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宥弓身拎起地上的背包，将任宜苏给的水塞进侧口袋，随后往肩上一摔，单手抄兜走了。
陈睿湘一直是众星捧月的对象，哪里碰见过这么油盐不进的人？又恼怒，又有一种碰了一鼻子灰的羞愤，当即说不出话了。
刚刚和那女生闲聊的时候，可没见他这么抗拒。
那女生究竟哪里独特？
……
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路灯一盏一盏接龙般亮起，照亮了低矮的冬青丛。
赵小锦被任宜苏拽着往前走，有些不解：“咱们就这么走了？就这么放过她了？”
任宜苏停下脚步，转过身子：“哪能啊，我突然觉得嘴上逞强没有用，也没对她造成实质伤害，也不能让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那怎么办？”
“你看到她身后衣架上挂着的礼服了吗？”
赵小锦回想了一下：“看到了。”
米白色防尘袋罩着的，裙摆很大，鼓鼓囊囊的一团，似乎是比选拔当天那套新中式更奢华的款式。
“你想划破她的礼服？”赵小锦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以彼之道，还彼之身，不过分吧？”任宜苏点点头，“她不是说阿妍遇事不冷静不专业吗？我倒挺想看看她什么反应的。”
“我也想！”赵小锦眼睛一亮。
二人一边走，一边商量着具体的计划。
那么重的礼服，她肯定没法带回家，只能一直挂在后台，她们只需要等晚上所有人走光，避开巡逻的保安，完事后从学校西侧小门翻出去就行了，就算一路上有监控，但只要挡住头，大家都套着一样的冬季校服，衣服臃肿宽大，谁认得谁是谁呀。
一阵寒风袭来，任宜苏裹紧围巾。
快走到河明巷的时候，刚巧碰见张雪婉从外面回来，她停好电动车，插上充电线，拎着几袋菜走出车棚，一抬头，看到任宜苏，笑着打了招呼。
“苏苏，小锦，才放学呀？”她往任宜苏身侧看了眼，“肖肖没和你们一起回？”
“他还在排练呢。”
“排练？”张雪婉蹙眉。
“学校元旦晚会，选了他当主持人，这段时间他都要留在学校排练，估计再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是吗？这孩子也没和我说。”张雪婉语气一凝，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当主持人好，锻炼锻炼挺好的。”
“阿姨还要去买点东西，你们先上去吧。”
“好，阿姨再见。”
赵小锦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直到她走进711，才悄悄凑过来和任宜苏耳语。
“苏苏，肖宥和他家里人的关系不太好吗？当了主持人，这么多天晚归，他妈妈什么都不知道。”
任宜苏也一直目送张雪婉走远：“没有吧，只是不想和大人讲学校里的事罢了，多正常呀，我爸妈到现在都不知道我选物理呢。”
“也是。”赵小锦点点头。
外面有点冷，她穿着棉袄也打了个哆嗦，赶紧拉着任宜苏上楼，打算回家吹暖气了。
到了自家门口，任宜苏挥手向赵小锦告别，掏出钥匙打开家门，一开门，饭香味就飘了过来，钱青已经做好了晚饭，听到动静探头出来招呼她洗手吃饭。
任宜苏应了声好，换好鞋，脱了棉袄挂在衣架上，走进卫生间洗手。
打开水龙头，水柱哗啦啦倾泻而下，猛然砸在手背上，是凉的，有些刺骨，等了一会儿水才变热。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用毛巾擦了擦脸，回想着刚刚张雪婉说的话。
肖宥和家里的关系说不上坏，但也称不上亲密，她一直觉得很正常，男孩子嘛，要更独立一些，但这么看来，他好像和家里的嫌隙更大了，多半和唐予昊有关系。
-
小食堂新上了一家肉酱米线，许乐骏组了个局，约好第二天中午一起去吃。
