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第一次见姐姐,那是自己坐着花轿,正大光明地被抬进吕府。
身为妾室,不从角门入,而是正门,还是只有正妻能用的八抬大轿,老爷力排众议给了她最大的体面,也狠狠给了主母甄惜玉一个下马威。
隔着遮面的团扇,偷偷瞥了眼未来的主母。
一身素净的青衣,模样生得不俗,同老爷口中的过分清冷高傲一般无二,端足了读书人的气度。听说还是举人老爷的女儿,清清白白的书香门第中养出来的闺秀。
瞧着也不过如此,连个男人都哄不住。
柳柔初见便不喜甄惜玉,尚未接触就生出莫名的敌意,许是要侍奉同一个丈夫,又许是见不惯她那清冷高傲的模样,反正就是厌烦。
待翌日同主母敬茶时,故意打翻茶盏泼了自己一身,装作是主母施计刁难。
老爷果然心疼地抱着她哄,又给烫红的手背吹凉气,还朝主母发了好一通火。
争宠的手段,她很是在行。
本以为主母会辩解一二,不曾想只是淡淡说了句,以后不用她晨昏定省来侍奉,只管将老爷伺候好。
这话听着倒是有几分酸意。
后来慢慢觉着,争宠什么的都是自以为是,主母对于老爷宠她毫不在意,准确些来说,是不在乎。
不在乎老爷身旁有谁,也不在乎老爷心里有谁。
每日除了料理府中的事,便是陪伴老夫人,只要闲下来就习字作画,烹茶听雨,做一些文雅之事。
不争不抢,安静得就如同一滩死水,惊不起半点波澜。
柳柔更嫉妒甄惜玉了,轻而易举便能过这种岁月静好的日子,不用学着去讨好男人,也不用费尽心思争抢。
不像她,从小吃了不少苦,还被自己的亲爹卖进青楼,整日学讨好男人的手段,苦练技艺同别人抢,费尽心思才脱离苦海。
进了吕府还是被下人和老夫人看不起,觉得她出身低贱,处处都不如甄惜玉。
凭什么有的人一生下来便衣食无忧,能不争不抢过岁月静好的日子。
而她战战兢兢靠自己得到一切,摸爬滚打逃离深渊,到头来却被人说,不如那个什么都没有做的人。
呵,命运还真是不讲道理。
不争不抢吗?好啊,待她将甄惜玉从主母的位置上拉下来,被扫地出门,届时她倒要看看,这位清清白白的大家闺秀会如何。
然甄惜玉有老夫人撑腰,要如何才能让老夫人非赶她不可呢?
思来想去,最好的法子只有那一个,与人媾和失掉清白,饶是老夫人再疼惜她,也得落个浸猪笼的下场。
柳柔便寻了个地痞,又用要甄惜玉去寺庙为老爷祈福为由,将她带去地痞埋伏的林中。
不料那地痞趁机敲诈勒索,给过银钱后仍不知餍足,还出尔反尔想连她也收入囊中,说要玩什么双飞。
千钧一发之际,携手拼死才得救,甄惜玉为护她还被地痞砍了一刀,鲜红的血止不住地往外冒,没一会儿便染红了她的双手与衣裙,又热又黏。
回府后,一直很担心甄惜玉会将此事告知老爷和老夫人,却不想她始终没有向旁人吐露半个字。
柳柔真的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为什么不揭穿?
又或是,她想拿这件事威胁她,让她替她做些什么。
以利易利之事,自己见得多了,不是什么稀奇事。
她便每日都去寻养伤的人,就等着看她何时开口。
月余里,甄惜玉每日除了习字便是作画,时不时插花烹茶,半点没有要算账的意思,云淡风轻地过着,仿佛脱离尘嚣,超然物外。
终是受不住,想主动与甄惜玉提那件腌臜事,却被她出言打断,“《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中有句佛语,凡所有相,皆为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柳柔不解。
“你满含芥蒂去看一个人,那个人处处都是错,”甄惜玉提笔蘸墨,继续道,“若心生欢喜去看,那个人便处处得你欢心,可那个人始终未变过,变的只有你的看法。”
她垂眼看案上的砚台,又道:“就如同这方歙砚,起初我买它时是觉着屋中太过寂静,买它研磨会有清脆的沙沙声,能驱赶孤寂,而如今却总觉得它有些吵,不如端砚静默,但它从始至终都未变过,变得只有我的妄念罢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甄惜玉默了半晌,回道:“柳柔,我知你厌恶我,那是你的妄念,与我无关,你以后不必日日来此。”
柳柔冷笑出声,娇媚的脸上满是不屑,讥诮道:“谁稀得来这里?你装什么清高的大善人!若非那地痞出尔反尔,你早就浸了猪笼!我不信你不恨我,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也比你这幅惺惺作态的样子好!”
