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谭闻相丢下一碟子点心,跑掉了。
长辈们都不知道他怎么了,卢闰闰也跟着目露迷茫,佯作不知,深藏功与名。
谭家外婆一脸担忧,“是不是人多吓着了?”
她似乎想到什么,犹豫着说,“要不先别赶着建后头的屋子?停一日吧。今儿是相哥儿的认亲宴,还是安静些好。”
但谭家阿翁一个眼神过去,板着脸,不怒自威,“胡说,哪来那么多门道,今早土地公不是拜过才开始做活的吗?你若真是闲不住,就多拜拜先祖,讲这些做什么?
“还停一日两日,你说得倒是容易,翰哥儿回来住哪?营儿定是要送他回来的,若是营儿媳妇也跟着回来,家里哪住得下?要叫翰哥儿住那间用来沐浴的耳房不成?他是回来读书考学的,委屈了谁都成,断不能委屈了他。”
营儿就是谭大舅父谭营。
而谭大舅父有两个儿子,谭闻翰是小儿子,和卢闰闰差不多大。
按谭家阿翁封建的观念,本来更应该喜欢长孙,但谭闻翰却从小天资聪颖,说话早,走路早,读书也比人家开窍早,是谭家阿翁眼里能振兴门楣的好孙辈。
当然了,谭闻翰从小跟着谭大舅父在边关长大,论起教养的功劳,也和谭家阿翁没什么干系。
谭家外翁这样一说,谭家外婆自然不敢吭声。
而话落到谭二舅母耳朵里,就又变了个意思,觉得是意有所指,拐着弯说她的儿子比不上谭闻翰还占着好屋子。
但谭家外翁在这个家里一向有威严,她还得指望他把谭大舅父送回来的俸禄拿出来些贴补家里,故而谭二舅母只是面露不忿,撇了撇嘴,却不敢多说什么。
最后是一惯不爱多说话的谭贤娘站出来,她蹙了蹙细长的眉,依旧白皙秀美的面庞上流露出些不耐,“好了,说这么多做什么?既是请人来做客,哪有自己家里人一早吵起来的道理,一会儿亲戚们来了,你们还有什么面子。”
别看谭贤娘面容生得斯文,但她从小是个犟的,顶顶要强的人。如今名义上是其他家的人,还能挣钱,经常贴补娘家,腰杆子硬得很,她一开口,谭家外翁也就不再说什么。
卢闰闰看氛围有些僵,长辈们有些时候不好低头,就要靠她这样没干系的小辈递台阶,松松气氛。
这里头,小辈除了她也没谁了。
好在卢闰闰本就不是个性子沉静害羞的,她完全不惧不紧张。
只见她故意动作大了几分,环视四周,而后咦了一声,状似疑惑,“今日不是要吃宴席吗?怎么没见瓜果蔬食,也不见有人准备?”
谭家外婆立刻笑吟吟接道:“我们闰姐儿可是怕吃不到席?不会的,今早你二舅父就去街口和那做索唤的闲汉说了,让他给咱家去坊市前的那家正店带两桌席面,等晚些时候就会送来了。”
坊市前的正店?
卢闰闰没什么印象,但也正常。
汴京有七十二家正店,数千脚店,但正店只意味着有自己购买酒曲酿酒买卖的权力,并不代表所有正店都比脚店大,有一些正店店小不出名,一些脚店却开得很大,比如曹门砖筒李家、保康门李庆家等,美食佳肴都很出名。
但卢闰闰不会傻到说自己没听过,她就笑,就恭维,“今日能吃上正店的席面,想来是有口福了呢。也不知都有些什么?”
她这话说出来,众人只要就着席面谈下去就成,气氛自然松快了。
不消多时,唤儿也回来了。
她买了许多包子,还拎了个食盒回来。
“这食盒是李家燠食店借的,说是等吃完了还回去就成。”唤儿一五一十地交代。
谭二舅母见燠鸭回来了,也顾不得闲聊,忙不迭把躲在屋里的谭闻相给拉了出来,生怕他没吃到,自己家吃了亏。
论理是该先分给谭家外翁的,但他虽封建,看着不好相处,这点上却是好的,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儿孙,自己并不争抢,不会觉得儿孙多吃一口就怎么他了一样。
于是当大家把燠鸭上的腿掰下来放到盘里递给他的时候,他说不饿,不肯吃。
而递到谭家外婆时,她也是推脱,最后只吃了点燠鸭肋肉。
到最后,谭闻相分得了一个燠鸭腿肉,还有一个自然是给到了卢闰闰手上。
谭闻相从前在家里是小儿子,家里能温饱,对他也不错,不曾饿到他,但只是郊县里的农家,想要像在汴京这样一出门就能吃上好东西还是难的。
所以一拿到手,他就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颐,吃得鼻子上都是油。
而分到卢闰闰的手上时,她却不着急吃,而是撕了一块递到谭家外婆嘴边,笑得和煦,语气诚朴,“这儿肉嫩,您尝尝。”
多贴心啊!
