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清蘩赶回客栈时,恰逢张叔景正背着药箱从天字房内出来。
“张老。”庄清蘩喊住为江清晏诊脉的张叔景。
张叔景略带困倦,强打精神点头,“你想问什么直接说,可不要再请我坐下慢谈。”
真是麻烦极了。
“小娘子的伤如何了?”庄清蘩对张叔景的态度亦见怪不怪。
“手上的伤无大碍,按时敷药便好了。至于头发,也要慢慢长回来。”张叔景简单说两句,抬脚就想走。
“可有什么方子能使头发长得快些?”庄清蘩却难得不会看人眼色般,拉着张叔景虚心相问。
庄清蘩想女儿家都有一颗爱美之心,自己也不妨做一回护花使者。
“可以用生姜沐发,侧柏叶擦拭秃发之处,蔓荆子煎水服,这些都对生发有好处。”张叔景将和怀枝说过的话又耐心重复了一遍。
“蔓荆子苦否?敢问有口感好一点的吗?”庄清蘩沉吟片刻,郑重其事地发问。
张叔景捻须皱眉:“这小娘子年纪也不算小了,还要怕吃苦药?”
不等庄清蘩回,张叔景又嚷了一句:“没有,良药苦口利于病。”
他可不喜欢吃不下苦药的病人,加上连轴忙了一个晚上,更是倦怠不已,现下就想回去休息一番。
庄清蘩目送气呼呼的张叔景离开,而后推门而入。
房间内只剩江河海一人,她本闲适地坐在圆桌旁,却被推门声给吓一激灵。
江河海闻声抬头,见是庄清蘩回来了,有些不知所措,硬生生莫名蹦出一句:“含璃去煎药了。”
“怀枝姐姐出门了。”似乎觉得说得不够,江河海末了又补了一句怀枝的动向。
此番就像稚童下书塾后,流水账似地和来接自己的长辈一一分享今日都发生了些什么趣事、夫子讲了些什么文章。
“好。”庄清蘩点头示意已知晓二人行踪。
“那你做了些什么呢?”庄清蘩也不常和江河海这般年纪的孩子聊天,顺着问了一句。
“怀枝姐姐为我寻了几本书,我就看了一会书。”江河海干巴巴地回了一句,她苦恼地想今天确实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可以摆出来说。
怀枝买的书?不会是那些讲风月故事的市井话本吧?
她是其中的行家,可别将江河海领上另一条路了。
庄清蘩有点不放心:“怀枝都给你准备了什么书?”
还好只是寻常启蒙的《千家诗》《增广贤文》,不然庄清蘩转身就该扣下怀枝的话本集子了。
二人又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气氛逐渐活泛起来。
“江河海,我尚未你介绍一下自己。”庄清蘩放下手中温热茶盏,意思再明显不过。
庄清蘩总觉得她们之间的认识不应该是一场潦草的“我听过你的名字”。
“我唤庄清蘩,乙卯年生,年方二十又五,齐安人也。”庄清蘩言简意赅地朝江河海介绍自己,如同结交同辈友人一般,并未轻慢。
江河海点点头,这些她大抵都知道的,但她更讶于庄清蘩的郑重其事。
“我叫江河海,今年九岁。”江河海跟着回答,只是隐下了更多的东西。
“你家中可还有挂念的人?”庄清蘩不追问,只斟酌着下一个问题。
江河海抿唇,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好。
“并非要窥知你的过往。只是若你不喜之前的身份,我正好为你重新在齐安安排一个户籍。”庄清蘩细致地补充解释。
言外之意便是江河海可以回避向前那个不喜欢的问题,直接选择即可。
江河海眼中闪着细碎的光,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家中还有一个父亲和弟弟。”她轻声相告,江河海想这些伤疤是能给庄清蘩瞧的。
庄清蘩颔首,只这句话,再结合江河海的流浪经历,她便能知道江河海在所谓的“家”中过得是如何光景。
“若是难受,便不说了。”庄清蘩带着两分慈爱的目光看着江河海,及时截下话头。
若是要足够痛苦,才能敞开心扉,那庄清蘩可以不认识九岁前的那个她。
从今日起,她自会养出一个足以驱散过往之霾的江河海。
江河海摇摇头:“我愿意说,我想说。”
“好。”庄清蘩无不同意,她尊重江河海的意愿,顺手将盛着云片糕的素碟推到江河海身侧。
心里泛着苦涩,那嘴里就甜得发齁吧。
“我本叫姜生,就是生姜反过来那个姜生,是父亲随意取的名字。”江河海娓娓道来这不堪回首的痛苦往事。
原来江生不是化名,而是由她两段人生缝合而出的名字。
“七岁时,母亲为生弟弟难产而亡,而弟弟生下来就带着胎里弱症,苦寻郎中而治不好。”
“于是父亲开始信道,散尽家财为弟弟奔波。有一道人,称我弟弟命里缺水,又说我叫姜生,属木,抢了弟弟原本的气运。于是父亲将我的名字一并改了,我就变成了江河海。”
只一段浅浅的话便将前九年的曲折难堪的光影给一并概述了。
但庄清蘩知道,她略去了其间无数拳打脚踢,孤衾悲泪。
