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离开
池郁金说谎了,她心里想明白了,嘴上下意识地接话,“没有,怎么会呢。”
说完,云岫眼睛好似亮了下,“真的吗?”
池郁金心里对自己生出极大的唾弃,然后点头。
她想,挺恶心人的,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可要她现在立刻跟云岫说我不在乎,她觉得太残忍。
撒谎就不残忍了吗,池郁金要觉得自己恶心了。
晚上,她们在外面散步到很晚回家,云岫说了和对门去爬山的经历,说到最后,她弯弯绕绕问池郁金,“你是哪里人?”
池郁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祖籍、儿时常待的地和现在定居的地方差得很远。
“来榕丰前,我在羊城待了许久。”
“噢,我没去过。”云岫说:“但你应该去过我常待的城市,我是昙州的。”
池郁金挑了挑眉,“离榕丰很近。”
“对。”
冥冥之中,池郁金好像明白云岫的用意,那晚云岫总是旁击侧敲想知道她的各种事情,可池郁金这会什么都不愿意深说。
这种对话,如果一方不配合会像查户口般干巴巴,云岫没问几个便放弃了。
云岫一片茫然,也许现在该及时止损,可到了这种时候,她反而愈发渴求了。
晚上,她们躺在一张床上,原来心也可以离这么远,云岫问池郁金,“我们会在一起很久吗?”
非要这样问吗,池郁金心不在焉想,要跟一个认识两个多月的人谈未来吗。
停止说谎吧,池郁金没有答,在想用什么样的方式来交代这一切。
云岫已经不想哭了,只是说:“我好害怕……”
被不安环绕,云岫迫切地想证明着什么,轻啄了下池郁金的唇,还要继续时池郁金偏了脸,“别这样。”
云岫有点受伤,“为什么,你是喜欢我这样的。”
池郁金深吸一口气,“云岫,我们谈谈吧。”
“好啊,现在吗?”
“明天吧。”池郁金给自己定下最后期限。
“可以。”云岫想了想,“明天我做饭吧,吃饭时说。”
第二天,云岫恢复了以前的样子,像是她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池郁金没有离开过,舒麦冬没有找上门,生机满满地备菜。
这次不在状态的是池郁金,池郁金不想再粉饰太平,可等会要在这种氛围里告知云岫她要离开吗?
云岫是认真的,还有点傻,哪怕听到了她的电话也不问一句,云岫多大了啊,接受她的这种玩就像默认这是成人世界的规则一样。
池郁金想,趁早离开吧,她不想在云岫满是爱意的眼神里继续撒谎,不忍心看云岫费心挽留的样子。
每一分钟都变得难熬起来,池郁金快要透不够气,她打扫完家里的卫生,跟云岫说:“我出去透口气。”
那会云岫在洗锅,听了说:“好,你早点回来。”
池郁金出门,下楼,漫无目的走了一会。
还有几天是国庆,池郁金回去时看到那边的建筑群挂满红色灯笼和五星红旗,但榕丰什么都没有发生,照旧平淡,和平时没有差别。
这座城市待久了看什么都一样,新鲜劲过后很快显得单调无聊,她当然不会一直待在这。
待处理的工作那么多,她已经耽误很多事情了。
一个多星期前,池阅给她打来电话,说要是她不想接班可以直接说,现在这样是对工作不负责,要求她当晚必须回趟家,她没管,上次回去没来得及回家,和妹妹的通话也是很久前的事了。
至于她的朋友们,和云岫在一起后,她许多新奇体验是没有办法和以往的朋友说的,除了赵逢时,许多朋友不知道她的近况。
走到河边,池郁金站了好一会,买了去昙州的高铁票。
她打车去了高铁站,依旧什么东西都没有带,心里暂时什么也没有想。
昙州离榕丰一趟高铁不到一小时,云岫打来的电话时,池郁金刚下车。
站台熙熙攘攘,池郁金接了那通电话。
云岫的声音带着笑意,像种讨好,“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回来的时候在水果店带点百香果吧,冰箱里的酸奶只有三天保质期了,我们可以拌酸奶吃。”
池郁金跟随人流出站,她静静听着,想先离开再告知是对的,不然她没有办法当面跟云岫说出口的。
在这样的话语里,她会依着云岫的意思,继续玩过家家,直到她再也维持不下去,那样再分开也太难看了。
“我们分手吧。”这词说出来池郁金自己都觉得新鲜。
云岫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啊。”
池郁金口齿清晰,容不得云岫有任何听错的可能,“我说我们分手吧。”
“是突然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云岫颤声问:“因为你必须要离开是吗,多久?这次需要几天?”
“不是,是我觉得没什么意思了,没必要勉强下去。”池郁金慢慢道:“你也感觉出来了吧,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了。”
“你在哪,能见面说吗?”这句话已经带点哽咽了。
池郁金进了高铁站的一家便利店,里面亮堂堂,冷气开得很足,物品齐全摆放规整,员工穿着统一的工作服,她觉得她可以忘掉云岫所在的便利店是什么样子了。
“不用见面了。”
池郁金挂了电话,那一瞬,她生出劫后逃生的感觉,紧接着涌上来的是不安和愧疚。
她一路去机场,心头像是有蚂蚁在啃食,痛苦不已,候机时,她删除了和云岫的联系方式,试图借此斩断任何其他可能的发生。
第22章 玩玩而已
云岫听完这些,身体像被冻结,池郁金挂完电话她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烧焦的味道传来,她去灶台关了火。
红烧肉烧糊了,今天她做的分量很多,里面放了鹌鹑蛋和土豆,焖的时候香得要命。
云岫机械般照旧把菜摆上盘,盛饭坐下,池郁金要分手就分手吧,她想,随便吧,她自己也可以吃饭,也可以生活,没什么大不了。
她默默吃完了这顿饭,吃饱了把没吃完的菜收拾好放进冰箱,米今天煮多了,只有她一个人吃,剩太多了。
池郁金伤害她就算了,浪费食物,好可恶,洗碗时云岫淡淡想,不是说好要谈谈吗,现在这算什么。
云岫洗完碗,擦干净灶台,看到窗边的那株红薯时身体抖了下,她视线慢慢移动到其它地方,池郁金的外套还搭在沙发一角,池郁金的那么多衣服,包括她的行李箱全部在,池郁金说不用见面?
她给池郁金发消息:[你的东西怎么办?]
发过去,显示红色的感叹号,弹出来一行小字: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云岫眼睛刺痛,不敢相信池郁金会把她删了,她继续给池郁金打电话,一直持续忙音,没等嘟嘟的声音响完,她胃里泛起一阵酸意,忍不住去吐了。
把中午吃下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胃酸侵蚀得喉咙发疼,云岫开水洗脸,撑着洗漱台哭出来。
眼泪涌出来,混着水,脸上一片湿意。
好一会,云岫哭够了,心里没想太多,她什么都不想做,也允许自己什么也不做,她需要消化一下这件事。
她给自己时间,就消沉这一天,明天就把池郁金忘了,这算不了什么大事。
这一晚哪怕眼皮酸疼,云岫感觉不到困意,失眠到太阳出来后,她体力透支睡了过去,浅睡得不踏实,时不时惊醒,就这样睡到第二天下午。
她从床上起来,还是什么都不想做。
云岫不想待在有池郁金气息的空间,去了顶楼,此时天空一片灰蒙蒙的云雾,空气湿润冰冷,是将要下雨的迹象。
有两个阿姨在收着衣服,她们走后,衣架上只剩下不知道是哪家的床单,被狂风吹得飞舞。
云岫撑着护栏看了一会,楼梯里传来哒哒哒的上楼声,有个女孩拿着许多塑料袋跑上来,后面跟着女人的怒吼:整天看你那些破烂货,养你有什么用!
紧接着是用力摔门的声音。
女孩不管不顾,跑到花架旁,挨个把那些植物罩上,罩完了也没有急着下楼,蹲在那边玩弄花瓣发呆。
云岫走过去,许久没说话,她嗓子有些干涩,她问女孩,“这是你养的吗?”
女孩抬起头,眼睛干净,“是呀。”
云岫用一种幼稚的语气夸赞她,“每一株都养得非常好,你好厉害。”
女孩羞涩地笑了,眼神里透露着一点骄傲,她指着那株造型特别的火龙果问云岫,“你知道这是什么植物吗?”
“……知道。”云岫心口一疼,“我知道。”
她蹲在天台,觉得好不公平,她和池郁金之间现在是不是只有她在难受啊。
风雨欲来,云岫下了楼,心里做了决定,她要找池郁金问个清楚。
云岫给手机充电,翻出赵逢时的微信号,那天加上后也没有说过话,没想到跟赵逢时联系会是为了这件事。
云岫给赵逢时发信息:[你好,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你能联系到池郁金吗?]
十几分钟后,赵逢时回复。
[你联系不到她吗?]
云岫:[她把我删了,你知道她在哪里吗,能不能给我一个地址。]
过了几分钟,赵逢时发来一个地址。
[她最近大部分时间在这,不好意思啊,我让她把你加回来。]
云岫鼻子一酸:[不用不用,我只是想来问她一点事情。]
那个地址在羊城,云岫搜了下,是个艺术区,她查火车票,今晚九点还有一班火车到羊城,坐十一个小时,明天八点多能到。
云岫买了候补的票,收拾好东西出门,哪怕现在这个点离发车时间太早,哪怕不一定能候补上,可她一点都不想在家里多呆。
出门时已经下雨了,云岫坐公交到榕丰火车站,在那等车,发车前两小时补上了票,她上次坐火车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那次是软卧,如今对十一个小时的无座没什么概念,车上人员拥挤,她对面站着两个大叔,左右两边是行李巨多的大学生,挤得云岫身体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弯着。
临近国庆档的火车票,能候补上都多亏榕丰偏远。
后半夜,车上有吃泡面的,有呼呼大睡的,空气浑浊,声音嘈杂,持续传来外放的视频声音,云岫站久了腰疼,看着周围有小凳子的人,笑自己生活经验太落后。
天快亮时,赵逢时发来信息:[你是要来对吗,大概几点到呢?]
云岫看到了,犹豫很久要不要告诉赵逢时:[我怕她知道了不见我。]
赵逢时:[不会的,我跟她说。]
云岫:[十一点左右吧。]
八十四十,云岫终于下车,她想呕吐,胃里没有东西吐。
羊城很大,云岫晕头晕脑,没有力气省钱了,打了出租,报给司机地点,然后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是司机阿姨喊她,“姑娘醒醒,到氧音湖了,里面不能停车,你走进去吧。”
云岫付钱下车,眯着眼睛看眼前的景象,偌大的湖面波光粼粼,周围的斜坡上有许多青年人在玩滑板,对面就更热闹了,在办狗狗社交市集活动,一片欢声笑语。
她避开她们,按照手机导航的指引,一路上经过几家咖啡馆、书店画廊、清吧,绕着湖走了一大圈,终于来到氧音湖艺术C区,水连天。
那是一座蓝白色建筑,外观呈现水滴涟漪的弧形,云岫确认了好几次,是这里。
进去看,一楼正在办摄影展,前门有人检票,云岫看了眼张贴的海报,不认识摄影师,门票六十。
见她一直站着犹豫不决,检票的姐姐上前说:“这边的购票方式是扫二维码,详情可以看看宣传册。”
云岫说:“我是来找池郁金的,她在这吗?”
小姐姐一愣,“啊?她这会应该开会去了,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开会啊,云岫想,池郁金是在这附近上班吗……
云岫不知道怎么跟认识池郁金的人说她来找池郁金干嘛,别人都会觉得她莫名其妙吧,于是和对方说了句没事,后知后觉给赵逢时发信息。
[我到了,池郁金不在,我还能去哪找她吗?]
发完这条消息,云岫出去了,她站了一会忍不住蹲在地上,可能是没怎么吃东西,现在头晕无力。
很奇怪地,再抬眼的时候,她居然看到池郁金了,池郁金一路小跑过来,跟她对上目光时很明显松了口气。
云岫仰望着池郁金,视线模糊,她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很狼狈,坐火车太久衣服已经发皱,可池郁金穿得好精致,她看到池郁金眼底黑青,显然也是没有睡好的样子时,心里稍微舒服了点。
先开口的是池郁金,“……你怎么来了。”
云岫站了起来,“来问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分手啊。”
池郁金平淡道:“你不是早听到过我跟人打电话吗,应该有心理准备吧。”
刻意忽略掉的细节此刻被池郁金提醒,云岫身体发抖,天崩地塌的眩晕感袭来,她感觉池郁金好像在生气,因为她来了吗。
果然,池郁金接着说:“玩玩而已,腻味了就分开,这很难理解吗?”
云岫站在那,虽然昨天已经接受池郁金彻底变了,可亲眼看到池郁金眼睛里写满的不耐时,还是好难过。
别说这种话。
假的吧。
怎么可能啊。
云岫怔怔地想,有很多东西你还没来得及知道呢,比如那超大分量的红烧肉到底好不好吃,事已至此,她居然还想告诉池郁金,你知道吗,那些植物的主人,是我跟你提到过的那个总挨骂的女孩。
想到这,云岫又慢慢联想到——池郁金没来得及知道的事好多好多啊。
几天前,池郁金还问过她的过往,前天做红烧肉时,云岫打算等池郁金回来把一切坦诚相告。
她好想把池郁金彻底纳入亲密的范围,敲上安全的钢印,然后,此时此刻,池郁金让她知道她想的这些都是自作多情。
池郁金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她不在乎云岫的任何事情,也不想让云岫知道她的任何事情。
云岫喃喃,“可是你的东西,你都没有拿。”
池郁金呼吸一窒,“我不要了,你帮我丢了吧。”
“来这里要不少钱吧,我要赵逢时转你,以后不要来了。”
云岫觉得这样的池郁金好陌生,她心里骤然生起愤怒,“你想走我拦不住的,为什么不能提前跟我说一声,你觉得我很难缠吗?难道你说了我会缠着你不放吗?”
