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母亲在时,便会做这道点心。
乡野农户,不似汴京人外出数步,到街边巷角四处是摊贩,界身巷珍宝如云,新郑门河鲜俱全,再珍惜的食物也没有汴京里寻不到的。
农家所能吃上的事物,几乎都是就地取材,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做松花饼要的东西简单,只需要松花粉、蜜,当他生病将愈的时候,母亲便会做松花饼给他吃。
所以在他的记忆里,这是一道很好吃很好吃的点心,也很珍稀,只有生病才能吃上。
故而,方一看见松花饼,李进便是一怔。
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了。
最近一次吃是……
他记得当时自己家有位邻居以采蜜为生,有一回,母亲织了许久的布,换了一瓮蜜。母亲见他好奇,给他尝了一勺,好甜好甜。
余下的,却是再也舍不得碰,藏在灶房的木橱里,心心念念等着父亲回来。
但荆州兼祧的那一房富庶,新妇花月貌,出入有仆从,用着上好的笔墨,专心读书科举,不再为生计忧心,又如何愿意回头再多瞧一眼乡野之地的家呢?
没有等来父亲,却等来了荆州兼祧那一房的新妇,带着另一个孩童,来到跟前。
很快,母亲渐渐变得消瘦,眼里失去神采,整个人看着如朽木死灰,没有一丝生机。终于有一日,她取出那瓮蜜,亲手做了一回松花饼给他吃。
好吃得很,一如往昔,母亲笑望着他吃,面色释然和缓,眼角眉梢透着慈爱。
他以为母亲要好了,那一日是他那段时日最高兴的时候了。他想,他会争气,努力读书,为母亲争诰命,什么兼祧,什么负心薄幸的爹,都见鬼去吧!
可没有两日,当他在田间耕作播完种子回家时,见到的却是躺在床上安然逝去的母亲。
李进拿着盘子的手猛然攥紧,目光沉沉,他神色不变,向僧人道谢。
进屋后,他坐在桌案前,看着瓷盘里的松花饼很久很久。
久到朝阳升起,身后紧闭的窗子透出一束暖黄光晕,斜打在他脸上、肩上。
最终,他拿起松花饼,低声道:“我该好了。”
厢房内只有他一人,他所言也只有他自己能听到,他却像在告诉什么人一般。
而后,他咬开松花饼,熟悉的松木香味溢满口齿,散开的粉糯感,酸酸的,带点甜,和记忆中的一样。忽然,他怔了怔,低头瞧去。
看似平平无奇的松花饼,内瓤却是甜香甜香的红糖馅,夹杂着炒得喷香的芝麻和榛子碎,看着不显眼,可当嚼了以后,满口都是坚果香气,红糖的甜中和了松花粉的酸与微苦,形成一种奇异的风味。
与记忆中的一样,却又不一样了。
但不得不承认,很好吃。
他望着松花饼里细腻香甜的红糖馅,轻轻笑了。
接着,他继续吃了起来,比往日都要快些,然后便继续捧起书往下读。若是今次考不中进士,下回还是要从发解试考起,纵然周身依旧酸软无力,连起身手脚都不由发颤,他仍是坚持着看下去。
屋外阳光终于攀上屋檐一角,化开薄霜,洒下烫金色的光,树木花草努力冒着新芽,迎接光照,哪怕在山寺最为清幽寒冷的一角,料峭的春寒走得再晚,也终有走的时候。
*
而有的人,始终走在光下。
卢闰闰被逐渐升起的日头晒得眯起眼睛,不得不用手挡在额上,遮去刺目的光。
“早知道不约在此处了。”
卢闰闰叹气。
卢闰闰心累。
她因为要还愿,所以不得不赶早来大相国寺,但大相国寺内的集市最热闹的时候是自巳时起,故而她和魏泱泱约了辰时末在大相国寺第二道门那见面,正好能从第二道第三道门开始逛起。
至于第一道门,那附近卖的都是各种飞禽走兽,魏泱泱的住处拢共就两间屋子要住一大家子,转个身都怕挤,如何养得禽类。至于卢闰闰,地方倒是有,但她娘不让,于是连想想都不成了,平日里只能偷偷去喂些野狸奴。
第二道门第三道门卖的多是些日常杂用,正好能边吃东西边逛。
卢闰闰白皙细腻的肌肤沁出点汗来,打湿了额角的碎发,她想了想,转过身准备劝陈妈妈先走,这一转眼,刚开始还没瞅见陈妈妈,正觉得疑惑时,忽而见到陈妈妈坐在寺门旁边的长条石凳上。
不仅如此,陈妈妈还招手喊她坐过去。
“这儿凉快,晒不着日头。”
卢闰闰满脸疑惑,方才那儿不是坐满了人吗?
