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的马场，草色深得发稠，风过之处，荡开层层绿浪，苏小年以手掩嘴，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睁着一双眼看着就要眯过去的眼睛，崩溃道，“我说裴韬，裴大将军啊，这才刚过了个寅时啊，你不好好睡觉，拉着我，来这马场干嘛啊？”
晨曦的微光透过厚重的层云，淡淡地散下大地，微风混着清晨淡淡的潮气拂过，苏小年裹了裹身上的夹衣，无奈地看着眼前低头细细检查着马鞍的男子。
“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太弱了，得再抓紧功夫练练。”裴韬清冷的眸子淡淡地看了一眼苏小年，便转身继续将马绳打紧了些。
“什么……”苏小年瞪着一张没有明白过来的脸，不由将将眉宇皱作一团，“你，大清早的，你这是突然唱哪一出呢？”
“之前，遇到野狼的那一夜，你不是求我，让教你射箭吗，让我帮你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赵云城给杀了。”
苏小年眉宇皱成一个川字，翻眼想了好一会，点点头，确有此事。
“有些事，想做，那就去做吧，我来帮你。”
苏小年倒吸了一口气，冷声道，“可是你不是说，你们的皇帝大有归降此人之意吗？”
“所以要神不知鬼不觉呀。”
裴韬清冷冷的一双眸眼淡淡地看了一眼苏小年，便转头继续忙自己手上的事儿了。
阴冷潮湿的风，从身后吹过，苏小年寒寂寂地打了一个冷颤，屏气凝神，重新审视地看了一眼面前的裴韬。
天际似有淡淡的乌云划过，将暗淡的晨光遮掩了大片，苏小年喃喃道，“可这天，怕不是要下大雨了？”
“苏小年，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再被人这般欺负了，怎么办？”
裴韬说罢，将手里挎好的马绳交给了苏小年，深邃俊逸的侧颜里，满是不容置疑的情绪。
苏小年微微一滞，一股莫名的暖流淌过心口，她深深吸了口气，不由接过那马绳，“告诉我，那我先做什么？”
“骑马弯弓射箭，是一整套行云流水的功夫，要想箭术了得，想要有很强的臂力和□□功夫。”
苏小年刚刚清醒的脑子，有些浆糊，“所以呢？”
那人轻轻地垂眸，清俊的眉宇间，是苏小年难得见过的认真，“所以，先从马术开始。”
昨个羌国送来些上好的西域宝马，裴韬打军营里路过，一眼就相中了其中一匹枣红色的马。
浑身的毛色像血印染过的一样，光亮顺滑，个头还不是很高，甚是与某人合适。
于是裴大将军第一次同兵部的监马司讨了个人情，拿自家府里一头上好的西苑良驹，同这匹幼马相换。
裴韬说罢，将马上的胸带调整到合适，拉过一旁的苏小年，出声道，“伸手，抓紧这里。”
苏小年整个人还是懵然的状态，不待自己反应过来，只感到自己的腰间一紧，整个人便已经被裴韬扶着上了那批枣红色的马背上。
“喂！姓裴的，你……”
“扶稳坐好，抓紧了缰绳。”
见苏小年瞬间就挺直了腰背，双腿夹坐在枣红色的马儿上，裴韬满意地点点头，“上次林子里的时候，见你骑着青卢的样子，就料你马术不错。”
“所以用不着你教我骑马，我只是让你教我射箭，啊——！姓裴的，你个乌龟王——”
不等苏小年发完牢骚，我们的裴大将军从善如流、风驰电掣地对着那小红马的屁股就是一巴掌。
“先熟悉熟悉这匹马，绕着这马场跑个十来圈，热热身。”
见那小小的身影，瞬间消失成一个小黑点，裴韬心情莫名地大好，见一旁的马仆悄悄地瞥了一眼自己，裴韬这才沉下了面色，淡淡道，“弓箭都准备好了没？”
“回小公爷，都已经备好了。”
“嗯……那把弓箭呢？”
那马仆闻言，忙俯身低身道，“您亲手做好的那把弓箭，已经着人放在了靶场那边了。”
裴韬淡淡地点了点头，这才细思慢理地从随从手中，牵过青卢，翻身上马，一抖缰绳，双腿狠狠地夹了一下马腹。
青卢发出一声响亮地嘶鸣后，迅速朝着那远处的黑点直奔而去，扬起身后一片尘泥。
旷野的风，呼啸着从耳边直直地刮过，苏小年从原本的三分慌乱中，竟慢慢地沉静了下来。
枣红马儿的背脊宽阔而平稳，臀下的马鞍上，被细细缝制着软糯的皮子，并不让人感到硌得慌。
心下划过涓涓暖意，苏小年深深地吸了口晨雾里的空气，只感到肺腑在一刹那间，被饱饱地打开，原本郁郁的心境，莫名而犹然的宽阔起来。
耳边有劲风扫过，苏小年回眸，是眨眼的功夫，就赶上自己的裴韬。
青白色干练的外袍，腰间束着玄色革带，长发高盘，被一顶玉冠束着，行动间衣袂翻飞，更衬得他身姿如松如竹，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清贵与疏朗。
“目光往前看。”
一声清冷，苏小年忙晃过神来，霎时间只感到脸颊犹然一热。
裴韬的目光淡淡地扫过苏小年紧攥缰绳的手指，唇角微微一抿，像是叮嘱一个少不经事的孩童一般，格外认真和仔细。
“莫怕，驭马如抚琴，过刚易折，过紧则弦崩，你松一分力，它便多一分顺服。”