池郁金听了,好像要说些什么,最后只是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我做错了。”
云岫撑着墙壁,也许是她陷入极度的敏感,她能在池郁金眼里感受到无奈,也许还有一点厌烦。
是啊,池郁金说了分手,然后她追到这里,是挺难缠的。
云岫知道自己该离开了,池郁金已经把一切说得很清楚,她们之间不存在误会,争取只会让她难堪。
可是,可是她竟然还在想,那为什么刚刚池郁金看到她的时候眼里也闪过担心啊,这都是她自恋吗。
在这一刻,她万分理解那些不体面的,被冠以恋爱脑和舔狗标签的人,池郁金怎么能在她把整颗心掏出来后,告诉她这只是玩玩?
这让她怎么办。
云岫不愿意再往下想了,她逼自己说,“我知道了。”
“你放心,我不会缠着你的。”
她不再去看池郁金的反应,转身离开了。
第23章 刀
云岫沿湖走出很远,庆幸来之前一同候补了回程的车票,早上弹出来候补成功,起码回去有着落,她庆幸着,又觉得自己这种远见挺可怜的。
云岫算了自己还剩下的钱,没再敢打车,搜了地铁路线去火车站。
地铁上,手机震动,赵逢时真的给她发了钱,金额不菲,云岫看着那个数字,如果她收下的话大半年都不用愁了。
可是赵逢时不是说要池郁金把她加回来吗,池郁金怎么还没加,赵逢时真的跟池郁金说了吗,云岫脑子里混沌想着,噢,看池郁金刚刚那迫切想摆脱她的样子,应该不会愿意加吧。
云岫想起水连天别出一格的建筑风格,鬼使神差在网上搜索关键词,搜到许多媒体对此地的讲述,诸如水连天入驻氧音湖对当地人流的拉动,安利水连天作为出游打卡点,以及美术馆近期知名个展的介绍等等。
她耐着性子,试图翻阅出她猜想的信息,翻到一条她感兴趣的报道,“水连天美术馆创始人池阅女士携手氧音湖文创……”
那篇报道附上了池阅的照片,云岫看到那和池郁金相似的长相时心头狠狠一跳。
越翻心底越沉,她终于在一篇报道里找到了想要的结果。
水连天美术馆开展的昔禾计划得到羊城本地诸多媒体报道,文章中有一张照片,是池郁金上台致辞。
再往下的照片,有池阅、池郁金和两个女人的合照,小字介绍那两人是省美术家协会主席和区委宣传部长。
云岫看到这,息屏了手机,她忽然释怀许多。
好吧,原来如此,那池郁金看到她买29的睡衣不会嘲笑她吧。
这次上车前,云岫有记得买折叠小椅子,吃了饭照顾好自己的胃才上车。
所有情绪累积到一个难以负重的点时会偃旗息鼓,她实在太累,上车没多久就坐在椅子上屈膝睡着了。
再醒来是被人推醒的,云岫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左边的女生把手机递给她,“你的手机掉地上了,你睡好沉啊,都不怕东西被偷吗?”
云岫接过来道了声谢,“没事的,我没带什么贵重东西。”
再一看窗户外头,已经天黑了,火车驶向她没去过的地点,此时九点,还要五个小时才会到榕丰。
回榕丰的路上会过站昙州,云岫盯着行驶线路看,鼻子发酸,她想回家了,云丹琼怎么还没找到她啊,云丹琼找过她吗。
刚被云丹琼送去矫正学校时,云岫气愤又恐惧,不敢相信妈妈把她丢到这里了。
那个机构坐落在昙州的偏远地区,里面的学生什么样的都有,多动症的、抑郁症躁郁症的、网瘾的、学习能力低下的……老师对学生们的管控非常严格,所教的课程却极其荒诞,学什么《论语》、《女戒》、《二十四孝》。
机构会按学生各项行为,分为内务、纪律、成绩三点来打分,每周表现前三好的学生可以跟家长打电话,云岫观察了几天后心底的恐惧消了点,这地方唯一“好”的是再如何骂学生也不会殴打,据说是因为之前被举报后整改过。
老师按照学生性别分开管理她们,但也许是云岫被送进来的理由独特,她没有被安排去女生宿舍住,而是和宿管老师单独睡。
渐渐的,云岫不知道从哪传出的风声,她好像被其她女生孤立了。
虽然在这个鬼地方被孤立很可笑,理由也很可笑,但云岫好难过,没有女生愿意和她说话了。
云岫刚来时表现很不好,不愿意配合任何事情,因此被关过一天禁闭,被孤立久了开始积极迎合各项纪律,学那些她觉得有毛病的课程,和老师打好关系,得到给云丹琼打电话的机会。
她在老师的监督下给云丹琼打了第一通电话,听到妈妈的声音时哭到不能发出任何音节,然后挂断,心里过不去那道明明没有做错却要示弱的坎。
云丹琼没有回拨回去,第二天给她寄来新衣服和水果零食,云岫继续努力表现,得到打第二通电话的机会。
第二通电话,她跟云丹琼说,妈妈你来接我吧,我不想在这里了,云丹琼问她改好了吗。
云岫听了挂了电话。
她想了许多,忍受着在这里的屈辱,得到第三次打电话的机会,这次彻底低头,跟云丹琼说,她已经改好了,求求妈妈快来接她吧,她要受不了了。
这一次,云丹琼在电话里哭了,说这周末一定来接她。
可到了周末,云丹琼没来,云岫又等了一星期,星期天,她在大门口等到凌晨被宿管强行拉走,心里对这一切失望。
她不想再挣表现获得求妈妈的机会了,也受够了被管束的日子,趁守卫不备逃了出来。
逃出来后,她没有想回家的念头了。
可现在……
云岫想了许久,问旁边的阿姨借了电话。
她打给妈妈,电话一直忙线,再打给家里座机,没人接听。
云岫没有再尝试,跟对方说了句谢谢。
火车窗外一团漆黑,有人睡在地上打呼,云岫抱着膝盖低头发呆,就这样到了凌晨两点多,她到达榕丰火车站。
这个点黑车都没一辆,一同出站的人不是有人接就是约了车或者住在附近,很快都不见了,云岫查了最近的共享单车停放点,走了一公里多,骑了五公里。
一路上路灯寥寥,偶尔还有几个目的不明的人影窜出来,说不害怕是假的,都这种时候了,能安慰到她给她打气的居然还是池郁金曾跟她说过的经历,凌晨在墓地附近送外卖。
云岫不知道该怎么在心里给池郁金定位,她应该恨池郁金吗,可她只有池郁金,池郁金不在了,她还指望和池郁金的回忆能撑过这条黑灯瞎火的路。
快到家时,云岫发誓以后出门要带上刀,如果水果刀不方便,起码要有一把过安检时方便的折叠小刀钥匙扣。
身体已经疲惫地像被吸干血的僵尸,可她居然还有力气洗澡,还能做到把池郁金的行李箱打开,把衣柜里的属于池郁金的衣服都丢进那个行李箱里,还有池郁金的牙刷浴巾等等,云岫全部丢进去。
做完这些,云岫关了灯,睡着了。
再醒来已经是一天以后的事,赵逢时见钱过期了,又给她发了一遍。
[收下吧,池郁金挺自责的。]
云岫退回去那笔钱。
[我不要,别羞辱我了。]
折腾这么一出,云岫觉得可以放下了,她受不了自己这惨兮兮的可怜样,决定出门走走吃点什么。
出门前,云岫再次清理池郁金剩余的东西,放不下的丢进垃圾桶,她整理好这些,拎着垃圾和池郁金的行李箱把它们带下楼,全部丟到垃圾场里。
丢完后她整个人都轻快不少,站在街头,想进一家和池郁金没有回忆的地方,可是没有,大部分馆子她们都光顾过,纠结许久,最后买了个煎饼果子吃。
吃完,云岫再次经过垃圾场,随便瞥了一眼,就这一眼,她发现池郁金的行李箱不见了,里面的物品应该被打开翻过,她还记得里面有什么,诸如毛巾和外套一类的东西不见踪影,只零零散散剩下些不能捡去二次使用的物品。
云岫看着那地狼藉,心里怅然若失,然后走了。
她没多少钱,必须要找到新工作,趁时间还有多去大学附近挨个商铺问,找了家麻辣烫馆里负责称重备菜的工作,时薪九块,好在包饭。
日子这样过了几天,云岫好像恢复到最初来到这个城市的日子,每天劳动,吃饭,睡觉,像老游戏里固定几个地方移动的像素小人,没什么情绪。
期间,柳翠雅说她准备跟姐妹去大城市打拼了,问云岫愿不愿意顶替她的工作,这次能给她争取到月休,云岫拒绝了,她故地重游会想到池郁金。
如今,家里除了用罐头养的水培红薯以外没有和池郁金有关的任何东西,红薯是没有做错的,而且是她买的,如今长得怪可爱,云岫不想丢掉,时间长了,再想起池郁金时情绪也淡了许多。
有一天,云岫打包了份面,回家路上遇到徐婷,徐婷夸张地朝云岫挥动双臂,大喊道,“云岫!”
云岫被她叫得吓了一跳,定了定神发现是徐婷,“是你啊,吓死我了。”
徐婷哈哈笑,“不喊大点声的话你肯定又没听见。”
“啊?”云岫一愣,“你最近有喊我吗?”
“对啊,总是见你一个人低着头走得飞快,跟你打招呼你也没理我。”徐婷抱怨道:“我还以为我哪惹你了呢。”
“不是不是。”云岫不好意思道:“我是没听见,不是故意的。”
“没事。”徐婷问,“池郁金呢?”
骤然听到这个名字,云岫有点不适应,她停顿了下,“你记得她吗?”
徐婷莫名其妙,“当然啊,我们一起干了这么多事,怎么可能不记得。”
“我以为……”云岫最近老觉得以前池郁金在的日子像做梦一样,她说,“池郁金走了。”
徐婷哦了声,对这个结果没太惊讶,“你们也没在一起了啊?”
云岫捕捉到什么,“嗯,悦悦呢?”
“她啊,她脑子比我灵泛,线上通过了场面试,国庆去培训了,如果结业顺利去新公司月薪有一万呢。”
徐婷说这话的语气没什么起伏,最后笑笑,“我现在就希望她发达了别把我忘了。”
云岫才发觉自己最近活得晕乎乎的,没注意好久没看到李梵悦了,她看了看徐婷的脸色,“那你想她吗?”
“想啊……”徐婷叹道,“这里条件太一般了,我想也没用。”
云岫忍不住问:“她走之前有跟你说吗,你知道这事吗?”
“知道啊,她去的行李还是我收拾的。”
云岫有一会没说话。
徐婷说到这神情低落下来,“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和她现在是算分手还是异地恋,虽然没分手吧,但是彼此的距离远了,接触的事物不一样了,不分手也会渐渐因为不同频就……”
“就相当于分手了吧。”
云岫听了,问徐婷,又像是在问自己,“那你现在一个人,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啊?”徐婷朝云岫俏皮地笑笑,“大不了我再找一个呗,下个更乖。”
云岫勉强弯了下嘴角。
她想,其实感情本身是很脆弱的吧,她和池郁金的关系可能是最遭受不了挫折的那一种,根本没有把彼此纳入人生坐标,只要出现丝毫不美妙会立刻离开求解脱。
过去再怎么黏腻都没有用。
十月中旬,正式入秋,云岫的心随着阴凉的天气一点点跟着变沉闷。
家里太静了,她又听到楼上打骂小孩的声音。
她不太记得是第多少天独自生活,只觉得非常、非常困厄,在很多微小的时刻开始厌恶这座城市,比如吃冷掉的饭菜,比如看到公厕里的尿渍和门上被写上的代孕广告,她冷眼看着,愤恨地拿油性笔抹去。
麻辣烫那和云岫一起的工作的是个男大学生,总是耍滑头偷懒,但是擅长讨好老板,跟云岫换班的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大女生,会态度很好地央求云岫晚点再下班,帮帮忙顶班,因为她的课程太多了。
行吧,云岫想,上大学很忙的吧。
这所大学离她家有点距离,有时中午云岫懒得回去午睡,会睡在后厨。
这天,云岫午休时看到一只蟑螂,畏头畏脑沿着桌子爬到了塑料袋旁边,她没有想赶走它的冲动和力气。
第一次打照面只是在心里知道了,噢,有蟑螂,然后云岫移开眼。
第二次看到它时,云岫动了动腿,惊慌地尖叫了一声,因为那东西现在离她太近……
蟑螂沿着犄角旮旯的纸箱子溜出来,被云岫的尖叫声吓到,又默默躲到云岫看不到的地方。
云岫盯着成堆的纸箱,把蟑螂消灭太麻烦了,需要全部挪开这些纸箱,需要拿工具,可能会惊动其她客人……她忍下把它找出来的冲动,不知道第多少次看到它,这时心如止水,默想,好吧,它居然还没爬出去。
云岫太困了,趴在蟑螂可能爬过的桌子上睡觉,总是会觉得有东西在碰她,痒痒的,她睁开眼,看到是几只苍蝇。
去乡下走亲戚时,她看到过牛被无数苍蝇骚扰,看它无力地甩动尾巴,摇晃身体,最后认命一样不再管,沉默地低头吃草,云岫那时候就觉得它好可怜,有几分不忍。
她和它有区别吗,现在。
云岫知道她现在的心理不太正常,她捂着脸,等泪水流到了桌子上才发现自己哭了。
哭什么?如果她没有和池郁金相处过那么久,也许还可以忍受这种生活,可现在……比起池郁金的突然离开,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离了池郁金后活得潦草的自己。
她承认她确实很寂寞。
到了上班时间,男搭档自然地躲进后厨玩游戏,有顾客来了,云岫坐在椅子上没动。
好一会,男搭档喊了她声,“妹妹,来人了,快去看看。”
云岫也开始看手机,也许她该找个工资高点的工作了,这样能换个好手机,“你去吧。”
“我这盘还没结束呢。”
“那你这么没用,干脆滚去辞职啊,用你的厚脸皮说不定能舔到更好的工作。”
“你说什么?”男搭档收起手机,讪讪道,“你别生气啊……”
外头有客人在催,云岫依旧坐着没动,男搭配起身了。
六点,换班的女生来了,她视线落到云岫红肿的眼睛上,却什么也没问,“云岫,我有个小组作业要交,你可不可以等我弄一下再走呀。”
云岫没管,走了。
她今天不想吃麻辣烫了,买了糯叽叽的驴打滚回家,快到家时发觉好像有人在跟着自己。
不知道第多少次回头,她终于确定,确实有个男人跟着她,猥琐地躲在树后,被她发现了就出来。
云岫看到那张丑脸,没想到是1105的男人。
“别躲了。”云岫喊他,“你干什么?”
