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妤带着藏绿更是忙得两个头四个大。
她点上明烛,又兼配一碗浓浓的酽茶,通宵至金鸡报晓之时,终是安排好运粮之事,不叫庄清蘩有后顾之忧。
想着要为庄清蘩送行,何妤更是连阖上眼睛的功夫都没有,带着家仆往郊外十里长亭处赶。
庄清蘩否了一切繁琐的仪式,也只有何妤略带一壶薄酒前来饯别。
晨光熹微,二人对饮,庄清蘩作揖而谢。
只是光有一壶好酒在,缺了折柳送花,仍感觉这送饯之礼不圆满。
只见何妤拿出一根梅花银簪,上刻着“凌寒独自开”,做工不算精细,应是连夜赶出来的。
“折柳即是留君,可蘩娘不是谪仙,只消一两月光景,便可功成名就而归,柳条不合此情。故我只赠一朵梅花给你,同“楣”,取光耀门楣之意。”
庄清蘩接过温热的银簪,玉指拂过上头的诗文,有些爱不释手。
“妤娘心意妙哉,这梅花本就开在冰天雪地之中,便是银花。以银簪拟其形态,便是真真的秋日梅花。”
庄清蘩取下云鬓上的素簪,以这梅花簪子代之,而后挥手作别。
长长曲曲的路终是吞了友人所乘的小小马车,何妤望着庄清蘩离去的方向,深深一拜。
启程后,庄清蘩一行人披星戴月,赶了七天的路,终于在第七日晚到了灵泉县。
庄清蘩本打算直接“杀”去齐安,如今要亲自去接江生,就得改道绕路。
又怕延误了期限,只能日夜兼程地干路,真是衣带渐宽,熬得为伊憔悴。
“江生还在此地?”庄清蘩一目十行京都送来的密报,询问怀枝,声音中满是疲惫。
“是,我们的人一直盯着。”怀枝观察着庄清蘩的脸色,素来跳脱的她此刻却欲言又止。
庄清蘩最是了解怀枝不过,只让她有话直说。
“范玟那也查出了许多问题。”怀枝小心翼翼地将一沓证据递给庄清蘩。
范玟,范平澜的侄子,狗养的狗。
庄清蘩就着难闻的煤油灯,在微弱亮光下,翻看这厚厚的“蒙冤书”。
航行间遇到大风浪,一个踉跄,带着整船人往一个方向滚。
庄清蘩吹灭险些打翻的煤油灯,眼中满是化不开的墨色,已然漆黑夜色混在一起:“范家这边不要打草惊蛇了,先去接江生。”
“我们在前面的玉米地等着就好了。”天光乍亮,怀枝一路领着庄清蘩来到乡间小路。
远处有一片依稀可辨的玉米地,主人家还在显眼的地方扎了草人,以防鸟雀啃咬。
这玉米杆子比人高,每一株玉米杆只结一棒玉米,高低不一,狭长的叶片大咧咧地朝外下腰,最上头的玉米穗则像为自己加冕的玉冠。
而翠衣一层一层包裹着明黄颜色的玉米,不听你千呼万唤,只含情带怯地露出一截长长的棕红头发。
“江生在这儿?”庄清蘩瞧着这精心照顾过的苞米地,心中蹦出一个不太好的猜测。
“他连续偷了三日的玉米了,想来这家玉米一定有过人之处。”怀枝朝庄清蘩伸出三根手指,一本正经地回话。
这不大好吧,庄清蘩眉心一跳,她没想到江生真盯上了主人家的玉米,也许是饿极了?
“不怕主人家追出来?”庄清蘩一语成谶,草人吃了天宫的仙桃,已然活过来了。
“贱胚子,再不给老娘停下来,俺一棒子打死你”如河东狮吼般浑厚有力的咒骂声先冲了出来。
一个黑点追着另一个黑点,从玉米地中钻出来,被追着的那个三下五除二径直跑到野陌上。
这条乡间歪扭小道常以落英装点自己的面容,却生了一个最爱“看人下菜碟”的性格,你小心翼翼走过,它才不会与你搭话。
非等着你使劲跑起来,将浑身几钧重的女儿家密话告诉它,将绣鞋恼怒地踩在它新裁的百迭裙上,它才知道厉害,才将晨起新抹的鹅黄脂粉都拿来与你赔罪,喊一声好姐姐,道一声抱歉。
你瞧,二人跑过的地方满是细腻的粉沙,这便是最天然去雕饰的水粉。
悬在低空的浮尘远观像一层矮矮的黄雾,江生使出流星划过天际般的速度急速往前跑,中年女人自然没有一股蛮劲的皮孩子精力旺盛,远远落在后头。
真真是文曲星托生成了武曲星,北斗七星都可变六星了。
虽追不上江生,妇人也不愿省下嘴边力气,降了自己的威风。
前头在玉米田里还施展不开来,如今转到土路上,因一直操着骂爹骂娘的脏话,又不期吃了满嘴沙。
声源离得更近了,怀枝耳力好,已能清楚地听见了妇人的话。
“你个天杀的东西,天天偷,看老娘今天不把你抓住,打死了喂鸡!”
