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砚安的看向她，没说话，弯腰，轻松捡起手机。
他捏着它，拇指在碎裂的屏幕上随意抹了抹灰，把手机递还给姜畔。
“啧，”他瞥了一眼那屏幕，“碎成这样，还能看清吗？”
姜畔愣愣接过手机，“还好，我也不怎么用手机。”
屏幕花得一片模糊，刚才的短信界面早就没了踪影。
他没看见？还是……看见了没说？
她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抓紧了手机。
李砚安拉开她旁边的凳子。
“老板娘，”他朝后厨方向招手，“刚才点的，上菜！”
周警官和小张笑着坐到对面。
小张警官脸上还流露出没褪去的兴奋，周警官也抿着嘴，眼里有促狭的笑意。
热腾腾的菜很快堆满了小方桌，五个盘子挤得满满当当。
“嚯！真丰盛！”小张警官搓着手，眼睛发亮，“饿死我了！李队，这趟真值了！”
李砚安掰开桌上塑料桶里的一次性筷子，掰掉毛刺，递给姜畔一双：“吃。”
他自己也拿了一双，夹了一大筷子青椒肉丝盖在白米饭上，扒拉了一大口。
周警官笑着拿起碗：“还是李队干脆利落，说进就进。”
小张警官已经迫不及待夹了块排骨塞嘴里，一边嚼一边忍不住，冲着姜畔的方向挤眉弄眼：“你是没看见！李队往那店里里一坐，那老板娘，哎哟喂，眼珠子都快粘他身上了。李队就说洗个头，好家伙，那热情劲儿，恨不得亲自上手给李队服务！”
周警官噗嗤一声笑出来，捏着嗓子学那老板娘的语气。
“‘哎哟这位帅哥，你这头发质真好，又黑又亮！要不要试试我们新到的进口精油护理呀？办张卡呗，今天有活动，包您满意！’”
李砚安眼皮都没抬，自顾自慢条斯理地啃着排骨，窄长的脸在灯光下很漂亮，薄唇微动，吐出小块的骨头。
小张警官咽下嘴里的肉，“关键时候还得靠我们李队牺牲色相！那老板娘光顾着推销办卡，嘴就没个把门儿的！李队就顺着她的话，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跟唠家常似的，嘿！没几句就把后面隔间那点猫腻全给套出来了！真有人在里面卖非法烟酒！这下证据稳了，等会儿所里直接来人端窝点！漂亮！”
他说完还得意地冲李砚安招手。
姜畔一直埋头扒拉着碗里的白米饭。
她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象着那个画面，李砚安顶着他那张能冻死人的俊脸，一本正经地坐在理发椅上，旁边是花枝招展的老板娘，热情洋溢推销着办卡。
这反差实在太过滑稽。
姜畔被自己的想象逗乐。
“哎！”小张警官眼尖，“这小朋友居然笑了！嘿！我就说有意思吧！李队这波美人计，值了！”
周警官也笑着看过来，打趣道：“就是，难得见姜畔笑一下，看来李队魅力不小啊。”
姜畔被他们俩一嚷嚷，窘迫瞬间盖过了笑意。
她慌忙夹了一大筷子酸辣土豆丝塞进嘴里。
就在这时，一块排骨，不偏不倚掉进了她碗里那堆白米饭上。
姜畔抬起头。
李砚安已经收回了筷子，正伸向那盘豆腐。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刚才那块从天而降的排骨跟他毫无关系。
“吃你的排骨。”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过于单薄的肩膀上扫了一眼，“瘦成白骨精了还光吃素？”
姜畔看着碗里的排骨，又看看他的侧脸。
一股气恼伴随点别的什么说不清的情绪冒了上来。
她抬头，瞪了他一眼。
“还敢瞪人，”他挑眉，看着姜畔，“吃饭。”
*
姜畔跟着李砚安走出老刘小炒，外面天已经黑透了。
风比刚才更硬，刮在脸上像小刀子。
和其余两个警官告别，姜畔缩了缩脖子。
走在前面的李砚安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脚步没停，声音顺着风飘过来。
“冷啊？”
“还行。”姜畔吸了吸鼻子，把脸往衣领里埋得更深了点。
李砚安没再说什么，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路灯昏黄的光晕里。
影子被拉长，缩短，又拉长，在水泥地上无声变幻。
“刚才，”李砚安打破了沉默，他步子迈得不大，姜畔不用费力就能跟上，“手机摔了那会儿，谁找你？”
他问得很随意，姜畔心里那根弦却绷紧了。
她盯着自己鞋尖前移动的影子，没吭声。
“刘子浩？”李砚安直接点出了名字。
姜畔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继续走。
“嗯。”
“找你干嘛？”
“……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李砚安一点不容糊弄的意思，“短信发那么急，一串一串的，总不会是找你讨论功课吧。”
姜畔抿紧了嘴唇。