男人不答反问,眼神怪异,“你那个朋友,她不在了吧?”
所以呢?云岫上下打量他,“在不在关你什么事。”
男人没说话,走了。
这一晚,云岫尊重心里的预感,她锁好了门,关了灯,守株待兔到凌晨,在快睡着时听到门口有异响,有人一直在她门口来回徘徊。
在害怕涌上来之前,愤怒和一种奇异的平静占据她整个身体,这次池郁金不会从天而降了,那又怎么样。
她死也不会做柔弱可欺的人,云岫找了家里的菜刀,握好它,在心里演练了遍情况。
她抄起菜刀,开锁用力推开门,没想到力度太大把1105撞翻了,一声尖叫后,云岫还没做挥刀的动作,1105捂着牙齿骂骂咧咧跑下楼了。
云岫:……
动静太大,对面的门开了,徐婷穿着睡衣,头发毛躁,一看是刚醒。
她慌乱地仔细看云岫,“怎么了怎么了,你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事。”云岫压住狂跳的心脏,简短跟徐婷讲了下经过。
徐婷听完沉思了会,“我们报警吧。”
她握住云岫的手,从云岫发抖的手里拿出来那把菜刀,抱紧云岫说,“这不一定有用,但起码起个威慑作用,还是要走个流程。”
云岫说,“好啊。”
她们报警,许多楼层的人都被吵醒,在邻居围观讨论下做了笔录。
结束完这一切,云岫关上门,去洗了个手,再抬脸时,她居然在自己的脸上看到了罕见的攻击性,她为此狂喜。
第24章 告别
这件事发生后,云岫和徐婷来往多起来,彼此照应,对安全问题都更加重视。
云岫还是去麻辣烫店上班,下班后偶尔和徐婷约着一起去吃饭,有时回家一起做饭,饭后再打打羽毛球消磨时间,有次正打着球,李梵悦打来视频电话,三个人说了好一会话。
电话挂断后,徐婷哭了。
云岫想不出词汇能安慰徐婷,静静陪着徐婷,给她擦眼泪。
徐婷哭好了,问云岫,“你有跟池郁金打过电话吗?”
云岫愣了下,没说池郁金把她删了的事,“没有,我们是分手了,不是异地恋。”
徐婷唉了声,“其实我和悦之前讨论过,觉得池郁金在这待不了多久的。”
云岫疑惑地看着她,等着下文。
徐婷:“池郁金是不是挺有钱的啊?”
云岫想,是吧,她问,“为什么这么说?”
徐婷回忆道:“她有一件衣服,很贵。”
云岫觉得自己其实不想知道,但她还是问了,“哪一件啊?”
“就一件纯白的T恤,很简单的样式,没有图案的,但是要好几千呢。”
云岫回忆了下,确定了是哪件,她对服装品牌不了解,从没有关注过这些。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了,这些日子云岫想清楚了,就算池郁金提前告诉她只是随便玩玩想走会走,她也会欣然应允。
因为那时的她实在太孤单,饮鸩止渴无可厚非。
云岫生硬地转了话题,“不说她了,反正一辈子不会见面了。”
“嗯,不说了。”徐婷问起别的,“你不续租打算住哪呀?”
“我还没想好呢……”
房子二十六号将要到期,房东询问云岫要不要续租,云岫没打算续。
要不换个城市吧,不想在榕丰待了,她这样想着,内心深处对离昙州越来越远感到茫然,这样云丹琼会不会更找不到她了。
不管去哪都是需要钱的,云岫前几天被换班的女大学生拉进学校兼职群,进群后找了几份日结的零工,麻辣烫这边不用上班的时候做。
中午,发完两百张传单,云岫走回家,经过菜市场时进去逛了圈,目光落到卖香瓜的货车摊位上,看到老板的脸时心头一颤。
卖香瓜的阿姨有点像她妈妈,但是她妈更年轻点,脸上没这么多皱纹,也不会露出热情揽客的表情。
云岫因为这点恍惚,买了许多个香瓜回来,知道吃不完,分给徐婷许多个。
第二次遇到那个卖香瓜的,是在学校附近,云岫刚从麻辣烫店下班,看到那个阿姨在给顾客切香瓜。
云岫情不自禁走了过去,听她们聊天,忍不住跟着挑选起来,虽然她上次买的还剩了许多没有吃完。
卖香瓜的阿姨给其他顾客称完重量,热情地教云岫哪种是好瓜,“你按下香瓜屁股,能按下去是软的就比较甜,这批货都是新进的,好得很呢,你看这个瓜蒂,都是新鲜的,你闻闻香不香……”
云岫应了声,听着阿姨说了好长一串,挑的时候还是下意识还是按照哪个好看挑哪个,把阿姨弄笑了。
阿姨看了会云岫挑,拍了拍她的肩,“小美女,你慢慢挑啊,我去趟对面厕所,很快出来。”
云岫噢了声,理解这种情况,“好,你去吧。”
阿姨拿了包纸巾去了公厕。
云岫刚才没怎么听清楚阿姨怎么教的来着,这会时间有多,干脆掏出手机搜索挑香瓜的技巧,重新以苛刻的眼光审视自己挑的合不合格。
不一会,来了几个买香瓜的婆婆,见只有云岫一个人,问她什么价格,云岫告诉了她们。
“十块三斤。”
婆婆们挑选好后,自然地把袋子递给她,“来,称下多少,应该刚好三斤吧?”
云岫下意识接过来,后知后觉她是被当成老板了……这活倒是专业对口了,她按键,“对,三斤多一点点。”
婆婆付完钱,云岫把自己的也称了,扫码付了钱,这次注意到上面显示收款方名字的最后一个字,群。
云岫买完东西,见群姨没来,没着急走,又站那帮了会忙。
几分钟后,群姨急匆匆从公厕走出来,朝云岫说:“嚯,我在厕所弹出来几笔进账,真是奇了怪了。”
云岫心里有点发毛,这个举动多少冒犯了,“我……我给她们称了下,没称错的。”
群姨朝她笑,“我刚刚猜是这样,你真能干,谢谢你啊。”
“没有没有,我没做什么。”
群姨看了眼云岫的袋子里的香瓜,“你这次挑得还行啊,这几个都不错,来,你看……”
群姨念叨起来停不下来,一直到新的顾客喊她称重才挪动脚步。
顾客付完钱,看了眼云岫跟群姨闲聊,“这是你女儿啊。”
群姨打趣道:“是啊,我女儿,像不像我。”
顾客仔细看了眼,“喲,跟你挺像呢,痣的位置都一样。”
群姨听了也打量云岫的五官,“是吧,漂亮吧,我这个痣是肉痣,她的痣可比我漂亮多了。”
云岫被这一出弄得怔神,什么话都没有接,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顾客买完东西走了,群姨又拿了几个香瓜放进云岫袋子,“刚才麻烦你了,再送你几个拿回去吃,记得先吃熟得快的。”
云岫点点头,喉头一阵酸楚,谢谢两个字都没说出拎着走了。
回到家里,她又给徐婷分了许多香瓜,引得徐婷一阵惊叹:我不用了!上次我吃多了已经拉肚子了。
徐婷不吃云岫自己吃,心里总想再次遇见群姨,觉得这个阿姨很有意思。
群姨摆摊的时间不太固定,云岫好几天也没有碰到,心里懊恼当时没来得及加个微信,她翻找付款记录,试探着给收款方留言来联系到群姨。
[姨,香瓜吃完了,你最近在哪摆摊呀?]
云岫之前没通过这种方式联系过别人,没报什么希望,操作完这一通倒是发觉自己确定过于在意了。
可能因为群姨和云丹琼长得挺像的,她们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云丹琼在云岫的印象里总是严肃内敛的,没有群姨那样随和,买水果喜欢去水果店或者果切外送,基本没有买过路边的水果回家。
这种和妈妈长得像但完全不一样的相处体验让云岫感觉挺奇妙,想再次和群姨接触。
几天后,云岫收到群姨的留言回复。
[我最近在霞光街呢,哈哈,没怎么注意消息。]
云岫看到这条消息,下了班后去霞光街,远远在摆摊地点看到了群姨。
群姨这天换了套衣服穿,此时询价的人不多,她坐在小凳子上跟人打语音聊天,一旁货车里的瓜少了大半。
见云岫来了,群姨挂了语音,“小美女,那天给我留言的是不是你啊。”
“嗯……”
“上次的香瓜吃完了吗,又买?香瓜是凉性,吃多了对身体不好的。”
云岫打着哈哈,“没事,我分给朋友吃了。”
“行,我买完这点走了,剩下的都不怎么新鲜了,折价卖给你吧。”
走?云岫问,“你去哪呀?”
群姨说:“打算去赣州收点橙子来,脐橙,喜欢吃不?”
云岫心里一紧,“今天就走吗?”
“明天吧。”
云岫顿了顿,问出自己的好奇,“姨,你这样在外面跑,晚上睡在哪里呀。”
“车里呀。”
群姨给云岫看了眼后座,云岫没想到这辆车的后座是这样的,里面的座椅放平形成了床,还有被子靠枕。
睡一个人是肯定够了,再多呢……云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个想法,但这想法几乎一瞬间在心里生根发芽,让她难以忽略。
群姨见云岫好奇,多说了点,“有时候也睡帐篷里,看情况吧,那玩意搭起来费神,我睡车里蛮好的,想睡床了住个快捷酒店,还能顺便洗洗衣服。”
群姨看云岫听故事般愣神的表情,哈哈笑了,“怎么样,没过过这种生活吧。”
云岫点点头,她深吸一口气,说出自己大胆的想法,“姨,你能带我一起去赣州吗,我可以跟你一起卖橙子,我不要工资的,你只要带着我一起走就好了。”
群姨听了惊吓般眼睛瞪大,连忙摆手,“哪有这种事啊,不行不行,这很苦的。”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云岫停顿了下,行缓兵之计,“其实是这样的……我也要去一趟赣州,你带我一起去行不行,我可以给路费的。”
“现在不是都很流行穷游吗,我想沿路看看风景什么的,体验一下这种感觉嘛。”
群姨一脸狐疑,“你家里人呢?”
云岫说:“不在这个城市,我自己出来生活很久了。”
“你去赣洲干嘛?”
“我朋友在那,我找她玩。”
群姨确认,“到了赣州,你朋友会接应你是吧?”