江生耳边满是呼啸的风,怀里是紧箍着的玉米,虽已然和女人拉出一段距离,江生还不时回头看一眼,确保自己安全。
不回头,使出十足的气力跑就算了,一回头妇人更是觉得自己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给挑衅了,气得她是骂得更狠。
她尖锐的咒骂声刺耳无比,似要将天色堪堪翻白的穹顶都刺穿,好请来神仙娘子下凡来为她做主一般。
江生只觉有惊无险,也是从山穷水尽跑到了柳暗花明,奈何路总是一波三折的。
一块不起眼的小石头以黄沙抹脸,学作金子模样,希望有一日伯乐能慧眼识珠。
等了一个又一个春花夏荷,秋叶冬雪,命定的淘金人终于来了。
无须千淘万漉的辛苦,只一脚就将江生绊倒了。
电光火石间,江生整个人都摔趴在了地上,两根玉米如绣球般被意外抛向天际,可惜没有两情相悦的郎君接住它。
庄清蘩一直关注着二人的“战况”,上前手疾眼快地向前扶起了江生。
庄清蘩放轻动作,扶起倒地的江生,长条的明黄色在脏兮兮的灰色中格外显眼,原来是江生手里还死命抱着最后一根“战果”。
庄清蘩凝眸仔细盯着江生的脸,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还没想明白,苦主竟撑着一口气追上来了。
她伸手就想拽江生的胳膊。
庄清蘩及时回护懵然的江生,怀枝则上前隔绝开来这来势汹汹的妇人。
怀枝的力气自然比寻常耕种纺织的女人大许多,三下两下之间,只守不攻,拦住妇人所有动作。
“都来看啊,有人偷玉米啊,他们人多,就欺负我啊!”妇人眼见无法近身,干脆一屁股顺势坐在地上,抱着怀枝的小腿,开始哭天喊地起来。
敦实的身体击起周身小片飞扬的尘土,糊眼的沙尘和堵耳的哭喊声交织在曚昽的天色中。
江生有些不安地躁动,庄清蘩安抚意味的点了点他的肩膀,絮语让他不要慌张。
江生已经很多日没洗澡过了,同龄的孩子都笑他是小脏乞丐,但他并不为此窘迫,风餐露宿的生活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只是此时,他却觉得自己不该弄脏了这位善良娘子的漂亮衣裙,于是他想离庄清蘩远一点。
“您的损失,我们来赔偿。”庄清蘩自知理亏,想善了此事。
江生闻言,想要后退的动作一顿。
“真的?”妇女一抹眼睛,迅速站了起来,又打量了一眼庄清蘩的穿着,同意不再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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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枝给了她两百文,妇人最是门清作物的市价,使出无影手迅速接过钱财,生怕庄清蘩脑子转过弯来反悔。
接过钱,她还不忘记狠狠地剜了江生一眼,教训他:“算你这个死丫头走运,还不谢谢贵人。”
“你是女娘?”庄清蘩长眉深蹙,同眉心连绵成起伏的山脉,杏眸中的疑惑更是快要夺眶而出,仿佛有人将惊讶二字写在了庄清蘩白净的面容之上。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如此失态。
“什么?你是女娘?!”怀枝更是不可置信地重复,不死心地仔细打量眼前雌雄难辨的江生。
那妇人看形势不对劲,丢下一颗询问八卦的心,连忙跑了。
两道探究的目光不带掩饰地一起扫向江生,本因窃物而心虚的女孩此刻更加无地自容。
炙热的目光对江生来说就像冰冷的刀片,在这场三个人良久的沉默中,江生感觉自己仿佛经历了一场无声的凌迟。
江生颠沛流离了两三个月,浑身脏兮兮的,像裹了一层锅灰,未长开的五官更是不明显,她又身着男儿衣物。
若不是大娘的话,庄清蘩也没反应过来。
“我应该是男子吗?”江生攥着灰扑扑的衣角,顶着压力无措地询问。
“你叫什么名字?”庄清蘩有些机械地开口,她的脑子一片混沌。
“江河海。”细若蚊蝇的回答声响起,好在庄清蘩和她离得近。
庄清蘩拿出一条绣了一丛劲竹子的汗巾,动作轻柔缓慢,甚至有些抖,她在擦江河海脸上的灰。
望着酷似的两张脸,庄清蘩确定,她要找的江生就是一位女子。
眸间似结上一层霾,庄清蘩望向江生的眼神更是带上失望缺憾。
庄清蘩想叹气,却发现喉腔已然不由自己主宰,泪眼涟涟太浅,长吁短叹太慢,哪怕此刻屏息而逝都无以劝解她心中的郁悒。
她来不及欣喜这般经天纬地之才的是个女人,只徒留对自己的失望。
庄清蘩至今记得在延和殿那日受封那日的情形,徽帝亲赐茶汤,首领太监宣读旨意,百官恭贺。
同僚都夸她持重沉稳,夸了她很多很多,说她合该作南秦女相,合该为第一。
但是只有庄清蘩自己知道,在受封前一日晚上,她根本激动地难以入睡,陪着月亮上值,等着旭日东升。
她以为有自己这一个先例,有何妤这样的女娘,便可以向世人证明女子不输于男子。
可是她们好像活在自己建的桃花源之中去了,后遂无问津者。
原来大千世界之中,有女人,有男人,还有庄清蘩。
他们认可她的才智,却否定她作为女子所做的一切。
这般对庄清蘩来说,就好比愚公移山,移错了一座山,是一个比夜郎自大还要可笑的笑话。
愚公可以重新移山,那他们心中的成见呢?
庄清蘩移不掉。
自己是女相,江河海却要男扮女装才能在朝堂上站稳脚跟。
那自己办女学、努力为女子谋求的为官之路又算什么呢?
辛酸,心酸。
怪不得他们都将女子入仕看作一个大笑话。
一切都能解释的通了,为什么怀枝找了四年都找不到江生。
一个化名就要大海捞针了,何况是一个错误的性别。
可这不是江生的错,不是怀枝的错,更不是自己的问题。
他们不真心实意地敬自己又如何呢?见面不还是要朝自己低头行礼。
为什么要移那座山呢?
让他们适应不就好了,让他们成为盆地,让我们成为高山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