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默想他对庄清蘩而言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他乡异客,不过是三百进士中的一粒。
而庄清蘩能为寒窗苦读二十多年的自己仗义执言,这与救命之恩无异。
冷静下来后,秦默也有些疑惑。
他心关天下事,耳入声声语。虽到了一个消息不那么灵通的洛昌,但也早已知晓庄清蘩被派作了钦差大臣。
而洛昌县根本不是前往齐安的必经之路,庄清蘩为何要绕路前来呢?
不过秦默又暗暗想:“既老师愿意坦然地出现在这,便是信任自己。”
秦默定下心神,绕过黑漆杨木书案,忙请庄清蘩坐在自己那张灯挂椅上。
庄清蘩不着痕迹地看了书案上的水渍和有些慌乱的秦默,摇头婉拒:“那是你的位置,我不便喧宾夺主。”
秦默高声唤老管家另搬一只黑漆杉木靠背椅。
“我的行程急,就直言相问了,莫怪。”庄清蘩开门见山,摸了摸手边市面上最普通不过的茶具。
秦默起身点点头,最是恭敬不过:“学生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因县里的粮商背信,擅自哄抬米价,你就把那些他们都抓到狱中去了?”庄清蘩尝了一口秦默这里的茶水,是一些不入流的陈茶。
秦默愕然,他没想到庄清蘩是为这小事前来。
“是,您所言不虚。”沉吟片刻,秦默果决地应答,也不曾解释一二,好将事情引导到上对自己有利的部分上去。
庄清蘩已经事先查过他的底细和政绩,差强人意得很,秦默是个好父母官,造福一方,不曾失了一颗丹心。
如若不然,她也不敢直接上门。
其实从秦默的肤色中便能可见一斑,他整个人都又黑又瘦。
再熬上几年,穿件破衣服,怕是比江河海还像流浪儿。
若是一个不办实事的官员,早就将一个自己养成两个自己了。
“你将他们下狱了,然后呢?”庄清蘩让直直站着的秦默坐下,话语间又是另外一个态度,不曾露出满意之状。
“我……”
“他们同意恢复正常的市价了?”庄清蘩不给他回答的机会。
“暂时还没……”
“若是他们向知州状告你呢?”带着几分逼问的味道。
“我不怕……”
“那城里的百姓吃什么呢?”
“……”
上一个问题还没回答完,下一个问题就抛了过来,庄清蘩的四连问将秦默的一身正气都问蔫、问怕了。
秦默的声量也越来越沉闷,像一截被人砍下来的笨重木头。
秦默原以为庄清蘩会直接责怪自己,还有些悬心不安。
但这样连珠炮地发问,更让他难受,显得自己仍和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一样。
“秦思齐,下狱只是手段,解决眼下之困才是根本。既他们相交为利,便以利散之。”庄清蘩提点秦默。
言语见虽简单,但庄清蘩已然想出法子治他们。
秦默起身,诚恳地朝作揖礼:“请您教我。”
庄清蘩挥手,示意秦默靠近,二人密语一番。
只见秦默频频点头,如受教化,言至最后,他木然的眼睛更是一亮,如那灯罩里忽然点着了一根红烛,火苗贪婪地吸着蜡油。
翌日卯时,秦默就按照庄清蘩的安排将关在县牢里的这些掌柜带到一处私宅。
庄清蘩已然向越望舒借了大笔银子买粮,也不缺借一处私宅了,事后卖了抹去蛛丝马迹便可。
一众掌柜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又是要做什么,原以为是秦默拿他们没辙了,却不想是有新花样了。
侍婢先将一把携带轻便的圆后背交椅放下,另有仆从搬来一个红漆描金茶几,沏了一壶茶。
更有侍从送上来两盘新鲜水果,雪白的鹅梨去核切块,用银叉签住,红如血的石榴手剥后弃了讨人厌的隔膜,一粒一粒堆放在碗里。
虽是一些平常的果品,但这些掌柜在牢里住了几日,吃得差极了,胃里直泛酸水,嘴里的口水都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冲动。