“对,我们约好了。”
群姨半信半疑。
云岫继续央求了好一阵,试图先扫了路费钱,被群姨拦住,“行吧行吧,捎你段路,两三天就到了。”
云岫听了一喜,跟群姨加了联系方式,立刻赶回家收拾行李,回去的路上觉得风都轻快起来。
她断舍离,只带了最需要的物件和换洗衣服,临了要走,最割舍不下的是那株还在生长的红薯。
红薯如今长得像成了精似的,根系繁多,枝叶茂盛,徐婷看到说了几次她们可以炒着吃了,云岫没舍得。
云岫想了许久,带着红薯去了顶楼,把它放在花架上,那个女孩会好好照顾它的吧。
收拾完所有东西,云岫跟徐婷告别,第二天上了群姨的车。
第25章 漂泊1
去赣州的路上,云岫积极表现自己,经常帮群姨卖香瓜,吃饭住宿都积极掏钱,一副大献殷勤的样子。
群姨性格开朗直率,属于和谁都能聊两句的类型,对云岫挺照顾。
路上聊天,云岫知道了群姨今年三十九岁,是家里的小女儿,双亲早死,和姊妹关系一般,有个十二岁的女儿在上初中,她几年前跟前夫离婚了,女儿没带在身边,经人介绍开始贩果挣点钱。
剩下的香瓜很快被卖完,群姨去相熟的农户家里收橙子,她们在农户家借宿了晚,群姨问云岫的朋友在哪个区,她看看明天能不能捎她去。
到这种时候,云岫说了实话,直言她其实没朋友在这里,坦白完急忙一条条罗列自己的优点,希望以后还能跟着群姨一起。
云岫以前没做过这种事情,心里忐忑不安,没说几句眼泪鼻涕全来了,群姨见状把她抱进怀里,唉了声,“行吧行吧,我就猜到有这么出。”
就这样,云岫留了下来。
云岫剩下的钱负担不起天天住宿,群姨也觉得没必要,离开村的那晚,云岫第一次和群姨一起睡车里。
后座的空间容纳两个人还是太小了,不翻身的话只刚刚好能睡,云岫紧挨着群姨,心里觉得抱歉。
群姨问她,“挤不,要不改天睡帐篷吧。”
云岫好奇,“可以吗,我们在哪里支帐篷呀?”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云岫跟着群姨卖橙子,洗漱在公厕和任何有水的地方,洗澡在钟点房,吃饭在附近的馆子,偶尔群姨也自己做饭。
天气好的某天,群姨晚上把车开到附近某处绿草平地,云岫饶有兴趣地看着窗外,这似乎是某处露营地,已经有几辆房车和摩托车停在那里了,帐篷也搭了几顶。
那一晚,群姨做了洋葱牛肉拌面,云岫第一次亲自使用了卡式炉,她们和其他在这住的人分享了这一餐,也尝到了别人的晚餐。
大家饭后闲谈,把橙子当成饭后水果,都说没想到今晚这里能有这么多人。
云岫头次接触到长途自由行的人,今晚在这算是把许多种旅游形式都见识到了,开房车的旅游的、摩旅的……还有骑自行车旅游的。
大家年龄不一,有女有男,上到六十多岁精神抖擞的奶奶,下到没成年的小伙,虽然经济条件不一样,装备各异,但其乐融融交流经验,说着附近景点有什么好玩的。
话头落到云岫她们身上时,群姨跟别人介绍说云岫是她女儿,有位摩旅的酷姐赞叹:“真可以啊,你们母女这种旅游方式最好,一边赚钱一边到处玩,饿了还有水果吃。”
群姨听了被逗得哈哈大笑。
夜色已晚,洗漱完后大家都渐渐睡去,云岫第一次睡帐篷,心里有着奇异的兴奋,群姨睡着了她还没睡。
酝酿半天没睡意,她索性打开帐篷出去透了口气,再回来时跟刚去完卫生间的摩旅姐姐撞上,两人短暂看了会星星,又各回各帐篷。
清早,云岫醒来时营地里已经少了许多面孔,摩旅的姐姐也走了,群姨开车去打听到的摆摊点卖橙子。
大半个月过去,云岫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有人陪着也不觉得苦,橙子卖完了一批群姨又进了批,云岫熟练了后她们也不用一起卖,云岫卖时群姨就休息,逛逛比对下市场价,有时买点好吃的回来。
跟着卖水果久了,云岫发现这行是比寻常打工能多赚一点的,但是也更漂泊,要考虑许多东西,机会合适时,她会找点日结的零工做,留作积蓄。
十二月,天气渐冷,群姨给云岫买了几身衣服,在此之前她们闹了矛盾,因为云岫发现她们用的秤是鬼秤。
群姨解释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她定价这么低,不跟着一起用根本赚不到钱,别人比她更离谱,而且来流动摊位买水果的顾客心里也知道这点,算是一种心照不宣。
两人谁都说服不了谁,自此,云岫接触到秤时会把秤调成正常的样子,群姨对此没说什么。
云岫的二手机又卡顿又掉电严重,她想换部手机,算上积蓄还差一千多才能买部好点的,对比了几条兼职信息后决定晚上去物流园干分拣,正好这座城市时薪还得去。
干了才知道她到底是低估物流分拣的劳累程度了,干完一晚累得直不起腰,手上起了干皮,领完250的工资找到群姨的车后呼呼大睡,饭也没力气吃。
她又去了一天。
第三天,云岫要去时群姨喊住了她,“还要去啊,你还差多少钱啊,我贴给你。”
群姨拉着云岫去店里买了部新手机,付钱时云岫哭了,这是她离开榕丰唯一一次掉眼泪。
临近圣诞,群姨批发了点苹果卖,生意还不错,平安夜当天,云岫去附近的游乐场玩了圈,回来时买了小蛋糕和群姨分着吃。
云岫虽然买了新手机,但是不怎么爱玩,闲暇时偶尔看看纸质书,也逛书店,有次逛时路过教辅区,很奇怪地,明明已经不想上学了,可她还是一字一句把新高考政策看完了,知道了下一届没有文理分科,看明白分科形势后买了本物理教辅。
高二分科之后,物理对她来说只是完成学考的东西,现在阅读那些概念已经忘了大半,云岫打开看了几页,把那本书放在了车上,很长时间没有打开。
当她开始关注这些东西时,她的注意力时不时落在学生身上。
有次深夜走在路上,云岫看到远处的灌木丛旁有一团在动的黑影,走近了看,原来是有人披着长发跪在地上,外面套了身破烂校服,看不清脸,有几分诡异感。
再近点,云岫发现地上有用纸板写的大字,大意是和父母吵架没钱回家,求好心人帮忙凑够328块路费,到家一定归还。
云岫摸出兜里的五十,蹲下来放钱时发现女人半只眼睛在透过遮掩的长发看她,心里一阵发毛。
没过几天,云岫卖苹果时再次看到那身破烂校服,穿它的女人有一张完全不是学生的脸,估摸着有三十多岁了,生活经验极其丰富地挑选苹果。
挑好了,她让云岫称。
云岫等她付了钱,试探问,“你钱应该凑够了吧,可以回家了。”
“什么钱?”女人神态自若,提了袋子嘀咕,“听不懂你说话。”
漂泊不定的生活让云岫接触到许多事,每一天,她卖出去很多水果,和无数人说话,见到千奇百怪的生活方式,这让她的许多感受被稀释,遇到一些以前会大惊小怪的事情如今也觉得稀松平常,不值一提。
明明她经历的事情比以前多了,可留在心里的没几件,被驱赶,被骗,被算计,然后忘了。
可是她还记得在便利店发生过的事,每一件都很新鲜,她还能记得她从便利店下班,跟池郁金说很多很多,连她们经过的夜市有几家烧烤摊都记得。
原来分享是对记忆的强化吗。
天气越来越冷,群姨搞了批黄金贡柚卖,说卖完这阵子她要回趟老家,得给女儿把生活费挣出来。
临近年关,群姨这次定价偏高,卖得非常积极,云岫趁最近时薪高,体验了好几种工种:话务、充场、地推、打包……
体验完了,云岫跟着群姨去了个小城市,歇几天乖乖卖贡柚。
群姨联系到这一块的渠道,可以再低价收批贡柚卖,她跟介绍人去看货,让云岫在市中心随便卖卖等她回来。
云岫应了,在这里遇到一个稍显特别的顾客。
那人染着绿色的头发,化全妆,大冷天穿短裙,在这样的平庸的街道是一抹让人难以忽视的存在。
云岫照常招揽顾客递果试吃,递给绿头发的姑娘时还是说群姨常说的那句话,“先试试嘛,买不买无所谓的。”
绿头发吃完走了,没走几步回过头,选了点贡柚。
她把袋子放在秤上,望着云岫开玩笑,“我刚刚挑的时候在想你在想什么,会不会觉得呵小样,看我不把你拿下,然后在心里数我几步会回头。”
“……没有啊。”云岫被她说笑了,“买不买真的无所谓,这批货味道确实不错,买的人挺多的。”
“是不错,我喜欢吃这种酸甜口感的。”绿头发又补充了句,“而且你比那些烦人的果贩子大叔讨喜多了。”
云岫递给她一个塑料袋,“那要多买点吗?”
说完,云岫在心里笑了下,因为想起绿头发刚刚开的玩笑。
“我再买五斤吧,但是你这能送货吗,我提不动这么多,而且现在要出门。”绿头发指了下对面的时尚大厦,“我在那里面上班,三楼美甲之都那块,最里面的念念美甲是我上班的店。”
云岫目光跟随绿头发指的地方,“可以送的,但是我暂时走不开,晚点行吗?”
“行啊,加个联系方式吧,我怕你找不到地方。”
云岫加了。
绿头发走出很远,给她发了钱和信息。
莉莉:[要是你送的时候我不在,你跟她们说是莉莉买的,请她们吃。]
莉莉:[莉莉是我艺名,我叫叶真。]
云岫看了消息,回了句好。
她犹豫了下,礼貌性地交代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云岫。]
[没有艺名。]
等群姨看完货回来,云岫提袋子去时尚大厦送货,那地方虽然叫时尚大厦,但其实只有四楼,大部分商铺都是空着的,开着的也生意调零,一副随时要跑路的样子。
电梯坏了,扶梯没电,云岫走楼梯到了三楼,三楼是这栋楼最热闹的地方,里面卖女装和饰品,也有诸如美甲美睫美容的店。
路牌上写的指示标让云岫忍俊不禁,什么香港街、巴黎小镇、欧洲美食一类的名字,云岫顺利找到美甲之都,一家家看店名来到念念美甲。
念念美甲店铺不大,人却爆满,显得拥挤,云岫看到亮眼的绿色,叶真正在忙活,注意到她时喊了一声,“你找到了呀,辛苦啦,放地上就行。”
云岫本来以为五斤贡柚挺多的,看到店里的情况知道了根本不多,刚刚随便一瞅,店里算上美甲师有十个人了。
果然,才过去一天,叶真问她在哪摆,还能不能送,可以加跑腿费。
这次云岫过去时叶真刚下班。
叶真接过袋子放在桌上,想了想从袋子里拿了个贡柚,边剥皮边问云岫吃完饭没有,没有的话可以跟她一起。
跟叶真相处很舒服,云岫答应了,吃完了也没有散场,被叶真拉去打台球,云岫说她不会打,可被叶真教了一晚上已经会了大半。
她们都珍惜这种合拍的相处,不用多说联系变得多起来,又吃了好几次饭,席间的交谈更加了解彼此。
云岫说了她走上卖水果这路的缘由,叶真也说了她当美甲师的缘由。
说到惨烈的原生家庭和差点没饭吃时一笔带过,说到带她入行的姐姐时眼冒星光。
“她问我愿不愿意跟她一起赚钱,要能吃苦,我说我什么苦都愿意吃,然后她让人教我怎么做美甲了。”
叶真说到这噗嗤笑了,“其实我当时以为她是拉皮条的,要骗我去KTV陪酒呢,结果她把做美甲叫做吃苦啊?”
云岫轻轻笑了。
“我要爱死她了!”
“她超好!”
“她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叶真话锋一转,“对了,店里进门右手边第一个女人,我很讨厌她,她总是跟姐姐献殷勤,方式之一是介绍男的,烦不烦啊,神经病吧!”
云岫笑笑,“你不想让她交朋友啊?”
“当然啊!”叶真抓狂,“啊啊你没听懂吗,我当然不想啊。”
“懂,我懂。”
聊到后面,云岫交换了她和池郁金的过往,叶真听完神色复杂,“有没有照片给我看看,我看看她到底有多好看,值得你那么喜欢。”
云岫有点怅然,“没有照片。”
她以前会遗憾,是啊,怎么都没有一张和池郁金的合照呢。
网上应该能搜到池郁金照片的,云岫迟疑了会,没说。
叶真呵呵拉踩,“听起来她没有我姐姐好……”
云岫动了动嘴,没反驳。
那一周,群姨见云岫认识了新朋友,最近卖贡柚也顺利,没着急走,在这种即将要分离的氛围里,云岫和叶真几乎是不上班的时候全在玩。
叶真有电瓶车,带云岫去哪吃都方便,这种季节骑电瓶车是找虐,可云岫吹冷风也觉得挺开心的,有天从台球馆出来太晚,群姨换了个地方摆云岫没找到位置,被叶真带回宿舍睡。
叶真宿舍在离大厦很近的小区,是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叶真和姐姐以及同店的销冠住,不过姐姐现在出差学新技术,销冠跟男朋友合租搬走,于是她现在捡了个大便宜。
那一晚她们聊到很晚才睡,隔天中午云岫被电话吵醒,群姨问云岫现在哪里,今天要离开了。
叶真骑车把云岫送去群姨在的地方,云岫装了一大袋子贡柚给叶真,“送你吃的,你拿回宿舍自己吃吧,别放店里了。”
叶真暂时没心情管那袋贡柚,“你之后还会路过禹星吗,我还没给你做过美甲呢,也没有正儿八经带你吃点大餐。”
云岫笑笑,“我不做美甲,但应该会回来吧,可能卖一圈绕着绕着又回来了。”
她想了想,“但应该是过完年之后了。”
叶真抱了下云岫,“那再会,我在这里等你。”
云岫跟群姨启程去了别的城市,和叶真还保持着联系,发零零散散的信息,偶尔打长电话。
过完小年,群姨问云岫春节打算怎么办,云岫说如果群姨愿意带着她就跟群姨一起,不愿意她就找份包吃包住的工作赚点钱。
群姨没多问什么,临近除夕前卖完了所有的水果,卖不掉的折价出,然后启程回老家,一路上给女儿置办了许多东西,提了年货回老家。
大年三十,云岫打算找个酒店住几天,不打扰群姨合家团聚,群姨听了苦涩笑笑,“不用的,我跟那群人待不了多久,看看女儿就出来了。”
群姨说的是真的,她把车停在村口,说自己去送点年货,马上回来。
云岫窝在车里听歌,没多久,有阿姨走过来问她跟群姨是什么关系,是不是群姨继女,骂群姨不检点。
云岫不知道这人跟群姨什么关系,怕给群姨招惹麻烦没有回嘴,由着对方骂累了走了,知道了群姨没有跟她说过的事。
群姨当年离婚是因为和初恋还常联系被前夫认为出轨,村子里的人越传越难听,许是作为婚姻过错方,群姨没有争取到抚养权。
等群姨再回来时,云岫注意她眼圈有点红。
除夕夜,她们真的住在了县里的酒店,吃了各种馅的饺子,云岫是南方人,是第一次除夕吃饺子。
初一,云岫在酒店休息,群姨去邻村给双亲上坟,看望了娘家的亲戚,然后她们离开这个县。
群姨把赚来的大部分钱都给女儿了,虽然这钱很快会到姑姐和前夫身上,但也没办法了。
没了钱,群姨有点焦虑,没什么想休息的想法,笑自己是天生劳碌命,和云岫商量后批发了点水果去广场卖。
转场时,云岫接到叶真的电话。
叶真那边一阵噼里啪啦,声音断断续续,“云岫,你怎么样?”
“挺好的。”
“回家了吗?”
“没有,跟着群姨回她老家看了下。”
叶真疑惑,“但是……你不是挺想妈妈的吗,为什么不回去?”
“我不想她。”
“真的吗?”
