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后的第一个周一。
公告栏前人头攒动，嗡嗡声一片。
那张盖着红印章的处理决定贴在正中央，刘小慧、王锦、苏晨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串处分。
停课，记过，后面还缀着公安机关介入的小字。
姜畔走过去看完，径直穿过走廊。
这结果落地，效果应该会不错。
林子琪追上来，“姜畔，你看到了吗？学校的处分下来了。公安局那边还在斟酌，但是他们说，如果她们几个能拿到咱们谅解书的话，处罚能轻点。”
“哦。”姜畔点点头，“挺好。”
林子琪听出她话里的淡：“你……好像不太高兴？”
姜畔脚步没停，侧过一张苍白的小脸：“没什么可高兴的，我也不想上课。”
林子琪噎了一下：“……起码，起码她们几个受到惩罚了呀。”
“嗯。”姜畔应了一声，抱歉的看了一眼林子琪，有些难搞地说，“我的麻烦在后面。”
麻烦正如她所言，来得很快。
几天后下午，教导主任把姜畔和林子琪叫进了办公室。
一进门，姜畔觉得气氛有点沉。
教导主任，还有穿警服的周警官都在。
王锦的妈妈坐在沙发左边，手里捏着个薄信封。苏晨的爸爸搓着手，笑容堆在脸上。而他们各自的孩子，王锦和苏晨缩在他俩身后，头快埋到胸口。
教导主任语气很平和：“林子琪同学，姜畔同学，今天请两位家长和同学过来，是希望王锦和苏晨能当面向你们表达歉意。关于赔偿，也希望能达成共识。”
道歉环节干巴巴的。
王锦和苏晨像背书一样念完了纸上的词，哼哼唧唧的。
林子琪抿着唇听着。
姜畔全程态度温和且冷淡。
教导主任看向两位家长，“关于医疗费，营养费这些合理赔偿……”
“应该的应该的！”苏晨爸爸立刻接话，忙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明显厚实不少的信封，双手递给林子琪的妈妈，“林太太，给琪琪买点营养品，压压惊。孩子受罪了！”
他又赶紧转向姜畔这边，笑容更深了些，“姜畔同学这边……”
忽然，办公室门被推开了。
姜畔长叹一口气，李雅慧和周建国一前一后进来。
两人脸上都带着焦虑和隐隐急切的神情。
李雅慧的眼睛第一时间就落到了苏晨爸爸手里那个厚信封，还有王锦妈妈手里那个薄些的。
“主任，警官，老师，我们来晚了。”李雅慧带着歉意，几步走到姜畔身边，很自然地伸出手，搭在了姜畔的后背上。
姜畔的脸色瞬间更白了。
“我们家姜畔，”李雅慧叹了口气，语气沉重了几分，“这孩子，从小就闷，有什么委屈都自己咽。这次……唉！都是我们做父母的不是，这么长时间都不知道孩子在学校受欺负。”
她搭在姜畔背上的手轻轻拍了两下。
“看看，小脸都没血色了。”
周建国在一旁搓着手，附和道：“是是，孩子吃了苦头。”
周警官的目光惊了下，又恢复了职业性的平静。
教导主任接上话头：“姜畔家长，你们来了正好。关于赔偿……”
“赔是肯定要赔的。”李雅慧立刻接话，为了不显得自己贪财，故意带着些沉稳，“孩子挨了打，受了惊吓，这身体要补，精神损失也得算。营养费、误工费……哦不，误学费，还有这后续的检查、心理辅导，哪样不花钱？”
周建国声音有点愁苦：“是啊，这孩子，晚上睡不好，总惊醒。我们做父母的，看着心疼。”
苏晨爸爸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
李雅慧和周建国一唱一和，一个讲实际损失，一个诉精神痛苦，最后得数字报得不高不低，却正好卡在一个让对方肉疼又不好当场反驳的点上。
一个人一万，不给就免谈。
办公室里一时只剩下李雅慧和周建国的声音。
教导主任和班主任王老师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周警官低头翻着记录本，没说话。
最终，在教导主任“教育为主，尽快解决”的暗示下，苏晨爸爸和王锦妈妈几乎是咬着牙，把赔偿金加了出来。
李雅慧伸出手，接过了那两个信封。
她没有立刻点验，但嘴角的线条柔和下来。
“谢谢，谢谢二位家长明事理。也谢谢学校，谢谢周警官主持公道。”
她把信封稳妥地塞进自己带来的手提包里。
“是啊是啊，咱们这样都好做。都是为了孩子嘛。”周建国也跟着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点真心实意的笑纹。
林子琪一直站在妈妈身边。
她看着姜畔全程一言不发，再看着那对夫妻拿到钱时的神色，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周警官合上记录本，站起身，没说话，对教导主任点了点头。
道歉大会完毕，人陆续散了。
王锦和苏晨逃也似的走了。
林子琪被妈妈拉着离开，频频回头看向姜畔。
李雅慧的手终于从姜畔背上拿开，转而轻轻推了一下她，语气恢复了平常：“走了。”
姜畔被她推着往外走，脸色很是平静，只是下颌微收，有些咬牙。
走廊的光线有点刺眼。
李雅慧拎着包，脚步明显比来时轻快。
周建国低声说了句什么，李雅慧“嗯”了一声，有点满足的余韵。
姜畔沉默地跟着。
赔偿是拿到了。
麻烦也暂时过去了两个。
