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苓抬脚就走,发丝被风吹动,光洁的脸颊露出来,额前薄汗被吹干,阵阵凉意从皮肤上细微毛孔中钻入。
徐南飞不落后地跟在余苓五步开外的地方。
五步。
这是他和余苓心照不宣的距离。
不会太亲密,不会太疏远。
徐南飞仍然记得,余苓被莲慕子带回来时的模样。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眸睁着,茫然地空视前方,她像是只幼兽,即使狼狈一时,身上依旧透着不服输的狠劲。
那时的余苓,是个不爱说话的孩子。
她刚开始不熟悉莲云山,也没有去过古剑宗。每每早修,就闷着头跟在徐南飞五步开外的位置,哪怕跟不上,也只是倔强地小跑,从不肯开口和他说多余的话。
就此般,四时流转,莲云山又落了一层新雪。
余苓的个子又长高了些,不再是那个会被甩在后面消失不见的小雪人。
她和徐南飞的距离,从五步,变成了并肩而行。
“下雪了……你想不想喝我煮的姜茶?”
“在我家乡那里,初雪是要喝姜茶的。老人说,这样便会暖和一整个冬日,幸福美满地迎新岁。”
徐南飞莞尔一笑,弯着眼睛询问余苓,他眼眸中倒映着皑皑白雪,最中心处,则是个站得直挺的倔强小雪人。
“不喜欢甜的。”
余苓冷漠地回望他一眼,脚步加快,甩开徐南飞五步的距离。
依旧是五步。
她走路时衣裙卷起,在墨黑的石板桥上像一团雪白的木槿花在挪动。视线上移,便是她纤瘦笔直的背脊,被沉重的蓝白色银花剑遮了大半。
余苓太瘦了。
往后不能让她自己盛饭了。
徐南飞盯着她的背影默想着。
“那就不做甜食,你喜欢什么口味?喜欢吃辣么?要不要尝尝辣子鸡,师尊也爱吃这道菜。”
“不要。”
“那要不要尝尝盐酥鸡呢?”
“不要……”
……
“你在发什么呆?还不走快点,你就不怕南枝和祈年两个闯祸吗。”
余苓回首,皱眉走向徐南飞。
少女浅蓝色的衣袖挥起,抱臂走向他,夺走徐南飞全部视线。
“余苓。”
徐南飞听见自己开口喊她,心中百感交集,他突然很开心,为余苓开心。
当年那个小雪人如今会朝他生气,会同他打闹了。
莲云山的雪融后又堆积起来,周而复始,这样过去了数十载。
而余苓身上晶莹的白雪终于消融了。
雪人也可以追随她心中的暖阳。
余苓不解地看着他,“说。”
徐南飞笑意渐浓,温柔地注视余苓,
“你终于胖了些。”
终于不再是那个瘦瘦小小,只喜欢跟在他身后不吭声的别扭小姑娘了。
虽然如今对他毫无敬意可言,但看见余苓这副自在随性的样子,徐南飞心中仿佛落下千斤重担一般,前所未有的轻松。
余苓闻言,愣了一会。
倏忽之间,她的腿条件反射一般,弹起来用力地猛踹徐南飞膝盖。她望见自家大师兄毫无防备地踉跄一下,直直倒进草地中,一时心中大快,解气了一半。
“徐南飞,你要死啊。”
“你才胖了,说话难听就闭嘴。”
随后,她凝眉,不管不顾地转身离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空余徐南飞一人龇牙咧嘴,趄趄趔趔地赶路。
——
新媳妇的屋内,桃木窗台上歪歪扭扭贴着的红色喜字被风吹起大半,宛若一只枯蝶在空中挣扎,平白增添几分悲意。
江南枝吃力地将楚辞韵扶上床榻,回首给了谢祈年一个眼神。
“走,我们继续蹲墙角。”
谢祈年慵懒地靠在土墙上,抱手向下睨着江南枝,“蹲墙角不会觉得无聊吗?”
“那你又想做什么不无聊的事?”
谢祈年笑着说道:“我们已然知道此幻境定是围绕桃夭、柳生、楚辞韵三人展开,那敢不敢直接赌把大的?”