越是这番人来人往布置,而秦默又不入座,这群掌柜更好奇谁要来坐上这把交椅。
庄清蘩和怀枝扮作了男儿,毕竟查出来她不去齐安,在洛昌逗留,又要吃京里那些政敌的攻讦、谏官的折子。
庄清蘩今日外穿了一件珠白缘边淡蓝氅衣,配了一件月白绸缎交领里衣,下身亦是淡蓝的褶裙,头戴白玉莲花冠,拿着一把洒金折扇姗姗来迟。
人未至,早早令这些掌柜等着,这便是在给他们下马威。
即使没有换上官服,但常年浸在官场的气势让人意识到庄清蘩身份不凡。
秦默则坐在庄清蘩两尺外,另配了书几和笔墨纸砚。
穿着锦蓝圆领袍的掌柜站在一众人的最前面。
齐明先是往秦默那边看了一眼,眼珠又转到贵气不凡的庄清蘩这边,而后低头看看自己同为蓝色的衣袍。
“请问您是?”齐明心里泛着疑问,脸上笑得褶子都一层挤一层。
秦默拿起笔,按照庄清蘩的嘱咐,低头开始记录。
“您是齐掌柜吧?”庄清蘩不答反问,眼眸直直抓着齐明的如葡萄籽般的小眼睛看。
这般犀利的眼神让齐明感觉自己成为了菜市中待价而沽的猪头肉。
齐明“嗯”字还没应完,就本能地望望天,避开视线。
明明一句普通的问询,对面坐着的人语气淡淡,还不及县令恼怒时的三分,却让自己如处数九寒冬一样不自在。
后面站着的一众小掌柜也是被这奇怪的气氛感染,下意识地将视线转移到别的地方。
庄清蘩握紧手里的扇柄,将他们小动作尽收眼底。
这一群是不中看不中用的草包,哪里生的胆子涨价?
经验和直觉告诉她,有人在推波助澜。
思及粮食已经被大掌柜们联合藏起来了,齐明转念: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啊。
他握成拳的手放在人中的位置,咳嗽了两声。
齐明主动望向庄清蘩,想要找回场子。
庄清蘩如墨般的浓眉微蹙,面容间隐约带有不满,手里的折扇更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向茶几。
一阵眼神交锋,齐明又望望地,这地可太地了。
“今日与诸位的谈话,秦县令会一字不遗地记下来。”庄清蘩扫视所有掌柜一圈,视线最后又回到齐明身上。
众人更加疑惑眼前坐着的人是什么来头,竟让一介县令给他做文书。
“如秦县令所说,齐掌柜看着就像一个仁商。”
只听庄清蘩一展折扇,“唰”的一声将不敢正视她的齐明又吓得七魂六魄又各丢了一个。
其余掌柜见这淡淡的表情和平平的语气,便知这不是一句赞赏的话。
齐明脊背稍弯,脖子缩了缩,讪讪地笑,摆手示意不敢当。
“粮价不是协商好了吗?怎么突然又要涨价?”庄清蘩单手合上折扇,将扇子换了一个方向,拿扇柄遥指齐明的方向。
“啊……今时不同往日,此时异于平常,粮食珍贵,售价高一些才合其值。”齐明这次倒是回答得快,像是提前背过题的考生。
可惜这种歪理邪说,庄清蘩每年都要听许多张嘴说,反驳起来最是熟练不过。
“哦?想来五谷丰登之年,你是要倒贴粮农的。”庄清蘩睨了一眼齐明如变戏法般突然胀红的脸色。
“当真是义商。”庄清蘩如接了一盆冷水泼下去般,语气满是讽意。
齐明听了这讽刺的话语,支支吾吾的,喉咙里唔出几个音,连不成一个字,只得心虚地拿肥大的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
太阳才含情带惬地露出一个角,齐明已经如置日中。
冷水泼完了,铜盆也可以砸了,庄清蘩转头看向秦默,“秦县令可要记好了,让万民知晓洛昌出了一个大仁商,也好让各地商贾群起效仿。”
秦默道了一句“自然”,二人一唱一和,都不给齐明喘息的机会。
想到昨日庄清蘩发问的时候情形,相比之下真是小巫见大巫,秦默庆幸庄清蘩没有这般质问自己。
秦默放下毛笔,将纸张提起,未干透的墨迹像降妖符纸一样朝齐明那边晃晃,示意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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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录完毕。
