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彻底黑下来,整个汴京城都开始掌灯,自宫城至樊楼,次第亮起,在这中间,一辆骈架马车像是追着燃灯的速度似的在御街上行走,车壁四角的铜球叮叮当当,留下一串檀香气息。
车中,大马金刀坐首位的是区区殿前司行走姜青野,而在其下,围着一张小方几坐着的是他那假和尚侄子姜岁晏,岁晏对面是垂花殿的座上宾,大相国寺的主持净尘。
姜青野的目光扫过这位据说坐化能烧出舍利的少年主持,他外披的绯色袈裟,是先帝赐给前代主持的。
二十五条布片用暗线拼接,每条布边都滚了圈极细的金线,的确是“赐紫方袍”的规制,只有受皇室敕封的高僧才得穿,传到净尘主持手里,穿着倒是衬得小主持面色不错。
贴身是那件月白细布直裰,领口袖口都缝着浅灰纳线,针脚密得看不见线头,宽大的直裰更显得小主持细瘦。
他似是并未察觉姜青野审视的目光,斯文地伸手将右肩的哲那环重新扣了扣,那银环磨得发亮,是大相国寺主持代代传下来的物件,净尘每次入宫都会仔细系在身上。
头上没戴繁复的毗罗帽,只着一顶乌漆漆的僧帽,帽檐压得略低,遮住了前额。
左手腕上悬着串沉香佛珠,每颗珠子都被盘得温润,他捻着佛珠,偶尔相撞,发出极轻的“嗒”声,给本就安静的车厢,添了几分佛气。
鞋尖绣着极小的莲花纹的青布僧鞋,鞋帮沾了点傍晚的雾气,微微发潮,却不见他有半分难忍,只规规矩矩地并腿贴在小几下。
净尘主持绯色袈裟的衣角扫过方几,金线在昏暗的车厢里闪过幽暗的光。
他拢了拢袖管,露出的僧袍内侧,还缝着块细绢——那是出发前誊写经文时,怕墨汁染了袈裟,特意衬在里面的。后来出发时忘了拿出来。
大相国寺的净尘主持,其实比悬黎还要小一岁,这是姜青野今日才从悬黎口中得知的。
二人还有对坐在一个小佛堂里一同抄经的情分在,所以悬黎可以借大相国寺的地方,也能请堂堂主持进宫讲经。
姜青野家那假和尚真道士,双手托腮,胳膊支在小几上,像个小姑娘似的,双眼亮晶晶地问净尘:“郡主娘娘说你同他是旧相识,你怎么会认识郡主娘娘呢?”
小主持也淡淡一笑,“不打不相识吧。”
未经规训的小郡主对抄经一事嗤之以鼻,盘腿坐在蒲团上板着脸不动作,他是听师父话来陪郡主抄经的,见状只能好言规劝,“萧施主,抄经可助凝神,亦是礼敬佛祖的修持,应虔诚以对。”
“世上既无佛祖,又何需礼敬。”小郡主脸上没有表情了,比他更像个四大皆空的和尚。
只是他没错过小郡主说那话时眼底闪过的厌恶。
出家人四大皆空,被指责几句原也不是大事,六祖慧能亦有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谶语,他这般想着,也这般对小郡主说了。
只是这小郡主啊,从那时便很会往人心上扎,拿毛笔蘸了蘸墨在他抄好的经上画了大大的叉,“既然无物,又何需抄经。”
“你的佛祖庇佑过谁呢?是大凉边境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还是目之所及的鳏寡孤独?既然都不能,为何要人虔诚虔诚跪拜?”
彼时他的佛理还未修到如今这地步,涨红了一张脸梗着脖子反唇相讥:“让大凉路无饿殍,四境康宁不是萧家人的责任吗?”他见小郡主面色不好,反而拔高了声音,“怎么,萧家人做不到便怪神佛不护?”
小郡主扁着嘴分明是要哭,结果一拳打到他面门上,毫无章法地劈头盖脸将他一顿好揍,明明是个小姑娘,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力气,他狼狈地护住头脸,毫无还手之力。
而小郡主,从头到尾都没掉一滴眼泪。
而事后不久他才知道,小郡主的父亲,是才为保大凉国土战殒的将军,小郡主才失去自己的父亲没多久。
他一个出家人竟然犯那么大的口业,说出那样伤人的话来。
大娘娘宽仁,并未因与皇亲国戚打架这事苛责大相国寺,而与皇亲国戚打架这事带给他的影响除了掉了一颗摇摇欲坠的牙,余下便是收获了小郡主这个俗家好友。
“哇!”岁晏深深地赞叹,毕竟郡主娘娘看着比二郎稳住太多了,主持阿哥也看着比二郎平和,这样两个人竟然会打架。
不愧是郡主娘娘,打架都会赢!
