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得步行一阵,让乌风熟悉雌虫的气息,到城门口再上马进城。
裴时济陪他牵马走在队伍最前面,主帅步行,自然没有任何将领敢上马,速度一下就慢下来了。
好在没有人着急,还有闲情点评刚刚之所见:
“想当初乌风连老虎都敢踢。”
“我还记得,刚来的时候性子烈的不行,要不是主公勇武,差点就叫马贩子杀了。”
“怎么怂成那样,我看那眼珠子里都有泪珠子了。”
“怂蛋。”
“你上你也怂。”
“你能耐,你怎么不往前稍稍呢?”
文臣不加入这群老粗的骂仗,反正不管怎么开头,结果都是干仗,只是从以前的武斗变成嘴斗,说实话,还不如以前武斗呢,趴下一个眼睛耳朵都清净了。
以杜隆兰为首,他们正悄没声息地观察队伍前面并排走的两人。
裴公用人向来不拘小节,麾下将士,以前贩鱼的有,打柴的有,甚至奴隶之流的也有,山里海里混饭的,地上地下刨食的,应有尽有,多一个天上掉下来的,也不奇怪。
只是这天上掉下来的,终究和俗人不同,瞧裴公那嘘寒问暖的劲,可把这帮武将酸成腌菜了,想当年,裴时济也是这样解衣推食,与他们把臂同游,让他们死心塌地。
这之前还有人不服气,嚷着等“武曲”伤好后讨教讨教,看看这“祥瑞”够不够锐气,结果乌风这一遭后,讨教的声音没有了,那一张张比刀把子还硬的嘴都软了。
这帮刀口饮血的家伙都能软,这几个把事态瞧的门清的文士身姿更是软的像水,就是发愁怎么才能流到祥瑞大人跟前。
裴公把他把的也太密不透风了——
“他们是不是在说我坏话。”
雌虫听力了得,虽然听不懂,但身后叽叽歪歪一片,还是听得出点情绪。
【问你的济川啊。】仗着只剩百分之五的电量,智脑张嘴就是挤兑,故障了全怪充电效率低下。
雌虫不恼,他看得出他们速度慢成这样都是因为自己,这在帝国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怎么了?”裴时济也朝后边瞥了眼,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不用管后边。
“他们,是不是怪我...”雌虫一只手牢牢拽着生无可恋的乌风,像拖着一个大型玩具,另一只手指指自己,又指指后面,抿了抿唇,低声道歉:
“对不起。”
他明明能一下子飞到目的地,却还压着大军的速度慢慢走。
裴时济嗤了一声,揽住他的肩膀,慢悠悠道:
“就算对不起,也是乌风对不起,关你什么事儿。”
乌风打了个响鼻,龇出一口白牙。
看得出阁下也很喜欢和他肢体接触,雌虫眯了眯眼,悄悄往搭在肩膀上的手臂瞟了一眼,努力压住嘴角,一本正经道:
“我其实...”
【有一双不隐形的翅膀!】智脑大声唱起来。
真讨嫌——雌虫撇嘴。
“不要有负担,此战之所以得胜全是靠你,你是最大的功臣,想骑马骑马,想走路走路,谁也不能啰嗦一句话。”
见他听得仔细,似是在认真甄别每个字的意思,裴时济一下子起了坏心思,唇靠近他的耳朵轻声道:
“即便要孤背着你过去也不是不行,当然,背地里悄悄的。”
雌虫耳根发烫,狭长的眼廓中满是迷茫,等了一会儿,又乍起波澜,一点惊愕透出来,很快收敛,他肃容道:
“你,主帅,不可以...”
裴时济哈哈笑起来,却听他继续道:
“我可以,背你。”
笑声哑然,他望过去,看见这人眼底碎金一样的涟漪,刚刚的忧虑荡然无存,心头蓦地一软,拉起他一只手,打开掌心,心情很好道:
“来,我教你几个字。”
雌虫赶紧凑过去:
“要,你的名字。”
“那你的名字呢?”