齐明圆溜溜的脑袋飞速地朝左转,朝右晃,既想看秦默手上的纸,又想对庄清蘩说些什么。
他着急地吞唾沫,重复着左看右看的动作,真是滑稽不已。
后面跟着的掌柜看着领头羊这副模样,有的掩面叹气,有的摇摇头,有的也担心地望向秦默的方向……
“不,不……”齐明的语言系统终于被激活,他已经顾不上擦汗,连忙大幅度摆手,衣袖都被动作带出一阵风。
“齐掌柜这是同意恢复正常市价了?”庄清蘩云淡风轻地截下齐明语无伦次的话头。
齐明的话卡在嘴里,后头一位高瘦的掌柜小步上前戳了戳他的背。
齐明朝他救命似地点点头,这位掌柜倒是不拖泥带水,直接开始发难了。
“和您说明白了,我们都说好了,降价是不可能的。”
“哪怕县令杀了我们又如何?你们是找不到一粒米的。”
这群人自知说不过庄清蘩,便开始破罐子破摔。
秦默听着商贾熟悉的话语,没有了几日前的愤怒,只是遵循好庄清蘩的嘱咐,一直记录。
“对,大不了就再关我们一次。”
真是吴越同舟,庄清蘩想来若是将船凿了,他们最好也能你谦我让地跳下船来。
怀枝适时将果盘往里面挪一下,她怕这些奸商的唾沫喷进去。
一个掌柜挑起了头,在场的所有掌柜就都开始嚷,吵得似要将天地倒转。
吵闹的商人像声嘶力竭的乌鸦,他们眼盲心盲,只能瞧见“黑心”的庄清蘩,看不见自己身上的黑。
如果此时庄清蘩丢一块金子在地上,何须金子,手中折扇即可,便能看见鸦羽满天飞的场面了。
商人们于是乎能意识到,原来自己也是一只“黑”乌鸦。
他们的锥型长喙会啄向同伴,坚硬的尖嘴是进食的工具,也可以是进攻的剪刀。
哀鸣声是胜利的象征,存活下来的掌柜想扑腾一下翅膀欢呼,却发现干净的翅膀上早已秃迹斑斑,再也飞不起来。
古老的故事中,乌鸦也许会渴死,但庄清蘩莫名觉得,乌鸦会被金子噎死。
这群贪心不足蛇吞象的商人,会受到应有的惩处。
庄清蘩抬眼看向天空,仍然从容不迫地坐在位置上,笔直的脊背直白地展示着主人的镇静。
庄清蘩悠闲等着,她处于一个半神游状态,对于“乌鸦”们的叽叽喳喳,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或干脆不进耳朵。
她上朝时便有如此状态。总有些大臣会说些废话,例如钱政,他的嘴里除了攻击自己,便是奉承徽帝的谀词。
这时候就要学会过滤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至于某些商人夹杂的谩骂,庄清蘩觉得他们的水平如洒水一般,还不如市井之徒骂得凶。
“有本事今日就杀了我们。”
“怎么不说话了,刚刚不是还趾高气昂?”
……
秦默的眉头紧锁,但始终一言未发,他相信一位纵横朝堂的丞相的手段。
齐明被商人们簇拥着,听着和自己站在一起的商人们一齐发声,底气变足了,腰板都直起来了几分。
他站在原地,清清嗓子,以示该到自己出面来和庄清蘩谈判了,可是投入的商人们无人注意到他的动作。
真可怜,这是一只不会说话的乌鸦。
作为唯一的观众,庄清蘩看了一场无声的默剧。
同时她也明白,齐明不是这些商人真正的主心骨。
不想听对面的人继续吵闹,庄清蘩将食指竖放在唇边,而后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们安静下来。
激愤的商人们根本停不下来,不卖这个面子。
看来乌鸦野性难消,也需要定期拔毛,才能保持乖训。
只见交椅上的女人礼节性挂上一个淡淡的笑,毫无征兆地指节弯曲,拾起茶碗,连带滚烫的热茶,干净利落地往青石板地面上一掷,带着几分摔杯为号的味道。
明明隔着一段距离,商人们还是如惊弓之鸟般散开,生怕打湿了华美的羽翼,飞不出这方小小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