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必安将最后一抔土填上,扔了手里的铁锹走上前,抬脚用力踩着松软的土。擦得干干净净的碑上刻着有些不规矩的字。
“我把土踩实了,应该就不会有虫咬你了,你个胆小鬼,连蛇都不怕,倒是怕虫。”他看着碑停下了动作,“我的字还真的挺丑……但你说要我写的啊,可不能嫌弃了。”
今年冬天将将过了一半,风依然冷得刺骨。谢必安抽了抽鼻子,接过旁边递来的布包,放在碑前地上。布包打开后,里头是两身崭新的棉衣。
“我娘在上元节前就给你买了新棉衣,她说特地做大了一些,你偏不穿,说要留着过年穿,结果过年也不穿,你看,没机会了吧……”
谢必安摸了摸那棉衣,拿起来丢进了火堆中。
“不留个念想?”沈自珩问。
“怕他在下面冻着。你说,下面冷不冷?”谢必安说,“我这问的是傻话,你怎么会知道呢。”
沈自珩没再说话,将手里的冥钱投进盆里。
今年之前,他并未切身接触过这些。父皇母后崩时他还小,只记得满天都是圆形的纸,有白的有黄的,好多人吹吹打打的,两边还跪了很多人。他看不懂,只知道父亲没了,母亲也没了。
沈自珩捻着手里的冥钱,等盆里的看不见了便将手中捻开的再丢进去。
“这样他便都能收到了吗?”谢必安问他,伸手拿过一叠学着他那样捻着。
“我也不知道,只是当时……看他们这样做了。”
城东那场豌豆疮一下让许多家庭支离破碎,甚至有些家中接二连三地病倒,呼救声夹杂在哭声中分辨不清。
皇兄知晓此事后下令让各地方官员尽快安排逝者下葬,抚恤其家眷,那阵子满街飘的都是冥钱,好多人跪在路边,一边往空中撒着,一边拖长了调子哭喊。
“阿福——”谢必安站起身走到崖边,这里是他和父亲母亲一起选的地方,朝着东面,每日太阳升起都能看见。他两手拢在嘴边,朝着前方喊着,“一路走好——”
在他身后,阿福的墓前,冥钱被甩向空中,又洋洋洒洒地像雪花一般落了一地。
岑黎直起身,转过头去看了看窗外的大雪,轻声说着:“七爷当时一定伤心极了。”
“是啊。”沈自珩也看向窗外,又是一场雪。
前世他送谢必安时也是一场大雪。
“谢必安的信?他为何不直接进宫来找我?”沈自珩放下手中的棋子,从皇兄手中接过信,边拆边笑着,“倒也正常,宫里规矩多,他端不住。”
皇兄也笑:“你积些口德罢,也就是必安能容忍你,不同你吵架。”
“我说的是实话。”沈自珩将纸拿了出来,竟有好几张。刚一将信展开,只草草扫过几行字便觉不妙。
「吾友自珩,今去信一封,万望你将其铭记在心,吾将不甚感激,来世必感恩戴德,加倍还之。
此信乃我托母亲转交,待你拆阅之时,我双亲应已将身后诸事料理妥当。
城东近日爆发的豌豆疮实在凶险,即便侥幸痊愈,面上也难免留下疮瘢。听母亲说,父亲从大夫口中得知此事时,几乎落下泪来。他自己脸上的瘢痕不知能否消退,还曾忐忑地问母亲,会不会嫌他丑。
你进宫之后,我曾与父亲同往城东。那里有一户人家,全家老幼皆染此疮,无人照料,境况凄惨。父亲执意不让我靠近,他说:“你若也染了这病,见自己脸上长了可怖的疮瘢,丑得无法见人,怕是要天天以泪洗面。”
从前他总说我胡说八道,如今我倒觉得这话该换给他才是,我虽也得了豌豆疮,脸上留了瘢痕,却从未哭过。
说回正题。风寒在不同人身上的症状尚且各不相同,豌豆疮想必也是如此。父亲染病后只发了一身红疹,大夫用熏疗之法再加外敷药膏,没多久便痊愈了。可我染病后,红疹蔓延得极快,即便大夫们日日守在床边照料,也没能拦住病情加重。此刻口述这封信时,我全身上下,唯有嘴巴还能自如活动。
今日给你写这封信,有三件事相托:其一,是告知你我的近况;其二,是想拜托你,往后每年若有机会,替我去看望一回我的双亲,多宽慰他们,减轻些丧子之痛;其三,便是我想厚着脸皮求你一件小事,帮我把墨玉的猫窝做好。必安在此谢过。望君珍重。」
信纸落在棋盘上,皇兄抬头看去就见沈自珩垂着头,用有些颤抖的手将信纸捡起来,叠好塞回信封里。
“自珩?”