“我的名字,不好,要你的。”雌虫双目晶亮,裴时济逗弄的心思稍歇,轻声问道:
“怎么不好了?”
雌虫不明所以,皱了皱眉,又理所当然道:
“有很多...原弗维尔...这个名字,曾经属于很多...人。”
那只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编号,出身一个街区的雌虫,上级甚至懒得给他们分一下一号二号,仿佛在他眼中,他们就是一群“原弗维尔”,以至于在这个街区消失,赛塔克星没落,他也记不清童年种种以后,这个代号更成了一种虚无。
他在这个音节里找不到自己。
甚至都不如智脑,它的制造者曾细心地把它和前1007个“异星开拓者”区分开,因为它是需要被长久使用的,它的制造者会担心找不到它。
对于这个事实,智脑也沉默了。
裴时济也沉默了一会儿,他虽然没有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却敏锐地闻出一种悲哀,尽管这人脸上没有难过的神色。
“你不喜欢这个名字。”
“说不出来...我喜欢你的名字。”雌虫坦率道,智脑为他解释过什么“时济”和“济川”的意思——
若济巨川,用汝作舟楫,若岁大旱,用汝作霖雨。
他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但能感觉到,这是很好的意思。
“好啊,我教你。”裴时济柔声道。
........
行到距蔚城门十里处,众将领翻身上马,乌风终于没有再掉链子,尽管仍能感受到畏惧和瑟缩,但在裴时济和那头凶兽的注视下,马腿终于听使唤了。
他们来的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一个时辰,李清在城门口已经等急,可受降仪式具备,他不敢擅离,脚边依次跪着严、宋、周、韩几个大族的家主,肉袒面缚,在寒风中止不住颤抖——蔚城主将死了,李清拿他们凑数,按财产规模和出资数量排序,首当其冲的就是严学礼。
他哪还有前几日在鸳鸯楼的风姿气度,刚被抓时还耿着脖子骂裴时济狼子野心,他绝不会与此等乱臣贼子同流合污云云,还要他执晚辈礼过来亲见他,否则就血溅当场,也不叫他遂意顺心!
李清当即就给他搬了块大石头让他赶紧溅,溅完他好搬去给下一个宁死不屈的。
严学礼瞪着那块和他等高的花岗岩足有一刻钟,终究还是没能撞上去,他也有自己一套说辞:洪庆帝驾崩许久,眼下京畿为阉宦把持,三年里皇帝都换了四个,当今是宗室子弟,年不过七岁,又不是先帝直系血脉,他受恩于先帝,自当报恩于先帝,苦守孤城十年,已是尽忠矣。
即便先帝在九泉之下,也责怪不了多少。
他说不上心安理得,毕竟话放的太早,众目睽睽下又得吃回去,实在叫人脸上无光,好在与他命运相连的宋、周两家族长劝服了他,这副有用之躯还得留待后日经世致用也,何至于轻言生死。
他面上过去了,此时跪的也端正了,就是蔫头耷脑,冷得不行,恨意也在寒风中潜滋暗长,论身份,他裴时济得唤他一声叔父,却目中无人至此,叫一个低级武官过来折辱他....
据说那厮不过一乡野破落户,沦落到沥阳拉纤,早已文墨不通大字不识,搁几年前,是靠近他严府大门都会被驱离的对象,而今放眼天下,除了裴时济,谁敢用此等粗鄙村夫,不愧是一丘之貉,蛇鼠一窝!
若叫这种人得了天下,岂不斯文扫地,呜呼哀哉!?
严学礼冷的心都寒透了,等待的仪仗队伍仍旧没到,狼心狗肺的贼子,是想叫他们冻死在这里吗?
“来了来了!是大王的队伍!”
李清听到亲兵的声音,扑到城墙上,远远的地方,玄底朱漆的“裴”字帅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身穿玄甲的玄铁军如一片黑云,沉甸甸压过来,偏为首一抹亮色,仿佛霞光刺透乌云,绚烂夺目。
“开城门!”李清精神抖擞,大声喊道,然后匆匆下楼,只在路过严学礼几个的时候略顿了顿:
“看着他们点,可别在大王仪式前冻死了。”
严学礼冻得齿关咯咯作响,李清的亲兵见状有些为难:
“可要生一盆炭火?”