谭家外婆不贪这一口,可被人惦记着,心里就是舒服,熨帖极了。
她象征性地咬了下,夸好吃,也夸闰闰知道疼外婆。
把手里的燠鸭腿啃了一半,吃得满脸狼藉的谭闻相见状停了停,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黑亮的眼睛发滞,愣住了。
虽然燠鸭还是很香,但总觉得不大得劲。
他小小的脑子里,还不知道人情世故,只是隐约察觉了些什么,顿觉食不知味了。
正巧这时又来了两个亲戚,谭家外翁外婆迎上去寒暄,谭家外婆忍不住把这事说了,众人一块夸起卢闰闰来。一时间,小小的院子里热闹极了。
卢闰闰则开始慢悠悠地咬燠鸭,面对谭闻相的目光,她也是浅然一笑,怎么看都是和煦善良得很。
谭闻相却不肯和她对视,偷偷跑到谭二舅母身边,只敢悄然歪着脑袋偷看她。
纵然他还小,也已经察觉出这个姐姐不是表明看着那么人畜无害好说话的,看似笑面迎人,说话也特别好听,实际上可记仇了。
他默默记住,卢家的姐姐不好惹,还是小心眼。
千万不能欺负她!
还不知道谭闻相已经暗下决心的卢闰闰正继续吃着燠鸭腿。
真别说,虽然先头是为了气一气谭闻相,但她也的确惦记着外翁家附近的燠鸭,做的是真好吃。
燠鸭是在灰火中烤制的鸭,经过烤制,鸭皮被熏黑熏皱,而鸭腿骨头上方肉少的地方,很容易被烤酥,鸭油和腌料浸进肉里,咬开以后,扯出的鸭肉丝颜色都是黑的,那是极入味的表现,又酥脆又咸香,甚至令人忍不住吮吮骨头,也很香很有味道。
而外翁家边上的李家燠鸭烤制用的是果木,在烟熏的口感中,还有果木的清香,不是单纯的烟熏火燎味,滋味要比别家丰富多了。
吃完以后,谭贤娘带她去灶房,从缸里舀了一勺水帮她洗净手。
谭家没有肥皂团,只能用皂角里的皂豆搓一搓,再淋水,把手上的油给带走。
谭贤娘拿着葫芦瓢慢慢倾斜倒水,清寂平静的眉目间露出些许犹豫,“一会儿……你……”
她想叮嘱女儿些什么,但想到卢闰闰一惯对交际往来的事游刃有余,又抿唇不语,最后她道:“好了,干净了。”
卢闰闰甩甩手上的水渍,然后小心地跨过地上的那一大滩水,谭家灶房里的地是用土垒平的,沾了水很容易踩滑弄脏。
明明感觉进去洗手只是一会儿的功夫,但出来的时候,一瞬间从灶房的阴凉安静,变成吵闹繁杂,日头也开始展现它的威力,曝晒着每一寸土地。
乍暗乍亮,卢闰闰下意识眯了下眼睛。
等她睁开眼,面前就多了两位不怎么认得的女性亲戚,拉着她的手说她如今长得真高,又问她认不认得人?
卢闰闰完全不怯,她大大方方地笑着,说眼熟。
她甚至能反客为主,拉着人打量,夸人家比之前见着更有气色了,又说这衣裳是哪的料子,真好看云云。
只要卢闰闰想,她一张嘴就能把人哄得不知南北,笑得花枝乱颤,高兴得不行。
与她相比,今儿宴席的主要人物谭闻相就显得可怜了些。
他倒是众星捧月了,但一群人围着他,七嘴八舌地问着,一会儿又故意问点促狭的话逗弄他,弄得他手足无措,急得一脑门汗,胖乎乎的脸颊肉通红,话也说不出来了,支支吾吾地,局促极了。
他隔着一群人的间隙,瞥见谈笑风生的卢闰闰,这下是真佩服了。
她是怎么能这么自在的?