“皇兄。”沈自珩抬手用袖子蹭了眼睛,又用力地咳了好一阵,好似要把喉中哽咽都咳出来似的。他依旧垂着头,只看得见眼泪落在衣袖上,晕开一小片水痕。
他捏着信走到旁边跪下,哑着嗓子说:“皇兄,我想出宫……我要出宫一趟。”
“去哪儿?”
沈自珩红着眼抬头:“谢府。”
“王爷,谢府到了。”马夫勒紧手中的缰绳,偏过头朝车厢里说了一句。
过了一会儿后头才传来回音:“门口……挂着什么吗?”
马夫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刚想答什么都没有,就见谢府大门缓缓打开,从门口望进去,大片大片的白色在凛冽的风中飘荡。
“王爷,有人出来了。”马夫犹豫了一下,最终没说出口。王爷只有谢家少爷一位好友,如今谢家少爷病故,王爷此刻应该也是极伤心的吧。
“是自珩吧?”
沈自珩正准备下车就听外面传来谢母的声音,他急忙站起身推门,却不小心踩住了拖沓在地上的袍角,险些从马车上滚下去。
“小心些。”谢母伸手拉住他胳膊,待他站直后又拍了拍他手背,温和地说:“我就知道,你只要收到信了就一定会来。”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安静地跟着谢母往府中走,谢母穿着缟素走在前面,自言自语似的说:“我们必安啊,心地善良,交的朋友自然也是好孩子。”
他又落下泪来。
府中到处都是白色,白色的丧幡,白色的纸灯笼,白色的丧服,甚至连前院花坛中正开着的一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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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也是白色的。
“这花是必安让阿福去城东买的,不知道是什么花,但开得很好。”谢母引着他直接去了谢必安房间。
“必安说让我先带你来这里。”谢母推开房门,即便到这时,看见屋里一切如常的陈设也总还让人觉得必安还在。
谢母终究还是有些撑不住了,声音颤抖着,“桌上有他留给你的东西,你去看看吧。你放心,他们发豌豆疮都在阿福那个屋里,这屋我们也熏过药,很干净。”
沈自珩点点头走到桌边,就见桌上放着一个竹篮,篮子里是一把藤条,一小包种子和一张纸。
纸上写着:「该花种与前庭所种同属一类,然闻颜色各异,不妨一试。」他拿起种子揣进怀里,又拿起藤条看了看,每根都十分光滑,想必是用心打磨了。
“伯母,我该去看看必安。”沈自珩将东西收好,对谢母说,“还有,这两日若是方便的话,您让我住在这儿吧。”
谢母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最终点了点头:“好,我们走吧。”
谢必安落葬当天京城下了一场大雪。
沈自珩将腰间的布带系好,拿上小厮递上的柳木,同谢母说:“伯母,时辰到了。”
谢母点点头,一旁的侍女搀扶着她走到棺侧,递上一根木棒:“夫人,该您在棺椁上敲三下,好让少爷安心离去,敲完后咱们就得进屋了。”
棺在雪中停了许久,原本的黑色棺身已被一层薄雪裹住,只剩个方方正正的轮廓。
谢母没接木棒,只抬手拂去棺上的雪,轻拍了三下,而后将脸颊轻贴上去,发出一声极轻的呼唤。
“儿啊……”
“送完他之后我回到谢府,本想把藤条拿进宫里,编成了猫窝再给墨玉,但那时便找不到墨玉了。”沈自珩轻呼出一口气,将头靠在后面墙上,“之后墨玉再也没有出现过。”
说完他看着外面钻进谢必安怀里的灵猫,笑了笑说:“好在谢必安不怪我。”
岑黎又轻轻靠回他肩膀,这么多年他依然将这些记得如此清楚,不知他究竟回忆了多少次,又责备了自己多少次。“猫狗都是有灵性的,墨玉自己要走,即便你将它关起来,终有一日它也还是要跑。”
“嗯,我知道。”他偏了偏头,用脸颊蹭了蹭她发顶。
“后来你便一直待在宫里了吗?”岑黎喊他,“王爷?”
沈自珩知她故意逗自己开心,配合地笑了两声:“也没有,后来我回了王府,直到皇兄寿辰才进宫贺寿。”
“贺寿?皇帝过寿是什么样的?你当时带了什么寿礼还记得吗?”岑黎好奇地问。
他沉吟片刻摇头道:“不记得了,只记得我抢了别人送的寿礼,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白色的小狐狸。”
“小狐狸不是很常见吗?因为它是白色才被作为寿礼的?”
“不,是因为据说吃下这只狐狸的心便可消除忧愁。”沈自珩眯起眼,声音也沉了下来,“送来寿礼的使臣想在寿宴上将它活剖,取心献给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