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清蘩歇在宫里,倒是免去了驾车,比平日里多睡上许久。
庄清蘩持玉笏走到宣政殿外,几乎所有目光都集中她身上。
数日未见,一路走过,无论文臣武将,不论交情深浅,都朝庄清蘩嘘寒问暖,贺她之功。
钱政将朝笏斜把在臂弯间,下巴朝天,不复平日阿谀徽帝之时浑身是嘴的模样,和据嘴的葫芦一般,不屑地站在一旁。
略过王崇明时,他双手把笏朝天恭贺:“庄大人一路辛苦,不愧为我国中栋梁、南秦巨擘。”
庄清蘩正持玉笏,停步笑问:“多谢王大人,不知皇后娘娘脉象如何?”
王崇明腾出一手捻须:“谢大人关怀,御医言娘娘一切皆安。
虽是简单两句问候的场面话,却也教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这一点,因为这是即将上演的那出好戏里头最重要的两个主角。
他们好奇这看似和谐的臣僚恩情下,是否涌着无数条分叉暗流。
再经过户部尚书时,庄清蘩虽未停步,但分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给他。
李载德垂首盯着青石玉笏,两耳不闻窗外事,如埋头钻研古籍孜孜不倦的读书人。
程懿与陆彧来得不算早,二人一前一后,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站在一处,并不会再主动朝庄清蘩道贺。
程懿将笏板塞到陆彧手中,陆彧手掌宽阔,拥着两个玉笏不成问题。
程懿长指在空中一顿比划,首尾相连。
陆彧凤目仔细瞧着程懿的动作,他自是看懂了,程懿画的是个长方形,指的是他手上的那幅赏秋图。
程懿在提醒二人在昨日八方客的赌约。
大监传官员进殿,君臣将那些寻常公务一一过掉后,便谈起了齐安河堤一案。
“庄相不辞辛苦,代朕去齐安救济灾民,既是贤臣,也是能臣。”徽帝无事一身轻,笑赞庄清蘩。
庄清蘩回了些客套话又赞美了徽帝几句,“臣受教于陛下十三载,不过学十之一二,以此微末功夫教化百姓,忝居此功。”
钱政清嗓,“可臣闻传言庄相在齐安熬沙粥,荼毒百姓之性命啊……”
何妤立即出列顶了回去,“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庄相既已让齐安万民有粮吃、有衣穿、有屋居,又何必介怀此等微末细节。”
钱政不依不饶,“关乎万姓口粮之事,怎能称为小事呢。”
庄清蘩尚未自辩,李载德倒破天荒地发表政见,“陛下,庄相、何侍郎调度,为户部节省下不小开支,况臣听闻施沙粥不过一次,岂能以偏概全,以一论罪?”
庄清蘩闻言不语,心下腹诽:“老狐狸。”
还不如自辩,李载德一句话就要轻飘飘掀过这账簿,真是一字千金。
徽帝没斥责某一方,只轻轻揭过此事。
“齐安的县令已被押解至诏狱,众位爱卿觉得该如何处置啊?”徽帝的笑意仍挂在脸上,冷冷地扫了一眼底下的臣子。
不等臣子进谏,徽帝拔高声音,微眯双眼,朝王崇明看去,“国丈,王尚书,你怎么看啊?”
这微妙的称呼令陆彧警觉。
“臣以为,兹事体大,应三堂会审。”王崇明出列,毕恭毕敬,好似徽帝是他的老丈人。
冕珠微晃,徽帝挑眉不应。
先且不论此案是否值得三堂会审,刑部尚书程懿,大理寺卿陆彧皆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只有御史大夫出身低微寒门,不和王崇明自小围一条帏裳。
世家三个占了两个,王崇明真是司马昭之心,这是一点罚都不想受啊。
徽帝的目光落回站在最前排的庄清蘩之上,淡淡开口,“好啊,那便三堂会审。只是丞相功劳最大,又深知内情,便由丞相主审。”
真是不合规矩的做法,不过除了那已死的宋相,谁敢参徽帝擅专呢?
徽帝才不管底下臣工的心思,他就是想让庄清蘩狠狠敲回王崇明的钱,不死也给朕扒层皮。
庄清蘩自是领命,有了自己的参与,一切就真要天衣无缝了。
王崇明未想到这案子是绕不开庄清蘩了,好在自己未雨绸缪,已和自己程立昱串通一气,不然真要给庄清蘩查伤了。
程懿眸光一闪,最大的变数竟下场了,那可真是有趣。
陆彧手抚玉笏,似在与笏板相比,何者为真玉,他周身不曾敛下气场,赫然写着“自信”二字。
那副《赏秋图》已是他囊中之物。
散朝后,何妤和庄清蘩并排而走,庄清蘩悠然低问,“你晚上可有闲暇?”
“若你邀我,必然有空。”何妤自然应答。
“非也,有人请我与妤娘赴宴。”庄清蘩杏眸中掠过一丝黠意。
何妤不解,不曾有人提前往府中投递拜帖啊。
庄清蘩却没多不解释,只留下一句:“我派怀枝来接你。”
华灯初上,何妤跟着怀枝来到了预定好的包厢。
庄清蘩一人坐在里头,何妤定睛一看,八仙桌上放了笔墨纸砚,一本账本,以及一个算盘。
“你这是要算什么账啊?”何妤依着坐在庄清蘩旁边,拿起全新的账本翻看,上头一个字都没有。
“不忙,还有人未到,你先点菜。”庄清蘩在何妤眼里仍是神神秘秘的模样。
何妤也不再追问这账本作何用处。
怀枝将食单拿给何妤,何妤谢过,“真有人请我们用饭?”