云岫有点胸闷,“我不想回去。”
叶真静了片刻,忽然另起了个话题,“你知道吗,我以前自残过,刚来美甲店时也忍不住偷偷这样,然后被姐姐发现了。”
云岫的心立刻提了起来,“你现在还这样吗?”
“没有了,姐姐带我去看了心理医生,一次二百多……”
叶真说到这里声音哑了点,“我想快点治好让她少花点钱,问我什么我都配合,那个医生跟我说,我自残这行为的潜意识可能是想惩罚家长,因为我只能通过伤害自己的方式惩罚她。”
“我听了觉得医生在乱说,我妈妈根本不配我这样做,之后我每次想自残时都会想到医生这句话,我觉得没有人值得我做出伤害自己的事,再没有这样过了。”
云岫静静听了,隐约明白叶真跟她说这些的意思,某种想法在电光火石间击中她的心。
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叶真说:“新年快乐,我希望我们都能有真正想要的生活。”
第26章 漂泊2
这个年过得不太顺。
云岫和群姨一前一后得了流感,一开始两个人都没在意,后来病症开始严重,这才在酒店休整几天,又去医院挂了水才好全了。
群姨发现周围的人患流感挺多的,许多人都成了刀片嗓,琢磨着批发了雪梨卖,但不知道是货差还是选址不好,这次生意一般。
这还不是最让群姨烦的,她近来常接到老家那边打来的电话,接到大姑姐和前夫的电话时没说几句开始互骂,几分钟后狠狠挂断,接到女儿的电话时说话小心翼翼,被女儿挂断后止不住叹气。
云岫听不懂群姨那边的家乡话,只是在群姨的抱怨里知道她前夫有二婚的打算,姑姐怪她这次春节回来给钱给少了,女儿正处在青春期,情绪波动大,夹在中间情绪敏感。
“呵,要我给多点钱帮他娶新媳妇啊,又不是用在我女儿身上,我凭什么出这个钱?”
“我赚钱容易吗,天天风里跑雨里跑的!”
……
又一次吵起来时,云岫听到电话外放的声音,姑姐叫了句穗穗过来,随后群姨女儿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大喊,“妈妈,我讨厌你。”
电话被挂断后,群姨呸了声,然后坐在路边沉默许久。
云岫跟着群姨坐下,问道:“姨,你有没有想过带穗穗一起生活呀。”
“我过年回去那天问过了,她嫌丢人,不愿意。”群姨抹了下眼角的泪,“这女儿已经不是我的了……”
群姨在老家名声不太好,穗穗从小和爸爸那边的亲戚一起长大,耳濡目染下跟群姨感情不深。
电话时不时打来,似乎前夫的新恋情只要有任何不顺利那边就会打电话给群姨发泄,群姨为这事一直牵动心肠,心情低沉,某次进了家棋牌室后一玩好几个小时,连晚饭都忘了和云岫商量怎么吃。
群姨在那热闹的地方消磨时间,输掉辛苦赚来的钱,发誓第二天一定赚回来,渐渐成为棋牌室的常客。
她也不着急什么货源或者去更好卖的地方了,就驻扎在麻将馆附近卖梨,让云岫帮她多看着点摊位。
云岫不知该用什么评价体系来看待这件事,也许每个人都有想逃避和沉沦堕落的时刻,而这会,她是唯一给群姨兜底的对象,体谅着群姨的心情,对此虽然觉得荒唐,但没多说什么。
群姨这几天打牌到很晚,云岫晚上常一个人看摊,天气太冷,人不多的时间段她会上车,有人喊才下来。
到十一点多时,人是越来越少了,云岫下车罩货,看到一个女孩坐在她的折叠椅子上,女孩见她从车上下来时懵了瞬,捡起画板从椅子上弹起来。
女孩小声道:“不好意思,这是你的椅子吗?”
云岫看了眼她,“没事的,你坐吧。”
“你是老板吗?”
“是。”
“好年轻啊,你会开这种车吗?”
“不会,是我姨开车的。”
云岫扯动袋子把梨罩上,罩了一半被女孩打断,“诶,等一下,我买一点你的梨吧。”
云岫等女孩选了梨,称好,“十五块四。”
“好勒。”女孩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手机,表情一顿,“啊,我手机关机了,你能借我一下充电器吗?”
云岫瞧了眼她的手机,“我这没苹果的接头,帮你扫个路边的充电宝行吗。”
“可以的,麻烦你了……”
只是一次很普通的经历,云岫睡一晚就忘了,可没过几天,她又碰到那个女孩了,这次是深更半夜。
那晚,群姨玩到快十二点还没回来,云岫洗漱完后忍着困意给群姨打电话,打了两个群姨接了,说她还没胡牌呢,今晚会回来晚点。
云岫听着那边的吵闹的声音,觉得群姨今晚可能不回来了,她为这个猜测愣神了会,明天一定要劝劝群姨了。
云岫这会没什么困意,窝在后座发呆,没多久,她听到有人在敲她车窗,侧头一看,正是上次那个女孩。
黑色羽绒服和灯芯绒裤把女孩衬得圆滚滚的,唯一露出来的小脸泛红,应该是冻的。
云岫早就把货罩好了,这会也不想下去掀开,她打开车门,还没来得及说话,女孩先冲她笑,“又见面了!”
云岫嗯了声,说完要说的话,“今天我不卖了。”
女孩闻言愣了,慢半拍应了声,她看云岫要关门,急忙喊了句:“你外面的椅子还没收进去,我可以坐吗?”
“你坐吧。”
云岫说完这话关上门,她看了眼手机时间,已经十二点半了,那人不回去吗,干嘛坐这受冻。
过了五分钟,云岫没忍住打开车门询问,“你还不回家吗?”
女孩从椅子上站起来,认真回答,“我家不在这边,我在这上学。”
“那你快回学校睡觉。”
“学校已经锁门了,进不去。”
云岫慢慢说:“进得去,门卫室一定有人守着,你去了会给你开门的。”
女孩闻言哽住似的,最后摊牌说:“我不想回学校……”
好吧,云岫对这个答案不意外。
“没事的,你不用别担心我。”
女孩眼睛亮晶晶的,想到什么好玩的事,跟云岫打着商量,“要不我跟你在车上凑合一晚吧,你车里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吧,我在副驾睡可以吗。”
云岫:“……”
她体会到群姨一开始听她说想跟着一起买水果时那种受到惊吓的心情。
女孩对此无知无觉,缩了缩脖子,“可以让我先上来吗,外面好冷呀。”
今天气温零度,云岫在车上也觉得冷,她估计群姨今晚不回来了,松了口,“你上来吧。”
女孩喜出望外,立刻上了副驾,她新奇地打量后座,“原来这里还有被子,比我想象的好多了。”
见云岫不怎么说话,她察言观色道:“你是不是想睡觉了。”
云岫嗯了声,“等会睡。”
两人都无言了会,云岫其实睡不着,随便看了会电子书,偶尔回叶真几条消息。
过了许久,云岫换了个姿势,不经意间跟女孩撞上目光,女孩好像等这场对视很久了,一对上眼神就说,“我好饿,如果我点外卖的话应该怎么填什么地址呢……”
云岫揉揉眼皮,“定位到附近的商铺,然后你描述一下这个位置,或者直接去商铺那拿也行。”
“好,我知道啦。”
车里没有关车灯,云岫闭上眼睛眯了会,忽然觉得车里稍暗了一点,她睁开眼睛,发现女孩没在看手机了。
云岫坐起来问:“怎么了?”
“没怎么,没有骑手接我的单,我不吃了。”
车里现在多出个人,云岫这会横竖睡不着,她想了想,“你想吃什么,面可以吗?”
“我刚刚点的就是面,没有人接。”女孩唉了声,“算了,我不吃了。”
“吃吧,我给你下。”
女孩惊讶了,“……啊?”
云岫找到厨具和剩下的矿泉水下车,她开火烧水,等着水开下挂面。
此时街道空无一人,路灯明亮,女孩跟着一起下来了,好奇地看云岫的一举一动,“你好厉害啊。”
“……还好吧?”云岫立好挡风板,“煮面而已。”
煮好后,云岫打开装调料包的塑料袋,“你选种调料包吧。”
“你平常吃哪种?”
“葱油拌面酱。”
女孩听后从挑了云岫说的那个,“这个吗?”
“对。”
云岫拌面拌好,递给女孩一双一次性筷子,“将就吃吧。”
女孩大口吃了,眼神惊喜,“是好吃的,我喜欢这种口感。”
云岫笑笑,“因为你饿了吧?”
“真的好吃,我等会要下单你这款调料包。”
等女孩全部吃完,云岫让她上车,自己拿了洗洁精去附近的找地方洗干净碗具。
回来后,云岫看到女孩在车下等她,看脸颊的红,应该有一会了。
“下面冷,怎么下来了。”
“有点不好意思自己在车里,好麻烦你啊……”
“没事的。”
云岫把厨具收拾了下,忽然有光照过来……是闪光灯。
她回头,看到女孩窘迫的笑容,被发现后不扭捏了,直接拉住云岫自拍了张,“好特别的经历啊,我们照一张合照纪念吧。”
云岫无奈,对此没说什么。
收拾完,她们一起上了车,云岫怕女孩会冷,递了毯子过去。
女孩接过去盖住,她看什么都新鲜,“是香的欸,味道很好闻。”
“昨天出太阳,我晒了洗了。”
云岫刚才吹了冷风,现在是更没困意了,她听女孩自然地抱怨在学校多烦,最近和好朋友闹矛盾了所以常常自己溜出来,原本姐姐说要来看她,结果最近太忙放了她鸽子……
说了许久,女孩停顿了下,“吃完面有点口渴了。”
云岫不知道第多少次坐起来,“水刚刚烧完了,要不给你削个梨子?”
“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会。”
云岫从前座的塑料袋里选了个梨,拿小刀利索削皮,削时发现她已经已经从生理到精神疏解服务这个比她小两岁的学生妹妹好几个小时,可能是太寂寞了吧。
“对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们都见过两次了。”
云岫有点疲惫地想,就算见过二十次也没有必要知道萍水相逢的人的名字吧。
“我叫池月白。”
霎时间,云岫怔住,她没抬头,梨皮被她削出好看的圈。
池月白看云岫没应,以为她没有听清楚,于是重复了遍,“池月白,白色的月光那两字。”
“对了,月白不是白色哦,是一种淡蓝色。”
不是郁金香的郁金,是种颜色……
刀太快了,梨皮骤然断了,命运的大手再次捉弄了她。
在池郁金为数不多交代的事情里,有她的妹妹,池郁金说,她妹妹的名字也是一种颜色,算是她妈的趣味吧。
云岫恍恍惚惚,原来她记得这么清楚,还能记起来,池郁金说完这句话后她接了一句,一定也是很好听的名字。
云岫放下梨子,重新打量池月白的脸,和池郁金像吗,怎么她一点没认出来呢,池月白的眼睛是圆溜溜的荔枝眼,五官小巧,给人的感觉很可爱。
至于池郁金,云岫回忆池郁金的脸,心里刮起一阵风暴。
这两姐妹长相不一样,性格也完全不一样,池郁金不会和不熟的人说这么多话,不会轻易抖落自己的任何事情。
池月白见云岫不说话,晃了晃她的手,“那你呢,你叫什么?”
云岫随口瞎答,“……莉莉。”
“莉莉?”池月白跟着念出这两个字,一脸不相信,“是你真名吗?”
云岫已经不想开玩笑说是艺名了。
见云岫没答应,池月白真的开始莉莉莉莉的叫。
她跟云岫说她说集训好痛苦,不想画画,也不想被安排出国……比起家人,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天赋,家里有两个学艺术的已经够了,也许自己不该学这个的,可她找不到自己想做的事情。
云岫逼自己不去问池月白关于姐姐的任何事情,她听着池月白的苦恼,心里的水面被搅动,她不想跟池月白说我也想体验一下你的痛苦这种话,虽然有一瞬间她真的这样想过。
池月白见云岫许久没说话,看表情也不像是没在听的样子,及时住了嘴。
“莉莉,改天我请你吃饭吧,跟你一起相处好开心啊。”
“对不起,今天我说了这么多都没有听你说话,还麻烦你这么多事情,下次我可以听你说你的事情吗,你的生活好自由自在呀,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是吗,那你会把我介绍给你的家人朋友吗,还是说仅仅是在江宁,成为你上学无聊的消遣,云岫这样想着。
“不了,天亮了你就回去吧。”
云岫的语气有一点冷,“我跟你想象的完全不同,我的生活也是。
第27章 重逢
熬到四点多,池月白支撑不住困意睡着了,云岫跟着浅睡了会,一直到天蒙蒙亮,街头人流渐多,她们都被路人的声音吵醒。
池月白揉着脖子说全身都好酸,“像是被人打了顿,脖子难受。”
云岫这会半梦半醒,眼皮睁不开,“你是不是落枕了,天已经亮了,快回学校吧。”
池月白委屈巴巴,“这就赶我走啊?”
云岫放柔声音好言相劝,“还不走吗,等会学校老师该着急了吧?”
池月白恋恋不舍的样子,要了云岫的微信,在云岫的催促下离开了。
再也看不到池月白的背影后,云岫如释重负,身体是没睡好的疲困,脑子却骤然清醒,她想,群姨昨天竟然真睡麻将馆了,等群姨睡醒了她必须要说两件事。
一是劝群姨别玩上瘾了,二是她们赶紧换个地方卖吧,她可不想再碰到池月白了。
云岫自己解决了早午饭,等到下午三点,群姨哈欠连天回来了,脸色蜡黄,黑眼圈像是纹上去的。
群姨自觉惭愧,没等云岫说先骂了自己两句,“嗐!我也是脑子有病,你猜怎么着,本来赢了要走,她们笑我玩不起,我也是那一下脸皮薄,没好意思起身,然后输回去了。”
“今天不去了吧?”云岫慢慢道:“再这样卖再多梨也没得赚。”
群姨搓搓手,“不去了不去了,哪能天天去呢。”
晚饭时分,群姨带云岫去吃了顿好的,有点补偿的意思。
吃到一半,云岫收到池月白给她发的消息:[昨晚没回学校,老师告诉我家里人了,我姐姐好像生气了。]
[怎么办啊,她想来找你,我怎么解释都没用,她已经在路上了。]
一瞬间,云岫脑子木了。
她手忙脚乱打下:[你姐认识我吗?]
