这里和外面的咨询流程不一样,以效率为先,如果她暂时没有要求助的内容是不能在这里久待的。
云岫听了愣神,很突然地,她被这种规定刺伤到,什么叫以效率为先,为什么现在必须要请她出去啊。
等她发出第一个音节时,她哭了,一边哭,一边托盘而出,说得很急促,很委屈,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一会把心理老师当成妈妈,一会把她当成其她什么人,倾诉时人称混乱,叙述混乱,到后面简直无地自容,不知道心理老师能不能听懂她在说什么。
泪流满面时,心理老师给她递纸巾,也是这时,她发现自己在说出口的部分内容是她一年前想跟池郁金说的。
就是舒麦冬来找她的那天,她想问问池郁金,她到底应该怎么办呢,她什么事情都是一团糟。
但是那个时候池郁金已经不想听了,池郁金需要的是好玩的,轻松的,无负担的感情,而她的人生和困惑都只是她自己的事。
站在坦白的高楼时,她渴望被稳稳接住,然后池郁金让她狠狠掉下去。
心理老师见她情绪稳定不下来,带她到了窗边,她打开窗帘,“你看看下面。”
云岫瞥了眼,楼下是大片桂花树,几个女生提着班里的垃圾桶往垃圾站的方向走,说笑打闹。
“有种简单的疗愈法叫五感放松法,你试着放松你的身体,把注意力放在……”
在心理老师温和的声音里,云岫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这真是一个安全又专业的地方啊……
在这一个小时里,她体会到坠落后被云层环绕的感觉,心理老师会耐心听她诉说,对她任何心事不加评判,就算稍有迟钝,不能准确明白她的意思,也不会伤害或是回避她。
下课铃响,她从咨询室出来时,已经有一位在门口神伤的女生等着进去了。
真是伟大忙碌的职业,她想。
几乎是翌日下午,班主任把云岫喊到办公室,询问她学习上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谢谢老师,暂时没有。”
“那生活上呢。”班主任紧张地打探,“或者心理上,没有一点问题吗?”
云岫心口一紧,难道去心理咨询室会被泄露隐私吗,她再次说,“没有的。”
班主任咳了声,在电脑上调出一份心理测评报告,她展示给云岫看,“你的测评结果显示重度抑郁,真的没有问题吗?”
云岫听了愣住,她仔细看了眼那份测评结果,想起来填的那天她心烦意乱,前十几个认真填了,后面的全没看题胡乱应付的。
当时以为学校只是走个关怀的流程,没想到班主任真的会仔细看。
“这是乱填的……”云岫给班主任指了指,“我很多题都选了同一个选项。”
“所以你给填成重度抑郁了?”班主任推了推眼镜,朝云岫笑笑,“我们这毕竟是个复读学校,领导非常重视大家的心理健康,测评结果为中度抑郁或重度抑郁的同学呢,我们是必须联系家长的。”
“我上午已经给你小姨打过电话了,你的学校成绩我是不担心的,你小姨现在已经来了,等会去放松一下吧。”
……
云岫心里五味杂陈。
池郁金怎么想的要冒充她小姨,现在又赶过来了吗,完全是自找苦吃。
去校门口的路上,她走一会停一会,也不知道班主任怎么跟池郁金说的,池郁金不会真以为她重度抑郁了吧。
云岫仔细感知自己的心,她不太想见到池郁金,可出校门对她来说有着莫大的吸引力,这样想着,她快走到校门口了。
隔着铁栏杆,她看到池郁金了。
大冬天的,池郁金不知道从哪个省份赶来,只穿了件薄薄的牛仔外套,现在脸颊被冻红了,正以一种小心翼翼的眼神看着她走近。
云岫把出校审批表给了门卫阿姨,出了校门。
目光对视间,她在池郁金那种悬心的眼神里赶紧先交代了,“没有抑郁,测评是乱填的,我好着呢。”
池郁金听了点点头,顺着云岫的话说,“嗯,没抑郁就好。”
两人漫无目的走了几步,云岫停下,“去哪里啊。”
池郁金跟着云岫停下,仔细瞧了瞧她的脸,“你想去哪里?”