但这日头实在晒人,还没盛夏呢,怎么威力就这么大。她坐到陈妈妈边上,陈妈妈掏出手帕就开始帮卢闰闰擦汗,“怎么就站在日头下傻等呢,唉哟,一身的汗,那儿还是风口,一会儿再吹着凉了可怎么好?
“那魏二娘子何时能来?不会要在这一直等着吧,我还要去听师父讲经呢。”
陈妈妈说着,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虔诚极了,“多听经,能给你婆婆和爹积阴德呢。”
卢闰闰见状就真心劝道:“婆婆,要不你先去听经,我自己在这等,人来人往的,不会出事,泱泱一会儿就到了。”
陈妈妈却不肯,她板着脸像是孩童在闹别扭一样,煞有其事道:“那哪成?人多才叫不好呢,谁晓得哪个好哪个坏。听经又不差这一时半会,要是你遇到了贼人,喊婆婆,婆婆却不在可得多害怕……”
陈妈妈说着,自己就心疼起来,好像这事活灵活现发生在跟前似的。
卢闰闰语塞,无奈道:“我已十七了。”
陈妈妈却没理会卢闰闰的话,自顾自说着,又扯起了她过世的婆婆,早死的爹。
卢闰闰默默扭过头,聪明地闭嘴了。
好在这时候魏泱泱出现在卢闰闰眼前,卢闰闰当即跑过去,牵起魏泱泱的手,再来到陈妈妈跟前,“泱泱来了,我先走了,婆婆你去听经,晚些时候我去那边寻你。”
而后她就牵着魏泱泱跑掉了。
一气呵成,流畅得陈妈妈都没反应过来。
陈妈妈愣在原地,她还有一堆的嘱咐没说,都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地憋得她难受。
好半晌,她才把话都咽回去。
但又忍不住嘟囔,“小时候就爱缠着我问东问西,离了一步都不行,大了吧,多念叨一句都要跑。”
然而她说着,却又高兴地笑起来,挺着胸脯,语气自豪,“瞧瞧我养得多好呐,跑起来真有精气神儿。”
这么一想,陈妈妈也不纠结了,兴致冲冲地要去占个好位置听经,她可是听说了,坐得越前头,能积的福气就越多,可不能让人抢了去。
*
卢闰闰带着魏泱泱一口气冲出去好远,魏泱泱家住得远,一路走来晒足了日头,一停下来,她就用手给自己扇风,“还未三伏呢,怎么巳时就这般热?”
“谁晓得呢。”卢闰闰随口应道。
她远远瞧着陈妈妈已经走了,便带着魏泱泱慢悠悠地闲逛。
两人边走边聊,魏泱泱说台盘司有什么人讨厌,卢闰闰则讲起哪个人厨艺差得很,就是硬菜做得好看。
说说笑笑着,就走到了寺内。
这时候便没那么热了,因为有一些大店前来摆摊,会用红幔布把院子的顶给遮住,挡去大半日光,行人穿梭其中,自然就凉快起来。
魏泱泱站在女尼们摆的摊子前,先是小心地摸着绫罗和绸做的衣裙,怕弄破了,又速速走边上些。接着,她看起了绒花发饰,拿起又放下,又再拿起,显见是喜欢得很,她头上那对石青色绣球绒花发梳已经很显旧了,一点都不鲜亮,也到了该换新的时候。
但她最后还是放下了。
卢闰闰问她不是才发的赏钱吗,为何不买。
魏泱泱克制地收回目光,佯装不在意,“我还要攒着买书呢,茶酒司的姐姐说,若真要将点茶学透彻了,还是得将《茶经》、《茶录》都背下来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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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闰闰,你是知晓我性子的,我可不愿意一辈子屈就在四司六局。等我学好茶艺,做个点茶师,若是我的点茶技艺能扬名汴京,说不准能像张娘子那般入宫侍奉贵人们。游走于宗室贵胄之间,多风光呐!