他不知道,这个是天生的,一般人学不来。
*
因着人渐渐多了,女眷们就进屋,男客坐在院子里。好在院子里一个一人长的大木桩子,边角被打磨过,看着像是把木桩横劈两半后的样子,不用愁没地坐。
就是不知当初是怎么把这木桩子搬进来的。
卢闰闰坐在阴凉的正堂里,边磕炒松子,边瞎想。
正堂里的女眷们正说的热火朝天,盖因有个人讲起了另一个亲戚家里的事,说是媒人来说过亲了,两家父母都满意得很,只等着男女相看了。谁知相看那日,男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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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出门前寻术士算了命,道男子今年能过省试,于是当时见面就反悔了。
男家没往那小娘子头上插簪子,回到家里后,着人送了两匹布。
卢闰闰听得聚精会神,她穿来许多年,对宋朝的习俗也算有了解。
宋代婚娶并非刻板印象里的完全盲婚哑嫁,这是正常的婚嫁流程之一,新人有一点自主选择权,婚前可以在园林、湖畔画舫等地方两家相见,男家相中了将簪子插入女方发髻中,这叫“插簪”,若不相中,回家赠两匹布,表示歉意,谓之“压惊”。
止步于这一步,属于正常范畴,不叫退婚。
果不其然,众人既没有谴责男方,也不曾诟病女方,只说差点运道。还有人道,若是不算那命就好了,女方岂非能嫁与进士,来日做官娘子?
也有人说如今定不下更好,考中进士后悔婚的,也不少见,如今两家都是清清白白,谁也没落下个坏名声,倒是不失为一桩好事。
众人七嘴八舌地谈论,忽而有人说到卢闰闰身上,问起谭贤娘可开始为她相看没有?
旁的小娘子听见自己的婚事在人前辈谈论,怕是得羞红了脸,躲进阿娘的怀里。
卢闰闰没有,她坦荡且傲然道:“我是只招赘的!”
谭家外婆坐在折背样上,亲昵地揽住卢闰闰的腰,抬头举手点了点她的鼻子,笑道:“不知羞,快躲进去,哪能在人前说这些?”
她说归说,语气却很轻松。
众人多是市井门户,还有抛头露面做买卖的呢,私底下没有那么多讲究。
谭二舅母也帮腔,“我这外甥女儿人伶俐,生得也出挑,家里又有那么大的宅子住着,阖该是要招赘的!谁去了她家,那也是享福不是?”
众人皆笑了。
谭贤娘放下茶碗,淡笑说不急。
一个个又不是没眼色的,人家都说不急了,哪还有追着问的道理。
这事也就过去了。
又开始说起别的事来。
*
说说笑笑间,很快就到了吃宴席的时候。
有男客帮着把院子里的桌子架起来,谭二舅母和谭家外婆摆了碗筷,看着倒是像模像样,就是日头毒了些。
隔着堵墙都能听见谭二舅母在骂谭二舅父,她嗓门实在大了些。
骂他不知早打算,现下去寻遮阳的棚子跟绳,得寻到什么时候?等口渴了才想起来挖井!这么多亲戚只等着叫人看笑话。
好在最后还是将遮阳的棚子绑上去了,是邻里看不过去主动借的,还帮着一块绑好。
这时候,叫的索唤也来了。
索唤一般不会只接一家,往往是好几家一块,有的都点的同一家酒楼,有的不是,他提着两个半人高的大食盒,赶得满头满脸都是汗。
装菜肴跟酒水的碗碟酒壶都是酒楼的,等用完了第二日送回去便可。
在这些事上,汴京的酒楼显得很大气。哪怕是只吃过三四回饭的客人,酒楼也敢把银制的碗碟酒杯借出去给客人撑场面,丝毫不怕他们不还。
眼看客渐渐到齐,可有一位极紧要的客人,迟迟未至,可把谭二舅父急得不行,站在门前垫脚往远处瞧。
好在人赶在开席前到了。
“卢贤弟啊,怎么才来?”谭二舅父一擦脸上的汗,抓起他的手便要引他入座。
而卢举身后还跟着几个搬东西的脚夫,他站着没走,叫脚夫将东西放下,“这是我送的一点贺礼。他便是相儿吧?真是眉眼灵秀聪慧。”
谭二舅父见送了贺礼,忙推辞。
卢举则道:“一点薄礼而已,取个好意头。将来这孩子必定如这文竹一般清白正直,有绝不折节的君子品行。”
二人说的正欢,屋里坐的卢闰闰悄然竖起耳朵听。
她一直注意着外头,卢举一到她就察觉了。
听见他送了几盆文竹作为贺礼,卢闰闰抿了抿唇,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只觉得一般,无功无过的礼。
瞧不出与旁人有什么不同。
然而紧接着却又听见,他让仆人放下一筐笋,解释说这是他今晨去郊外现挖的,故而才到得迟了些。
卢闰闰耳朵微动,她还以为后爹是个附庸风雅的人,没想到还挺不同?
待听到卢举和谭二舅父说吃笋最好是现挖了在竹林里,边赏竹边吃,滋味最佳的时候,她面上显露出两分讶异。
行啊,这位后爹在吃上是行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