再次对视,云岫看池郁金脸上写满不相信她刚才说的,懊恼道:“池郁金,我真没抑郁。”
被骤然叫大名,池郁金弯了弯眼睛,她还是顺着云岫说,“好,你没有抑郁,我信你。”
眼下快到要吃晚饭的点,池郁金问,“还没吃饭吧,想吃点什么吗?”
云岫想了想,“我只想吃垃圾食品。”
池郁金笑了,“好啊,去哪吃?”
“离这里很远的,没有学生的地方。”
池郁金思索了会,“去市中心看看怎么样?”
“可以。”
等待网约车的过程里,池郁金去附近奶茶店给云岫卖了杯热奶茶。
云岫喝了一口,整个身体都热了瞬,她问池郁金,“你怎么不喝?”
“不喜欢甜的。”
十二月的昙州,空气里又湿又冷,风吹到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能让人直打寒颤,有好几位路人经过池郁金时都奇怪地打量她的穿搭。
云岫把热奶茶递给池郁金,池郁金不知所以,茫然接过。
“……你想要我尝一口?”
云岫说,“不想喝了,你拿着暖手吧。”
没多久,网约车来了,她们不用再受冻了。
来到市中心,她们穿梭在网红街的人流中,许是马上要圣诞节了,许多街铺已经开始装扮圣诞树,偶尔传来铃儿响叮当的BGM。
云岫深吸一口冷气都觉得舒展,庙街这附近她以前和同学常来,走在这条街很熟悉,这两年虽没来,庙街没什么大变化,周围的小吃还是那几样,排队的人也是照样很多。
这会已经到了饭点,她饿了,没走几步在铁板鱿鱼摊位停下,加入了排队人流。
隔壁家的油炸汤圆卖得火爆,池郁金看宣传图片很好吃的样子,排了这队。
等她们都从队伍里出来,手上多了几份吃食,街上找不到坐的地方,于是依旧跟着人流往前走。
再次听到jinglebells的音乐时,池郁金问云岫,“你的生日打算怎么过?”
云岫惊讶,“你知道我的生日?”
“拿你身份证给你买票时看过,是平安夜吧?”池郁金戳着汤圆玩,“你平常过的是这个日期的生日吗?”
云岫嗯了声。
“下周四就是平安夜了,你想怎么过?”
云岫说:“那天要上课的,应该不过了。”
池郁金垂下眼睫,没说什么。
云岫这会真饿了,走到长椅附近时试了口里脊肉和鱿鱼,闻着香,吃起来是很重的调料味包裹着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肉,有着淡淡的腥味。
她咽下一口,心想怎么能比学校的饭还难吃,再抬头时发现池郁金正在看她,视线撞上后池郁金移开了眼。
“不好吃别吃了。”池郁金把手里端着的油炸汤圆递给云岫,“你试试这个呢?”
云岫瞄了一眼,“你先试。”
池郁金拿签子戳了个吃,她低估了刚出锅的油炸汤圆能有多烫,第一口含下去时被烫得直张嘴,又因为汤圆太大不好直接吐出来,只从喉咙里发出声音求助般看向云岫。
云岫被池郁金难得的滑稽样逗笑,她示意池郁金往后看,“你现在和它一模一样。”
谁啊,池郁金茫然转身,看到了宫殿建筑两侧有两只含着球的石狮子。
一瞬间,口腔里的热度蔓延到全身,这种被嘲笑后还说不出话的感觉……
云岫笑够了,把装汤圆的盒子递给池郁金,“你吐出来吧。”
池郁金犹豫了下,没吐,适应了会咬碎吞了下去。
云岫看池郁金吃得艰难,有点担心,“没烫伤吧,怎么不吐。”
“吐了你怎么吃啊。”
云岫顿了下,“好吃吗?”