美术班管得宽松，提前画完速写后，他就去占座排队了，奈何高二6班上午最后一堂课是数学，数学老师有个外号叫“巨能拖”，这不，有道大题没讲完，他硬生生拖了十分钟的堂，连午间音乐都播完了，还在滔滔不绝，唾沫飞溅。
任宜苏和赵小锦赶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吃完饭往回走了。
“这米线都坨了，你也不知道给我搅一搅。”赵小锦用筷子挑起一团，不满道。
刚刚她被拎上黑板做题，没做出来被批了一顿，这会儿心情可不好，颇有些挑刺的意思了。
“姑奶奶，我哪知道‘巨能拖’这么名不虚传。”许乐骏也没和她计较，接过她手上的筷子，三两下把那团米线拨散，“这样行不行？”
“可以。”赵小锦满意了，低头吃了起来。
“诶，对了，你们俩前天在礼堂说什么‘报仇’，什么意思？”许乐骏边问边往嘴里塞了一筷子肉沫。
他说得含糊不清，任宜苏和赵小锦却同时抬头，心下大骇，一口米线差点噎在喉咙里。她们说好了，为了不出岔子，这件事先不告诉其他人的。
任宜苏下意识看了肖宥一眼，他也在看她，却因为背光，看不清他的神色，她只好强装淡然：“报仇？你是不是听错了？”
赵小锦脑子转得快，立马接话：“你听错了！我说的是报酬，轻声，礼堂那么多排练的人，我们跑腿送水赚零花钱来着。”
“是吗？”许乐骏挠挠头。
“是啊。”任宜苏和赵小锦异口同声。
见她俩都这么坚定，许乐骏也就没多想，都怪他那个临时乐队的队长，非要搞什么摇滚炸场子，害他连听力都退化了，不行，今晚回家得好好掏一掏耳朵。
“你俩还需要赚钱？家里给的零花钱一个赛一个的多。”
“零花钱不嫌多嘛。”
任宜苏理直气壮说完这话，又看了肖宥一眼，见他已经移开视线，捏着筷子低头吃米线，这才放下心来。
他吃饭格外斯文，吃米线、面条这类食物，大家难免会发出点声音，但他不会，不仅不会，连汤汁都溅不出一点，周围桌面干干净净。
任宜苏看了眼自己碗边的污渍，心想，她在肖宥心中多半归属为“莽夫”那一类别。所以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计划，以免被钉死在这耻辱柱上下不来。
……
任宜苏吃完了一整碗米线，回教室的路上打了好几个饱嗝，为今晚的行动做足了能量储备。
晚间起了风，放学后，她和赵小锦在教室自习到了七点半，保安来催了两次，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她们收好东西，去了礼堂。
礼堂里还有人在排练，她们又在楼道里等了半小时，直到所有灯都熄灭，四周一片寂静。
漆黑的校园如蛰伏在深夜里的猛兽，将楼道的门推开一点缝隙，只听见走廊里穿堂风不断，刺骨又阴森。
“苏苏，这也太恐怖了。”赵小锦探出一个脑袋，胆怯地看着四周。
“没事，我在呢。”
任宜苏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夜晚为校园平添了几分神秘色彩，今晚的月亮也不亮，显得周围更黑暗了，她脑海中不断闪现曾经看过的校园怪谈，一颗心完全提到了嗓子眼。
又等了一会儿，走廊尽头闪过一束光亮，是巡逻的保安来了，学校晚间巡逻是整点和半点各一趟，这一趟巡逻结束后，会有充足的时间，足够她行动了。
任宜苏躲在角落，屏息等待着保安离开，那保安估计也没想到会有漏网之鱼，巡得很快，没一会儿，脚步声渐远，走廊重归黑暗后，任宜苏从包里摸出一个渔夫帽，戴在头上挡住自己的脸，又摸出一把小刀捏在手里。
“在这儿等我，我很快的，马上就来和你汇合。”
“好。”赵小锦已经有些腿软了。
任宜苏捏拳给自己壮了胆，一路顺利地摸进后台，找到位置后，蹲在衣架旁，偷偷拉了陈睿湘的礼服袋，拉链声在黑暗里更加清晰。