池月白:[我把我们的合照发给她了,真的对不起,她非要来找你……]
什么意思?池郁金找她干嘛?池郁金不会以为她心存不轨想通过这种方式来纠缠吧。
所以她应该怎么办?
挪车。快跑。这是云岫的第一个反应。
她压下汹涌的情绪,又想,她凭什么要跑,又没做错什么。
好几个小时,云岫心烦意乱,实在是不喜欢这种等待未知发生的感觉,天色愈晚,她反而镇定下来,算了,池郁金爱怎么样怎么样吧,总不至于骂她吧?
她该干什么干什么,照常不误,跟群姨商量了明天去哪边卖梨,首先一定要远离棋牌室,群姨夸她想得周到,是真不能再打了。
大致确定了路线,群姨说落了东西在麻将馆,既然明天要走,她现在去取一下。
云岫心里不妙,“真的吗,最多二十分钟会回来的吧?”
“那肯定啊,不用二十分钟,十分钟都够了!”群姨打包票,“我马上就回的。”
云岫嗯了声,让群姨去了。
二十分钟后,群姨没回,云岫也没打电话,群姨不是小孩子了,劝不住就算了。
云岫心不在焉地卖梨,预感一切在走向崩坏,如果群姨一直这样的话,她不会愿意继续跟着一起的。
可不跟着群姨她该去哪里呢。
在云岫思绪不宁,没有想池郁金,哀哀为自己命运发愁时,她看到池郁金了。
池郁金朝她走来,穿驼色长风衣,比在榕丰的时候精致漂亮很多,非常……嗯,是挺像艺术家的。
云岫再一次笑自己天真,她以前怎么会以为能和池郁金有永远,明明是云壤之别的两个人。
池郁金不笑的时候很有距离感,云岫一直知道这点,在这种时候,池郁金每一个细小的表情都对她有着致命的冲击力,根本克制不住心脏狂跳。
云岫低头,看到自己不太干净的鞋子,尽量让语气轻松点,她还能做到维持一切正常,招待了几位顾客。
池郁金问她的伤,云岫想笑……池郁金会关心这个?
可她没忍住炫耀打赢了,她已经不是会因为池郁金帮她解决麻烦顾客就感动得稀里哗啦的哭包了,她自己可以解决。
紧接着,池郁金给她转了五万块,说是补偿……她不知道作何反应了,相处不到三个月她得到五万块,她可真值钱啊,比她打零工的日薪多太多了,池郁金非要这样羞辱她吗?
云岫被池郁金扯着走,一路上都在想,池郁金是怎么做到这么理所应当的?
明明是池郁金把她丢下,现在这个样子扯着她的手腕,把她扔进酒店房间,倒像是她对不起池郁金一样。
她在心里告诫自己别重蹈覆辙,却移不开脚步,池郁金这个样子好陌生,让她脑袋混乱不止,没说几句话已经超过负荷,看到浴室时简直是慌不择路地想躲进这个更小的,能隔绝她和池郁金的空间,去了觉得自己有毛病,但好吧,好吧,她都开水了。
热水太舒服了,床也是。
云岫沾上床就想睡,最近确实太过疲惫,要是马上能睡着倒好了,池郁金总不可能把她喊醒吧。
不太幸运,池郁金回来时,她还是没睡着,也不想面对池郁金,负隅顽抗地装睡。
她都能感觉到池郁金凑近她时微弱的鼻息,没穿衣服的羞耻感在这一刻油然而生,池郁金该不会想给她穿衣服吧,这样她真的不能装睡了,不要这样……别碰她……她想哭了。
好在池郁金只是给她盖好被子,然后压迫感离开,浴室传来水声。
云岫把头埋进被子里,流下几滴不知缘由的泪,神经随着泪水一起松懈下来,她睡着了,后续发生了什么都不记得。
再次醒来时天还没亮,池郁金就睡在她旁边,她眼角涌出泪水,这个人明明把她抛弃了,可现在,她痛恨自己,居然还是想要池郁金抱抱她。
因为她什么都没有,池郁金起码还愿意来找她,池郁金来找她,她才恍然觉得自己是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还有人在乎她。
云岫默默哭了场,等情绪稳定后下床,找到自己的衣服穿上,静悄悄洗漱完,离开的时候想起什么。
毕竟改善了晚生活条件,云岫试图回忆酒店的价格,没想起来,她翻出口袋里的钱,不管这晚要多少钱她现在身上也只有这么多现金了,全留给池郁金吧,让池郁金也被气一回。
最好是能气死池郁金,反正以后也不会见了吧,她要马上走。
云岫从酒店出来,想回车里给手机充电,到了发现车锁了,群姨也不在车里。
那只能在另外一个地方了,云岫赶到棋牌室,里面一片鼾声,群姨和另一个女人睡在了沙发,地上全是烟头和炒货的碎屑,味道难闻,店里唯一醒着的小孩问她来干嘛,现在不营业。
“借用一下充电器。”云岫说。
云岫打开手机,里面有几条消息,群姨问她晚上不回来去哪了,池月白说她给姐姐的是假地址,如果她姐真找到了让云岫别搭理。
还有叶真,叶真凌晨给她发以后想开台球馆,还有几条醉酒后的语音。
云岫一一听了那些语音,她给叶真打了电话,接通后几乎是迫不及待,“跟你说,我碰到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人了,我们……”
叶真打断,“云岫,你等我会,我在忙……”
叶真对那边抱歉说了几句什么,压低声音,“我先挂了,晚点回给你。”
云岫嗯了声。
她在街头兜兜转转,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路过镜子时很仔细照了,池郁金昨天看到她的样子是这样吗……瘦得好难看,干瘪的,眼神空洞的,云岫对自己失望。
没有力气后,她进了家24小时不打烊书店,买了杯饮品,随便从书架上抽了本书坐下。
她看不进去任何文字,脑袋里是空白的,翻了一页书要盯着窗外发很久的呆,书店里的空调温度太高,吹得她头晕,浑身不舒服。
凌晨四点时,她零零碎碎把那本《遥远的向日葵地》翻完了,然后困倦地伏在桌子上,闭上了眼。
这一晚梦到大雾弥漫、苦雨水下幽魂般相拥、荒野、向日葵在屋顶肆意疯长、以及池郁金的脸。
第28章 廉价的
云岫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
她着急忙慌按掉电话,再一看时间,惊觉自己睡了这么久。
现在阳光普照,在书架上投下好看的光影,原本清冷的书店有了许多看书的人,有两位顾客被她的铃声惊到,朝她投去目光。
云岫做了个抱歉的嘴型和手势,离开座位,在公交站回拨了群姨的电话。
一接通,那头的声音兴奋中又带了点惶恐,“云岫,前天晚上是怎么回事,有个人付了五万块,五万!”
“就我去打麻将那回,是不是你那个帮你拿衣服的朋友给的啊?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不会是谁输错数字了吧。”
“我最近真是打麻将打疯了,钱一会进来一会出去的,好几天不敢看账了,现在才发现!把我吓死了!”
云岫怔了下,记起这五万块,当时她好难堪,也许她从来都不了解池郁金吧。
“有钱人做慈善给的。”云岫说这话的声音有点不自在,“老家那边不是一直催着你给钱吗,你拿去用吧。”
群姨在那头默了下,“你是不是去做什么傻事了。”
“没有。”云岫听笑了,她上了公交,“放心,这个钱她不会要回来的。”
群姨不放心地追问,非要云岫说清楚这个钱到底是谁给的,为什么给,云岫不想说,含含糊糊答了几句,应付不了就拖延,“等我回去再告诉你,行不?”
到了群姨在的地方,群姨看到她迎上来,“你昨天睡哪了?跟谁啊?你是不是去干……”
群姨表情为难,似乎对那几个字难以说出口。
云岫拿了杯子洗漱,刷完牙群姨还没憋出那几个字。
“不是你想的那样。”云岫认真道:“我没干,什么也没有。”
群姨尴尬抿嘴,静立了会,“我是担心有什么万一,姨平时,嗐,其实我没照顾到你什么。”
云岫心平气和:“姨,我知道你是这几天心里不痛快想发泄下,平时对我很好的,哪里没照顾我了呢,买手机差的钱也是你出的。”
群姨目光柔了点,犹犹豫豫开口问:“那……那这个钱我真的能拿去用吗?”
没等云岫回话,群姨急切道:“要不当姨借的,你也知道我的情况,等情况好了一定还你的。”
云岫无所谓,“你拿去就是了,这钱在我这里也没有什么用。”
况且,她一想到这钱是池郁金“补偿”她的,就觉得难受,恨不得这事没有发生过,想赶紧跟这笔钱撇清干净。
群姨得到云岫的答应,上前抱住了云岫,止不住地一直跟她说谢谢。
临近饭点,群姨说今天是个好日子,要请云岫吃饭,拉着云岫去了家苏菜馆,点了一桌好菜。
饭桌上,群姨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开心,她跟云岫说有了这笔钱她现在神清气爽,恨不得现在就回老家显摆一番,给女儿添点新衣服,带女儿出去玩一圈,那些日本文具和牌子书包也能轻松买下了。
云岫听了跟着高兴,她提醒群姨,“这样用最好,千万别在牌桌上输掉了……”
她作出严肃的表情,“姨,我知道这钱已经在你账上了,我管不了太多,可如果你拿去打麻将,我是不同意的。”
“这样我会看不起你的。”
群姨啧了声,嗔怪,“说什么呢,我才不去那地方了,这几天是脑子昏球了,也不知道怎么控制不住自己,现在好日子就在眼前,再也不稀罕去了。”
云岫眼神犹疑。
群姨看云岫不信,举起右手发誓,“真的呀,我再去我……我就猪狗不如,活该穷一辈子,死了也没人给我上坟!”
群姨说这话时声音有点大,引得邻桌注目,云岫笑了,“好好好,我信你,你小点声。”
五万块,池郁金洒洒水花给的钱能解决这么多事,能让一直苦闷的群姨展露笑颜,一夜间洗心革面,好似生活有了新转机。
云岫觉得挺好的。
这饭一直吃到最后,群姨看着云岫,脸上是欲言又止。
云岫擦了擦嘴,“姨,你到底要说什么啊?”
“是这样的。”群姨双手交叉,拇指扣着指蹼,不太自在,“你知道我出来做事,一是为了多少挣点钱,二来,老家实在待不下去。”
“现在既然有了笔钱,我就……我就想回去,不卖水果了,我努努力,看看能不能把穗穗的抚养权争回来。”
云岫心里轰隆一声,筷子掉在地上,这个走向,她早该想到的。
群姨观察着云岫的反应,去拉云岫的手,“我知道你的性子,这些梨和车呢,我打算让我远房亲戚接手,是一对夫妻,女的是我三姨,就是她拉我入这行的,人也很好的,你要是还想跟着卖,我就跟她说声,不要她老公跟过来,这样你们相处也方便。”
云岫移开了眼,不知道群姨是从什么时候想好这一切的。
群姨平日里虽然把她当女儿看,嘴上也总跟外人说云岫是她女儿,可人家毕竟有真女儿,是不得已,才在外面风里漂雨里浪,而她真的信了,对一个因缘相会的阿姨产生了依恋,此时此刻竟有几分被突然抛下的委屈。
云岫暗骂自己果然是个缺爱的东西,她努力压下那股涩意回握住群姨的手,“你别担心我,我应该……你走之后,我应该也不会再跟着货车走了。”
云岫心里一片茫然,那她该去哪?
这算什么啊。
“好孩子。”群姨叹了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傍晚时分,云岫在路边看书,群姨拍了拍她的肩,说自己在江宁待了这么久,都没有好好逛过,待会想买点特产后天带回去。
“你帮姨看着摊,行不,你想吃什么,姨也买给你吃。”
云岫眼皮跳了下,“你后天就走?”
“嗯”,群姨低着头,不敢看云岫,“我也是对不住你……”
“没事。”云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眼里染上雾气,“别这么客气,也就这一会了。”
群姨去市中心了,打车去的,云岫合上那本物理书,那她该去哪呢。
云岫数了自己的余额,不到四千,去租房打工吗,她突然恨池郁金,为什么要找来,把她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怪是没有用的,没有这一出她也要面对群姨沉迷打牌的事,她们的分离只是时间问题。
云岫思索了会,心里镇定得出奇,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跟自己说,那快看看附近有什么房源或者包吃住的工作吧。
她几乎是哄着自己去浏览这些信息,想象出一个比她大的自己,耐心细致地教她接下来该怎么办。
云岫一家一家看房源图片,其实她还挺喜欢江宁的,留在这也不错呢。
梨现在卖不卖无所谓了,云岫看清了点东西,周围的顾客她随心情应付。
过了许久,她盯着屏幕看久了眼睛疼,坐在折叠椅子上看绿化带休息了会,此时太阳落山,天上飘过几片恹恹的云,没有晚霞。
这种景色无趣,她闭上眼睛,静静想刚才那五花八门的信息可以用上的有几条。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云岫?”
云岫被这道声音叫得全身震颤,脑子嗡鸣不止,她睁开眼,池郁金竟然站在她面前,俯下身,很担心地望着她。
她定了定心神,不是换了个区吗,池郁金居然又找到她了,池月白不是说她姐姐很忙吗,怎么老阴魂不散的,她现在对池郁金心情复杂,做不到好脸色。
池郁金深深注视云岫,“对不起。”
云岫没想到池郁金来了这三个字,当即被哽住,移开眼,“你找到这来就是要说这个吗?”