“挺好吃的,你吃一口试试。”
云岫试了口,油香油香的甜味,和香芋丝瓜丸的味道很像,比她买的鱿鱼好吃多了。
池郁金搜了下附近的餐馆,“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云岫认真想了想,“还是想吃垃圾食品,想吃薯条沾番茄酱。”
池郁金应允,按照导航提示带云岫去了最近的麦当劳,点了份双人餐。云岫吃的过程里,她怕等会说的话破坏气氛,等云岫快吃完了才说:“我知道你现在是第一名,学习上压力别太大了。”
云岫点点头,她说,“我们今天见面真的是误会一场,我没什么事的。”
池郁金心想感谢误会,虽然她来的路上差点吓死,她问,“你考完后有什么打算吗?”
“做个家教吧。”云岫想了想,她会去联系以前的朋友,如果有勇气的话,她会去找云丹琼,弄清楚云丹琼究竟是怎么想的,现在是不是当她已经死了。
池郁金继续问,“那你是怎么打算我们之间的呢?”
云岫奇怪地看了池郁金一眼。
这种目光让池郁金都不好意思说接下来的话了,“我后来有想过,我当时生气你不提前告诉我要走,但其实你去读书和我们分手也不是划等号的,对吗,我那天发的脾气好没道理。”
“等你考完了,我们能再谈谈吗。”
什么啊,云岫难掩内心的惊讶,她默默咽下嘴里的东西,也把第一反应想说的“可我已经不需要你了”给咽下去。
她委婉地换成了,“我们真的需要在一起这么久吗,这是你认真想过的吗?”
池郁金瞳孔收缩了瞬,胸口传来一阵窒息,“什么意思,你以前跟我说过想在一起很久。”
云岫怔住,她说过吗,池郁金还记得啊,她努力回想她说出这话的心境,真的很远很远了……
她说出口时,池郁金怎么回应的来着,好像没回应,因为她在一阵惶恐中亲了池郁金。
回忆到这时,云岫轻轻皱眉。
“我当时以为我很喜欢你,以为我想要和你有永远,但是……”云岫和池郁金对上眼神,静静说:“现在想想,那些都不是我的真实想法。”
“是因为我活得太狼狈,我家庭和学业都是一团糟,朋友也不在身边,我暂时没有力气改变这些,所以我才把所有目光放在了你身上,觉得和你这样生活一辈子也不错。”
“你比我的选择多,所以你先选择了离开,我不怪你。”云岫说出这些,如释重负,“如果我有这么多选择,我也只会当这是一场游戏,在觉得无聊后抽身离开挺正常的。”
池郁金的目光一黯再黯,她冷静了几秒,说给自己听般,“你……你是因为我之前对你不好,把你抛下伤害了你,所以你才这么说的。”
云岫说,“不是。”
池郁金摇摇头,呵笑一声,“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为什么呀,总觉得你能给我造成多大伤害,这也是种自恋吧。”
听到这话,池郁金整个人颤了颤了。
门口有人进出,涌进来的寒风吹到脸上刮得她的脸上生疼,池郁金对听到的一切都不敢想象,这些话真的是能从云岫嘴里说出口的吗。
她想要云岫别说了。
“因为我其实没多喜欢你,所以你对我也没造成多大的伤害,都已经过去了。”
云岫还在说,“你没有必要再纠结过去的事,是因为我没有跟你说一声就走了吗,你觉得事情超出你的掌控了不甘心,是这样吗?”
池郁金被钉在原地,她只能听完这些话,她轻轻抬头,问云岫:“这都是你的真实想法吗?”
“全部都是。”
池郁金逼问,“既然不喜欢我了,为什么还愿意跟我出来?”
“因为学校呆久了无聊,我愿意出来透口气。”
听到这话,池郁金忽然什么都无力说了,她深深注视着云岫。
“对不起啊,你伤心了?”
云岫淡淡笑了笑,“你也得允许我想玩一玩吧,我也想放松一下,但你能别一直说以前的事扫兴吗?”