打开一个小口子后，她捏着刀片往裙摆划了过去，上面有亮片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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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她使劲划了好几次才终于听到撕拉的一声，布料破了，她又动手将裂口撕大了些。
随后，她将裙摆塞回防尘袋，小心翼翼拉上了拉链。
任宜苏深深呼出一口气，明明是反击，却好像做贼一样，刚想起身走人，头顶突然闪过一道光，她眼疾手快蹲下来躲进了杂物箱后面。
是保安又来巡逻了。
任宜苏看了眼手表，直喊救命，怎么这次不按巡逻时间来啊。
那保安踩着沉重步伐，打着手电筒往后台里边走，边走边照着查看有无异常，杂物箱不够大，任宜苏只好配合着挪动，一直把自己塞在他看不见的视野盲区里。
突然，“咣当”一声，她不小心撞到了架子。
“谁在那里？”保安反应迅速，回头呵斥。
但他也拿不准声音是从哪里来，手电筒漫无目的的在后台一顿扫射。
任宜苏死死闭上眼睛，心想栽了，肯定要背处分了。
“我看到你了，快出来！”保安又是呵斥。
再等下去也没意义了，正当她打算站起来自首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李叔，是我。”
任宜苏猛地睁开眼，又深深蹲了下去。
是肖宥的声音。
保安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是你啊，这么晚了还没走？”
他认得肖宥，学校光荣榜上的霸榜选手，照片还是他和几个兄弟一起贴上去的呢。
肖宥点点头：“再熟悉熟悉主持稿。”
“怎么不开灯啊？”
“刚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了。”
“行，那你赶紧回吧，再晚家里人该担心了。”
肖宥品学兼优的形象深入人心，保安很轻易就放过了他，转而关心起来了。
“好，谢谢您。”
保安顿首，表示不客气，随后就离开了，随着光源的离去，后台也重归寂静。
确认安全后，任宜苏才慢慢站起来，单手撑着箱子，刚刚太吓人了，她的腿都蹲麻了。
一抬眼，就看到肖宥站在后台门边，双手抱胸，挑着眉，用一种“你解释吧”的微妙表情看着她。
任宜苏赶紧将手里的刀片往身后藏，语无伦次道：“呵呵，好巧啊，你也在这里？”
……
任宜苏深刻理解了墨菲定律的内涵。
你越害怕什么，就会来什么。
回家的路上，赵小锦义愤填膺地讲述了陈睿湘的所作所为，以此来证明她们今晚行为的正义性和正当性，肖宥依然单肩背包，从容地向前走，就这么听着，也不表态。
任宜苏走在他们身侧，约莫五米的距离，悄悄看他的反应。
板着个冷脸，估计在想该怎么说教她吧，比如“狗咬你一口，你也咬狗一口吗？”这种话。
赵小锦也很无奈，手舞足蹈说了半天，这肖宥神色一点不变，那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啊？
等陈睿湘发现了，还需要他帮忙瞒着的。
她只好场外求助：“苏苏，要不，你说点什么呗。”
一瞬间，三人停下脚步，赵小锦和肖宥的视线都落在了任宜苏身上。
任宜苏绞着手指，内心没来由升腾起一种小孩做错事被审判的感觉，可她明明没做错什么，委屈夹杂着羞愧，情绪一上头，干脆脖子一梗：“我就是睚眦必报的人，我就是要划她衣服，懂？”
闻言，赵小锦眼睛都瞪大了，她本意是想让任宜苏服个软，说点好话，让肖宥再帮她们一次，谁知道任宜苏会说这个。
她手足无措地转向肖宥，还想说点什么补救的时候，肖宥却肩膀抽动了一下，微微低头，溢出一声闷笑：“懂了。”
任宜苏和赵小锦皆是一愣。
怎么和她设想的反应不太一样？
任宜苏的半张脸埋在围巾里，蹙眉问：“你懂什么了？”
肖宥拎了下背包带，煞有介事又一本正经：“以后少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