“不止这些。”
池郁金声音是刻意调整过的温柔,细声细语地问,“你现在睡哪里呀,车里吗,还是酒店,你跟着一起卖梨的人,她对你好吗,你现在很缺钱吗?”
“你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我醒来后返回去找你了,找不到你我去了棋牌室,你跟着的那个阿姨……”池郁金停顿了下,“她不是什么好人,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吧,你要跟这样的人多久啊?”
云岫心里闪过关你什么事,池郁金在意这些吗,要是在意的话才不会说什么玩玩而已。
她看着池郁金,这句话卡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池郁金现在头发有点乱,脸上凑近了看能看到点薄汗,脸颊新冒了颗痘,衣服还是前天那件,整个人看起来有点狼狈,和她一样。
池郁金是因为找她把自己搞成这样的吗?
云岫走了会神,挺有意思的,比起池郁金光鲜亮丽的样子,她似乎更喜欢池郁金潦草的时候。初见时,池郁金摔了腿来便利店买可乐,没有叫醒熟睡的她,难道她就是喜欢池郁金惨的样子……?
池郁金还在说话,言辞恳切,“云岫,你跟我回家吧,你很累,需要好好休息,以前我住你家,现在换你住我家,这很公平,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云岫听池郁金说了几句,打断道,“不用往下说了,我愿意啊。”
池郁金怔了下,表情愕然。
云岫没忍住笑了,她慢慢开口,“是不是突然觉得失望,没想到我这么轻易答应了你,是吗?”
轻易得到的东西是廉价的,云岫当然明白,连叶真都常跟她分享拿捏客户的小技巧,可是……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在这一刻厌烦了干这些无聊的工作,既然池郁金从天而降,又对她有兴趣了,她欣然应允。
“没有,我只是……”
池郁金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原以为得放低姿态,花上很多功夫才能得到云岫的同意。
她确实很惊讶。
池郁金努力忽略掉心里的那点不对劲,说,“你相信我吧,我会对你好的。”
第29章 别说了
车没锁,云岫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鞋子,套进大袋子里,跟池郁金说:“可以走了。”
池郁金视线落到袋子上,把这些都不好穿她可以给云岫再买的话咽下去,“要跟你那个姨说声吗?”
“不用了。”云岫看了眼手机消息,“她到大桥了,只有几分钟要回来,我们快走吧。”
池郁金没问云岫为什么不想和群姨碰面告别,她察觉到在她来之前云岫应该和群姨发生了点什么,如果云岫不愿意说,她不会追问,在心里庆幸太好了。
快走吧,说不定下一秒云岫就会反悔。
车是没打算自己开回羊城了,池郁金当即买了临近的飞机票,带云岫上了去机场的出租车。
来找云岫是计划外的事,池郁金最近在外地跟一个重要项目,时刻不能离身,算上今天,她的缺席已经让好几个她需要在场敲定的会议延迟。
去机场的车上,催促她的电话再次打来,池郁金暂时没接。
她斟酌着用词,和云岫坦诚这件事,“我明天需要出差,地点不在羊城随时会变动,大概需要两星期,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云岫听了平声道,“我不愿意。”
没等池郁金问原因,云岫继续道:“你把我放在你的房子里就可以了。”
云岫说的话莫名让池郁金难受,池郁金默了会,应了声好,把原因归咎于云岫说这话时是低着头的,她看不清楚云岫的表情。
她们在登机前填饱了肚子,上了飞机,两个人的座位是挨着的,但没说过几句话,都能感受到淡淡的陌生。
十二点多,出租车停在了临近氧音湖的花园别墅,云岫在出租上困到睡着,感受到池郁金轻拍她的肩才醒。
视线一片模糊,她听到池郁金说,“到了,回家睡吧。”
云岫迷迷糊糊跟着池郁金走,一直到池郁金给她录完门锁指纹都是懵的,上一次来羊城也在出租上睡着了,池郁金说回家睡……好熟悉的话啊,可那些便利店下班的记忆已经远去了。
这也不是她们在榕丰的家。
她打量这个家,客厅都比出租屋大几倍,种种家具和配色是她没有想象过的风格,四处收拾得一尘不染,如果不是茶几上摆着一束新鲜的马蹄莲,几乎没有任何生活痕迹。
云岫收回目光,问:“我住哪里?”
池郁金:“你想睡哪都可以。”
云岫顿了顿:“我们能别睡在一起吗?”
池郁金好似被这话弄得怔了下,“可以,什么都可以,你按照自己的心意来。”
云岫选了一楼的客房。
两个人舟车劳顿一晚上,此刻都疲惫万分,池郁金给云岫拿了睡衣,“是新的,我买了还没穿。”
云岫打着哈欠点头,跟着池郁金去了浴室,听池郁金说热水器的使用方法和浴巾吹风机在哪,没什么特别之处,她走了会神。
再猛然回过神是因为池郁金忽然伸出手的贴近,云岫下意识躲开,动作幅度大到肩膀不小心撞到墙。
一声闷哼,两个人都愣住,池郁金僵硬的手不知所措地指着柜子,“我是想开柜子,告诉你牙膏和洗面奶在哪。”
云岫慢半拍哦了声,这个逃避的动作过于夸张,她缓了下,“我……”
池郁金用笑意掩饰自己的挫败,“你是害怕我吗,我什么都不会对你做,别担心。”
“撞到的地方疼吗?”
云岫摇摇头,“没什么事。”
肩膀不疼,但是心里挺难受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池郁金没什么要交代的了,对云岫宽慰笑笑,“我明天早上就走了,你放轻松,在这里想干什么都可以。”
“嗯。”
“那你洗完澡睡吧,有什么事叫我。”
池郁金离开这间房后,云岫心里的压力消失大半,她眼皮困到打架,拿了新睡衣洗澡。
淋浴时,她知道池郁金刚刚漏交代什么了,这些看不懂文字的瓶瓶罐罐哪一个是沐浴露?
云岫没为这种事叨扰池郁金,随便挤了瓶看着顺眼的,柑橘调的草本香溢满整个空间,激活了她的某段记忆。
池郁金第一次捎她去便利店的那个早晨,她们经过某处林荫,她身体稍稍上前,闻到了一种淡淡的香味,原来那不是路边花草的香味,是池郁金身上的味道。
这种味道后来也出现过,她们住在一起后,这个味道消失了。
云岫洗掉身上的泡沫,心里湿漉漉的,她吹干净头发,上了床。
再看手机,池郁金半小时前给她发来好友申请,那个头像好熟悉,其实池郁金这半年想再跟她有联系挺容易的吧。
她在床上翻了几圈,同意了池郁金的好友申请,没几秒钟,池郁金发来消息。
池郁金:[你还没睡啊。]
云岫干巴巴回:[你也没睡。]
[因为你在我家。]
云岫看到这句话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什么意思啊,别讲这种话,她沉默几分钟,觉得自己的沉默显得怪异后试图接上话。
[可你明天赶飞机。]
池郁金:[那我睡了?]
睡啊,干嘛发个问号,这需要她同意吗,云岫莫名其妙,心里因为这个问号泛起涟漪,意识到自己过分在意后,她没回复了。
她把床头灯的亮度调到最小,盯着墙上的油画看,好神奇,下午她还守着一堆梨,现在她睡在池郁金家。
床很舒服,被子柔软,把台灯熄灭后,房间彻底黑暗,四周格外安静,不会有睡在车里或廉价酒店的喧闹车声,也不用提防人影走动的声音,静得云岫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云岫睡着了,她近期睡眠浅,但房子隔音效果好,池郁金早上走了她都不知道。
醒来时已经是十一点,再看手机,池郁金给她发了消息和一笔钱。
[这里平时没别人,家政一周来两次,我会马上处理完事情回来的。]
[如果需要帮助可以找赵逢时,她住在附近。]
云岫看完了那行字,一时没回复,都跟着池郁金回来了似乎不应该多矫情什么,但她对池郁金给她钱这事不适应。
这栋别墅一副没人住过的样子,池郁金走后更是静得出奇,云岫走出房间,在冰箱里找了点东西当早午饭吃。
手机震动时,云岫几乎是惊悚地接通了赵逢时打来的视频,看背景,赵逢时似乎在别墅区离池郁金家不远的位置,这种猜想马上得到验证。
赵逢时在视频里笑眯眯朝云岫打招呼,“我就猜你起来了,我马上到了。”
到这干嘛,找她吗?
话音刚落,门铃声响,赵逢时有池郁金家的指纹,进来玄关,朝坐在餐桌的云岫嗨了声,“小云岫,还记得我吗?”
云岫不太自在,“……记得。”
“记得就好。”赵逢时露出微笑,“池郁金最近太忙了,这几天她重要时刻老不见人,她妈妈一直对她都不太满意,所以……你不要怪她。”
云岫抿唇,“是池郁金让你来的吗?”
赵逢时自然地承认了,“是啊,我们是发小,她不在我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到你的,你吃饭了吗?”
云岫指了指桌上的食物,“在吃。”
赵逢时从冰箱拿了瓶冰箱里的果汁喝,闻言扫了眼餐桌上吃了一半的蓝莓酱配吐司和,“就吃这个啊?”
“挺好吃的。”
“那也不能当饭吃啊。”赵逢时皱了皱眉,“我带你去外面吃点?”
云岫婉拒,“没关系,我已经吃饱了。”
赵逢时捻了块吐司尝了口,眼睛眨巴眨巴问云岫,“那去买点衣服吧,我想买件大衣,你帮我看看好不好。”
话是这么说,赵逢时开车带云岫去商场,根本没让云岫帮忙看任何衣服,倒是从衣服到鞋子以及洗护用品全给云岫准备了个遍,逛到内衣店时,云岫生出的窘迫更甚。
为过分热心的导购,为过分昂贵的价格,以及她不喜欢这种非常成熟性感的内衣……可她没好意思说。
逛完几层楼,云岫从头到脚焕然一新,手上多了好几个袋子,经过理发店时,赵逢时停住问云岫,“想染个头吗?”
云岫摇头,在这次出行里第一次表露出完整的拒绝,“我不想。”
赵逢时笑笑,“你黑色直发简简单单很好看,倒是不适合很繁复的东西。”
逛完这一层和商超,赵逢时喊饿,带云岫去了家甜品店。
她没看菜单点了几样,要云岫再点,云岫看菜单,熟悉的开心果泡芙赫然出现在第一眼,是这里的招牌。
店员上甜品时朝赵逢时笑,“姐,我们老板今晚来嘛?”
“打听这个干嘛?”
“问问嘛。”
赵逢时估计跟店员很熟,摆摆手玩笑,“滚一边去,上班爱上老板,你是为色还是为财啊?”
店员嗔笑,脸上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朝赵逢时撒娇,“我都要。”
赵逢时没办法地说,“来来来,她来。”
店员笑着走了。
赵逢时让云岫快尝尝,“芝士起酥是新上架的,你试试好不好吃。”
云岫咬了口,“奶油好甜。”
她没来得及说下句她喜欢这种甜度,赵逢时哈哈笑了,“你也不喜欢甜的呀,池郁金也觉得这款腻死了,这家店她唯一喜欢的是开心果泡芙。”
池郁金嘴挑,云岫是知道的,她没解释这个误会,跟着笑了下。
两人刚说了几句,云岫看到有个女人从后桌的位置起身,朝她们的位置走来,似乎是认识赵逢时,非常惊讶在这能偶遇。
赵逢时反应淡淡,“是你呀。”
那人不在意赵逢时的冷淡,自来熟地坐了下来,目光落在云岫身上,“哪来这么乖的妹妹?”
“我和池郁金的朋友,云岫。”
女人笑笑,打量云岫,“以前没见过。”
赵逢时耸耸肩,“我和你只见过几次,你不认识她很正常。”
气氛显得奇怪,云岫被弄得紧张,她朝女人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女人回应了,接着找话题和赵逢时聊。
这种时候装聋几乎没可能,云岫坐一旁听着她们的对话,渐渐注意力完全不在甜品上。
女人话题一直在往池郁金身上引,说起起水连天最近好风光,连东西方文化交融的国际大展都能承办,弯弯绕绕扯了一圈,最后话头落到能否请池郁金帮忙,为什么她的作品不在“昔禾计划”的资助名单。
赵逢时应付几句,听了好一圈后失去耐心,“什么事都按规矩办吧,我在她那说不上话的。”
“这是说笑了,谁都知道你和池郁金关系最好,算我求你,帮我引见一下她。”
赵逢时无奈说:“她上午刚走,最近一阵估计都没时间。”
女人看说不通,陪笑道,“我不闹你了,今晚筱筱的店举行开业庆典,你说好要赏脸捧场的。”
“现在才几点呀不着急。”赵逢时问云岫的意见,“”晚上一起去吗,去吃点东西。”
云岫说:“不了。”
“我可以回……”她顿了下,“回池郁金的家吗?”
赵逢时看出云岫不适应,没强迫,等她们吃完后打包了份小食让云岫带回去,送云岫回了家。
帮云岫把东西提到家门口,赵逢时说:“我家在附近不远,池郁金最近忙,但我天天闲着,欢迎来找我玩。”
云岫说谢谢,等门关上时整个人卸力气来,她半年来遇到不少人和事,按理来说不存在社恐,可一对上池郁金和她朋友,还是无措。
眼下闲来无事,云岫窝在沙发看了会电视,她还不太适应池郁金的家,不适应池郁金的朋友们……连池郁金这个人,池郁金的真实职业也不适应。
池郁金能把以前的样子还给她吗。
云岫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到大晚上,叶真打来电话,一说话驱散了云岫心里的阴霾。
那头语气上扬,“云岫,告诉你一件你绝对想不到的事,美甲这行现在发展势头好像不错,我们那种烂地方的美甲店销售额是那片区最高的,姐姐的上司最近新加盟了两家美甲店,她举荐我当美甲讲师培训新人,现在要我去进修呢,你昨天打给我电话的时候我在准备面试。”
云岫嘴角挂起微笑,“恭喜你呀,是不是快要发财了?”