“若是我请你呢?”庄清蘩问之。
“我不信。”何妤摇首,打一进来,便发现这备下了三个鼓凳,而怀枝又一直站着。
按安排,这位置定是给那东道主准备的,只是这主人怎么还姗姗来迟呢?
想着有人请客,何妤就比平日多点了两道楼的招牌菜。
吱呀——门被来人打开,何妤没想到做东之人竟是李载德。
“谢庄相盛情相邀。”李载德一派儒雅模样,朝坐着的两人打招呼。
是庄清蘩主动请的李载德夜赴潘楼?
再见庄清蘩点头应声,淡然翻开账簿第一页。
何妤心下便明白,小狐狸是把自己匡过来要账的。
至于要什么帐?一笔糊涂账。
“李尚书,某有一问想请教大人。”庄清蘩不拖泥带水,直接单刀直入。
“请问。”李载德更是惜字如金,不卑不亢。
“户部的赈灾银可按时按量拨下去了?”庄清蘩翻开账簿。
李载德笑笑,“这便是戏言了,您不是已替齐安周转过去了,何来银钱不足一说?”
“非也,这钱是我与何侍郎倾家荡产私下出的,户部的钱只给了十之二。”庄清蘩点出关窍。
“大人又说笑,今日在殿上,我赞您与何大人开源节流,您也未出言否认,这回怎得又来质问下官”李载德轻松应对,如握尚方宝剑,
“大人是不想认这账了?”庄清蘩提笔,亦如拿刀般驾驶。
何妤会意跟上,先礼后兵,遂拿过算盘。
“刨去日常开销不谈,我之月俸为三百贯,春冬衣钱共折约15万文,粟米每月一百石,折合六百文市价。”庄清蘩边说边动笔,两头齐开弓,一点不耽误。
只见何妤跟着庄清蘩报出的数字拨动算盘,手熟得如帐房先生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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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钱、餐钱、茶酒钱及其他共每月一百一十贯。”庄清蘩又补充,语速虽快,笔间速度也不逊色。
何妤依旧从容,指尖飞转,劈里啪啦声不绝,如持古筝,奏一曲《高山流水》。
“为官九载,其余大小恩赏共计两千贯,而齐安共有约两万人,何妤多方筹措,购得二十日的粮食……”
“那丞相不吃不喝六年,就能补上这窟窿了。”何妤跟着庄清蘩的话音拨下最后一颗算盘珠子,将结果大剌剌地说给李载德听。
“这……这。”李载德被二人骇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也是头一次被人这般逼账。
“户部要不将这钱结下来,我就将住到李府上去,与尚书大人同吃同住同睡。”何妤松泛带酸意的手指。
“同……睡?”李载德不知道平日端持里的何妤竟能说出如此不惧世俗的话。
“这钱粮户部已送过,岂能一鱼两吃。”李载德抵死不认。
“你不想明日陛下私动国库,为玄真观添作香火钱的消息满天飞吧?”庄清蘩将账本放在远处,等墨迹晒干。
李载德心下骇动不已,这件事只有他和两个户部侍郎知道,怎么会从庄清蘩的嘴里吐出来。
“若是你不将该拨的钱拨下来,那我想户部也要换个尚书了,他一定很乐意为我补这笔钱。”
李载德仍试探,“您非三岁小儿了,怎能相信此等谬言。”
“是谬言还是真事,一试便知,巷边三岁小童,一块糖就能驱使得动。”何妤指间将算盘复位,面带微笑威胁李载德。
“或是你学了仙人术法,有把握一夜遁逃。”庄清蘩亦问。
李载德脑袋往左拐,又往右朝,对面二人在他眼中,宛如长着一条长了两个脑袋的恶蛇。
“若两位认为这是真的,那我想你们该知道户部是否有余力出这笔钱。”李载德还想赖一日是一日。
“您约了我们来潘楼,自然有商榷的余地。”庄清蘩面不改色地暗示李载德付饭钱。
何妤放下酒盏,双颊略泛红,原来说的请客是这个请法。
李载德不语,等着庄清蘩说出想要的东西。
“福州通判武妍不日将归京,我想她的才能,做一个户部侍郎,还是绰绰有余的”
户部侍郎祖制是有定数的,他如何能无故烧死一只一条草绳上的蚂蚱,换作他方耳目,主动将权力拱手让人夺之。
李载德倒吸一口冷气,“您贵为丞相,都不能让陛下下旨封她直接作户部侍郎,我如何有这本事。”
庄清蘩遂说出真实打算,“那便让她作户部郎中。”
李载德还想拒绝,庄清蘩摸过算盘,低举起劝道:“李大人,蜜饯铺子尚未闭店呢。”
李载德脊背发汗,这是惹上了个“文武全才”吗?
“好,我尽力一试,只她入户部后,便与我再无干系,我既不会为难,亦不会扶持。”李载德不得不答应庄清蘩的要求。
“可。”庄清蘩点头,武妍并非无能之辈,只是缺一个机会。
瞧着庄清蘩将那账簿烧了,李载德才放下一颗悬心。
知晓李载德败北,怀枝也忙让人上菜。
经历这一出,李载德已无用饭的心情,只真颇有风度般结账先行离开了。
“你也不事先与我商议一番。”何妤摇头,名声又要在户部臭了。
“我若说了,你还会来?”庄清蘩为何妤筛一杯冷酒,慰问她。
“不会。”何妤夹苦瓜酿肉的手一顿,她不如庄清蘩这般敢与人撕开脸皮交易。
她瞧李载德走时拉着的一张长脸,比筷间这苦瓜还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