在天仙楼时,她见过不少表面称姐姐妹妹的人,实则一个个暗地里都想着怎么从对方身上刮下层油来。
甄惜玉抬眼看她,“那日你是有错,但也是你砸晕了那地痞,我们才得以逃脱,这事在我这便算过去了。”
“过去?!”柳柔忽然发疯,神情狰狞怒斥,“你凭什么能过去!你轻飘飘装大度装给谁看!”
她说着怒不可竭,挥手便将书案上的物什扫落。
宣纸、毛笔、书籍哗啦啦落了一地,浓墨翻出砚台,砸黑了一大片,几滴墨渍飞溅,染黑了甄惜玉的裙摆与绣鞋。
她蹙了蹙眉头,看向动怒的柳柔,只见她双手撑着书案,微微抬着头朝她“咯咯咯”地笑,笑中满是怨毒与看好戏的意味,似在等她同她大闹一场。
甄惜玉轻叹了口气,只淡淡道:“你着相了。”
执念与虚妄不过都是过眼云烟,她若非要同她较个高下,执念和虚妄便会缠上自己,心随念动,带来的只有无尽的痛苦。
柳柔眼中的笑裂开条细缝,随即又缓缓合上,幽幽道:“好一个不争不抢,那你只会死得更快,且等着看罢!”
甄惜玉置若罔闻,自顾自捡地上的物什。
柳柔只觉这人更恶心了,令人作呕。
后来的日子,她照例日日都来,总是要阴阳怪气上那么几句才宽心。
慢慢觉着,甄惜玉的日子过得无比枯燥乏味,看上去也不大欢喜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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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欢喜,自己便舒心不少。
温曦的阳光透过花窗的格子,随着流逝的时辰缓缓偏移着,斑驳地撒在倚在美人榻上的美人。
“整日习字作画,不知有什么意思。”
甄惜玉瞥了眼睡醒抱怨的人,落墨勾勒出最后一笔,遂将画举起给她看。
身着黛裙的美人睡倚着美人榻,薄纱有些挂不住削瘦的肩头,鬓间的流苏步摇几欲垂地,金黄的日光笼罩着她,艳丽的眉眼微阖,好一副美人睡卧图。
柳柔瞪目大惊,嗔怒道:“谁许你画我的!”
甄惜玉不以为然,回道:“你日日来我屋中叨扰,我画上一画也不过分。”
柳柔顿时愤然起身,踱步来至书案前,伸手便将画夺了去,“我要拿去烧掉!”
“随你,”甄惜玉再度提笔,仔细临摹新得的字帖,随口问道:“你识字吗?”
柳柔闻言怔了怔,而后咬牙道:“我会的多了去了,无需识字。”
能识文断字的大多是富贵人家的女儿,毕竟请教书先生入府不是件易事,就算是在京畿,不识字的姑娘也比比皆是。
天仙楼只教讨好客人的奇技淫巧,除非是半道入楼本就识字的,像她这种从小便在楼里的,是不教识字的。
还有个隐晦的缘由,有些达官贵人谈事很是遮掩,她不识字,反而受到他们的青睐,因为就算当着她的面交换什么文书,她也看不懂。
甄惜玉移笔,于宣纸上点墨,“那我以后教你识字。”
听到这话,柳柔心底霎时滋生的不是谢意,而是难以承受的羞辱,怒道:“谁稀罕你教!不就是想显摆你读过几年书吗!”
她怒目圆睁,火气翻涌,“我可是妙音娘子!你知不知道外头人拿千金都买不着我唱一曲,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尖锐的嗓音于房梁回荡,久久未消。
甄惜玉垂下眼眸,沉默不语。
柳柔见她这幅清高的模样愈发火大,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甄惜玉,如今老爷对你视若无睹,只有老夫人庇佑着你,终有一日,我要你跪着同我求饶!”
“你不是大度吗?不是清高吗?等像狗一样趴在地上摇尾乞怜,我看你还装不装得下去!”
伤人的恶语宛如密集的雨点,噼里啪啦胡乱砸在听者身上。
甄惜玉默然搁笔,不动声色将写好的字摆在柳柔面前,启唇道:“你的名字。”
柳柔霎时如中雷劈,目光僵硬地移至宣纸,黄白的纸面用墨大大地画着娟秀的两个的图案,一笔连着另一笔。
细细的,长长的,像黑色的妖怪触须,正张牙舞爪地扭曲挥舞着。
她抓起便撕了个粉碎,骤然抛撒,纸屑如雪花纷纷扬扬飞卷,带着尘屑与浓郁的墨香。
轻慢又嘲讽的语气轻响,“甄惜玉,你做这些是想讨好我吗?”
想要的揶揄回应对方没有给,片刻的寂静后,极度冷静又温和的话语却如同尖锐的刀子,狠狠地猛刺进柳柔的心脏。
“我只是觉得,你我同为女子,在这世道活着本就不易,何必再自相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