叶真得意洋洋,“是咯,幸运的话有机会升店长,我就知道发财对于我来说是迟早的事!”
她话锋一转,神秘道:“你知道我要去哪进修吗?”
“哪啊?”
“江宁!”
云岫表情僵住。
叶真说:“其实有机会能去首都的,但是你不是在江宁嘛,去江宁就可以跟你见面了。”
“你梨子卖完了没有呀,等我来的时候你别卖了,也别跟那个阿姨混在一起了,我们先一起玩几天,你觉得怎么样?”
云岫慢慢道,“我已经不在江宁了。”
“嗯?”叶真问,“那你在哪卖水果啊,还没走远吧?”
要跟叶真交代的事好多,云岫闭了闭眼,“你听我说……”
叶真听云岫用最简单的话讲完事情经过,过程里好几次惊诧到打断云岫的话。
直到云岫说到最后,“我现在在羊城,她家。”
这下叶真沉默了,“所以你跟她走了?”
“嗯。”
叶真重复了句,“你跟她走了。”
云岫感觉到叶真语气里蕴含的生气意味,“对不起,事情发生得太快了,我来不及跟你说。”
“不是的,我不是生气你没跟我说……”叶真组织着语言,“池郁金根本不是好的爱人,我以前也接触过像她这样的人。”
“在我这里充了一万多的卡,跟我聊天,带我去吃饭邀请我干这干那,然后等我习惯之后她玩够了就一脚踢开。”
叶真回想起某个顾客的行为,现在还恨的牙痒痒,“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做,但我们只是顾客关系,不算恋爱,她不来我乐得轻松,上班么,陪客人玩玩算了,但池郁金她会容易伤害到你。”
云岫玩沙发上的绒毛毯,“她跟你说的那种人还是不一样的吧。”
叶真提高了点音量,“哪里不一样了?我以前是没好意思骂她,你怎么跟这种人走了,你忘了她之前怎么对你的?”
云岫恍惚了下,池郁金伤害过她,但也陪伴过她,人和人之间不就是互相提供价值的吗,也许她得感谢池郁金愿意对这种生活有好奇心,不然她们连这两个月都不可能有的。
“我没忘,我知道我在干什么。”
“你真的知道吗?”叶真恨铁不成钢,“云岫,我们打赌,她不会对你负责的。”
云岫闷声道,“别说了。”
“你不想听我说是吗?”叶真在那头冷笑,“你说过你会来找我的,如果你是需要人陪的话,我也可以陪你,难道只有我一个人看重我们的友谊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云岫稳住情绪哄叶真,“你别难过,不然我现在去江宁找你,可以吗。”
叶真道:“不用了,我会去首都,我最近不会跟你打电话了,我要生一会气。”
叶真挂断了电话。
第30章 请求
云岫不知道叶真要生多久的气,她放下电话,暂时失去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
池郁金不在的日子里,云岫在家养精神,每日照料花园里的花草,学烹饪,看电影和书,偶尔被赵逢时拉出去玩。
三月的天,天空时常雾蒙蒙,难得的一次晴天,赵逢时喊云岫一起去湿地公园遛狗,路上碰到了熟人,是池郁金和赵逢时的共友。
佟臻牵着金毛,和赵逢时打招呼,她笑吟吟看向云岫,了然叫出她的名字,“云岫,第一次见,我是佟臻。”
云岫讶异,“你认识我?”
佟臻哈哈笑,“知道啊,池郁金去年两个月不见人,我说她什么时候对事业这么上心,原来不是忙,是掉进温柔乡了。”
“……”云岫一时无言,池郁金的朋友都认识她吗。
赵逢时亲昵挽住云岫,朝佟臻道:“你别逗她了,跟我们一起去遛狗不?”
佟臻:“走啊,正愁不知道去哪遛这祖宗。”
三个人一起去了湿地公园,佟臻的金毛比赵逢时的博美体型大了几倍,云岫怕大狗,被她们哄着才尝试摸了。
大金毛身上有种淡淡的狗味,云岫摸了几下想洗手。
佟臻注意到了,掏出片湿纸巾给云岫,她眨眨眼,“你跟池郁金一样不喜欢狗,哦,她好像也不喜欢猫,不然你自己在池郁金家还有个小动物可以陪你玩呢。”
云岫想的是佟臻居然知道她在池郁金家住,她擦完手,“没有不喜欢,它挺可爱的。”
佟臻听了揉了把金毛的头,好笑道:“就是臭香臭香的对吧?”
云岫笑了。
赶在快要下小雨前,赵逢时送云岫回了家。
外出一趟后云岫犯困,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地看象群纪录片,快睡着时,池郁金发来消息。
[今天干了什么?]
云岫:[去遛狗了。]
[赵逢时的狗是不是很可爱。]
云岫心想池郁金对她的动态了如指掌,她完全不知道池郁金的。
云岫问:[你呢,在忙什么?]
池郁金:[配合摆拍。]
摆拍?
云岫正疑惑时,池郁金发来一张照片,照片里池郁金在室内,身边站着几个人,她们共同在看一棵拔地而起挂在空中的树,树的根系裸露泥土四溅,仔细看又不像是真的树……是什么装置艺术吗?
池郁金在照片里的表情完全看不出会跟云岫吐槽是在摆拍,云岫笑了。
闲下来时,时间变得不好打发,云岫偶尔翻翻通讯录,总想和人聊天,但这个人不能是池郁金或是池郁金的朋友们。
和群姨很久没联系了,那天她走后,群姨发消息打电话她都没接,隔了一天才回,群姨说以后会还钱给她,要她出门在外注意安全;和徐婷的聊天记录停留在半个月前,徐婷要她帮忙给店里的动态点赞。
云岫点进叶真的头像,打下一句你还生气吗,她没发出去,心里淡淡难过。
在她百无聊赖时,池郁金回来了,于是云岫无聊的心情变成了惊吓。
池郁金给云岫带了礼物,她们去家附近吃了饭,然后一起去超市把冰箱都填满。
过程里,云岫从最开始的手足无措变成一种思绪游离的状态,提线木偶一样回应池郁金的话。
唯一一次印象深刻,是池郁金玩笑般问云岫想没想她,云岫怔愣了几秒,答了想。
她忽然承认,池郁金不在时她是想池郁金的,可池郁金在她身边时,她害怕和池郁金相处,某时某刻真想避开。
好像上天感应到她的心事,池郁金回到家没多久,傍晚接到电话,要出门前跟云岫交代她晚上不回来了。
池郁金穿鞋时问云岫,“要跟我一起去吗,我可能之后很多天不会回来。”
云岫很快答了不要。
然后池郁金走了。
云岫像古代妃子似的,池郁金一走她全身瘫软下来,终于可以好好想想今天到底发生什么了。
她为她们的感情觉得可惜,还不如死在回忆里,池郁金一定也察觉到她们之间的变化吧,她说不去时池郁金会有片刻觉得庆幸吗?
云岫不得而知,但她发觉自己没多伤心,心里竟还存了丝玩味,真想看看池郁金这一次会怎么处理她们的关系,想知道池郁金这突如其来的责任感能维持多久。
反正她不会待很久的,云岫劝自己释然点,开心点。
她开始自己去羊城的各个地方玩,赵逢时喊她玩她都会应约,尽量落落大方面对池郁金的朋友们,有次逛书店,她买了教辅,试着捡起那些知识。
春风和煦的早晨,云岫睡饱了醒来,闲来无事跟着网上的教程做了巴斯克蛋糕,这个月她的厨艺可谓突飞猛进,虽然并没有人见证,也没有人品尝过。
池郁金照例用一张照片开启对话,像是对她们最初相处模式的拙劣模仿,云岫对此不反感,还算受用。
蛋糕出炉的时候,云岫收到今日份的照片,是一块模样滑稽的曲奇饼干。
云岫看到那张照片时笑了一下,她看着冒着热气的蛋糕,掏出了手机,刚拍完,门铃响了。
今天不是家政来的日子,她没叫外卖,赵逢时也没说要来。
云岫奇怪,放下手机,在显示器里看到位陌生的年轻女人,长发微卷,面容姣好。
云岫开了门,“您好?”
四目相对,林荞作出诧异的样子,她往里看了眼,视线慢慢落到云岫系在腰上的围裙,“你是新来的住家阿姨?”
云岫心下愣神,是池郁金的朋友吗,她没见过这人,对自己的身份尴尬不知如何回应,下意识给林荞找了双新拖鞋穿。
林荞来池郁金家里确实是有事,她轻车熟路地进了画室,拿了很多画材,有客户临时向她索要一幅作品做装饰,她家和工作室都不在羊城,只好求助池郁金。
池郁金要她去西郊,她却来了这,如愿见到云岫,满足了好奇心。
云岫跟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容貌算得上漂亮,但是太纯了吧,像是邻家妹妹,池郁金改口味了?性格倒是意外的好拿捏。
她走出门几步,见云岫傻站在客厅,淡淡交代道,“可以帮我调杯金汤力吗?”
“……怎么调?”
林荞看云岫懵懂的样子,笑出声来,“金酒加柠檬汁和汤力水呀,你这个都不会啊?”
云岫不语,在冰箱里找到林荞说的那几种配方,在网上搜了下具体的步骤,用家里的酒杯胡乱调了杯。
送过去时林荞正在画画,云岫把酒杯放在桌上,没说话上楼了。
池郁金的朋友里,她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是能来池郁金家的,应该和池郁金关系亲密的人?
云岫躺在椅子上,把书盖到脑袋消化了会情绪,消化好了,她再次把注意力放在书上。
一个多小时后,楼梯间传来动静,云岫没关书房的门,林荞轻而易举找到云岫。
林荞依靠着房门,用叉子敲房门示意云岫,“你做的?”
云岫抬头,看到林荞切了一块巴斯克蛋糕,她差点忘了自己还做了蛋糕。
“嗯。”
“挺好吃的。”林荞扬起笑容,使坏问:“池郁金应该不会亏待你吧,你月薪多少?”
云岫瞎答,“五万。”
林荞没藏住讶异的表情,过了会,她说:“你知道我跟池郁金是什么关系吗?”
云岫合上书,抬眼看她,“什么关系?”
“我是她前女友。”
云岫心里慢慢撕裂开一个口子,面上没显露,幽幽想,刚才还想给池郁金发消息说家里来人了她不擅长应付,还好她没发。
林荞又吃了一口蛋糕,看云岫面无波澜,觉得云岫估计在心里笑她。
“开玩笑的,我看不上池郁金。”
林荞最近才知道池郁金带了人回家,居然就是去年她找池郁金找疯了时池郁金在谈的那位,池郁金对她爱搭不理,没想到有天会吃回头草。
她和池郁金的开始是因为太想要机会了,相处过一阵子发觉池郁金真不好到手,到处打听才得知池郁金居然没正儿八经谈过恋爱,大多时候都是随便玩玩,最多不到一个月就分了。
没办法,她退而求其次和池郁金当起朋友,单方面维持着友谊,不过池郁金大方,她要的便利都给了,林荞后面也不执着女朋友这个身份。
云岫不知道林荞心里的风起云涌,她见林荞态度奇怪,心里渐渐回过味来,觉得好笑。
林荞自顾自地进了书房,这房间她之前没有来过,她一一扫过艺术摆件、书籍、奖杯,最后落到了云岫身上。
凑近看云岫在看什么书,林荞疑惑了一瞬,“你在看高中物理?”
林荞暗想云岫到底多大,她激将道:“都工作了还没读大学呀?”
云岫看了林荞一眼,没说话。
林荞注意到云岫脸上的表情,她太熟悉了,这种神态居然和某时候的池郁金一模一样,一副不喜欢却又懒得多说的样子,让她心里升起压抑很久的不满。
她放下碟子,随着清脆的响声,暂时丢失理智,“池郁金这人吧,创作能力和商业头脑都一般,偏偏会投胎,有个好妈一路给她开绿灯。”
林荞看云岫皱眉,表情终于不再无动于衷,她感到畅快,“也不知道她每天在傲气什么,还真以为那些人肯跟她合作是因为她能力强?要不是因为她有个有钱有闲开美术馆的妈,现在不知道那个犄角旮旯混。”
云岫静静等林荞说完,“你很羡慕她吧,又羡慕又有求于她,心里不好受,对吗。”
云岫声音很平,说的话却直击要害,林荞表情撕裂了一秒,以为自己想错了,难道云岫是知道她是谁的?
不满渐渐在脸上退潮,理性回过神来,林荞想起今天要做的事。
她干笑了下,“我说着玩玩的,你别在她面前乱告状。”
云岫没搭理了。
林荞哒哒下楼,在画室待到下午,装裱完后没跟云岫打招呼,走了。
夜幕降临,云岫坐起来去开灯,后知后觉房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下楼收拾完餐具,看到池郁金给她发消息。
[你睡了吗,今天都干了什么?]
云岫记起那个蛋糕,放在餐桌,现在缺了一角,她还是拍了张照片发给池郁金,然后把剩下的都丢了。
洗完澡后,云岫看到池郁金回她,说做得真好看,哄宝宝似的夸她厉害,问好不好吃。
[等我回来能做给我吃吗?]
云岫打了句:[你明天回来我就做给你吃。]
她知道池郁金正忙着,肯定回来不了。
云岫吹完头,打开手机一看,池郁金果真没有再回复什么。
睡觉前,她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对话框的末尾还是只有她的那句话,因为一直没有被回复,成了不受重视的请求。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