江南枝眼睛一亮。
“你确定吗?你就不怕这幻局给我们挖了坑?”
谢祈年眯起眼,笑容依旧,“难道你怕?”
“当然不,出事了依旧我们俩五五开。”
谢祈年乖顺地点头,手中千星剑转了几圈,落回手心。
他的意思是,既然他们二人已经掉入幻中幻,注定要被这幻境中推着往前走。
那不如深入棋局,搅一把大的浑水,看看这所谓的幻境,失了秩序又该如何运转。
不论是幻境直接破灭,还是幕后主使出面制止他们。
都能为他们带来极大的利益。
她嘴角勾起,桃花眸中是熄不灭的顽劣气。
“老规矩,三场定?”
谢祈年抬起眼皮,漆黑眼瞳中满是兴奋,上前两步,弯腰回道:“行啊,我让你先吃一场。”
“这么有信心?那来下注吧。”
谢祈年懒懒散散,“你随意,想要什么?”
江南枝站起身,歪头睨着谢祈年,“我要你的一句生死诺,敢不敢?”
生死诺,是以自身灵力起誓的诺言,若施者违诺,不仅会灵力大减,还会受穿心刺骨之痛。这一方式常用在罪仙,或是魔教养的死侍身上。
这种术法常常与罪恶相挂钩,名门正派都以此诺为耻,万万不愿施加自身之上。
而三场定,是他们二人从小就开始玩的赌约游戏。
有时是比较谁练功更胜一筹,赢两场者便为胜者。
但大多时候被他们用来挑衅对方。
例如宗门大典上,谁匿名夺得其他门系桂冠最多为一胜。
擂台赛上,谁跳级单挑人头最多。
医理课上,谁在长老头上扎针最多……
诸如此类种种,流程看似温良无害,甚至让人想夸他们二人勤奋,天赋异禀。
但实际上……
这场游戏完全是不搅乱宗门不罢休的恶作剧。
谢祈年和江南枝两个人都极其傲气,带着少年独有的恶劣天性。
仿佛唯恐宗门一日安宁一般。
宗门大典上,各大派系的桂冠莫名全收入莲云山名下,化名更是千变万化,一直在挑衅掌门檐未云。
什么“屋已雨”、“时笛意”、“艾妲仁”、“允微言”的化名,在最后的公布环节被读出来后,才让众弟子反应过来,哄堂大笑,惹得掌门胡子都气竖起来,却依旧不能定他们的罪。
至于擂台赛……
除了剑修剑术比拼外,就没有江南枝不敢上的擂台。
她虽身为医修,但拳脚功夫绝不低于莲云山任何一位师兄师姐。
她在台上常常只需一根木棍,抑或是一条长鞭,便绝不会在擂台上出任何差池。
不仅如此,他们二人还喜欢跳级同宗门内师兄师姐比拼,不论年龄,不论性别。
谁比自己强就追着对方打,直到自己成为最强者为止。
因而…在三年以前,古剑宗平白多出了一条门规——禁止擂台选手与等级低于自己的弟子比拼。
说得好听,像是宗门防止弟子以大欺小刷战绩。
实际就是宗门为了防止他们俩扰乱比赛机制……
而谢祈年身为剑修,对药理知识虽涉猎不深。
但他在经过长久的游戏后,对人体穴位的了解和施针手法,毫不逊色古剑宗内从小练起的医修。
只是在医修长老水楠南被他们二人……一日之内猛扎百余针后,药王峰便又多了一条规定,严令革除莲云山任何人再进他居所的权利……
谢祈年敛了笑意,眼神冰冷刺骨,如同淬了毒药的剑锋,寒光一闪而过,久久凝视着江南枝。
“什么?”