谈话间,便到了大相国寺的寺门前。
净尘主持下车前,看向姜青野的目光实在意味深长,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没想到会是你。”
姜青野却提起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净尘主持为何对岁晏另眼相待?”
岁晏闻言也一脸好奇。
净尘骨节分明的手揉了一把岁晏的头,手上缠着的佛珠扫过岁晏的脸,檀香气鼻端一过,岁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他有佛缘。”
叔侄二人回程时,岁晏摇头晃脑地,“看来小主持的佛法还是不够高深,不然他怎么怎么会觉得我有佛缘,我可是个俗家道士呢!”
小岁晏突然一脸惊恐,“他不会真想让我剃头做和尚吧!”岁晏捂着自己满头青丝一阵兵荒马乱,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走神的二郎,“二郎你送我去找慕予吧,我不想当小和尚!”
小和尚?
姜青野陷入沉思,他前世见过这小和尚,不过那时已经不是小和尚了,是个俊美妖异的——得道高僧。
双手合十捻着佛珠说他杀孽太重,恐天不假年,会连累身边的人。
他当时一剑挑断了这人手里的佛珠,连同那件碍眼的藏蓝僧袍也被他划了好长一条口子,像是身上爬了一条丑且巨大的蜈蚣。
他哪还有什么身边人,明明只是自己一个人。
反倒是这和尚,四大皆空的和尚收什么生辰礼,他可是亲眼见到萧悬黎亲手将这串佛珠放到这和尚手里。
六根不净扮什么悲天悯人!
如今想想,小和尚那句话,是替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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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说的吧,替悬黎打抱不平。
“二郎!”岁晏几乎喊破了音,“你在想些什么呢!”
姜青野被这一声怪叫吼回了神,不满被打断,他重重在岁晏额头敲了一记,“再胡吼,我亲自给你剃头发!”
敲完又给小岁晏揉了揉,“我在想明天。”
明天啊,岁晏似懂非懂地,被姜青野揉得呲牙咧嘴。
在这个让姜青野多想的明天,悬黎自贤妃入宫后第一次登门拜访。
才梳好妆的韵如有些意外,忙命人摆上茶点。
晨光透过花窗将正殿染亮,悬黎紧随晨光而入,嘉陵水绿的衣裙恬淡自然,韵如不禁多看了两眼,今日她并未带侍女,而是跟着个小内侍,这小内侍瞧着眼熟。
韵如仔细想了想,仿佛是在垂花殿见过。
悬黎尽量轻快道:“有些话,想私下对贤妃娘娘说。”一双妙目扫过殿中侍从。
韵如在她这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中心头隐隐漫起不安,照她所说屏退左右。
悬黎这才重新开口,“韵如阿姊,我与你投契,信得过你的秉性人品,所以小妹这厢有事,自然是要先说与你听。”
看悬黎平静的眉眼,韵如心底的不安不减反增,她听见自己说:“这是自然,你我有何不能言。”
悬黎向身后的内侍官撇去一眼,小内侍放下了他手里那巨大的木箱,木箱打开,是贤妃娘娘的胞弟,邓闳轩。
“这——”韵如吃了一惊,闳轩蜷缩在箱中,衣裳破烂,不知是沾的血迹还是污渍,脸上也有伤,人却没有醒着。
韵如忍下心头的惊诧,强自镇定的探了探胞弟的鼻息,确认人还活着后才松了口气。
“郡主,这是——?”
一旁的小内侍替主子开口,“娘娘放心,只是用了些安神散,不然如何能将将人运进后宫来,而且殿下与娘娘交好,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加害娘娘的胞弟。”
小内侍在无缘无故四个字上咬得很重,像是要强调些什么似的,听得韵如皱眉,她想问的哪里是这个。
韵如心底不停地假设,莫不是——
“邓闳轩来杀我,被我身边的人擒住了,小妹撬不开他的嘴,看在韵如阿姊的面上,不想闹得太难看,也并不想屈打成招,这才将人带到阿姊这里来。”
悬黎说得云淡风轻,韵如心底却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闳轩刺杀郡主?他为什么要刺杀郡主?
“但小妹也不想从此提心掉胆地生活,我相信韵如阿姊会给小妹一个交代。”她没死,也没有受伤,想置邓闳轩于死地也并非易事。
她将人带来韵如阿姊处,一来是想看看韵如阿姊是否知情牵涉其中,二来是想看看韵如阿姊究竟会作何选择。
看韵如阿姊惊疑未定,悬黎慢慢补充,“韵如阿姊不知道,是奉如小娘子假借姜家慕予的名义将我约出去的。”
这几个词串在一起的分量,砸得韵如阿姊眼前一阵阵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