李清虎目圆瞪,骂道:“炭火不要钱啊!拿雪给他们搓搓就行,别死在今天就好。”
亲兵唯唯称是。
受降台前,李清率领众将士原地待命,广场中间密密麻麻跪着严、宋、周几家大族的家眷,为首几个老头赤着上身,双手被麻绳捆在身后,发白的发髻散乱,好在今日没有雨雪,万丈金阳洒下来,一切都亮亮堂堂,哪怕是呜呜咽咽的哭声也不显得凄楚。
李清激动的心情在看见乌风的时候达到顶点,那是主公的坐骑,于是策马迎上去,近了却发现不对,马背上是另一个陌生的面孔,那人摘下头盔,露出一张神武过人的英俊脸庞,眸光内敛,面无表情,只在侧头看向身旁时,露出一点波澜。
裴时济骑着另一匹千里宝驹,见李清过来,微微抬起下颌,李清从震惊中醒神,翻身下马,甲叶相击,清越如铃:
“末将李清,恭迎大王!”
声音落地,广场上数千将士齐刷刷跪地,朗声贺道:
“恭迎大王!”
裴时济露出一个矜贵的笑容,抬了抬手:
“李将军请起,众将士请起。”
“谢大王!”玄甲如浪,哗啦啦响成一片,很快又肃穆无声,李清让出主干道:
“请大王登受降台!”
“原,我们走。”
裴时济却偏头邀请那位骑了他坐骑的陌生将军,李清浑身一震,心里对这人的身份有了答案,实在没忍住,悄悄抬头瞟了一眼——
这就是,天人吗?
雌虫不懂这里的规矩,裴时济让走就走,让停就停,现在也是,见他下马,也跟着下马,还眼疾手快地拽住下意识想跑的乌风,没让仪式出岔子。
他跟着裴时济往前面的高台走去,路过一群不穿衣服的老头,还有他们身后哭哭啼啼的矮子——
他观察到其中不少穿着长裙,瘦弱得好像一阵风都能吹倒的...人,有些震惊,他原以为裴时济营帐中见到的人已经是最脆的了,可跟这群好像要被风吹折的小矮人比起来,那些居然已经是强者了吗?!
以至于他路过他们的时候都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自己呼吸重了都会把她们的细腰吹断。
除此之外,受降仪式他看的津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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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味,一时都忘了要尽量摆脱智脑帮助的宏愿,时不时问:
“他们在做什么?”
【如你所见,投降。】
“投降为什么要脱衣服?”
【因为丢人。】
“他们在念什么?”
【一些很浪费算力的投降申请。】意思是它不想翻译。
雌虫有些不满,决定晚一点问裴时济,这人现在是他的语言老师了,刚刚路上还教了他几个字,他其实一遍就记住怎么读写了,可还是假装没懂,哄他又在自己掌心描了好几次。
他对他的耐心似乎没有尽头,这让他心情愉悦。
仪式不算复杂,严学礼念完降表,裴时济宣布对他们的处置,驳回一些非分的请求,基本就算完毕,其余驻防、守将安排、百姓安抚之类的工作可以先按惯例进行,等他下来继续。
他打算先带他的祥瑞巡视蔚城,蔚城拿下后,京畿尽在眼前,此地经过严、宋几家几代经营,临山临河,经济发达物产丰富,有相当的底蕴,虽然目下戒严,城中禁止宴饮娱乐,但值得一去的地方仍旧不少——说是烟火繁华,北望京蔚,南顾苏扬。
他们赢得漂亮,对城体结构和百姓生活的影响都降到了最小,其中最大的功劳当属他的祥瑞。
可才下受降台,变故陡生,俘虏的眷属堆中忽的滚出一个人,素衣染血,灰头土脸,看着狼狈不堪,他跳将出来,速度快的离奇,一下子就冲到裴时济跟前,周围亲兵吓了一跳,长刀霎时出鞘,但赶不上他嘴皮子的速度:
“裴时济!尔等腌臜货色也配姓裴,你娘亲本是烟花柳巷倚门卖笑、陪酒侍宴的低贱舞姬,鸨母都唾弃三分的贱籍,那年攀了高枝,生下你这脏货,倒装起正经主子的模样?!