还剩一个。
最大的那个，刘小慧。
姜畔的目光投向窗外。
王锦和苏晨准备着转学，她联系不到，可刘小慧不一样，她每天都来学校上课。
姜畔需要钱，比任何人都需要。
因为她几乎每天面临的都是人类的终极问题——温饱。
她需要吃饱饭，然后让自己活下去。
姜畔跟着李雅慧和周建国走出教务处。
李雅慧走在前面，周建国落后半步，两人低声商量着晚饭吃什么。
姜畔落在最后，像个多余人。
刚转过楼梯角，就看见周警官靠在消防栓旁边，像是在等谁。
她看到姜畔一家出来，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姜畔脚步顿了顿。
李雅慧和周建国急着离开，没留意这边，径直下楼去了。
看着养父母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姜畔才慢吞吞挪到周警官面前。
“周警官。”她声音平平。
“嗯。”周警官笑了笑，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处理完了？”
姜畔点点头，眼睛却往她身后瞟了瞟。
“李砚安，今天没来？”她问。
周警官笑意深了些：“他啊，忙得脚打后脑勺。今天本来是要过来的，结果临出门又撞上个棘手的案子，脱不开身了。”
她看着姜畔的小脸，补充道，“你要是惦记他，回头有空了，去所里看看？”
姜畔垂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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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摇头：“没惦记。不去。”
她回答得飞快，说完自己都觉得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干脆闭了嘴。
周警官也不戳穿，只是又笑了笑：“行，那我先走了。后面有事再联系。”
她摆摆手，转身下楼。
姜畔站在原地没动。
李砚安没来。
她心里居然有点空落落的。
她甩甩头，把这莫名其妙的念头赶出去。
李砚安工作很忙，可她忽然就很想见到他。
她正想着找个什么理由去找李砚安，眼前光线忽然一暗。
抬起头，刘小慧就杵在她面前，脸色灰败。
林子琪跟在她斜后方几步远的地方，表情显然很警惕，又有点困惑。
“林子琪。”刘小慧眼神有点发直，“还有你，姜畔。”
她吸了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跟我来一下。后面空地。就现在。”
刘小慧说完也不等回应，转身就走。
林子琪看向姜畔，眼神询问。
姜畔耸耸肩。搞什么鬼？她也想知道。
她抬脚跟了上去，林子琪犹豫了一下，也默默跟上。
三人一前两后，穿过放学后人流渐稀的教学楼，走向后面那片平时没什么人去的空地。
走到空地中央，一棵光秃秃的老树下。
刘小慧倏地停下，转过身。
她还没开口，眼圈先红了，随即用力拿手背抹了一把眼睛。
林子琪后退了半步，姜畔双手安静的瞧着。
刘小慧吸溜了一下鼻子，近乎质问的口气吼了出来：
“你们俩！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
声音在空旷的场地上显得有点突兀，甚至有点破音。
林子琪愣住了，完全没想到是这个开场。
她以为会是威胁，是恐吓，或者更歇斯底里的咒骂。
姜畔也被她这一声石破天惊的叫喊，叫回了点神。
她看着刘小慧那张涨红又狼狈的脸，哭是真哭了，但那眼神里的不甘心，简直要杀出来。
“我爸我妈说了！”刘小慧用尽全力在维持凶狠，“要是不拿到你俩的谅解书，他们就不管我了！不会帮我转学！也不会去跟警察说情！他们就是要我留在这里，天天听别人骂我！看我笑话！”
她越说越激动，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淌，也顾不上擦。
“他们说我活该！说我自作自受！说我不配当他们的女儿！”她几乎是咆哮着，“我快疯了！我真的要疯了！”
她倏地抬手，胡乱擦着脸。
“你们说啊！到底要我怎么样？下跪？磕头？还是也找一群人把我堵着打一顿？你们说！我照做还不行吗？！”
夕阳打在刘小慧身上，她站在那里，肩膀垮着，脸上糊满泪痕，哪里还有小太妹的样子。
林子琪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她看着刘小慧，恨是真的恨，恨得她夜里想起来都咬牙。
可眼前这个人，狼狈的让她感到一丝不适。
那不适感让她烦躁。
“你说真的？”林子琪的声音有点干涩。
她盯着刘小慧的眼睛。
刘小慧用力抹了把脸，吸溜着鼻子，“不然呢？！我还能怎么办？！你们到底想怎么样！说啊！”
林子琪的手指在身侧蜷缩了一下又松开。
那些被堵在角落的恐惧，刻薄的话语，被推搡的疼顶了上来。
“那……”她的声音突然虚了下，“我能不能……打你三个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