“再不济,也能在茶坊多挣些钱,横竖我是不会窝在宜男桥小巷那个穷破地儿的。”
魏泱泱说这话时,微扬下巴,眸光坚定,眼中燃着炽烈野心。
她虽然生在宜男桥小巷那个穷地方,但自幼就与人不同,生就有一股傲气劲,她从不觉得自己该属于那里。
卢闰闰是知道她性子的,甚至很清楚她的野心与不甘愿。但卢闰闰不觉得有何不好,想争,想向上,想如春日的笋种那样奋力破土而出,这再正常不过了。
她没说什么,这样的事,就交给魏泱泱自己努力去。她相信魏泱泱肯定行!
故而,卢闰闰只是笑着松和气氛,“过几日不就要离开宜男桥小巷了吗?到时,也算乔迁之喜,我打算备份礼。
“你同我说说,有何日夜惦记,万分想要的么?”
魏泱泱毋需思索,直接答道:“有啊,荣华富贵!我想要能日日着锦衣,饰珍珠玉石,过呼奴唤婢的日子。”
卢闰闰白了她一眼,摇着头,啧啧道:“好贪心的小娘子。”
她摊手,“那我可做不到,到时只能随意买些糕点了。”
“成,当然成,我姑母那般喜欢你,你便是拎些从路边捡来石子来拜访,她怕是也欢喜呢。”魏泱泱不无酸气地说。
魏泱泱还是觉得想不通,忍不住端着下巴盯卢闰闰,“你说,为何每每提起你,我姑母都赞不绝口?”
卢闰闰笑了两声,仰头抬脸,不无骄傲道:“因着我聪慧貌美,为人大方,能说会道,长袖善舞,行事周到,宽厚善良,温良恭俭让样样俱全……”
“我看就能说会道这一样对上了。”魏泱泱无情打断。
卢闰闰长叹一声,故作愁容,“那坏了,我果然愈发像婆婆了。”
魏泱泱与卢闰闰是好友,她是见识过陈妈妈有多絮叨的,闻言,冷不丁打了个颤。她长指一掀,点了点卢闰闰的鼻尖,“可别!”
“不过……”她话锋一转,眼里生了些羡慕,“有陈妈妈这样一心为着你的人,你就偷着乐吧。哪像我,兄长要成婚,我爹娘竟要我与弟弟,我们四人同挤一屋,枉我每月的工钱都给他们一半,到头来连多租个屋子也是不愿的,我那些钱怕不是喂到狗肚子里了。
“幸而姑母开口收留。”
卢闰闰拍了拍魏泱泱的肩,以示安慰,她早就提醒魏泱泱不要把到手的工钱拿给家里那么多,攒下来还能给自己留个后路,但当时魏泱泱又怎么会听呢。
她只好再提醒一遍,认认真真地叮嘱道:“往后,你的工钱还是自己全留着吧。再不济,攒够了钱,还能来租我家的屋子呢,到时候我日日给你做好吃的!再叫陈妈妈也絮叨絮叨你,看你还羡不羡慕。”
魏泱泱被卢闰闰的后一句话给逗笑了,笑完以后,她正色道:“你放心,我可不会再把工钱给他们了,往后,我就是姑母的女儿,便是要给,也给姑母。”
卢闰闰有些无奈,怎么就是打算着把工钱给出去呢,但不好再多说什么。而且魏泱泱的姑母终身未嫁,对她疼爱有加,真给她姑母,总好过填宜男桥小巷那无底洞。
魏泱泱因此事和家里闹得不欢,不想多提,于是转而问卢闰闰,“你那继爹呢?如何了?可见过他了?我替你打听过了,人嘛倒是没听说有何不好的,听闻他为了科举,足足考了二三十年,前两年才考上诸科,还是后几名,为了供自己读书,连宅子都卖了,如今还在租宅子住。”
听着倒是没有特别大的错处。
卢闰闰沉默片刻,她脸上也敛了笑容,变得认真起来,整个人瞧着便有点与平日不同的沉稳聪慧,眸光也锐利了,“我还未见过他,但我觉得,应是快要见着了。”
她目光悠远,似乎有所意料。