“那伙人，”李砚安说，“不是什么好东西。打架斗殴，小偷小摸，欺负学生，迟早要进去。跟他们扯上关系，没好处。”
他侧过头，路灯的光线在他高挺的鼻梁一侧投下深刻的阴影，目光沉沉落在姜畔的发顶上。
“上次超室的事，我知道你肯定是受了谁的教唆。你护着他们，不说，没用。包庇，解决不了问题，只会把自己也拖下水。”
姜畔的脚步停住了。
她站在一盏路灯正下方，头顶的光线把她的影子缩成一个浓黑的小点。
她抬起头，看向李砚安。
“我不会说的。”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怪的平静。
李砚安也停了下来，转过身面对她。
他个子高，微微低着头看她，眼神在灯影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他静静地看着她，没催促，也没反驳，像是在等她自己把话说完。
姜畔看着他那双深陷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失望，只有探究。
她吸了口气，冷空气钻进肺里，有点刺。
“你是不是觉得特别失望？”她问。
李砚安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把问题抛了回来：“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知道是错，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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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护着。
为什么宁愿把自己弄得更糟，也不肯回头。
姜畔沉默了几秒。
街角很安静，远处马路上偶尔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
她看着旁边商店橱窗里暖黄的灯光，映照着里面漂亮的衣服模型。
她慢慢开口，“这故事挺长的。”
李砚安从兜里摸出烟盒，磕出一支，点燃。
猩红的火点在昏暗中亮起，白烟很快被风吹散。
“我有时间。”
他吐出几个字，狭长的眼微挑，烟雾模糊了他半边脸。
姜畔的目光落在他夹着烟的手指上，又移开，看向路灯照不到的，更深的黑暗。
“我八岁之前，在乡下。”她开始说，“没有见过父母，是跟着姥姥一起生活的。姥姥身体不好，但有低保，就那点钱，我俩能活着，饿不死。后来姥姥心脏出了问题，不可以在做活，只能去敬老院。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舅，把我从乡下带到了云港这边。但他也没地方养我，就把我扔进了福利院。”
她顿了顿，像是在回忆那个遥远又模糊的地方。
“福利院人挺多。饭就那么点，手快的有，手慢的饿着。我那时候小，打不过大的，也抢不过快的。饿肚子是常事。饿极了怎么办？偷着藏点别人掉地上的馒头，或者就是打架。打输了更没饭吃，打赢了，能多吃两口剩的。”
“后来，十岁那年，李雅慧和周建国，就是我现在那养父母，把我领回去了。刚开始那两年吧……还行，有饭吃，有地方睡，不用抢。后来，他们有了自己亲生的儿子，周宝。”
“然后，我就成了多余的那个。干活，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伺候小的。挨打挨骂也是家常便饭。这些，其实也就那样，习惯了也没什么。”
她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
“可最要命的是，饿。我经常好几天吃不到东西。李雅慧心情不好，或者周宝闹腾了，或者就是单纯忘了还有我这么个人，厨房就锁着，一点吃的都没有。饿得我前胸贴后背，胃里火烧火燎，看什么都是晃的，饿的我整个人发慌。”
她抬起头，目光看向李砚安，眼神有点滞涩。
“就是那个时候，我也忘了几天没吃饭，在路边碰上了刘子浩。他蹲在街边啃鸡腿，看我像条野狗似的在翻垃圾桶。他看我可怜，就给我买了一份盒饭。就那种路边摊，十块钱一份，有肉有菜，油乎乎的。”
姜畔的喉头轻轻滚动了一下。
“那就是我第一次给他帮忙。他让我去街角的小卖部，偷一包槟榔出来。我偷了。后来，只要我饿得快不行了，实在扛不住了，就去找刘子浩。他给我点吃的，或者塞我几块钱，我就帮他们盯个梢，或者顺手拿点小东西。”
她终于把视线收回来，落在李砚安脸上，执拗的赤诚。
“我知道他不是好人。我知道他们干的事不对。我也知道包庇是错的。”
夜风好像更冷了，吹得她微微发抖。
“可对我来说，李砚安，”她嗓音轻柔，“在我快饿死的时候，给我饭吃的人，就是救命恩人。”
“他是，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