池郁金点点头,心痛之际,她惊觉自己居然还能顺着逻辑接云岫的话,“所以你是需要我的,取乐解闷也好,你是需要我的。”
云岫没说话了,以她对池郁金性格的判断,她没想过池郁金会这么说。
她忽然心烦,“你怎么想都行,现在能送我回学校吗,有点晚了,我不想在外面过夜。”
池郁金叫了车,回学校的车里,她们沉默许久。
嘴碎的司机起初还说几句话,见她们俩都不爱搭理也住了嘴,转而放起了音乐。
车里空调温度很高,池郁金觉得额头发热,身体包括心脏又好冷,今天到底是穿太少了,她捂着嘴咳嗽几声,反应过来后从包里找出口罩戴上。
慢慢地,出租驶离市中心,霓虹灯渐暗,偶尔经过隧道,四处都暗了。
车程过半时,池郁金闷声说:“我今晚是想来带你出来玩玩放松的,如果有让你心情不好的地方我很抱歉……”
云岫说愣了下,“没有的。”
池郁金深吸一口气,真的没有吗,那为什么她这么难受,只有她一个人难受吗,她制止自己继续去追问,怕云岫再丢过来一句类似你根本不重要影响不了我的这种话。
她抛开这些话,还有别的想跟云岫说,“云岫……”
云岫嗯了声,望向池郁金。
“我养了一只狗,才一个月大,是佟臻救助的狗妈妈生的。”
说着,池郁金掏出手机给云岫看照片。
云岫好奇地看了眼,那居然是一只白毛土松,好小好小,躺在毯子上露出肚皮撒娇,可爱得要命。
云岫放大那张照片仔细看了小狗的爪爪,“还有别的照片能看吗?”
“有的。”
池郁金继续往下翻,下一张照片是前几天看展和一个朋友的合照,她停顿了会跳了过去,这次是朋友单独拍的她,再下一张也是,好了,现在她真的升起了点羞耻感。
她忘了当时拍了多少了,又翻过几张工作需要的照片时,终于翻到了小狗。
在此过程,她知道云岫看到了那些照片,但没有发表任何评价,于是她这种莫名其妙的羞耻心混杂着的难过更甚了。
现在这几张照片全是小狗在吃奶,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奶味,云岫看得心里暖暖的,忍不住问,“它叫什么名字。”
“……小狗。”
“啊?”
池郁金咳了声,“它才来家里几天,我还没取名。”
“噢。”
“要不你帮忙取一个名字吧。”
云岫摇摇头,“这是你的狗,当然要你取名。”
池郁金沉默一会,“叫汤圆怎么样,白色的圆头圆脑。”
“挺好的。”
到了校门口,云岫下车,她跟池郁金说拜拜,又补充了句谢谢你。
池郁金笑着挥了下手,“冬天记得多加衣服。”
该加衣服的是你吧,云岫这样想着,挥挥手走了。
第40章 角色
回校第二天,班主任让云岫重新填了心理测评表交上去,交代她如果之后还有类似的测评一定不能乱填了。
班主任忧心忡忡,“我还是会观察你最近情况的,有什么不开心的及时跟老师报告,像什么在食堂过夜啊这种事千万不要再做了。”
云岫点头保证,觉得要是把这两件事的因果联系在一起,班主任估计真觉得她有什么心理毛病了。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照常进行着,云岫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她希望能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可现在竟然才十二月。
她越来越渴求有自己能待着空间,很多时候湛初阳找她说话,她疲于应答,几次下来湛初阳察觉到了。
湛初阳说,云岫,你最近不太开心,你怎么了呀,为什么不理我。
别管我了,别管我了,云岫心里第一次冒出这种想法,不要再管我开不开心了,也不要让我来应承你的言语了。
这天班主任上完课,喊云岫去趟办公室,“你小姨来看你了,看你最近状态挺沉稳的,我也稍微放心点了。”
小姨啊……
云岫拿离校审批表出了办公室,往校门口的方向走。
她觉得她每次碰见池郁金的时机都好巧,不论是她在便利店打工时,还是她卖梨时,亦或是此时此刻,池郁金的出现对她来说是恰到好处地满足了她的需要,浓墨重彩般在她心里留下深刻印象。
可如果她换一种生活呢,更丰富精彩的、亲友都在的生活,那池郁金还能对她产生吸引力吗?