裴氏一门出了你这阴毒之徒,裴家列祖列宗泉下有知,恐将你扒皮拆骨,用你的血换的裴氏一门清白!你父可知你亲兄如何丧命?可知你如何丧尽天良,屠戮他裴家嫡系骨肉?贱婢生的竖子,天理不容的畜生,待叫老天长眼,让尔等尝尝凌迟碎剐之苦!”
众将刀兵出鞘,却无一人敢妄动,他们都叫这胆大包天的贼子震住了,他身后的眷属更是人人面色如土,抖若筛糠。
李清勃然色变,冷汗如注,抢过一把刀就要冲上去,却被裴时济叫住:
“慢。”
裴时济冷眼看着那人:“谁教你说的。”
“呸!还用人教?你裴时济恶贯满盈人尽皆知!”
他这话说了,就是不要命的意思,却也并非全然无惧,被裴时济看着,就已面如金纸,膝骨发软,视线不住往前面一个赤身老者身上瞟,硬生生挺在原地。
裴时济笑了:“真有意思...”
他视线扫向那几个跪的直哆嗦的老头,嘴角露出一抹嗜血的笑容:
“你姓严、姓宋、姓周...还是都姓?”
“要杀要剐冲我一个人来!”那人声音有了颤抖。
“他是个痴儿啊!!”眷属群里响起一个凄厉的声音,“他幼年高烧烧坏了脑子,万请大王不要和一个傻子计较!”
若不是痴傻,怎敢在众目睽睽下说出这样一番话,可若真是痴傻,又如何能够在众目睽睽中说出这样一番话。
人群乌泱泱跪了一地,包括为首的几个老头,也瑟瑟伏在冰冷的地面,但更冷的是他们的眼睛——
他们倒要看看,仁德仁义的雍都王受降以后第一件事,是不是杀光他们,还是因为傻子的一句话,大开杀戒。
杀降不祥。
众将面色一沉,他们被架住了。
“那家伙刚刚说了什么?”雌虫察觉气氛不对,问智脑。
智脑也兴奋起来:【他骂你的济川出身卑贱,坏事做绝,丧尽天良呢。】
雌虫一皱眉,智脑叽叽喳喳解释道:
【他骂他母亲,你就理解成他雌父,是个舞妓,骂他是家里的耻辱,哦还骂他杀了自己的兄弟...但主要攻击的还是他身份低贱,我也不懂啊,就是听起来骂的挺脏的。】
“他是位尊贵的阁下。”
雌虫拧眉强调——他给了他急需的精神抚慰,还有无尽的包容,对他近乎有求必应,天底下再没有比他更尊贵的阁下了。
【是啊是啊,但对方不这样看。】智脑随口附和。
雌虫眉眼冷凝,开口问裴时济:“这个人,可以杀吗?”
裴时济因为怒火发热的大脑恢复清明,回头一看,见那人眼中杀意沸腾。
裴时济眯了眯眼,轻笑一声:“可以呀。”
话音刚落,那人消失在原地,等所有人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沉闷的轰响,下一瞬,血雨泼天——
几个老头呆呆地看了几秒,只看见那人手上拎着一个头,身体被脖颈处的皮肉挂着,晃晃悠悠,消失了大半。
他用的是脚,一脚下去,那消失的部分轰然碎成血泥,向四面八方炸开。
严学礼觉得脸上热热的,抬起颤抖的手摸了一下,黏腻中还带了些正在跳动的碎块,登的一下,整个人厥了过去。
受降台下死寂无声,只有雌虫低沉的声音,缓慢而坚定:
“你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这种话,我不喜欢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