苏小年闻言，缓缓松了几分缰绳，那马儿瞬时间像是通了灵性般，温顺了许多。
清风疾疾地划过衣袂，苏小年竟第一感觉到，骑马原来是如此通透而又松弛的事情。
一时间，诺大的马场，只余两个相并的人马，在悠然而恣意地驰骋。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潮潮的雨点三三两两地从头顶落下，苏小年缓缓慢下了马步声，缓了口气，轻声道，“这是要下雨了？”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微微在空中探了探，裴韬清持的眉眼不由微微皱了皱。
苏小年悄然笑了笑，脸上却绷着，状似不舍道，“哎，还想着能和裴大将军你，再学习学习射箭呢，你看这天公不作美呀。”
裴韬好笑地看了一眼苏小年，冷哼道，“得了吧你。”
见裴韬无奈地收回了手，苏小年暗自耸了耸肩，探过头讨好道，“那……”
耳边传来一声淡淡的叹息声，苏小年心下不由暗暗欣喜——这下可以回屋里，继续闷头睡个回笼觉啦。
阴云，雨季，大风天。
随便哪两个条件凑在一起，都是睡觉的好天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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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
一声惊雷，从远处乍然而响，苏小年被着突然的雷声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就见一记闪电骤然而过，恍神的功夫，方才还温顺如绵羊的小红马，此刻像是被惊扰了一般，忽地躁动起来。
它猛地一甩头，竟朝着来时的地方，狂野地飞奔而去。
铁嚼子狠狠刮过苏小年的虎口，一道血痕立现，温热的血珠瞬间沁出，染红了粗糙的绳索。
“停——停下！”
慌乱中，苏小年原本攥紧的缰绳，被着突然地一击，疼的松开了手，出于本能间，苏小年伸手慌乱地，紧紧攥住了小红马飘乱的鬃毛。
骤然间，马儿猛地一个急转，后蹄蹬地，力量之大几乎要将苏小年整个人掀离马鞍！
渐渐大起来的雨水，混着马蹄溅起的泥点砸向苏小年摇摇欲坠的身影。
“撒手！”
一声断喝如惊雷炸响在耳边，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劈断了苏小年混乱的恐惧，蓦地一瞬间，苏小年死死攥着鬃毛的手指猛地松开。
几乎是同时，一股巨力狠狠攫住了苏小年的腰侧！那力道持稳而又霸道，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绝，让苏小年的身体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猛地向上提拽，硬生生从那致命的倾斜中拔起，脱离了疯狂的马背！
旋即，那双箍在腰间的手臂骤然发力，苏小年只感到自己的身体像秋日了纷落的荒叶般，被人从侧后方拉拽起来，而后，便被紧紧地按入一个清冽的怀中。
“吁——！”
一声短促而沉浑的喝令，带着奇异的穿透力，打耳边沉沉的传过，那双紧紧拥护着自己的有力臂膀，微一使力。
所有的动荡，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雨水瞬时间滂沱而下，苏小年原本的衣袍瞬时间被从头到脚，浸透了个干净。
周围除了雨水声，和浓重的马鼻气息，唯留下静静地死寂。
两具紧贴的身体间剧烈的心跳声，如同擂鼓，咚咚咚地敲击着彼此紧绷的神经。
腰间那只手依旧如铁箍般未曾放松分毫，紧贴后背的胸膛起伏急促，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苏小年被吓得汗湿的颈窝，激起一片细小的疙瘩。
“可曾伤着？”
低沉的声音紧贴着苏小年的后脑勺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
身下的人，缓缓地摇了摇头，旋即，像是涣散的神志被猛地拽回一样，几乎是触电般，猛地从裴韬怀中挣脱出来，踉跄着就要从青卢背上下来。
“乖，先让我看看你的手。”
一双修长的、粗粝的、带着淡淡茧子的手，将苏小年被铁嚼子撂红的手，不容置疑地握住，细细查看。
腰间那被箍过的地方，还隐隐传来火辣辣的痛，懵懵懂懂中，苏小年似乎还能感受到裴韬滚烫的指掌留下的温度。
清晰得可怕。
头顶头顶传来男子熟悉而又热灼的气息，仿佛咫尺之间那么近。
苏小年只脸颊烧得火烫烫的。
不必摸也知道，定是红透了。
“没…没事……”苏小年干涩地轻声道，一双明动的眸子竟莫名慌乱地垂落，眼里，满是对男子克制的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