云岫对此缺乏想象。
学校不大,走到校门口不到五分钟,她看到池郁金了。
池郁金对她来说是熟悉的,因为过于熟悉,所以此时此刻见到不会产生多大的负担,就算她对池郁金态度不好,池郁金应该会包容她吧,毕竟她上次那样说,池郁金居然又来了。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啊,这才几天,池郁金又来了,真是不可思议……
池郁金没像上次那样犯傻,这次穿足了衣服来的,等云岫出来后,她说:“想来给你提前过个生日。”
她补充说,“今天是星期六。”
云岫听明白池郁金的意思,池郁金觉得星期六是不用上课的。
实际上她在这里的日子没有周末可言,但是没关系,不去上晚课对她来说没有影响,她确实想出去走走。
“好啊。”云岫语气自然,“谢谢。”
路边停着一辆车,云岫跟着池郁金上了,“上次回去感冒了吗?”
“嗯。”池郁金笑了一下,“好全了来的。”
“我们去哪呢?”
“你想去看live吗?”池郁金说:“我买了演出票,电影票,还有夜场游乐园的票……你想去哪个?”
云岫惊讶了会,选了live,她还没看过地下演出呢。
她不知道池郁金最近忙不忙,应该不忙吧,不然怎么有时间赶来,最让她惊讶的是,池郁金居然对她还有兴趣。
在大学城附近下车时,云岫说:“我以前进去过类似的地方,在氧音湖。”
“嗯?看的哪个乐队?”
“没有看。”
“那今天正好了。”
眼下时间还早,她们在外面的馆子吃了晚饭,等她们进去livehouse,离开场还有段距离。
池郁金拉云岫在候场吧台坐下,四周是昏暗的蓝色,不知道是因为稀薄的灯光还是工业风的装修风格,虽然里面开着暖气,但给人的感觉还是凉凉的。
云岫没有来过这种地方,这里对她来说很新鲜,但她对于酒精和人群都敬而远之,随着开场时间渐渐临近,里面人潮渐渐拥挤。
她没有手机,总是过一会就要看池郁金在哪,怕走丢了,每次她望过去,池郁金都会温柔回望回来,用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我看你在不在。”
池郁金笑着安抚道,“我们之间的距离不到二十厘米吧。”
八点,到了进场时间,她们都不想挤前排,在空荡荡后方站定。
第一声鼓点响起的时候,云岫浑身抖了下,漫长的前摇里,乐队缓缓出场。
云岫不认识她们,但随着演唱开始,她渐渐沉浸在音乐里,渐渐的,她周围站满陌生人,于是她更加关心池郁金在哪会不会走丢了。
后半程,云岫看到鼓手突然在某个高潮部分丢了鼓棒,开始快速敲键盘,紧接着背景和灯光快速变化颜色和画面,让她目眩的同时心脏猛烈跳动。
底下的人被主唱带动着蹦迪,云岫被池郁金带着一起蹦了起来。
安可时,主唱唱了一首舒缓的歌曲,全场都静了下来,云岫站累了,前后左右都有人,她不能出去,也不好蹲下。
池郁金察觉到,领着云岫借过去后排坐下。
这首歌很长,在一声声的伴奏里,云岫垂着头,忽然想流泪了,再抬头时,她感受到池郁金望过来的目光。
“你……”
里面太暗了,池郁金不确定云岫脸上的那抹泪光是不是眼花,这个音节刚发出来,云岫擦了擦眼角。
这下池郁金确信了,云岫哭了。
她心里跟着闷疼,马上给云岫找纸巾,找到了递过去,懊恼她是做错什么了吗。
云岫接过去纸巾,但没有擦,“我刚刚在想,其实你对我挺好的。”
“你在我家的时候,我在你家的时候……大部分时候,你都对我很好。”
池郁金僵在那里,忐忑地等着云岫的下文。
“可我还是觉得在被你欺负……”
云岫缓了缓心情,“我愿意相信,你任何时候都不是故意要伤害我的,是我太弱小了。”