江南枝再次重复了一遍,“我说,我要你许下生死诺。”
只有这样,她才能放心留着谢祈年在他们身边。
若谢祈年此程胆敢再度残害同门,叛逃古剑宗。
生死诺会让他经历拨筋抽骨的疼痛。
到那时,她会有足够的力量与之抗衡,她会毫不犹豫用匕首割断谢祈年的劲动脉,保护莲云山,保护古剑宗弟子。
屋内,沉默良久。
谢祈年的眼神一点点冷淡下来,他一身素白衣裳,静靠在墙沿。与残破的窗台,即将被风刮下的艳红色喜字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落在江南枝的脸上,豪无波澜地描摹着她此刻含着欣喜与期待的表情。
天真的残忍。
谢祈年心底酸胀,苦味蔓延心头,涩得他咽喉滚动,说不出话。
他原以为,江南枝用匕首,炼毒药,不过是小师妹变着花样同他玩乐而已。
就像以前,同他玩乐打闹一样。
是他想错了……
他这个人,让江南枝感到厌倦了吗?
厌恶到想让他留下生死诺的烙印,想让他成为悬崖边沿处的赌徒,想让他……沦为仙门世家最不解的“死侍”?还是“罪仙”?
万千思绪困于谢祈年唇齿之间,他听见自己的轻笑声。
“好啊。”
“我陪你赌,若我此番胜过你,赌注我日后再取。”
谢祈年眉眼低垂,眼尾红痣朱砂一点,眼神发狠,目光从江南枝身上移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两人。
“你要留哪?柳宅还是这新妇身边。”
他的声线不稳,仿佛悬在悬崖边缘,只一步便会坠落,成为彻头彻尾的疯子。
江南枝闻言,回头望了楚辞韵一眼,毫不犹豫回答:“我留在这。”
“三日之后,我希望我们能把这妖邪留下的幻境搅得天翻地覆。”
谢祈年挑眉,“要不要再比比找到的阵脚数?”
“好。”
闻言,谢祈年立即转身离开,脑后高高绑起的马尾晃悠一下,毫不留恋地离开江南枝身边。
既要作庄,不闯些大祸怎么行?
他压下心头情绪,抬手整理箭袖,从暗格间取出几根细针。
谢祈年懒散地将它们包裹起来,往桃林深处走去,走前不再分给江南枝一个多余的眼神。
江南枝没有多余闲心去关注谢祈年的异样,她伸手取符,对着铜镜给自己施了短时障眼法。
她抬眼凝视铜镜中的自己,那双桃花眼变得狭长,眼尾挑起。
一张清丽脱俗的脸出现在铜镜中。
江南枝将自己装扮成了楚辞韵的模样。
她起身踱步,拉开破旧的桃木衣柜,在一众麻衣中发现了款式陈旧,但颜色艳丽的红色喜服,伸手取下。
片刻后,那身喜服披在她身上。
袖口处,红宝石银丝匕首露出锋芒,好似藏匿于野草之间的鳞蛇,探出头,伺机而动。
江南枝指腹沾上胭脂膏,仔细抹在唇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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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镜子扯出一个端庄的笑容,又蹙眉佯作害怕,直到铜镜倒映出一副娇弱、眸光流转间皆为柔情的模样。
日光又将落,橘红色的火烧云映红了半边天。
江南枝拿出红烛,整齐地排列在案台之上。
不是要成亲吗?
那便同她玩会真假新娘的戏码,看看这毫无波澜的幻境,到底能不能被她掀个天翻地覆。
她唇畔扬起一抹笑,桀骜难驯的笑容在楚辞韵那张脱俗的脸上,倒显得更加傲气了。
帘幔卷起,江南枝一手横抱起床上的素衣新娘,只身将她安顿在偏屋。
离开前,她伸手为楚辞韵理干净了杂乱无章搭在胸前的发丝。
两张相似的面孔,一个娇艳如山茶,一个清冷如茉莉。
宛若双生花一般,片刻交缠。
“楚小姐,借你的脸一用。”
江南枝从怀中取出一朵桃花,指尖轻弹,花瓣散开,尽数落在楚辞韵的脖颈处,花香中带着安神香。
“睡吧,我会帮你在这场闹剧里,狠狠地出一口恶气。”
须臾,拖地喜服扫过门槛,江南枝阖上木门。
回到婚房之时,她抬腿坐上喜红棉被,随手弹出两根金针,刺醒了地上昏睡良久的兄弟二人。
那大块头率先清醒,一身腱子肉晃晃悠悠,站都站不稳。
屋内红烛晃动,暖光微弱,他眯眼看向床榻,迷迷糊糊见了红衣新娘,呼吸一滞。
新娘子端端正正坐下,肤若凝脂,含羞带怯地望着他,眸光微动,盈盈秋水。
佳人在侧,他一肚子火气被这一眼浇了大半,只觉喉咙干涸,头脑发热。
“你这娘们又是玩哪出?”