“今年,他想将我嫁给村长的痴儿,用三十贯的聘礼为我弟弟治病。”
“我不愿意,就跑出来了,最后他一文钱都没拿到。”
江河海略显蜡黄的糙脸上并无晶莹的泪珠滑落,她早就在被暴虐父亲殴打后的无数个漆黑夜晚中麻木地痛哭流涕够了。
月亮记得她泣泪的次数。
此刻,她不想哭了。
江河海想自比独一无二的明烛,那便意味着她不愿再受世俗强加的“奉献”意象。
他们拿火燎她,却希望她用命开出一朵血泪之花。
江河海不愿再受束缚,不愿再燃烧自己,为自称流着同一缕血脉的、道貌岸然的他们照亮前路。
如果一定要哭,她想落下的滚烫蜡油也是可以保护自己的。
江河海朝庄清蘩笑,平静的模样仿佛她只是个旁观者,仿佛这只是一个虚想的故事。
“你有姜的辛辣,去腥除臭,亦有海的翻腾,勇往直前,你的名字应以你为荣。”
“你是个英勇的女孩,不论是逃出父亲的囚笼,还是救出程晟,都足以证明。”
“你更会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学生,必会比我更出色。”庄清蘩温声絮语安慰。
无论她是前世的江生,还是今生的江河海,庄清蘩都相信她将长成为一个出色的女郎。
从母亲离开后,江河海从未再得到过这般夸赞。
此刻,她找回了自己遗失的灯罩。
江河海瞬间泪如泉涌,她不想哭的,可是听着庄清蘩的话,她受不住。
庄清蘩将一方轻薄的汗巾覆在江河海泪崩的双目上。
“老师。”江河海带着哭腔喊庄清蘩,紧紧环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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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腰身。
庄清蘩四肢一滞,略带僵直地站着,她感觉自己的血液都不大流畅向前了。
庄清蘩不防江河海竟凑得如此近,她不习惯与人有一场“冒犯”式的亲密接触。
几个呼吸后,庄清蘩试探性地伸手触摸江河海的脑袋,确定心中并没有产生名为厌恶的感情,最后她爱怜地以手遮住她被扯秃的鬓发处。
庄清蘩终是能明白那些父母为何惯爱、娇宠子女了,难怪道最喜小儿无赖。
这般懂事的小人,长得又像你年轻的时候,或是眉眼间存着爱人的三分模样,朝你哭,岂能不心意微动?
良久,庄清蘩的绿纱百褶裙被打湿了一片,如遇甘霖。
“老师,认识您,我便不再是姜生、江河海了,您为我取一个新名字吧?”江河海擦干泪水,红着眼眶请求。
“你有什么心愿吗?”庄清蘩见江河海情绪已然稳定下来,也坐回原来的位置上。
江河海摇摇头,她的愿望便是见到庄清蘩,如今成为了庄清蘩的徒弟,便是夙愿已成。
“您有什么心愿吗?”江河海顶着条条泪痕反问庄清蘩。
庄清蘩沉思许久:“那你便叫清晏如何?”
庄清蘩取笔墨,将这两个字写出,低声相问江河海对这个名字是否满意。
“取自海清河晏?”江河海看着这两个墨黑的大字觉得分外亲切美好。
“非也,清取自海清河晏,晏出自言笑晏晏。”执笔人摇摇头,温声解释这名字的出处,里头包含了她对她的许多期许。
“那我便叫江清晏。”江清晏抬头,笑着与庄清蘩四目相对。
庄清蘩将笔递给江清晏,让她在名前补上这个姓。
江清晏有些羞赧,她虽经常偷偷在书塾听夫子讲经,但字不算好看。
庄清蘩看江清晏踌躇不动,将人牵到身前,把着江清晏的手仔细慢慢写下了她的姓氏。
江清晏被庄清蘩虚拥在怀里,庄清蘩未绾的乌发垂落在自己耳边,动作起伏间拂得她心尖暖暖的,原来这就是被家人爱护的感觉。
临行前,庄清蘩带着江清晏去了贤相庙,她想总要和老师说一声后继有人。
怀枝特意将江清晏头发梳好,遮住那秃洁的一片。
庄清蘩则是为她备下一顶长纱幕离,直接掩住鬓发。
一行人已到贤相庙,江清晏先行了拜师礼。
庄清蘩嘱咐,虽紧凑,但应有的仪式都不可废。
江清晏取下幕离,含璃捧镜,江清晏对着正衣裙。
怀枝再奉来铜盆,江清晏净手,而后向庄清蘩献茶。
庄清蘩坐受此礼,喝下一口茶后,江清晏再叩首,以表敬仰。
献上束脩后,庄清蘩道:“入我门后,只望你笃学奋进,勤思多问。”
庄清蘩携庄清蘩进香,怀枝二人只守在外头。
庙内竖挂了一副立轴,画卷首尾的的天杆与地杆是紫檀木,画内只有一慈眉善目的持书老人。
这画是庄清蘩亲自提笔绘就的,上头的提拔则是徽帝亲书。
庄清蘩与江清晏二人一前一后虔诚跪在草色蒲团上,二人叩首行礼。
“江清晏,给师祖上香。”庄清蘩如是正色吩咐。
江清晏手持三柱檀香,再又虔诚三拜,“门生江清晏见过师祖。”
如此礼成,便向天地昭告,江清晏是她的学生,庄清蘩是江清晏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