池郁金的心慢慢化成一滩水,她能感受到,云岫的心理防线忽然松绑,云岫否认了上次说的话,不再说池郁金没有对她造成伤害……
可新承认的却依然让她觉得好心疼,她感受到了云岫此刻的混乱,也感受到了自己的。
“在你家的那段日子,有时候我特别想问你,我没有招惹你了,是你主动来找我的,为什么把我带回去后对我不闻不问。”
池郁金默了会,她揽下过往的一切,“对不起啊,是我做错了。”
云岫平复了下情绪,仔细想想刚刚控诉的话,不好意思道:“我知道我也有错。”
“但我希望,我的……”云岫顿了顿,“我的朋友,我希望她能比我坚定,我希望她能在我们的关系里充当更勇敢的角色,低谷的时候也能和我一起度过。”
安可过后,演出散场了,人群渐渐退潮,她们也往外走去。
走出livehouse的几分钟里,池郁金仔细体会云岫的话,她好似想明白了点什么,“让你难过的不止是我们之间的事吧,那些让你痛苦的事,你还愿意告诉我吗。”
“从我们为什么会相遇开始,你愿意说吗……你的低谷时刻。”
云岫眨了眨眼睛,“我可能会说到明天早上。”
“那就说到明天早上。”
云岫短暂地笑了下,“算了吧。”
“说出口也需要点力气的。”
况且,如果她能做到对池郁金全盘托出,那意味着池郁金在她心里的意义会更重,她才不想呢。
池郁金不强迫,“那我等你愿意的时候告诉我。”
眼下时间不早了,周围聚集了许多打车的人,池郁金提前叫了车,在艳羡的眼神里带云岫上了车。
池郁金把云岫送到校门口,却舍不得云岫进去。
她跟着云岫下了车,一直到云岫要进学校,她拉了拉云岫的手,“你讨厌我吗?”
“没有。”云岫低下头,说的是实话,“如果不是你带我回你那,让我长见识受刺激,我可能还会当鸵鸟很久。”
“包括今天,谢谢你带来我看live,是我第一次看。”
这是第多少次了,池郁金垂眸,她发现云岫伤害起人挺不费力的,云岫说不怪她,用的是感谢苦难的那套说辞,不要这样,她心里像被烫了一个洞。
池郁金舒了口气,她劝自己保持冷静,“我以前没有谈过恋爱,没有什么经验,又或者……我的成长环境并不是很正常,我的脾气也不好。”
“我是想说,没有在我们的关系里充当更成熟勇敢的角色,我很抱歉。”
云岫愣了一下,“我刚刚乱说了很多,你别当真。”
“我会当真的。”
两人都沉默了一下。
池郁金看了眼时间,“生日那天要给你送个蛋糕什么的吗?”
“千万不要!”云岫摇摇头,“不想引人瞩目。”
池郁金嗯了声,“那我提前说一句,生日快乐。”
云岫笑着应了这声祝福,分别时刻,她说再见,说谢谢。
平安夜前夕,黎锦棠跑来告诉云岫,说堂姐托她转告想生日那天来看看她。
等到了约定时间,云岫赶到铁门,看到黎书羽正在央求门卫着什么,许久不见,黎书羽脸上脱了稚气,但是气质没有变。
看到云岫过去了,黎书羽指着云岫说,“我进去一会都不行吗,就在门口,只是想说会话。”
门卫阿姨抱歉道:“真的不行,没有报备是不能进去的,不然我们会被罚款的。”
黎书羽还想说什么,云岫叫住她,“没事的啦。”
黎书羽作罢,她望着云岫笑得无奈,说你们学校管得好严呀。
许久未见,两人都很激动,隔着铁栏杆,黎书羽隔着铁栏杆给云岫唱了生日快乐歌,她们苦中作乐,一勺一勺分食了大半个蛋糕。
吃完蛋糕,黎书羽说马上要元旦了,元旦她会回昙州,那时候也是云岫放月假的时候,她们可以好好聚聚。
云岫笑着说好,被朋友惦记着她觉得好幸福。
“生日快乐。”分开时,黎书羽再次祝福道。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