江南枝闻言,娇嗔一句:“你这人怎么这样,我不愿嫁你的时候,你强取豪夺。如今我愿意了,你倒怪起我来了?”
语罢,她随手抓起一只绣花枕头,轻轻抛过去直击男人胸膛,硬是把他往后砸退了几步。
?
这人怎么这么不经打,一个枕头砸过去,都要退到门外了吧……
那人被砸懵了,红着脖子抱住枕头不放,“你说,你要嫁给我?”
“对啊。”
然后…狠狠套话。
既然作为游客来到这小村子,什么都查不清楚。
那她就给自己盗取个村内人的身份。
被掳来的新媳妇再好不过了。
不懂村内规矩,就不容易出纰漏,哪怕会因初来乍到而被人堤防,但再怎么说也算村内人员,绝不会像她这样处处受限。
抱歉啊谢祈年,这游戏她赢定了。
“你个疯妇,你是我嫂嫂!怎么说出这种没脸没皮的话!”
男人抬手就要砸来一拳,被江南枝侧身躲开。
江南枝:?
楚辞韵不和这人结亲,那是和……
她的目光移向地上那个正扭曲站起来的瘦弱男子。
这是位身形矮小瘦弱,皮肤黝黑的男子,他的眼球微微凸出,惴惴不安地走在弟弟身后。
“阿力,你……你别打人。”
“哥,你看她这一副狐媚子样!她刚刚说什么你听见了吗?若是留着她,早晚会勾搭上别人,红杏出墙!”
江南枝听着这话,皱眉蹙眼。
这话说的,人家清白姑娘是家里人的掌上明珠,不明不白地被拐来你这破地方,就成你家红杏了?
还说什么红杏出墙,待会就让你这莽夫横在墙上下不来,信不信?
陈志扯住陈力的衣袖,轻轻拽住,晃了晃,“阿力……没事,你不要打人。”
江南枝在床上看戏,一只腿踩上床榻,支起来摆胳膊,饶有趣味地听着这瘦弱哥哥说话。
看来这兄长的确比这个阿力好说话些,是个懂点礼仪的。
“而且…爹临终前…托梁姨带媳妇回来,是为了让我们留后。若是我不能有子嗣,你来也是一样的……”
陈志瑟缩着脖子,抬眼笑着同陈力商量。
江南枝嘴角笑容淡下,心中一股恶寒升起,打心眼地厌恶他们二人。
当她没说,一点礼义廉耻都没有。
一女侍二夫在他们这,竟然成了口头两句话就可以敲定的事宜,轻描淡写的程度不像婚嫁大事,而是类似于三餐吃什么的平淡对话。
恶心。
小桃村地段不好,愿意嫁进来的外姓姑娘几乎为零。
家家户户都有孩童绕膝,可她却从未见过年轻的女主人,反而是年过花甲的婆婆们居多。
甚至连豆蔻年华的小姑娘都未曾见过。
本村的适婚女子鲜少,可家家户户都有婚配,这怎么可能?
江南枝心中有了猜忌,心中愤懑不平。
到底有多少普通人家的姑娘被掳来这块信息闭塞的地方,到底牺牲了多少无辜女子的鲜血与泪水,才换来满村的孩童嬉闹声?
她嘴角上扬,摆出一个乖顺的表情,“郎君在聊什么?”
李力这莽夫直答:“我和我哥讲话,有你什么事?”
“阿力……!”
江南枝笑而不语,心底白眼翻天上去了,袖中握着匕首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一直在说服自己冷静。
“好凶啊……你们小桃村就是这么对待刚过门的妻子的吗?”
正如江南枝所料,这李力恐怕是个脑子里只有兄长的一根筋,完全和他说不到一处去。
她眸光一转,想到了个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